他声音凉丝丝的,顾江雪察觉不妙,顺着他目光一看,抽了口凉气。
楼依依扭头:“什么?”
顾江雪和楼映台立刻把她视线遮严实了:“别看!”
楼依依不太满意:“我上个月都十八了,什么不能看?”
“那两人歪瓜裂枣,怕污了你的眼。”顾江雪一边飞快澄清:“我没来过,真的。”
楼映台:“你跟薛风竹——”
“我绝对没跟着他去什么不该去的地方,”顾江雪发誓,“清清白白!”
最多从他那儿看过点秘戏图和话本,究竟是不是红袖招流出来的都还是未知数。
被他俩挡着的楼依依一点头:“得,我就看你俩,看着也很有意思。”
顾江雪和楼映台同时闭了嘴。
他俩挡着楼依依的视线,正肩挤着肩,被楼依依这么一说,楼映台没什么,顾江雪却顿时觉得肩膀上的触感过分清晰,莫名难捱起来。
好像挤的不是肩膀,是他心脏,被人挤拿揉捏,哪儿哪儿都不对劲。
帮顾江雪解围的,是聚宝庄中央高台上,一面黄铜锣鼓被骤然敲响。
锣鼓阵阵,喜庆急促,把庄内所有人的目光都牵扯过去,楼上围栏边也站满了人,纷纷探看。
角落里那举止不端的两人也是吓一跳,扯了衣服躲了。
顾江雪松口气,不着痕迹挪开了肩膀,看向高台。
一个面颊敷粉,雌雄莫辨的人摇摇晃晃摇上台,那粉厚得都能揉面饼了,他掐着嗓音唱和:“今有贵宾下重宝摆生死擂,大伙儿都来听一听诶——!”
“生死擂是什么,”楼依依问,“他们还赌命?”
“不太一样,其实相当于通缉令,或者说光明正大买凶杀人。”顾江雪解释,“雇主出钱买人命,限时一天,整个鬼市都是擂台,谁能杀了他指定的人,谁拿钱,过时不候。”
他说完,没忘记补道:“我也是第一次看生死擂开场,先前真没来过聚宝庄。”
话当然是说给楼映台听的,证明自己绝对清白。
台上已经念起了这回雇主出的价钱。
“黄金万两,一把黑刚锻造的灵剑,再加灵石一万!”
台下不少众人都倒吸一口气:嚯,好大的手笔!
黄金很贵,灵石更金贵,用处多,还能帮助修炼,对大部分寻常修士来说,这一万灵石就够他们卖命了,更别提还有别的好处能拿。
大伙儿已经迫不及待想知道目标姓名了。
顾江雪也好奇起来,舍得花钱啊,这是要买谁的命?
那锣鼓再一敲,白面人在铜锣脆声里喊:“要那云天碧水川弃徒,顾江雪的项上人头!”
黄钟铜锣声久久震颤,余音缓缓荡开,震耳的锣鼓声停了,满是人的聚宝庄里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死寂,谁也没有动,谁也没说话。
楼依依一踢枪杆,红缨枪横斜在手,她问:“你刚刚说一天,如果离开鬼市过一天再回来,是不是就行了?”
来了鬼市后她有很多问题,唯独此时神色最为严肃。
“是。”顾江雪这种时候竟然半点不急,好像被买命的不是他,“但想出去怕没那么容易。”
他话音刚落,楼依依就猛地劈枪横扫,当即撞开两个上来偷袭的人,而这一下宛若信号,静默片刻的聚宝庄像油锅里滴了水,人群瞬间炸开!
数不清的刀剑法宝尽数朝顾江雪压来!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鬼市里太多三教九流,这么丰厚的报酬,不管传闻里顾江雪多厉害,只要刀子还没割到他们身上,就有的是人敢搏一搏。
顾江雪按在剑柄上,在无数招式轰来时,眼也不眨,拔剑——
楼外楼剑法第一式:龙吟!
神龙出世,吟啸天地!
剑气灵光与几十号人悍然相撞,剑气震荡不休,摧山裂石。
自从离开顾家,顾江雪再没用过云天碧水川的剑法,他自己创过几招,除此之外用的最熟的,就是楼外楼剑法。
有些宗门世家严禁独门招式传给外人,但楼家无所谓。
楼家有上古传承,兵刃以剑、刀、枪为主,每种兵刃有对应的诀,楼家人想教谁就教谁。
只要外人学的会。
楼映台在顾江雪起手的同时跟上了招,楼外楼剑法第二式:龙跃。
双剑合璧,翩若惊鸿。
兵刃断裂声、惨叫声在碰撞间响起,血花四溅,顾江雪道:“胆敢上来的,看看是你们取我人头,还是我要你们的命!”
