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么多事做甚,简单点。对了,还要有夕阳。”
“现在午时刚过。”棠溪追眼神沉了沉,多事的人到底是谁,“莫不是你主子与你提的这些要求?”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裴厌辞率先走了出去,“再不带路我可就随意乱逛了啊,碰到甚见不得光的我可不管。”
霍存迟疑地看向棠溪追。
棠溪追无奈地摇头,跟上了人,嘴里还不忘吩咐他,“按小裴儿说的带上。”
他带着裴厌辞到了书房,按照他的指示将一方小憩用的长榻放至窗边,周围一应景物等等,悉数按照顾九倾书房里的布置来。
一切准备就绪,裴厌辞头发衣裳,躺上了榻。
棠溪追将毛笔沾满了浓墨,提笔,却久久难以落下。
“怎么了?”裴厌辞抬眸,却见长案后的人目光定定地看着他。
棠溪追眸子大,却也狭长,眼尾上勾,任是无情也诱人。眼下那双黑漆阴怖的瞳仁因不慎照进了他身后窗外的一丝阳光,倒是变得没那么可怕起来。
仿佛最深邃荒芜的夜空中,有了点点繁星的闪烁。
裴厌辞从那双明亮的眸子里看到了太多不同于以往的东西,太多太杂,分不真切,瞧不分明。
窗外,得了暖春信儿的喜鹊落在枝头尖儿上,叽叽喳喳叫唤个不停,新冒出的嫩芽被小爪子挠得一阵乱颤。
裴厌辞下意识将视线游移开。
“没。”棠溪追的喉咙有些干涩,半晌才艰难挤出一个字,仓皇垂眸,在纸上重重落下一笔。
裴厌辞觉得自己率先移开视线算怎么个事儿,平白输了阵仗,目光游移了下,又看向了上首。
毛笔的笔锋一笔一气呵成,行云流水,粗细变化相宜,趁着沾墨的功夫,又往榻上看去。
裴厌辞见他看过来,嘴角忍不住泄出一抹笑意,左眼睁着,右眼皮阖上,朝他眨巴了下眼。
督公大人怔愣了下,看了看窗外,兜兜转转绕了一圈,又被吸引着将目光落在他身上,不禁也浅笑了起来。
那一刻,在他身上不见任何阴郁戾气,没有故意拿捏各种阴阳怪气的腔调,好像就只是个正常男人,清清浅浅的、露出一抹干净无瑕的笑。
眉宇间都落满了温柔。
只是,太不习惯了。
他脸上闪过一分不自在,忙又垂下了头,在纸上勾勾勒勒,再没怎么抬过头。
“你在画我还是旁的?”裴厌辞见他如此,心生疑窦,“怎都没瞧我?”
棠溪追血红的唇抿直,再抬首时,眼角沾上了讥诮,“你的模样规规矩矩,我瞧着这么多回,哪能画不下来,”
“那说明你心里有我了。”裴厌辞忍俊不禁,讨一个嘴上便宜。
“你心里难道没我不成。”
“好歹咱俩打交道那么多回了,自然还是有的。”
只是如飞鸿踏雪泥一般,有痕,却不深刻。
裴厌辞支着脑袋的手有些酸,干脆直接躺下来,慵懒地抻了抻腰。
“动甚动,小心我将你这丑态画进去,让你主子好好瞧瞧。”棠溪追不满。
“春生与你说了?”裴厌辞扭头,脸颊抵着榻边问。
“这还用的着他说?”棠溪追冷笑,“若非他要求,你会想给自个儿画幅画?还条条框框那般多,不是故意刁难我,就是他要求的。”
转念一想,“不会他之前就给你画了这般模样的画吧。”
“是啊。”裴厌辞坦然承认。
棠溪追握笔的手发出细微的咯吱响声。
裴厌辞见他方才还有说有笑的,怎么转眼就变回从前那副人畜勿近的鬼煞模样,眼神不满,放出威压,“你又发哪门子的疯?”
