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花城的事我都知道了,你们费了功夫。”老爷子的臂膀结实有力,“回屋去歇着,把精神养足了,明日再办事不迟。”
从飞花城返程登云舟时,楼映台先给家中记事房报了消息,把飞花城的事详细说过。
顾江雪张了张口,想婉拒好意,但又念起锁住祟气时楼映台耗费的灵力,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楼老爷子催促着推了他俩一把:“现在就回院子去,给我睡觉打坐都行!”
医修还要给孩子再查查,顾江雪实在拗不过老爷子,只能说:“我再等等。”
楼映台当然也得留下:“我也等。”
老爷子看了看倔着的两人,又看了看婴孩,叹了口气。
……这命啊。
还要把他们折腾到什么时候才肯罢休?
楼老爷子放他们又等了一会儿,待医修确认孩子再无其他问题,立刻撵着他们滚回去睡觉。
顾江雪和楼映台带着小倒霉蛋回了少主居所。
出了这么大的事,楼家今夜不少人都得坐立难安,医修已经埋头进药房配药了,魂阵没下前,小孩儿得用药养着。
侍从鲛人带着大群羽童子跟顾江雪和楼映台进了院子,把一处屋子布置成小孩儿卧房,还准备了牛乳。
小倒霉蛋哭累睡着了,如果饿了醒来,随时都能喝。
鲛人看顾江雪和楼映台守着不离开,明白他俩的提心吊胆,虽说孩子出生方式比较奇特,但两个少年人也算得上……初为人父,还没来得及喜,先被噩耗浇了个透心凉。
这会儿心里肯定是茫然无所依,怎么也踏实不下来。
但他们刚跟飞花城的凶祟打过一遭,明天又要急急忙忙去鬼市,不歇歇怎么行?
鲛人便劝:“二位去歇着吧,这里有我们守着呢。”
原先没有孩子破壳的事,顾江雪本来打算回来途中就好好休息,结果来了个大惊吓,这会儿打过几架和受惊的疲倦一股脑找上来,他神色恹恹,但盯着孩子没挪脚。
楼映台已经沉默许久了。
此时他再度出声:“起个小名吧。”
“他是真倒霉,小名别起太重,免得压不住,凡俗不是有句话叫‘贱名好养活’吗?”顾江雪疲惫得胡言乱语,“我看叫狗蛋就合适。”
鲛人:“……”
鲛人生怕楼映台色令智昏真同意了,战战兢兢劝:“顾公子,不然您休息休息,之后再想名字也不迟?”
就差直言您可冷静冷静吧!
好在他们少主靠谱,没有被道侣蒙了心:“换个。”
顾江雪勉强扯扯嘴角:“我开玩笑的。”
他就是觉得心太乱,想说点浑话逗逗趣,可自己都乐不起来,又怎么逗别人。
“他日后会不会真成祸害我不知道,此刻,我只盼他能好好活着。”顾江雪道,“月圆人长久,小久,怎么样?”
小倒霉蛋于是逃脱了成为狗蛋的命运,郑重的拥有了自己第一个名号,小久。
“毁誉从来不可听,是非终久自分明。”楼映台道,“好名。”
顾江雪眼皮轻轻掀动:“怎么扯到这上面去了?”
“你在我长辈面前说自己名声古怪,”楼映台说,“我不在乎。”
顾江雪强撑的嘴角放平了,他静静看向楼映台。
楼映台声音不重:“哪怕旁人最终分明不了,也没关系。”
屋内一时静默无声,落针可闻,羽童子们安安静静捂住了嘴,鲛人深深埋下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留在此地接着听。
这分明是个隐秘的,只适合他俩自己关起门来的话题。
而且直觉告诉他,一个说不好,没准还有点危险。
他的直觉没错,而顾江雪并不打算顺着楼映台的话继续。
他今天岔开了道侣、合籍大典的事,就摆明了他短时间内不想提。
顾江雪又看了眼睡着的小久,方才半天不挪的脚却利索转身:“听到了,我先去养养精神,为明天做准备,有事叫我,多谢。”
楼映台站在原地不动,抬袖露出腕间的缚龙锁,他按在细链上,用一点灵力感受着他和顾江雪拉开的距离,知道顾江雪确实老实回了卧房。
鲛人目送顾江雪离开,刚要叹气,就看楼映台放下手,平静道:“这样,他就去休息了。”
鲛人:“……”
方才那番话原来目的是为了逼退顾公子,让他去休息?!
