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逸舒了口气,眼看马车也快要到坊门了,他提前下了马车,与二人分别。
坊与坊之间有宵禁,坊内却没有,姜逸晓得太子府离得远,让他们赶紧回去。
酉时末,裴厌辞和毋离终于在鼓声中赶回了太子府。
如他所预料的,才刚进门,门房管事就让他去书房。
顾九倾想要见他,万分迫切地想。
裴厌辞让毋离先回院子,当甚事也没发生,嘱咐了几句后,他便跟着管事去了书房。
之前那间院子落满桃花,书房却是种着修竹与松树,在朦胧的雨夜中只剩下一团团黑影。
他裹挟着湿薄的雨雾进门,他刚开口就是一阵哽咽。
“殿下,小的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顾九倾见他眼里挟着泪珠,暗暗皱了眉。
“你哭甚!”张怀汝尖锐的嗓音出现在顾九倾身后,“面见殿下哭嚎,这是大不敬,来呀,先把人拖出去。”
“拖下去?你就是不想让我见到殿下,方便掩盖你的罪行!”
“我有何罪行!”张怀汝沉下脸,“你休要胡搅蛮缠!”
“我建言有功,你见不得我抢你在殿下面前的风头,于是你便派府中护院打算将我秘密害死!连不慎撞见的毋离都不打算放过,你这阉人,与扼鹭监一般狠毒心肠!”
“你那几句浅薄之言,也算建言有功?”张怀汝笑了。
裴厌辞又跪伏在地,“殿下,小的知道你一向仁慈,从未苛待下人,世人也晓得你的好脾性。正因如此,有些下人自视甚高,欺下媚上,瞒着您对小的动了手,就是算准了他与殿下相识于微时,您会念着旧情,才会如此胆大妄为。今日小的与毋离侥幸活着回来,全赖殿下恩泽庇佑,老天也不忍见到恶仆欺主,被阉人蒙蔽。”
张怀汝原本还当他见识浅薄,没当回事,这一番话下来,他脸色微变,再暗暗看向顾九倾,后者也意味深长地看向他。
“张怀汝,确有其事?”顾九倾语调玎珰悦耳,却是暗含威胁。
第9章 冲动
张怀汝忙主动跪了下来,“殿下,老奴该死,不该动了私心。府里奸细甚多,老奴怎能放心那些人抱着不怀好意的心思亲近殿下,老奴都是为了殿下好啊。”
“你真是老糊涂了。”顾九倾斥责道,“厌辞是本宫府上的人,连卖身契都在本宫手里,能有甚不怀好意,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事是你做错了,还不快向厌辞赔礼!”
张怀汝目光阴鸷地剜了一眼裴厌辞,立刻又换了脸色,赔笑道:“这事是我的不对,还请厌辞原谅则个。”
裴厌辞不冷不热道:“张总管也是为了殿下着想,一片护主之心,何错之有。小的也想得殿下器重,以后,张总管得多多提携大家,可不能再做嫉贤妒能之事了。”
他和顾九倾之间,只是需要一个台阶,让昨晚的事情有一个人背锅罢了。
这样,他们至少还能维持表面的平和,继续上演主仆情深的戏码,不至于撕破脸。
“殿下一向爱才,你可以施展的空间很大,”张总管道,“只要你忠心护主,不管我说好话还是坏话,都动摇不了你的地位。”
“好了,大家原是误会一场,厌辞,你别介意。”昨夜有些人的命悬一线,在顾九倾看来,不过是一场“误会”。
抿了口茶,他放下茶杯,问:“你昨夜死里逃生后,去了哪里?”
“租借了一辆马车,回到安京。”
“进了安京之后呢?”
“去了督主府。”
大宇只有一位督主,那就是扼鹭监督主。
“去那做甚?”顾九倾音调急厉了许多,“你要投靠他?”
