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疏几步快走过来,气急道:“这一看就是你自己丢的,赖到婆子身上算怎么回事,你就是无赖!泼皮!亏厌辞哥还那么好心跟你换屋子。”
他弯腰要去捡起地上带着湿鞋印的衣裳,被裴厌辞拉住,退开了两步。
“你做甚。”无疏挣脱开他的手,道,“今日你好脾气由着他们丢你东西,他日他们就能在你头上作威作福。”
“喂,无疏,你在这里挑拨离间甚,我是好心帮厌辞打包行李,到你嘴里怎么变成丢了。”小厮道。
“无落哥,你说,厌辞哥的东西是被谁弄成这样的?”无疏看向艰难扶着门边的人。
昨日出屋门吹了一遭风,今日无落面色更难看,佝偻着身子,似乎下一刻要断了气去,同屋的小厮忙半搂着他。
“小心。”
他这幅柔弱又满目依赖的样子让人很是受用。
“你还病着,快回去歇着,我等会儿帮你跟管事告个假,回来给你煎驱寒药。”
“无落哥,回屋之前把事情说清楚,不能让厌辞哥受委屈。”无疏再次质问道,见他俩一夜之间关系亲密得不像话,他感觉怪怪的,不像朋友兄弟之间那样,但是又说不上来是甚。
无落借病倚靠在旁人身上,黯淡下了眸光,“你少说两句,大家都是府里下人,何苦争个长短,厌辞马上就升管事了,这些破烂玩意儿哪里配得上他的身份,刚好,丢了正好可以买新的。”
裴厌辞昨晚突然离开,之后又听说跟人换了屋子,他不晓得缘由,却隐约感觉到这人要与他断绝往来,也识时务,立刻把笑脸对着新同屋的小厮。
但毕竟他之前与厌辞交好的事情大家有目共睹,他不想让别人发觉两人决裂,干脆和稀泥起来。
“对啊,买新的去呗。他当了管事,多少人上赶着巴结呢,我哪里会做出这种事情,回头他给我穿小鞋,我不是自找苦吃。”小厮一脸无辜,眼神瞟向裴厌辞。
若是按照厌辞从前的性子,这人会憨厚地笑笑,然后羞赧地摆手,说“大家都是弟兄,甚小鞋不小鞋,没有的事”。那么,这件事也会随之结束。
一个管事任由他作威作福,听他几句话摆布,他在下人中自然有了极大的面子。
但现在这事被无疏那张破嘴一顿搅和,他和厌辞的关系有破裂的风险了。
这是他万万不想看到的结果。他只是想拿捏人,并不是与即将成为管事的人交恶。
于是,见裴厌辞意料之外地没接话,他也不得不低一头,软了语气,“厌辞,我的性子你还不晓得吗,可能把这事搞砸了,但心意是好的。”
“你就是存了心使坏。”无疏气急败坏道。
“无疏,你别在这里无事生非,让厌辞难做了。”无落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道。
一直在旁边没说话的裴厌辞突然开口,“你们昨晚帮我收拾屋子,可有看见我藏的银钱?”
“银、银钱?”小厮脸色僵住了。
因为他猛然发觉,自己完全没瞧见银子,或者说,任何值钱的东西。
这怎么可能呢?大家都在府里做事好几年了,如何都能攒下点家当,方便以后娶媳妇。
可谁会信他没拿呢?
裴厌辞又不会预知后面的事情,提前把值钱的东西带走。
裴厌辞奇怪地看着他,“你帮我收拾的时候,一个铜板都没看到吗?”