高,实在是高,鲛人心悦诚服:“少主英明。”
只是,少主当真没有那么一丝一毫期待着从顾公子口中听到某些答案吗?
鲛人思索着,斟酌道:“少主,容我多嘴,对过于在乎的人,偶尔示弱或许能有出乎意料的效果。”
楼映台眼神微动,摇了摇头:“不妥,他爱躲,若我示弱,更抓不住。”
一直以来,都是靠他固执和强横,才没让顾江雪完全缩进乌龟壳子里。
鲛人笑:“若抓不住,便让他主动送过来,示弱是一门学问,并不代表放手或后退,于每个人而言都不同,用的好了,松弛有度,两人之间那根弦反而会更加牢固。”
楼映台是个好学生,毋庸置疑,这是他没有听过的论法,肃然起敬,姿态端正:“愿闻其详。”
而卧房里,顾江雪把自己一下埋进了枕头里。
松软的枕头被他砸得凹陷,他闷在里面不抬头。
他知道,自己方才在殿内说的那番歪理,跟委婉拒绝和楼映台成亲没什么两样。
他也不是找理由把楼映台往外推,就是……唉!
顾江雪懊恼地一拳砸在枕头上。
事情发生太多了,桩桩件件让人心乱如麻。
他在松软的枕间趴了一会儿,这屋子是楼映台的卧房,到处都有跟楼映台身上味道相似的檀香,住了几天,连他都快被腌入味,染上楼映台的味道了。
顾江雪猫似的挠了挠被褥,又撑着手臂爬起来。
睡不着。
他还是打坐代替睡觉,来补充灵力和精神吧。
次日,初阳破晓,第一声鸟鸣传入耳中时,顾江雪就睁开了眼。
事实证明,心神不宁时打坐未必是个好选择。
打坐也是能梦魇的,他半宿陷在血潭里,挣扎出来,比打了一架还累。
他不禁想到被他下了魇咒的三个顾家弟子。
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已经体验过梦魇的滋味了,就祝他们比自己更难捱吧。
顾江雪动了动筋骨,少年人四肢柔韧,跟墙外在晨曦里一只舒展躯体的猫神态简直如出一辙,他往嘴里塞了颗补气丹,起身下榻。
楼映台给他准备的东西太足了,补气丹都是上好品质,一颗下去,精神百倍。
但不知是不是昨天心绪大起大落确实劳神费力,走到门口时,顾江雪感觉指尖一寒。
他愣了愣,收回指尖捻了捻,仔细观察。
一如既往的冰冷,但没有泛红或者青紫,也没有覆霜,使劲捻过后,那点儿过分的寒凉就消失了。
——那就不是寒症,没什么问题。
顾江雪推开门。
楼映台已经在院中等着了。
顾江雪奇异的顿了顿。
……今天的楼映台好像有点不一样?
在外人眼中,楼映台是个常年面无表情的冰块,古板又无趣,但在顾江雪眼中不一样。
谁说楼映台没有心绪?但凡看看他的眼睛都说不出这种话,楼映台许多心事都写在眼睛里,一颦一动,顾江雪辨认得清清楚楚。
楼映台方才似乎望着远方正出神,等顾江雪来了,他视线移过来,但很快就垂下睫羽,什么也没看。
他眼里没光,浑身都散发着股淡淡的疲惫,以及难言的孤寂,好像晨阳也暖不了一星半点。
顾江雪准备好的话卡在喉咙里,顿时出不来了。
……这不对啊?
也不像是担心孩子时的忧愁。
难不成……楼映台还记着昨日自己拒绝合籍大典的事?
顾江雪有点慌。
如果楼映台跟昨晚在小孩卧房时一样,上来跟他剖白点心绪,或者讲道理,他都有一千种应对法子,不会这么心慌。
但偏偏楼映台不张口,反倒是那双眼睛无言说了更多。
惯常清冷的眸子一旦把红尘写进去,碎了冰,就很容易重重砸在人心坎上。
楼映台只字不提昨儿的事,只说:“出发前,再看看小久?”