他声音带了灵力荡开,说得狂妄,加上方才的招,一下震住不少人,但他对楼映台和楼依依的传音却没有半点自大,言简意赅:“走!”
楼依依和楼映台没有犹豫,三人趁势破开聚宝庄的大门扭头就走,门外竟也有了拦路人,生死擂的消息瞬间就传遍了整个鬼市。
楼依依边打边问:“不直接留下来打?”
“整个鬼市和半个西市不能一概而论。”顾江雪呼出一口凉气,而且,他出招后,只觉得身体越来越冷了。
这时候不赶紧撤离聚宝庄,他们就是活靶子。
当年西市看着声势浩大,拼命的其实就那么些个,今日不同,整个鬼市里,不知有多少人为了那笔赏钱红了眼,不管不顾也要取他的命。
鬼市门口肯定已经堵满了守株待兔的人。
他们前脚刚到鬼市,后脚就有人摆生死擂,是谁一时兴起,还是鬼市里躲着顾江雪的仇家?
他仇家大小无数,但这么阔绰的仇家还真不多。
如果有人在他们进鬼市后才做的决定,那还好说,但如果早有准备……他们昨晚才决定要来鬼市,消息走漏得太快了。
楼家有人有问题?是为了对付他,还是楼映台?
楼依依红缨枪舞得虎虎生威,她眼里燃满战意,瞳孔微微变色,但没有龙鳞。
楼家这一百年里,只有楼映台有先天灵宝化龙身,可变龙形,其余孩子虽然流着龙血,但外形已然看不出龙类特征。
楼映台剑光起落,冰蓝的龙瞳已现,他整个人看着更冷峻了,不愧傲雪欺霜的名头。
他们奔入北市一小巷内,这边尚未有大量追兵赶至,楼映台再扫顾江雪一眼,这一眼,却让他龙瞳骤缩。
顾江雪一张脸已经苍白无比,唇上没了血色,迎着楼映台惊悸的眼,他无奈暂时停下脚步喘口气:“寒症发了。”
“不是我故意瞒着,这次前兆与以往都不同,最开始我也没发现。”
楼映台伸手想碰碰他的额,顾江雪轻轻偏头避开了:“大敌当前,别冻着你了。”
顾江雪每次寒症发作,谁碰他都得被冻得疼。
但因为楼映台多年的固执与坚持,所以顾江雪唯独不会拒绝他的触碰,只是此时危机未解,时候不对,顾江雪才轻轻避开。
楼映台面色沉凝,眉头紧蹙:确实与以往迹象不同,从前顾江雪寒症发作迅猛,早该打着哆嗦站不稳,蜷成一团了,不像此刻,还能运气杀敌。
他的手落了空,没有立刻收回去,顾江雪歪歪头,用袖子裹了手,隔着衣料碰了碰楼映台指尖,像是隐秘又亲近的安抚。
他蹭着楼映台的指尖,又像按在他紧蹙的眉心。
“没事,还能再战半个时辰。”
楼映台被他隔着袖子这一碰碰得心口发疼,再多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从储物器里拿出一件大氅给顾江雪披上,狠狠收紧领口:“别嘴硬。”
大氅的领口裹着一圈雪白的绒毛,将顾江雪的脸软软围住,里面绣着取暖的符文,能将人暖烘烘罩在里面。
楼映台用了力,害得顾江雪半张脸埋在毛绒绒里,只能眨着一双眼睛看他。
随身带着取暖符文的氅衣,就是怕顾江雪在外犯了寒症,以备不时之需。
虽然楼映台希望这件衣服派不上用场。
“不是逞强。”顾江雪乌黑的睫羽上结了层白霜,他还能运转灵力,眨眼将霜融掉了,细密的睫羽上水珠玉碎,润湿了他的桃花眼。
顾江雪虚弱地笑笑:“但半个时辰后,我大概就站不稳了。”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楼依依眼神动了动,抬头:“兄长,嫂子,麻烦了。”
“我听到好多人往这边来,”楼依依握紧枪,“好多。”
没人在这时候去纠正她的称呼,大量追兵还没到,一只乌鸦先拍着翅膀飞了过来。
楼依依抬枪指向了它:“探路眼线?”