不单是他,周围看热闹的小厮们也看向了他。
小厮忙道:“真没拿,我帮你收拾的时候,无落就在旁边盯着。”
无落被他推了推,勉强振作精神道:“我也没有看到银钱,厌辞,你平常花钱大手大脚,我说了你好几回了。”
“花在谁身上,用来买甚药了,你不晓得吗?”裴厌辞看着他。
无落心口一慌,顿时剧烈咳嗽起来,却还是要开口,就怕他狗急跳墙,把他的事情抖落出来。
“原咳咳咳原是有的,瞧我咳咳咳记岔了,我替你收着呢咳咳咳咳。”他回屋把自己的两贯钱拿给他,还连带着昨晚的金疮药,希望他能念点旧情。
但今日的裴厌辞,冷漠得不像话。
他掂着两贯钱,在无落内心快要被逼崩溃的时候,终于开口,“还有的,应该是被别人收了吧。”
他看向屋门前的那个小厮。
“抹去零碎的,还有五两银子。”
“你!”小厮正想怒骂,但这种事情谁说的清楚,谁让你动了人家的铺盖,现在到底多少家当,还不是任由裴厌辞随口胡诌。
“你莫不是贪墨了厌辞的银钱吧。”旁边有瞧热闹的叫道。
“这就不厚道了吧,赶紧还给人家,大家日后也好相见。”
“是啊,这是人家全部家当呢,别兄弟的东西都贪。”
无落也劝道:“你把拿了的还给人家吧。”
“你!”小厮不敢相信,这人会背刺他,“我拿没拿,你不晓得吗!”
无落避开他的目光,“你亲自动手帮人家搬的东西,我如何晓得。”
“好,你这么玩是吧。”小厮眼里闪过一丝怨毒。
他回了屋子,过了好一会儿才出来,把零碎凑出来的五两银子给裴厌辞,还多给了半贯钱,从牙缝里挤出个笑容,“都说是好兄弟了,别见外,这多出来的,今儿个就当做哥哥给你马上升任的贺礼,以后别忘了兄弟,常来喝酒。”
裴厌辞要升管事,他只能靠偷偷丢他东西这种小手段来实现自己的优越感,但明面上不可能得罪的,眼看要真惹他生气,反而还要赔笑讨好。但对无落,原本一条线上的人突然反水,这损失银钱还让他没面儿的事情,只能记在他的头上了。
“你数清楚,他们若短了你的,回头再要就扯不清了。”无疏小声叮嘱道。
“他们没拿我的银钱。”裴厌辞同样耳语道。
无疏愣愣地看着裴厌辞收了银子,跟那人称兄道弟,感情好得像刚才没互相算计过对方一样。
心里有好些话想问,但又晓得现在不方便说。
他视线绕过人往前面一望,一个中年人走了过来。
“赵管事。”无疏声音清脆嘹亮,这一开口,屋前的另外两人面色就顿住了。
张总管总领太子府内所有事务,他之下,还有负责采买、前院、后院、庄铺生意的四个大管事,其余的就是各个小管事。
赵管事就是前院的大管事。
在他们愣神时,裴厌辞已经落落大方地上前迎了人。
隔着几步开外,无疏听不清他讲了甚,两人交谈了几句,赵管事临走前招呼了一声无落两人。
“你们两个把院子打扫干净,下午我来时若瞧见一点不对味的,你们都别想在府里做事了。还有,无落,你已经病了一个月,到底好了没有。”
无落的脸色更加惨白起来,旁边的小厮忙赔笑道:“赵管事,无落的活儿我能帮他干了,他再养两日就全好了。”
说着,他暗暗朝无落使了个威胁的眼色。
他可不同于厌辞那个老实的蠢货,要他帮忙干活,可是要实打实银钱的。
“若是两日后你这病再不好,张总管就得把你卖给人牙子了,不是总管不通融,府里不养闲人。”
无落被别人扶着,幽怨的眼神却是看向裴厌辞,后者却没看他,只是与无疏交代了两句,跟着赵管事走了。
无疏昂首挺胸地站在门前,手里将方才裴厌辞临走时给的一两银子往空中抛了抛,像一只初出茅庐的公鸡,“你们赶紧把院子收拾好。”
屋门口的人暗自磨牙,狠狠踢了一脚淋湿的棉被。
————
裴厌辞方才听到赵管事说无落生病的时间,正想问话,就听赵管事笑道:“难得啊,之前都是你一人做两份活儿,今天你竟然不帮无落了。”
一向淡然的脸色都有些绷不住。
原身究竟是有多老好人。
“你们闹掰了?”
