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正想跟你说这事,看管事一职能不能先让别人暂代。”裴厌辞主动提出来。
说是先让别人暂代,不过委婉的说法,也就是说这个位子就是与他无缘了。
“真的?”赵管事没想到他这么上道,虽然显得有些虚伪,但还是解释道,“你也知道,脑袋受伤这事可大可小,且你还失忆了,这么大的状况,必须得好好休养一段时日,府里的事都是小事,保重身体更要紧。”
“我晓得的。”
裴厌辞一副通情达的样子,让赵管事不是滋味,道:“平日里受了委屈,都可以讲出来。”
“他们看着对我都很和善,你也待我极好,能有何委屈。”
赵管事笑道:“大家一起在府里共事多年,都亲如手足,偶尔就算有点小摩擦,也是不打紧的,至少人家心意是好的,闹一闹,也就过去了。若在心里记着,总想扳回一城,一来二去,矛盾越积越深,最后让殿下晓得了,那就是给自己惹麻烦。”
“我晓得的,府里只有一个主子。”这是警告他和无落他们就算有矛盾,也不要闹过火。
他们私底下就算再不愉快,也不能闹到主子面前,给主子丢脸。
“就晓得你是动分寸的。”赵管事笑得更开心了,“既然你失忆了,你欠我的十两银子,我也不好催你马上还,反正我暂时用不着,你先把身体养好了再慢慢还吧。”
“竟有这回事?”裴厌辞挑眉,“可有借据?”
“之前是有的,今天他们帮你收拾行李,估计给弄丢了,现在要找的话指定找不着了。没事,我信你,回头再补一张借据就是了。”
裴厌辞嘴角抽了抽。
昨晚他翻箱倒柜,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搜刮出来,要有借条早翻出来了。
这不就是仗着他失忆了,直接凭空捏造事实,贪他银子么。
正想说没有,他脑海里一道光豁然闪过,到嘴的话换了样,“虽然记不得了,但该欠的账还是得还的,你宽限我几个月,回头我得了月钱,立刻还你。”
“行,那这个月我先不算你利息,”赵管事心情更加愉悦,“下个月开始,一定得还了。”
之后一路裴厌辞的话少了起来,赵管事也没多说。
待把裴厌辞送回屋,赵管事去张总管那里回话。
“确定无疑,裴厌辞已经失忆了。”
张总管挑了挑眉。
“张怀汝,你觉得,这枚棋子该放在哪里好?”
屋内帘子里突然传来一道清越的嗓音。
一名清贵俊逸的男子头发半束在脑后,鬓前的碎发垂在眼前,挡不住瞳孔里的冷锐杀意。
张怀汝躬腰赔笑道:“老奴哪有殿下的智慧。”
修长的手指拈起一粒黑子,往纵横交错的棋盘上落下。
第4章 旧事
赵管事把一个小厮叫去,等回来时,带来了一个让人意外的消息——茶房管事的位子给了别人。
昨日之前他们以为会是非远,后来他们觉得是厌辞,最后得了管事位子的人,连他本人都没想到。
而赵管事也只是说厌辞头磕破了,需要好好休养,所以先找别人暂代,至于好了之后管事位子会不会还给他,这就不知道了。
厌辞的处境尴尬起来。
本来他之前因为与无落同屋,遭非远四处散布流言,加上性格老实憨厚,不爱与人争辩,由着他们泼脏水,大家即使都晓得他和无落的事情无中生有,也低看他一头。后来屋子让出来了,他们态度刚因为他要当管事而好点,转眼这位子又落到别人头上,他自然成了个笑柄。
裴厌辞完全没会他们的想法,在床上睡了一整天,赵管事放了他半月的假,他乐得清闲。还用张怀汝给他的五两银子让小厨房给他炖了好些滋补汤药。
至于还赵管事的银钱,暂时没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昨日赵管事突然提起欠钱的事情,他开始还觉得不解,怎么会突然提这事,略微一思索后,明白了过来。
这是明晃晃的敲诈,而且你还不能不认。
因为赵管事是张总管派他来试探自己的。
赵管事才不管裴厌辞是真失忆还是假失忆,他只看到了从这件事里自己能捞到甚好处。