他现在已经对这人动不动抽风习以为常了,哪天要是不作妖两回,他反而因为太过正常而怀疑这人被顶替了。
“摆好姿势。”棠溪追有些委屈,硬邦邦地说了一句,放下手中的笔,又从架子上重新拿了一支。
方才的毛笔在滚落到砚台边缘时便化为齑粉。
裴厌辞毕竟是有求于人,放松了下后便恢复原样,与他闲聊道:“你说,太子拿着我的肖像画是要做甚,不管是挂在书房还是厅房都不适合,要说收起来吧,怎不干脆送与我,我又不会将他的墨宝卖了,技法平平,就算卖也不值得几个钱。”
“闭嘴。”棠溪追冷冷开口。
裴厌辞又不怕他,想了想,突然了然,“他不会拿着我的画,去做那巫蛊之术吧。”
“……很有可能。”
棠溪追心里的阴郁慢慢散开了些。
这人想破脑袋竟然只能想出有人要害他。
一时间,他不知道心里是何滋味。
————
一幅画从午时刚过画到了傍晚,眼见要到晚饭时分,裴厌辞不耐道:“你到底画好了没?”
“就好了。”
“这话你已经说了三回了。”
“到底谁一直乱动的。”
“太子给我画的时候我就没动,他不到半个时辰就好了。”
“你找你主子画去,求我做甚。”
“我何时求你了,这是拜师的见面礼,合该你给我的。”
“好了。”棠溪追实在听烦了“太子”二字,丢了笔,把画拿起来。
裴厌辞揉着酸麻的肩膀走近,棠溪追瞄了他一眼,放下画,默默走开了些。
“还不错,技法比太子用得还好些。”
虽然细节处略有不同,但他觉得顾九倾肯定早就忘了。
裴厌辞将上面的颜料吹干,卷了画,与棠溪追告别,潇洒离去。
以防夜长梦多,他得连夜去将画装裱了给顾九倾送去。
棠溪追坐在桌前,久久没动突然走近案桌,重新铺了张纸,提笔,不到一刻,一幅栩栩如生的肖像画便完成了。
画上的人笑得恣意欢畅,半卧在榻上,右眼眼皮轻垂,黑色的眼睫在瓷白的脸上投下一扇浓密的阴影。
满心满眼,只有他一个人。
第52章 属官
裴厌辞将画拿给顾九倾, 顾九倾只是看了一眼,没说甚,随手放在了一旁, 道:“今日王灵澈已经回到安京, 你看看何时代本宫登门拜访。”
“小的明日便去下拜贴。”裴厌辞道。
顾九倾正想说话,门外有人来报, 说中允和左谕德两位大人来了。
裴厌辞借机想要告退, 顾九倾挥了挥手, “无事, 你在一旁听着。”
顿了一下, 他无奈道:“从前只知掌权的好, 这才多久, 就忙得连用晚膳的时间都挤不出来。”
眼下用晚膳的时辰已经过去, 哪里没时间吃了, 何况顾九倾对权力的欲望不在他之下,刚掌权而已, 恨不得一心扑在这上面, 有人找事来拜访他,他还求之不得。
裴厌辞想了想, 道:“回头小的跟门房说一声, 殿下哪里是铁打的, 也得注意歇息。”
顾九倾满意地舒缓了面色。
晚上见客,还是朝中官员,总有一种私底下在密谋的感觉, 会给别人、尤其是宫里一种不太好的印象。
他明日跟门房打个招呼的事情罢了,以后从晚膳前开始,太子府便不再见外客了。
裴厌辞走到他身后侧跪坐下来, 门外两人正好进来。
走在左侧的人名叫秦雄,生得浓眉大眼,身姿颇为健硕,就是有些矮,身量约莫五尺,唇上留着一字胡,脸眉间有两道很深皱纹,看起来经常皱眉。
大宇朝在官职上以左为尊,连左春坊的属官都比右春坊手握更多实权和政务往来。中允和左谕德都是左春坊的职衔,谕德四品,中允五品,在品级上秦雄更高,他走左边以示尊贵,但随着两人步入内厅,他的步伐一直都落后身旁人半步。
因为中允虎儿赖是左春坊的二把手 ,在职级上更高于秦雄。
虎儿赖名字奇怪,因着他是外邦人,隆鼻深目厚唇,皮肤比大宇人更黑许多。早年间天子威名臣服南邦众小国,不少外邦人来宇求学,之后便在这里当了官,一口流利的安京腔说得比秦雄还要好。
二人拜见了顾九倾后各自落座,虎儿赖率先迫不及待道:“殿下,东宫内的府库书籍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好了,怕您着急,您要的那些书臣现在已经运过来了,并着医药、膳食、衣裳、伞扇、几案等两万三千百六十五样物件。至于一百名洒扫掌灯等内侍和宫官,明日也会来向殿下请安。”
说着将名册递给顾九倾。
皇帝没明确说太子入主皇城内的东宫,那么这里只好变成第二个东宫。
“难为你们,为了这些杂事小事入夜了还特地过来跑一趟。”顾九倾道,随手翻了翻册子后放在一旁,表看起来对他们办事的很放心,不想过问太多。
“殿下的事情哪里有小事,全都是大事。”
“殿下的事情,东宫上下全都挂念在心里。”秦雄跟着笑呵呵地附和道,“只要殿下莫嫌我们烦,入夜惊扰,也是担心殿下这边的缺了些甚,就想着尽快送来,明日便可以去做殿下交代的别的事务。”
“是啊,近来东宫事务繁多,臣等终于有机会大展身手了。”虎儿赖笑道,“殿下别客气,有事尽管吩咐。”
“有劳二位。胡大人也是,眼下都快落钥了,还差使你们过来,改日本宫得好好说说他。”
白日见着的胡悯来正是统管左春坊一应事务的左庶子。
“可用过晚膳了?”