“差不多吧,”裴厌辞随口道,“他不缺我一个稀罕。”
赵管事“呵”了一声,“他何时稀罕你,把你当牛马使唤还差不多。一个最下等的杂役,还把自己当主子了。”
见自己说无落的不是,对方不似从前那般着恼,他笑了,“几日不见,你倒是稳重了不少。”
“都是赵管事栽培的好。”裴厌辞给他戴了顶高帽。
“得了吧。”赵管事也是经常听这些吹捧的,并不在意,却也开怀。
笑完了,他道:“回头我尽量让人牙子把你卖到好人家。”
“是生是死还不晓得呢。”裴厌辞笑道。
方才赵管事来不为别的,就是得了命令,张总管想要见他。
再一问,是为了昨日他私自出府的事。
若是悄无声息进出了,张总管就算晓得了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偏偏闹出了人命,还偏偏是和太子交恶甚深的扼鹭监动的手。
太子不会因为这种小事与扼鹭监对上,心里总归有怒火,对于一个可随意打杀的下人,自然是很好的发泄口,还能给府里其他下人长长记性。
“你稍放宽些心,殿下一向宽厚待人,不忍闹出人命,张总管最多将你打发卖了。”赵管事说着又叹起气来,“你是这一批下人里头做事最踏实的,好端端的,怎么就犯糊涂了呢。”
“被灌了迷魂汤吧。”裴厌辞道。
就昨晚无落对他的轻慢态度,言语手段压根算不上高明,原身估计连他的手都没拉过,几句话就已经能哄得他傻呵呵地付出。
“算了,此时说这个也晚了。”赵管事让他在原地侯着,自己先去禀报。
此刻湖水漪漪,凉风习习,湖中亭子四面有白色帷幕遮挡泼来的雨珠,从风吹出的缝隙中,依稀能见到一个略微发福的中年人跪坐在几前,旁边侯着几个靛衣内侍。
赵管事弯腰恭敬地说了几句话后,从亭子里出来,抬手招了他过去。
裴厌辞从湖畔沿着曲廊走到亭子前,得了赵管事提前的点拨,拱手行了个礼。
“张总管安。”
“要当管事的人就是不一样,人也客气了。”
张怀汝声音尖细,一开口就有种阴阳怪气的味道,听着让人不太舒服。
“全赖张总管和赵管事肯提携。”裴厌辞道,声音听不出任何谄媚或者惶恐。
“晓得念着我的好,我这心思也不算白费。”张怀汝道。
裴厌辞直起腰,视线看着对面白胖的手。
两侧脚步轻响,不多时,亭子里只剩下两人。
裴厌辞眸光泛起了凉意。
这阵仗,可不像是只把他发卖了。
“我今日便想提拔你为茶房管事,你觉得怎么样?”
他都闹出事情来了,张怀汝反倒要升他的位子?
“张总管,昨日小的罔顾府中禁令,私自出门不说,还闹出了人命,实在有愧于管事一职。”
“事情我听说了,”张怀汝抿了口茶,“那个叫非远的,指不定还吃着别家的饭呢,这样的人死不足惜。”
张总管是觉得非远是被人收买了,这才跟踪的他?裴厌辞思忖。
“这样的人为何会跟踪小的?小的不过一个小厮。”他顺着话道。
张怀汝都这样说了,见他仍旧不卑不亢,没有露出意料之中的神情,立刻又转换了语气,冷哼一声,厉声道:“为何?昨日你贿赂看门的私自出去,一去祥庆酒楼,就碰上扼鹭监的人,这是不是太凑巧了点?”
他重重放下茶杯,“府内各门出入记录都在我这摊着呢,往日你每旬领了差事出门一次,近来下雨,你已经半月未能出门,因为这样,你才铤而走险,私自出门,是不是这样!”
说着,他把案几的记录本砸了过去。
裴厌辞从善如流地又跪了下来,“张总管,私自出府,小的知错,甘愿受罚。但小的实在不知,为何小的前脚到祥庆酒楼,后脚非远和扼鹭监就跟踪而来,还对小的喊打喊杀,小的拼尽了全力,这才侥幸逃过一劫。”
“那非远怎么会被扼鹭监的人杀死?”