既然他在张总管面前说失忆了,既然他的行李被清干净了,那就是死无对证,他既然开了这个口,就准备不管怎样,都得让裴厌辞掏这笔钱。
你若真失忆了,按照原主的性格,自然会允诺还这笔钱。倘若你跟他否认借钱的事,不管这事有没发生过,赵管事也会因为你没出这笔买话钱,在张总管那边说你没失忆。
那么,你就是欺骗了张总管。
裴厌辞不知道这事的后果会怎么样,但在张总管那边的印象总归不太好。
又睡了个囫囵觉,半睡半醒时,他听到门外有人说话,他一下子苏醒,才听清是在叫他的名字。
“进来。”他唤了一声,揉着额头坐起来。
这身体的素质果然不错,歇息了一日,感觉好多了。
无疏拿着早晨的伤药推门进屋,后头还跟着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二十五岁上下,留着山羊胡,身着竹青色绣白狮纹长衫,最惹人注目的是他的个子,无疏才到他的肋下,进屋的时候,他的头差点撞到顶端的门框。
他猫身进屋,朝床上的人笑笑。
“怎么样,脑袋好点了吗?”山羊胡子关切地问。
“好多了。”裴厌辞笑道。
“越先生,你别管他,”无疏道,“伤了脑袋不说,管事的位子都没了,竟然还笑得出来,外头那些人说得可难听了,回头看你怎么哭。”
原来这是无疏经常挂在嘴边的越管事,越停。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你这几天也忒倒霉了些,等到十五,你跟总管告个假,去城外寺庙拜一拜吧。”无疏一边说着,一边飞快地把他头上的旧布条拆下来。
“赵管事只说我因为磕破脑袋才让我休养?”裴厌辞问,“没说别的?”
“不然呢?还有甚缘由?”无疏奇怪道。
裴厌辞并未答话。
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不知不觉就聊到了这个府里的主人身上。
“你们俩真是甚也不晓得,好歹也是府里的人,咱们殿下名唤顾九倾,这总该晓得吧。”越停道。
无疏茫然地摇头。
越停假作嫌弃的样子,自顾自给自己倒了杯茶,摆出说书先生的架势,娓娓道来。
“咱们的太子殿下非嫡非长,排行第四,为一个不受宠的小官之女所生,早些年一直声名不显。
“三年前,先太子曾联合两个兄弟意图篡位,被皇帝提早发现后处死了。没多久真相揭露,原来当时盛宠不衰的宸妃为了让自己的儿子继位,这才制造了这桩冤假错案。陛下怒极,处死了宸妃和她生的三皇子,两波血洗之后,皇位便落到了现在的这位太子手中。
“陛下这些年一直沉迷于炼丹,寻求长生大道,前朝事务多数由耳目来传达。前太子叛乱虽然失败,却也给他一个警醒。陛下开始忌惮起太子手中掌握的权力,担心会对他造成威胁。
“因为这个,曾经的四皇子,现在的太子殿下,自即位起就一直小心谨慎、如履薄冰,即使在即位大典上,都不曾穿象征东宫身份的绛纱袍,之后更是上书陛下,拒绝入主东宫,而是继续住在成年后御赐的安王府邸。这样,太子属官仍旧在东宫当差,太子却在皇城外居住,平日里两方甚少往来,就算有交往,都在皇帝的耳目之下,这一切都是为了让宫里那位放心,所以你们也瞧见了,平日里咱们府里冷冷清清的,都没几个官员敢上门拜访。”
原本裴厌辞就奇怪,太子应该住在东宫,怎么会另外开辟府宅,原来这是太子自己的意思。
“本来,如果让皇帝放心,可以有另外一个法子,就是接受宫里的宦官在自己身边任职,但是,扼鹭监与殿下势如水火。”越停抿了一口冷茶,越说越来劲。
“对啊,成日听他们讲,咱们不能惹了扼鹭监的人,否则不止是自己遭殃,还会连累殿下,我都不晓得为啥。”无疏懵懂道。
一个弱小的太子,不惜让皇帝的忌惮和猜疑无限滋长,也不愿意用宦官,甚至到了撕破脸的地步,这种深恶痛绝,一定有其由。