说着不等二位回答,他朝身后的裴厌辞道:“你去厨房,让他们把剩下的晚膳重新热热,加两样热菜,再让底下人收拾出两间客房来,眼看落钥了,二位大人来回奔波劳苦,便在这住一夜吧。”
“诶呦呦,不麻烦裴总管,不麻烦。”两人忙忙起身摆手。
“也没别的事了,臣等就要走了。”
裴厌辞作势要出去,被两人拦下,只好与他们站在一起,稍稍退到一旁。
他们哪里敢在太子府用膳住下,哪怕家在城南他们也得连夜赶回去。顾九倾这话既体现出他体恤下属,为君亲切宽厚的一面,又在提醒他们是时候该走了。
秦雄正要告辞,就听虎儿赖道:“殿下勿怪,近来东宫事务繁重,胡大人统领一应事务,经常忙得见首不见尾。晚间来见殿下前,臣才见到他饭都来不及吃,便和孙大人准备进宫。咱们这些做属下的,也想为他分忧,为殿下多多减忧。”
他嘴里的孙大人是指左春坊太子司仪郎孙经,其中一项事务便是注记太子日常出入动静,及时向皇帝汇报。
这就很难不让人联想到胡悯来和孙经要将白天的事情说给皇宫里的人听。
秦雄的脸色僵了一瞬,又仿佛无事一般自然而然地爽朗笑道:“原来傍晚胡大人说出门,原来是要进宫啊,臣还纳闷呢,最近事情实在是多,忙得晕头转向的,属下找臣汇报时,都听岔了不少话。”
他可不知道胡悯来有进宫,他听见的只是出门罢了,今晚借着送东西来此告状,扰殿下歇息这事,也不是他的主意,他甚也不晓得。
至于最后一句,他是在圆场,暗示虎儿赖赶紧找借口,好全了大家脸面。
顾九倾神色未变,“胡大人近来是劳累甚多,本宫也晓得,之前本宫无瑕顾及东宫事务,许多事情没了决断人,不得不暂时搁置了。”
这哪是没决断人因而搁置了事情,是压根没人做事。他们有的是空挂一个闲职,有的是别的官员兼领,还有的以此为快速晋升的踏板。皇帝有意不让东宫势力壮大,他们这些人全是朝廷的臭鱼烂虾挤在一块,要么没能力,被阉党和世家排除在外,要么心思压根没在东宫太子身上。
“看到你们这般为他着想,上下一心,本宫很欣慰。厌辞,你去本宫库房里拿两根百年人参,明日送到胡大人府上,让他好好补补,本宫要让他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可不能这时候累倒了。”
虎儿赖听着两人的话,脸上的笑容不知该继续还是该收了。
这不就是明晃晃地告诉胡悯来,他今日在太子面前欲盖弥彰地告他状,太子不但没有怪罪,反而要重用他。
这就是一波收买胡的心的手段了。
秦雄识趣,连忙行礼告辞,虎儿赖自然也跟着离开。
等人走了,顾九倾身子往后一靠,寒声道,“本宫就没几个人用了,还来搞这出。”
“自古哪个二把手不想着临自己最近的位子,何况是自以为有能力的。”裴厌辞在他身旁倒了一杯茶,“许是白日里胡大人咄咄逼人,问殿下有没有可行的新的税法之策,被旁的大人们诘问,殿下没有出声阻止,他就想当然地推断殿下也是厌这人的,这才殷勤地来上眼药。”
他们的一言一行必须尤为注意,有时候稍有不慎,就会让底下的人曲解了意思。
“谁真的想好好做事,关心本宫安危,本宫难道瞧不出来。”顾九倾一口闷了那茶,“无能之辈好歹是向着本宫的,比那些只会奉承的好不知多少。”
顾九倾就算接掌了东宫,还是面临一个问题——无人可用。
也许更严重,当初他隐居太子府,皇帝无事给他。如今他算是接掌了政务,这要是将东宫管得一团糟,这不就让外人看笑话了,更让朝中大臣觉得他能力不行,不堪大用。
御下是一门手段,当手下是全天下最聪明的人精时,更是一门手段。