“非远的死是意外。”裴厌辞无辜道,“彼时非远站在小的身边,没有任何人对他动手。一个扼鹭监的人想要抓小的,小的避让开,他拿剑刺向我,却不慎刺中了非远。”
他的话说对也不对,说错也不算错。
非远是跟踪他来的,扼鹭监抓人动静甚大,这两者肯定都是后于他进酒楼的。至于是不是结伴一起来的,他可没说。
他和非远站在一起是事实,没有人去杀非远也是事实。但为何同是一府下人,自己被人追杀,非远那边压根没人往他身上招呼刀剑,他也不知道。
非远的确是死在扼鹭监手里,但那不是因为他是太子府的人,而是意外。
结合这种种,很容易让人推测出一个答案:非远带着扼鹭监的人来祥庆酒楼杀他。
非远才是扼鹭监派进太子府的奸细。
裴厌辞几句话帮张总管做实了他嘴里的非远“吃着别家的饭”。
“他如此大动干戈,就是为了杀你?”张怀汝抬了抬松弛的眼皮,顺着他的话思索起来,嗤笑一声。
“他已经得到了风声,赵管事打算在小的和他之间选择一个当茶房的管事,倘若小的没了,他顺成章成了管事,以后府里有谁往来,他便一清二楚。”
张怀汝这次沉默了更长时间。
“你昨日出府,是为了甚?”他开口道,眼里更是有几分失望之色。
见到人之前,他其实怀疑的是,裴厌辞已经被扼鹭监的人收买,私自出府向扼鹭监的人汇报府内情况,忠心耿耿的非远察觉有异,跟踪他时又被撞破,这才惨遭杀人灭口。
倘若厌辞是那群阉狗暗中安插在殿下身边的奸细……张怀汝想着,今日本该恐吓一番,让他露出马脚,自以为要丧命,尔后再利诱一番,之后,他便可为自己和殿下所用。
可看目前的样子,不像是。
裴厌辞察觉出他话里的语气,几不可查地皱起了眉。
这不是张总管想要的结果。
他把头垂得更低,“在混乱中小的的后脑勺被砸破了,之前的事情全都忘记了。”
他对于眼下的情况,周围的人,太不了解了。
在被蒙蔽的时候,很容易做出错误的决策。
“嗯?”尖细的声音拉长,明显得到了一个预料之外的答案,“看着我说话。”
裴厌辞抬眼,对面的人面皮比寻常人更白,眼袋有些深,脸上一点胡须都瞧不见。
“旁人也没提起,你为何出门?”
“毋离与小的说过,小的昨日冒着危险出门去祥庆酒楼,是为了给同屋的人买吃食。”
“你同屋的?”
“他叫无落。”说到这个名字时,裴厌辞脸上适当地露出些许羞赧。
记忆没了,但感情不会,面对喜欢之人,还是会情动。
张怀汝看他这样一下子就明白了。
“你倒是个痴情种。”
“总管饶命。”裴厌辞再次趴在地上,“无落还不晓得小的的心思。”
“咱又不是棒打鸳鸯之人。”张怀汝对这类风花雪月之事深恶痛绝,淡了心思,警告道,“在府内切不可做出逾矩之事,否则,在殿下面前,我也保不了你们两个的小命。”
“是,多谢总管,小的谨记。”裴厌辞乖巧道。
“去账房领五两银子,这段时日买点好的补补身子,等会儿我与赵管事说说,最近茶房那儿少派点活儿给你,别让你累着。”
“多谢总管体恤。”
张怀汝细长的眼睛滴溜溜地来回扫了两圈,端起杯子吹茶,懒得再看他一眼,“行了,下去吧。”
裴厌辞刚出亭子,就听见里面的人又把赵管事喊去了。
他在湖边等了片刻,赵管事也出来了,随他一同往回走。
“我先允你养半个月的伤,可惜茶房里迎来送往,事务繁多,不可能缺管事,你任职一事,暂时先缓缓。”
裴厌辞笑了笑。
张总管在宫里摸爬滚打几十年了,这是最简单不过的御人之道。
赵管事是他的直系下属,裴厌辞不是,没有直接利益牵扯,又是赏钱又是允诺帮你在赵管事面前说话,让人对他感恩戴德,谁不在背后赞他一句仁德。但说起要把管事位子给旁人,这事就让赵管事出面跟他提,让他来做这个恶人。
若他指出张总管只说让他少派点活给自己,不是夺了他的位子,那么这就是在质疑自己顶头上司赵管事的决定。赵管事传达的就是张总管的意思,怎么可能会让步。
到嘴的位子被夺,谁不记恨传给他话的这个人。
下属落自己的面子顶撞,不服自己做出的决定,权威受损,谁不会想把这个刺头解决掉。
冲突一起,两人的嫌隙便出现了。
这样,底层小厮、管事与大管事不是一条心,但必定会念着张怀汝这个总管的好,分化下面人,自己的威望又增加,几句话的事情,何乐而不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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