“若是投靠于他,小的怎么还会回到殿下身边。”裴厌辞诚挚道,“小的是殿下的人,无论生死,都为殿下效忠。”
顾九倾眼神微哂。
“小的傍晚回城,立刻马不停蹄地赶往督主府,一来,是担心张总管会派人守在城门口,小的若没有防备现身,无异于自投罗网,到时候好容易从别人那里得来的生还机会,岂不再次葬送。”裴厌辞目光带着几分嘲讽看着顾九倾身后的张怀汝。
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这事,张怀汝此刻的不满几近溢于言表,但也只能忍下。
虽然昨夜辛海几人来禀报时,他的确担心裴厌辞没死透。但他们都是仆役,没有过所,不可能去别的地方,只能回安京,重新回到太子府里,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们已经派人暗中在城门守着,只要有人报太子府的人,就会被带到暗处,秘密处死。
今日傍晚他们好容易等来了人,他们却是直接说了棠溪追的名号,让守城士兵不敢怠慢,连忙汇报给了棠溪追,这才让裴厌辞躲过了一劫。
裴厌辞也是算准了这个,才先换下了衣裳,否则,还未到城门口,在被守城士兵盘问前,他们就会被提前劫走了。
“至于第二个原由,”裴厌辞道,“小的假意投诚,救出了姜逸小将军。”
“哦?”顾九倾惊讶了,没想到这人竟还有这本事。
不可否认,他对裴厌辞,是有轻视的。
之前不管他说得多么天花乱坠,但身份决定眼界和见识,一介仆从,在他眼里,这主意可能是裴厌辞毕生中唯一能想出来的可用之策了。
但只是一日,甚至还不需要一日,姜逸就出来了。
原本他就是如裴厌辞所想的那样,后看裴厌辞这人主意极大,自有主张,不是个容易遭受摆布的人,他恐计划生变,这人可能不会按照自己的意愿走,不如提前让这人消失来得干脆,这才有了昨晚那一幕。
但他回来了,还去了督主府一趟。
他开始重新审视起眼前这人,到底有多少能耐。
裴厌辞道:“张总管会做出昨晚那事来,是觉得小的能力不够,就算为殿下出谋划策,也担心害了殿下,小的这才去了一趟督主府,以此来证明自己,不但没有被抓进扼鹭监大狱,还为殿下解了心头忧虑。”
姜逸一放,顾九倾也不必担心扼鹭监会拿这人来诬告自己了。
顾九倾难得笑了一声。
“本宫没有看错你,以后,你就留在本宫身边吧。”
“多谢殿下。”裴厌辞道,“殿下,那小的还仍旧只能当个杂役?”
顾九倾没多想,“张怀汝,近来可有空的管事位子?”
张怀汝弯了弯腰,“原是没有的,本来是想让他担任茶房管事的位子,后来他伤了头需要修养,就让毋参暂代这个职位。”
“只是暂代?”顾九倾道,“本宫瞧着厌辞的伤好得差不离了,既然本就定是他,那就把位子还给他吧。”
裴厌辞道谢之后,恭敬地离开书房。
————
张怀汝想起方才裴厌辞一脸小人得志的样子,心中郁郁,解决裴厌辞是太子下的命令,现在反扣在他的头上,他自然不好说甚,但是想着这人才刚得势便如此作态,日后指不定如何恶心人。
裴厌辞现在得太子侧眼,他不好上眼药,但是办事不力的几个护院,还不是任由他拿捏。
辛海几人得知裴厌辞回府了,还升了管事,就晓得他们几个要被张总管问责,心里不免埋怨起那两人,怎么就如此命硬。
听到张总管身边的内侍说要找他,辛海想着这场挨骂终究还是躲不过,跟在了内侍的身后,一路穿林绕柳,刚过假山,他耳朵微动,只听闷哼一声,无疏拿着石块把带路的内侍砸晕了。
辛海后退半步,身侧的五指并拢。
十年前初出江湖时,他凭借出神入化的夺龙探花手一举在江湖上成名,成为名副其实的当世盗圣。后来盗皇宫宝物时被人出卖,他在重重围堵下折戟被捕,郑家人使了点手段让他幸免于难,他也被郑家人派到太子身边,偶尔帮他做点见不得光的事情。
他使得一身好轻功,暗器更是不错。
“你还愣在这里做甚?”无疏没好气道,“过来帮忙,把人抬到后边去。”