他声音很低,素来站在那里就像一柄剑,今日却成了冰凌,还是冬日雪霁后遇上晴空,挂在廊檐上摇摇欲坠的冰凌。
看着坚强,但易碎得让人根本不敢碰。
要命了,顾少爷哪能受得了这个。
“好,去看看小久,那什么……你休息得如何?”顾江雪心慌慌,话一出口,就恨不能给个巴掌咽回去,什么烂话,他担心这担心那没睡好,楼映台就能安心了?
果然,楼映台没答,只是微微抬起睫羽,雁过湖面点碧波,这一眼扫得顾江雪心口涟漪大动。
更慌了。
顾江雪心头顿时一百只小猫齐挠,每只猫都有双透蓝的眼睛,像极了楼映台的龙瞳,但没有冷冰冰,只有无辜和委屈,就这么瞪大了望着他。
向来威严的小龙变成这样,谁受得了?
顾少爷节节败退,恨不能把猫抱进怀里好好哄。
心急之下他一把拉住楼映台的手腕:“只要拿到往生引,孩子一定不会有事的。”
楼映台:“嗯。”
但他周身那股气息还没散,也就是说,人还没好。
顾江雪:“……我昨晚说那些,绝对没有半分嫌你不好的意思。”
楼映台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么,但又停住了。
顾江雪握得更紧了,他沉声道:“你信我。”
楼映台视线轻轻拂过他,沉默片刻后,终于给了回应,低低“嗯”了一声。
顾江雪听到他的嗓音,终于大松一口气,踟蹰片刻,认真说了句人话:“给我点时间,时机到了,我什么都告诉你。”
楼映台点了点头。
他周身那股悬然欲坠感可算是散了,冰凌又变回了待时而动的利剑。
今日能让顾江雪说这么多人话,已经很意外,他懂得见好就收。
奇了,芝麻馅的楼少主讶异地想,示弱居然真的有用。
初次尝试,楼少主战果颇丰。
以往自己总觉得,顾江雪要躲,他就要紧紧地追,确实没想过适当的“示弱”还能带来这种意料之外的好处。
学海无涯,诚不我欺,该招数得到了楼映台的肯定。
只是他尚不娴熟,还需得勤学苦练。
他们去到小久卧房前,顾江雪临到屋门口,见了鲛人,才松开抓住楼映台的手腕。
小久此刻正睡得香甜。
路过鲛人身边,楼映台朝他颔首表道谢,鲛人眨眨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顾江雪轻手轻脚走到小久旁边,鲛人压低声音道:“公子昨天刚走,小少爷就醒了一回,少主给他喂了碗牛乳,吃得可香了。”
顾江雪想着小倒霉蛋的命运,本来还在疼惜,闻言睁大眼,扭头看向楼映台,小声讶异:“你这就会喂孩子了?”
楼映台矜持:“刚学会。”
昨晚头回喂孩子,楼少爷也难得如临大敌,比练剑还严肃,在鲛人指点下顺顺畅畅喂完了一碗。
看着小久一口一口满足的喝下去,楼映台依旧觉得神奇,不可思议。
他抬手,极为缓慢又轻柔的碰了碰小久的脸。
这是他的孩子。
他和顾江雪的孩子。
无论孩子还是顾江雪,他都会守到底。
龙的占有欲和执着不可小觑。
顾江雪没有看太久,捏了捏小懒猫的小手:“等我们回来。”
告别完,他们出了院门,楼依依也等在门口了。
去鬼市,人不适合太多,也不适合太少,他们三人数就很合适,也能互相照应。
楼依依还没去过鬼市,上了云舟,问:“听说鬼市里乱的很,怎么个乱法?”
三人坐在云舟小案前,顾江雪道:“说乱吧,他们划分地盘有自己的规矩,说不乱吧,他们规矩杂七杂八随心所欲。”
楼依依好奇起来:“展开说说。”
“比如西市摊口卖肉的屠户,今天心情好,左脚先迈进西市的人得留下一条腿;明天心情不好,右脚先来的人要留下一条命。”
“原来是这么个乱法。”楼依依半点不怕,“听起来你熟得很,已经跟屠户打过交道了?”
顾江雪笑盈盈捏着茶盏:“对,我是那个迈左脚的人,但我全须全尾,他两条腿却没了。”
屠户仇家多,腿没了,命也早没了。
楼依依完全懂了,抚过自己枪杆:“规矩是活人定的,谁强谁就是鬼市的规矩。”
“那鬼主就是鬼市修为最强的人?”