越停竖起两根手指,“原因有二。说起来还是和前太子有关。如今牢牢把握控朝野的权宦——九千岁棠溪追,就是靠着攀附曾经圣眷正浓的宸妃而发迹的,之后创立的扼鹭监更是臭名远扬。构陷先太子和另外两位皇子意图谋反的罪名,就是由他们网罗来的。之后先太子被打倒,宸妃遭到反噬,母子惨死,这个阉狗本来向陛下举荐五皇子的,后来还是皇后娘娘一句“不立长,恐滋乱”,加上柳河郑氏撑腰,殿下这才成功坐上太子之位。在这之后,两方的仇怨就此结上了,闹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裴厌辞垂眉,陷入了思索之中。
“至于第二个原因,”越停越说越兴奋,“这个传说中的扼鹭监督主面相奇丑,却尤好男色,当初越过殿下去举荐五皇子,就是因为两人曾发生过龃龉——他垂涎过殿下的美貌。殿下龙章凤姿,世家贵族的清白子弟想碰到殿下的衣角都难,何况一个身体残缺的下贱阉人,咱们旁人光是想想就恶心的紧。之后这位九千岁因爱生恨,犹如疯狗一般逮着殿下就咬,殿下仁德立身,哪里是他的对手,只能被逼得步步退让,堂堂太子,竟传出无能懦弱的名声。”
说着,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似乎在为太子感到惋惜。
“你一个库房管事,知道的还挺多。”无疏撅着嘴酸道,对他晓得比自己多感到不服气。
越停面色一顿,嘿嘿笑道:“都是听茶楼里说书先生乱讲的。”
无疏恍然,又不禁艳羡道:“当管事就是好,想出门就能出门,我以后也要当管事,这样想听多少故事就听多少故事,想喝多少好茶就喝多少好茶。”
越停失笑,转动着手里空了的白瓷杯,“你厌辞哥这里的茶,可比茶楼的好了不知多少。”
无疏“诶”了一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与他平日里喝的不一样,没有葱姜花椒,也没大枣桂皮,喝起来没滋没味的,撇嘴道:“这有甚好喝的。”
越停摇头,也不分辩,重新倒了一杯茶,递给床上的人。
裴厌辞接过他的茶,抬眸道:“喝茶,就得喝茶叶的原滋原味,只要浓、热、满,已经足够好喝。”
越停当即哈哈大笑起来,“返璞归真,这才是真,我以为我喝茶怪,没想到有同道中人。”
两人不约而同仰首饮尽了杯中茶。
裴厌辞放下茶杯,看向越停的眼里带了点不同的意味。
越停也从他笑容中,体会到了与从前相比不一样的东西。
每一道落在他眉间的烛光,都闪耀着追逐权力的野心。
从裴厌辞的身上,他闻到了权力的腐朽味道。
永远利益至上,野心勃勃,肮脏,堕落,为达目的誓不罢休,以将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为乐,肆意践踏别人的尊严,奴役别人的意志。
“常言道,大智若愚,难得糊涂,咱们尽忠职守,本分做人,无事喝两杯茶,说说闲话,岂不是世上最快活的事情。”越停仰靠在椅背上,手里的杯底有意无意地磕碰着扶手,“功名利禄,王权富贵,不过世间枷锁,迷人心智,人活一世,就该及时行乐,纵情享受。”
“有的人无心名利,但另一种人生,对有些人而言,何尝不是一种享受呢。”裴厌辞嘴角的那抹笑意愈发放大。
原身性格老实憨厚,还因为奴籍身份带着些许自卑和无意识的惶恐和讨好,即使拥有与裴厌辞相同的样貌,也显得平平无奇,泯然众人。
换了灵魂之后,这具身体整个人仿佛沐浴在光里,让人移不开眼睛。
有的人,生来就受光追捧。
越停又待了一会儿,便扯着恋恋不舍的无疏后颈子离开。
裴厌辞躺回床上,思考着越停对他说的话,不觉好笑起来。
他从来没想过去过另一种人生。
从前他因为身份,没得选择。
现在,他是可以安逸地生活在太子府里,但那是因为太子仁德,因为太子的施舍,并非因为他的主动选择,因为他的身份和能力。这份安逸,别人随时可以夺走。
他不是仆从厌辞,而是裴厌辞。
他看得清楚。
他从来没有选择,也不屑于别的选择。
“砰!”