大半夜的,被某人叫出来当苦力,他一定要狠狠讹上两盒核桃酥。
不,三盒,得拿一盒给越管事。
“你要做甚?”见无疏没打算对他动手,辛海仍旧警惕万分。
“阉人就没一个好东西。”无疏道,“今日毋离哥和厌辞哥平安回府,姓张的看事情败露,怀恨在心,肯定要出气,厌辞哥预料他不会对他们俩动手,那么肯定会对你们不利,所以让我盯着你们的动向,方才计老三已经被那阉狗派人弄死抬到府外去了,我看他们还想故技重施,对你下手,我只好先打晕他了。”
“不可能。”辛海眉头皱起,下意识反驳道。
在他眼里,杀害毋离和裴厌辞失败,这事在他眼里不算甚大事,厌辞不还得到重用了吗,说明之前杀他们确实没大必要,在他的认知中,最多也就被张怀汝狠狠地骂一顿,顶多罚一两个月的份例,仅此而已。
怎么闹到要杀他们的地步。
“不信你去看计老三还在不在府里。”
辛海没有直接去计老三的屋里,而是去了崔南和顾兴那里,见二人没事,心里对无疏的话不信了几分,恰在这时,他们听到屋外有内监敲门,说张总管找。
三人略微一合计,从后窗翻出去,去计老三屋子,压根没人。
他们分头在府里找了一通,就是没看到人。
再碰头时,他们有些慌了。
张怀汝不会真的要杀他们吧。
“去府外,无疏那小孩说他们把计老三的尸体搬到府外了。”辛海眼里已然浮起一抹对张怀汝的杀意。
————
眼看三人偷偷出府,无疏回到假山后,把内监搬回道上,左右开弓,狠狠地甩了几个巴掌在他脸上。
内监惊吓着苏醒,瞧着身边一道瘦长人影,一时眼花,差点魂飞魄散。
“你没事吧。”无疏关切地扶起他。
内监揉着后脑勺,一脸茫然,“辛海呢。”
“不知道,我看他把你打晕了,然后就往那个方向跑了。”无疏指着间隔府内外的围墙。
“他为甚要逃,”内监马上想到了两个字,“做贼心虚?”
他撇开无疏的手,自言自语道:“不行,我得马上跟总管汇报。”
说着,他不顾后脑勺的疼痛,飞快往张怀汝院子赶去。
张怀汝这里。
计老三颤颤巍巍地趴伏在地上,在外人看不见的地方,他的眼神却是桀骜而不屑。
在他眼里,朝中这些人,都是一群空有权势的酒囊饭袋,成日就只会耍威风。
这不,刚把他深夜叫来,臭骂了一顿。
要不是看在银钱多的份子上,加上外头世道艰难,他才不会继续受这鸟气。
“你说,辛海崔南顾兴都逃出府外了?”
“千真万确,总管,方才顾兴屋里还亮着灯,敲门却没人应。整个府里都没瞧见他们三个,他们肯定是逃了。”
和那个内监一样,张怀汝得知此事后,他的脑海里顿时也想到他们做贼心虚。
否则他们为何要逃。
他阴冷的目光转而看向四人中唯一剩下的计老三,“你们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没有,总管,我们没有任何事情敢瞒着您啊。”计老三也一脸茫然。
“昨晚,你们是不是故意把厌辞和毋离放走的?”张总管突然道。
“总管,您怎么会这么想,我们跟他们非亲非故的,怎么可能给自己惹麻烦。”计老三道。
刚才被砸破头的内监这时插嘴道:“你们平日里不就爱和厨房的小厮混在一起,让他们给你们整点下酒菜,毋离是不是就是厨房的?这还没交情?”
“我、那不一样,我们昨晚真的把人推下了河,还亲眼瞧见他们沉下了水,只是辛大哥说要补刀才稳妥,我们还没来得及。”
“嘴上说补刀,实际上却放任两人生还,这还不是徇私?往日里我吩咐你们干的事,是不是也是这般糊弄!”张怀汝的声音拔高,凄厉了起来。
今晚他已经受了裴厌辞不少气,再联想到往日的事件,哪个要处的人不是对殿下威胁甚大的,若是这个出了差错,那他该怎么办?
殿下怎么办?
裴厌辞一句“从别人那里得来的生还机会”萦绕在脑海,怎么也挥之不去。
那个“别人”是谁。
越想越觉得这事错不了,否则,辛海他们为何要在这个节骨眼上逃跑呢?
肯定就是他们也晓得没把那些人处干净,留下了首尾,现在事情败露,自己先心虚地逃跑了。
这些不成气候的江湖骗子!