那乌鸦张口,却吐出温婉的人言:“我对三位无恶意,若三位需要,我可带你们从隐蔽的路离开鬼市。”
它与鬼市门口那只乌鸦不同,不是破锣嗓子,是正儿八经的人声,它是个背后有人操纵的傀。
在世人知晓中,鬼市只有一个出入口,怎么,难不成还有别的地方?
顾江雪指尖也开始覆霜,他掩在氅衣底下没让乌鸦看见:“道友何人,来的这么巧,鸿门宴?”
“你们警惕也正常,可我是真好心,”乌鸦道,“作为交换,只需要三位帮我个忙。”
它拍拍翅膀,用乌鸦身不伦不类行了个礼:“自我介绍一下,本人大名不足挂齿,唯有称号听得过去,各位可称呼我——鬼主。”
四面八方追兵的声音更近了,可听到鬼主的名号,顾江雪反而更不急着动了。
“聚宝庄前脚发我的生死擂,你后脚就要帮我们出鬼市。”顾江雪从毛绒绒的领口中微微抬起苍白的下巴,“你不觉得太巧了?”
乌鸦动动爪子,竟然从动作里看出了尴尬:“聚宝庄就是个做生意的地方,钱给够谁都能组生死擂,这样,事成后我把雇主消息送你?”
要说无奸不商,聚宝庄是会在一定程度内保护雇主消息,可也没说死保到底啊。
顾江雪:“不够,你发誓,绝没有害我们之心,杀局也不是你设。”
乌鸦抬起一边翅膀,干脆利索顺着顾江雪的话念了一遍,末了道:“若有半句假话,天打雷劈。”
他虽然用傀身发誓,但只要是他的意识在操控,誓言就会应到他身上,而不是乌鸦身上。
听着追兵声临近,乌鸦反倒先急了:“顾公子——”
顾江雪:“若我们待会儿答应帮忙,事成之后我要往生引。”
乌鸦一口气:“成交!”
往生引还真在鬼主手里,那么这趟就没有白来。
顾江雪:“带路。”
乌鸦立刻蹦起来,翅膀一拍:“这边!”
三人立刻跟着乌鸦飞身而去,为了避免楼映台担心,顾江雪特地往他身边靠了靠,这样楼映台只要一个余光,就能确认他的状态。
所以顾江雪如果想哄人,总是能通过哪怕看似不起眼的小细节,悄声哄得人说不出话。
乌鸦飞速窜到一堵墙边,鸟喙迅捷在上面啄了几下,然后身形竟直接穿墙而入,三人穿过墙面,发现里面竟是用符咒灵石单独辟出来的小空间。
要造这样的通道可得花不少钱,但方才追兵已至,亲眼看着他们进了墙,已经在外开砸了,轰隆声不绝于耳,想来很快就能砸穿。
顾江雪:“这通道要废了。”
乌鸦豪气冲天:“给他们砸,反正只是用来绕路甩开追兵的通道,没了就没了!”
楼依依咋舌,是真有钱啊,就是他们家也不敢这么玩。
接下来他们就见证了什么叫狡兔三窟,墙穿了一面又一面,道过了一个又一个,绕了不知多少路,最后终于在穿过一间相对正常的门后,落入了山林之间。
他们回头一看,刚才出来的门,其实开在一棵树上,人穿过后就消失不见。
乌鸦往前飞,落到一男子的肩膀上。
男子朝他们见礼:“幸会,各位。”
他的嗓音与方才乌鸦口中人声如出一辙,显然这位就是鬼主。
传闻不少世家大宗也没鬼主有钱,他本人却并没有穿金戴银,饰品都简单,腰上的玉虽不错,可对于他的身家来说简直算朴素。
他眉眼看不出精明,甚至看着很好亲近,手里揣着个算盘,正微笑着要说什么,忽的顿了顿:“呃,顾公子身体不适?”
顾江雪苍白的脸已经藏不住了,唇上完全失了血色,睫羽上的霜半晌都难再被他自己化开,呼出的气带了白雾,大氅下裹着的身子微微发颤。
他这副脆弱又漂亮的样倒让鬼主不敢多看,忙垂下眼,生怕顾江雪或者楼映台会感到冒犯。
顾江雪冷得受不住,却仍在笑,绷紧了不让声音颤抖。
“我有寒症,不是秘密,发作而已不用大惊小怪,有话你就……”顾江雪冷得浑身一颤,艰难稳住声音,“……说。”
鬼主呀了一声,有点为难:“我的话不短,要不我们找个暖和的地方坐下说?”