“虎儿赖也没有那般不堪吧。”裴厌辞笑道。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胡乱搅动是非,成日盯着别人的一举一动,还是磨练得不够多,定力不稳。”
看来顾九倾对这个外邦人已经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了。
诚然虎儿赖有以上他说的这些毛病,但也说明此人是有想攀比上位的心思的,可能放在别处会觉得此人太过毛躁,急于上进。但今时今日的东宫,想要积极做事,搏得太子侧眼相待,以此求得提拔的人又有几个。
缺的正是这样的人。
重要的事想做事,会做事。倘若是他,胡悯来已经有几分表露出倾向于要为太子卖命的心思了,加上求上进的虎儿赖,其实不愁将左春坊上下风气好好整顿一番。
之后虎儿赖想要求上进,可以,直接调去右春坊担任右庶子,为懒散不做事的人竖立一个榜样,他不会亏待任何一个支持他的人,甚至外邦身份都能成为他决断公平公正的象征。
右春坊有了一个想要做出实绩来的主事官,加上他站在背后为其撑腰,只要敲打几番,右春坊很快也能收拾利落。
左右春坊都收拾好了,詹事府署内的几人又能翻出甚浪来,到时候想留下的留着,心思不在这的不用多费心思,也不指望他做事,就是好好结交一番,说些推心置腹之语,他日必定有大用。
这些以此为踏板的人都是得了皇帝的赏识,只不过资历不够,想一次性越级升迁到实权衙门乱了规矩,这才来东宫的。
如太子宾客张东勤,听说原来是五品御史中丞,皇帝有意要升他的官,便让他来担任三品的太子宾客。虽说越级了,但彼时东宫不过一个徒有虚名的空壳子,毫无实权,这越级升迁便是可以的。待他在这个位子待一两年,皇帝再调他去实权衙门担任三品要员,自然再无人会说甚不符礼法,升迁速度比寻常熬资历要快上许多。
这些人,都是未来一段时间内朝廷炙手可热的大红人,此时心思不在东宫有又何妨。身为太子,日后整个朝廷的臣子都将受他驱使。
顾九倾似乎被想要快些做出实绩而蒙蔽了,一味烦恼何人可用,何人有大才,殊不知谁都有缺点,眼前一个机会就在眼前,他又囿于虎儿赖爱挑拨离间、搬弄是非。
裴厌辞没有提醒他,只是默默地看着,看他何时能觉悟出来。
风传花信, 雨濯春尘。
裴厌辞让毋离将拜贴送去王府,回来时他带来了辛海的消息,崔南和顾兴已经去了雍州的统军府报到。
雍州与安京城相邻, 两地同属于京畿道。姜逸也算是给了裴厌辞一个方便, 让他们俩离京城近点,以后他们闲暇时也能时常回京。
短短几天, 辛海已经开始按照他的要求改建酒楼。院子倒是简单, 原有的格局下只需要重新刷墙铺瓦, 搬进一些新家具, 晾干两天后便能住人了。他先收拾了几间出来, 将买来的孩童接了过去住着, 开始教他们一些基本指法, 以求尽快上手。
裴厌辞又让毋离跑腿去方大儒的宅子, 让他通知宋氏叔侄, 院子已经好了,可以告诉还逗留在城里的举子们择日搬过去。
那场宴会后并没有多少举子回家, 还剩下四十来人留京。他们出身普通甚至可以说贫困。在大宇, 中举的书生并没有多少实质性的好处,和秀才差不多, 他们见到州刺史以下的官员无需跪拜, 只需行礼, 以及自己和家人免除徭役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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