这回是楼映台摇了摇头:“不。”
虽然神龙见首不见尾,但对鬼主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
“他是最会赚钱的人。”
云舟穿行大半日,落在一处山坳间,他们下了船,步行片刻,到了一处破落大宅子跟前。
这里荒山野岭,没想到还藏着这样的地方。
宅子门口挂着两盏不亮的红灯笼,下首有石狮子,仅有一座,上面蹲着只黑漆漆的乌鸦。
乌鸦竟完全不怕人,有人来了还在懒耷耷梳理羽毛,对来人视而不见。
顾江雪上前,在石狮子头顶敲了三下,那狮子嘴巴竟咔擦擦张开,掉出三块腰牌来。
顾江雪伸手接了,一块自留,一块递给楼依依,剩下最后一块,先用灵光擦了擦,好像洗去了什么看不见的灰尘,才递给了楼映台。
目睹一切的楼依依:“……”
“不是,兄长,”楼依依指着那石狮子,难以置信,“这是个机关,嘴里出来的东西不脏,你这都洁癖?”
楼映台淡然接过顾江雪递来的牌子:“嘴里出来的。”
楼依依不禁抬高声音,重点强调:“就是个机关!”
楼映台也重复一遍:“嘴里出来的。”
“好了好了,没事,我拿灵气抹过了,干净的。”顾江雪站在中间,先安抚楼映台,又对楼依依道,“你哥洁癖没得治了,我们让让他。”
楼映台觉得这不是在帮他说话,他想起“示弱学问”,思忖着此时是否可以用,但还没动作,那只梳毛的乌鸦歪头看了他们一眼。
乌鸦目光扫过顾江雪,本来视线都快溜走了,忽的,又唰啦扯了回来。
它像是见了鬼,豆眼瞪大,整个鸟毛团瞬间一炸。
顾江雪!
它惊恐地胡乱扑扇翅膀就要往里面冲,嘴里嘎嘎叫:“不好啦!顾江雪来了,顾——噶!”
顾江雪一把掐住它的脖颈,把鸟整个提在手里,乌鸦眼珠滴溜溜地转,喊不出声,也不敢扑腾了,羽毛掉了一地,要吓死了。
顾江雪和颜悦色:“给你下个禁制,三天……算了,一年吧,一年之内敢提起我半点消息,你就会原地变烧鸦,香气四溢的那种,明白?”
乌鸦叫也不敢叫,身体僵直唯有脑袋疯点,比鸡啄米还快。
顾江雪边下禁制边笑道:“很好。”
他松开手,乌鸦漆黑的脖颈处多了一圈符文,很快隐匿在羽毛里消失不见。
这下乌鸦老实多了,一改方才的模样,又乖又谄媚,用破锣嗓子叫:“大爷里边请,大爷里边请!”
宅邸的门并不打开,漆黑腐朽,但拿了牌子后,他们就能径直从门上穿过,那门仿佛只是空气,半点不阻碍身形。
过了门,走在通道内,楼依依回头看了看,乌鸦和石狮子被挡在门的另一侧,她想起那鸟方才的模样就好笑。
“你做什么了,瞧它如临大敌的样。”
顾江雪准备给她好好讲讲自己英勇事迹:“我……”
但偏偏有人拆台。
楼映台:“他拆了别人的家。”
“这话说的,”顾江雪不满,“明明你和薛风竹也脱不开关系,他们凭什么就记我一个?”
楼映台还真想了想:“大约是只有你自报家门吧。”
顾江雪:“……”
还真是。
但你俩没报跟报了又有什么差别?
第一次来鬼市,顾江雪楼映台还有薛风竹三人一道。
那年顾江雪楼映台十三岁,薛风竹大他们半岁,刚刚跨过十四的门槛,自诩是三人中的大哥。
顾江雪可不乐意惯着他爱给人当哥的毛病,经常打赌,谁输谁当弟弟,轮流做哥。
三人因着有先天灵宝,在学生里独树一帜,有座单独的学堂,名“春风辞”。
正是猫嫌狗不待见的好年纪。
他们有漱玉道尊给的临时腰牌,帮忙办事时,会换上奉神司的獬豸劲装,让人看不出家世门第。
这天,他们追着个用邪术骗了整个村庄的败类,停在了鬼市入口前。
那厮奸诈狡猾,不仅骗人钱财,还害命,要知道沾染凡人无辜性命只会加重业障阻碍修途,可总有丧心病狂的什么都敢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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