心绪被猛然踹开的房门给拉回现实。
毋离喘着粗气,脸色通红,早春的天气还能湿了他后背半片衣裳。
“你去找非远的尸体了?”裴厌辞闻到一股尸臭味。
“嗯。”毋离径直往桌边走,猛灌了一大碗水,“丫的,这些阉狗活该断子绝孙,不得好死,连个全尸都不给非远留下。”
“他们还能把非远的尸身拆了不成?”裴厌辞疏懒地打了个呵欠。
躺了一日,骨头都酥了。
“不然呢。”毋离抹了抹嘴角的水渍,“我翻了一天乱葬岗都找不到他,非远肯定被他们抽筋剔骨了。我听说扼鹭监那老阉儿喜欢坐人骨凳,手里的扇子是人皮做的,盛果子菜肴的碟子是一套人头骨,非远肯定被拆了。”
“……这种谣言还是少听一点吧。”裴厌辞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就算扼鹭监再跋扈嚣张,那位九千岁也不至于如此离经叛道。
“你去义庄看过了吗?”他问。
毋离悲怆的声音霎时熄火。
裴厌辞看他那肥圆的脑袋充满着浓浓的疑惑,就晓得他没去过,道:“你们这的义庄除了自己家族的,还有官府开设的,昨天扼鹭监只抓人,扫尾的事肯定不会做,非远看着就是在大户人家做事的人,不会直接丢去乱葬岗,酒楼的人估计是送到义庄去了,这样他们能得一笔运尸钱。”
大宇的义庄虽说沾了“义”字,到底还是要开张的,就喜欢这种流落在外的有钱人家尸体,回头别人去领尸体,他们还能小赚一笔停尸费。
毋离当即拍了拍脑门,恍然大悟,“我怎么没想到这茬。看不出来,你平日瞧着像个傻的,有时候脑子还挺灵光,难怪赵管事想让你当管事。”
“你但凡少说两句,也能得个管事。”裴厌辞摇头。
“谁稀罕当管事,在阉狗手底下做事,就没落得一个好的。”毋离肥胖的身躯灵活地溜进桌子和条凳之间的缝隙中坐下,“就说昨日,非远死了,你被追得摔破脑袋,还有那群书生,当真可怜,春闱考试落榜不说,在酒楼发泄一番怨气,说几句酒话而已,竟然还被那群阉狗杀的杀,关的关。”
裴厌辞嘴角动了动,几句酒话?
自古文人多风骨,却也拎不清,既然都知晓朝中局势,又无羽翼护着,胡言乱语只能招致祸事。
“关键还是那个小将军,”毋离叹道,“人家刚刚打了胜仗,班师回朝,好端端地去酒楼喝酒,为那群读书人说了两句话,就被扼鹭监的人抓着了,听说闹得挺大,给他安了个罪名,叫甚和朝中人私通。”
他挠挠脑袋,一时解释不清楚。
“那个小将军听到你这句话,非得一口老血喷在你身上不可。”裴厌辞琢磨着估计是结党营私的罪名。
毋离叹道:“那些读书人,文弱唧唧的,一张破嘴就是会给自己惹事。
“前日不刚放了榜嘛,一书生发现榜上没他名字,便派人誊抄了他几十份答案,昨日在祥庆酒楼大肆宣阅,凡是读过之人无不为其文采观点倾倒,说他得会元也不过如此。
“于是有人分析,他这篇策论,定是因痛指扼鹭监那位老阉儿专制国事,恣为不法,而被考官压下,说得兴起时,就开始大声囔囔,听说列了不下百条那老阉儿的罪状。
“要我说,这些人就是读书读傻了,如今朝中有谁敢碰扼鹭监的晦气。这群倔驴,现在好了,写得再好,没得一点功名不说,还得吃一辈子牢饭。”
“那个小将军,是和谁结党营私?”
“你说谁?”毋离方才还兀自沉浸在自己滔滔不绝的话里,被裴厌辞猛地一问,卡壳了下,这才恍然,“你说那个小将军姜逸啊,可厉害哩,听说书的讲,他与大熙对战七战七捷,都快打到王城了,逼得大熙不得不谈和,当初和亲的二公主逃回来的事情也不深究了。可惜这么好的局势,扼鹭监那群不干人事的家伙,竟然不趁机把被占去的十七城要回来,反而赔给大熙不少银子和战马,你说憋屈不憋屈!那老阉肯定是大熙派来的奸细!卖国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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