张怀汝的目光阴鸷而骇人。
“来人,把计老三拿下!杖毙!”
第10章 闲逛
一具尸体从太子府后院小门搬上了一辆板车,拿白布盖着,车夫沉默着甩了下鞭子,黑驴粗噶地叫了一声,拉着车往晨雾弥漫的街道跑去。
一直侯在计老三屋子外的裴厌辞听到毋离的汇报,将蓄势待发了半夜的匕首重新收回袖子里。
新的一天开始了。
裴厌辞换上管事才有的靛蓝衣裳,随允升去了前院茶房。
允升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身量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清秀的面庞带着一股阴柔,难说好看还是不好看。他是张怀汝最器重的义子,还小时便跟了他,早年有一同在冷宫遭罪的情谊,太子得势后他也跟着张怀汝出了宫,成为他的左膀右臂。
到了茶房,他代表张总管为裴厌辞说了几句话,原先的毋参一脸郁色,在允升说完话后,从嘴角里挤出一抹笑,第一个站出来向裴厌辞道喜。
“看着你们其乐融融的样子,我也就放心了,我还得向总管复命,先不在这逗留了。”允升道。
等他离开,毋参的脸色立刻拉了下来,不善地瞅着裴厌辞,“脑袋这么快就好了?你可别逞强,伤没好就出来,以后伤口复发,可要成短命鬼了。”
说着,他低头捂着嘴咳嗽了两声。
他本来还想着好好表现一番,将这个“暂代”变成“正式”的,屁股都还没坐热,直接被赶下去了。
“还没全好,”裴厌辞实话实说道,“只是太子亲自任命,我只好赶鸭子上架,若要我管事,我也没这个精力神儿,至少把伤养好了再说,这段时间你继续帮我管管,我偷个懒儿。他们若不服你的话,让他们来和我论。”
毋参一听就不开心了,他管事位子都没了,继续累死累活管着茶房的事儿,纯粹就是吃力不讨好啊。
但听到最后,他眼珠子活泛起来了。
裴厌辞亲自把权力给他了,他再不接就不知趣了,等日后这人伤好了再想收回权力,茶房小厮们都是听他的,谁还他这个管事。
“没事,咱们都是好弟兄,你尽管回屋养伤,有事我这里顶着,都是管事的人了,哪里还需要亲自劳累,尽管吩咐我们便成。”毋参笑容殷勤了许多。
他得趁着裴厌辞养伤的这段时日,好好笼络人心,握紧实权。
“就晓得有你在我放心。”裴厌辞笑道,“你也别太劳累了,看你这样子,似乎受了风寒,早春冷暖交替,可要紧着自己身子。”
“都是大小伙子,体内烧得跟火炉似的,不碍事。”毋参笑着拍拍胸膛,又没忍住咳嗽了好几声。
茶房共有十三个小厮,平日里负责给各房各院端茶倒水、洒扫茶房、购买茶叶茶点,裴厌辞把他们叫来,随口交待了几句认真干活,便放心地交给毋参了。
他并没有多想管茶房,只是府里的管事有一个特权,那就是手里有一块办事令牌,平日里可自由出府,不需要再绞尽脑汁想借口找别人了。
他带着无疏出门买糕点,小孩从昨晚开始就怨念深深,一定要让他买几盒核桃酥,敌不过他的怨气,只好带他一起出来了。
两人从福金糕点铺子出来,无疏左手核桃酥,右手蜜饯果脯,眼睛还瞄着不远处的铺子。
见人没跟上来,裴厌辞停下脚步,“还想要甚?”
无疏愣了愣,赶忙摇头,“没有了。”
裴厌辞顺着他方才的方向望去,是一家胭脂铺子。
心思微动,他让小孩先上了马车,他穿过街道,去了那家铺子。
买完出来,一只脚刚迈出门槛,另一只脚迟疑了下,这才走出铺子。
他眉头微沉,双眼眯成漂亮的弧度,鸦黑的睫毛投下一方清浅的剪影,暗色中,滴墨般的眼珠不动声色地左右游移。
有人在跟踪他。
会是谁呢?
脚步如常地往马车的方向走,街上人流如织,春雨下了大半个月,下得人心慌慌,今日难得没雨,虽然天空依然没灰蒙蒙的,不少百姓还是欢喜地出来闲逛卖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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