顾江雪又呼出一口冰凉的气息,还待开口,突然感觉肩上一紧,而后整个人悬空而起!
顾江雪:“!”
这熟悉的姿势,熟悉的感觉,楼映台又不由分说把他打横抱了起来!
楼映台将顾江雪抱紧,不再让他强撑着,唤出云舟,抱着顾江雪就往船上去,只给鬼主留了两个字:“跟上。”
鬼主揣着他的算盘,也不客气,立马跟了上来。
到了云舟舱内,楼映台不知按了哪儿的机关,只听得下面咔咔几声转动,便有过分灼热的气息飞速充斥整个船舱,小厅里一下就变成了个暖炉。
从顾江雪十二岁落了寒症开始,楼映台不仅储物器里常备着火属的东西,还把自己云舟、卧房、客房都全部改造了,不管什么时候碰上顾江雪寒症发作,他都能及时应对。
鬼主垂眸看了看下面流转的灵气,心说好东西,这都是些火属的法器,搁在底下随时能用。
就是……太热了。
楼依依毫无波动给自己画了个清凉符,鬼主从储物器里拿了颗冰珠揣着,还友善地给楼依依也递过去一个。
楼依依瞧了,却没接:“多谢你刚才带我们出来,你想让我们帮什么忙,现在可以说了。”
楼映台朝顾江雪嘴里送了颗丹药,扣住顾江雪的手腕,给他缓缓输送灵力,暖和着经脉。
楼映台手指刚碰上去,就被冻得泛了红,生疼。
没有外敌,这一回顾江雪不再躲。
他裹着大氅,被楼映台抱在怀里,感受着楼映台的体温,身上的颤抖再也抑制不住,清晰地透过他们紧贴的地方,传进楼映台胸腔里。
但舱内的灼热让顾江雪维持住了意识清醒,咬着牙,没在鬼主面前发出什么声音。
鬼主有意与他们交好,看出楼依依不接珠子是还没完全信任他,也不恼,和善道:“不瞒三位,此事困扰我许久,今日恰好见你们进了鬼市,特来求助。”
“事情与我的恩公,小医仙有关。”鬼主轻轻看向楼映台,“按年龄,楼少主和顾公子,应当在奉神司见过小医仙吧。”
楼映台感觉到掌心下纤细冰凉的手腕动了动,出声:“是,他也帮过我们。”
鬼主面露喜色:“那就好说了!”
小医仙元澈,昔年与顾江雪他们一道在奉神司求学,那年元澈十五,医术冠绝天下,已有了小医仙名头。
本来,他看起来也是个能跟顾江雪、楼映台和薛风竹三人一块进“春风辞”学堂的天才,可惜他除了医术,别的方面一塌糊涂,考核门门垫底,自己也只愿意呆在普通学堂里。
楼映台请他为顾江雪看过寒症,如今楼映台备的药,都还是按元澈当年的方子来的。
十五岁的元澈说,再给他三五年,他就能找出根治顾江雪寒症的法子。
但谁也没料到两年后,十五岁的顾江雪从少爷变成仆从,而十七岁的元澈……永远留在了十七岁。
说到元澈的死,鬼主是又伤心又愤怒:“他竟然死在那样荒唐的闹剧里,我真是……苍天不公啊!”
鬼主曾被元澈偶然所救,在他药庐养过半个月伤,元澈心善,路边阿猫阿狗他也救,成就了他的贤名,也在十七岁那年给他招来了祸端。
他随手救了个人,那人的仇家却找上了他们,连元澈一起恨,双方杀红了眼,元澈就死在了他们的争斗中。
后不少人赶至,不仅是奉神司,楼映台去了,顾江雪也去了。
顾江雪被顾迟派出门做事,中途听闻消息赶过去,耽误了时间,回顾家晚了些天,也正是那次,被顾迟罚进祠堂,被容谨看着碎了骨。
当时他穿着云天碧水川家仆的素裳,看着元澈的尸身被抬出来,沉默了许久。
元澈在奉神司里其实没有跟他们太过亲近,他逢人会笑,但不爱与人玩,总有股淡淡的疏离,时日一长,大家察觉后,也就跟着礼貌客气。
他没有深交的朋友。
只是元澈给顾江雪看过病,算下来,学子里面跟元澈聊天最多的,就是顾江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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