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竟是这种人!”越停想起第一次见到失忆的他的时候。
对啊, 他这种人, 本来就是这样的, 又不是才知道。
裴厌辞从未遮掩过自己对权力的野心, 当其他人阻碍他的路的时候,他会毫不犹豫除掉他的。
他心里不舒服, 起了疙瘩, “那殿下是如何想的?”
裴厌辞就算不择手段往上爬,那也绕不开殿下, 殿下贤明仁德, 从他力行要改革税法一事可见一斑。
有殿下牵制着, 这人再怎么样都翻不出浪来。
“不知,他让我去与王家接洽,你晓得琅琊王家么?”
听到这个, 越停面上止不住露出不屑之色,“靠女人联姻发家的软骨头,他们家的男人竟也有脸以此为荣。”
“哦?”裴厌辞有些意外。
“这一辈的长房嫡孙, 听说三年前开始带发修行,吃斋念佛了。”越停回忆着,语气不禁带上了几分幸灾乐祸,“估计是在脂粉堆里长大的,对女人不胜其烦,也有可能不屑于这种壮大家族的方式,已经对世俗厌烦了。不得不说,王家小辈里,甚至是我们世家这一代,最出众的人就是他,曾经不凭借任何家族外力,隐姓埋名参加科考,成了那年的新科状元。如今这样,只能说都是王家的报应。”
“王灵澈么?”
“你认识?”
“太子舍人。”
“难怪了。”越停摇头,“世家自诩清流,是他们会做的官。”
何谓清流世家?步入仕途之后,家族子弟若是担任权力大的要职,会被其他世家耻笑贪慕权势,污了清贵门楣。他们更倾向于选择身份清闲尊贵,实际上完全没有多少实权的官职。
“若比起来,你岂不更是清流世家人。”
越停脸色微红,“莫打趣我,我不是清流,更非权贵。”
裴厌辞笑了笑,懒得和拧巴的他继续掰扯下去。一顿饭吃完,他带着无疏打道回府。
路上,他见无疏一脸琢磨的样子,好笑地问:“这么小就有心事了?”
“我能有甚心事,就是你方才和越先生谈论的那些税收之策的利弊,我觉得很深奥,但又觉着有趣。”无疏一脸郑重,“我觉得越先生有失公允,总是在帮着世家说话。我亲眼瞧过我们村的人为了逃税躲到山里头取得,说明这税法已经对百姓不利了。”
“他是世家人,就算他再怎么想否认,想摆脱,一旦触及到利益问题,他还是会为世家说话的。”裴厌辞道,“就像你,你是普通百姓,自然以百姓的角度看问题。”
顿了一下,他道:“出身是个烙印,它不烙在我们身上,而是在心里,在思想上,体现在立场上。很多时候,我们都觉得自己没错,但对于别人而言,他们同样没有错,那么,错的是谁呢?”
无疏懵懂地摇摇头。
“没有人。很多事情是根本没有对错可言的,如果硬要分出一个对错,可能只有符合绝大多数人的共同利益,勉强称之为对吧。”裴厌辞将背靠在垫子上,“所以,仅以对错看问题的话,你会迷失方向,不如多为自己考虑考虑。如果你能跳脱桎梏,站在大多数人的立场上看问题,为他们发声,那你就是圣人了。”
无疏思考了一会儿,道:“对于税法,我有一点自己的见解。”
“说来听听。”
“既然农户得的是租金,为何朝廷不干脆直接以一定钱数为税呢?这样农户也就不用被迫从商户那里买高额的粮食和绢帛了。”
“是啊,农户不用买了,那么等到朝廷粮仓需要粮食的时候,谁找商户买呢?”
“可商户怎么敢卖官府高价粮食?”
“你想低价呀?”裴厌辞道,“有可能催生出官商勾结呢。”
无疏的脑袋丧气地耷拉了下去。
“这个问题你可以好好想想,”他揉揉小孩脑袋上细软的头发,“但也别囿于此。自古以来,从来没有一个完美的政法可以规避掉所有问题,法策的好坏评判标准只有一个,那就是能否很好地解决当下的问题。”
无疏又陷入了神思。
“看你这忧国忧民的样子,我很想把你送去学堂啊。”
无疏见到他和蔼的面容,不知为何心里有点发毛。
“学堂里有很多和你一样活泼可爱的小孩子,每天只要读读书,骑骑马,日子比在太子府里快活多了。”裴厌辞哄道。
近来也不知方大儒的伤势如何了,还有宋家叔侄,不知还是否在安京。
“看你这样就知道没安好心。”无疏撇过脸,“若是真的好,你怎么不去。上回就跟我提了,这回还来骗我,我是不会上当的。你就是想甩开我,自己过好日子去!”
“小孩子这么精,是不遭人喜欢的。”
无疏扭头,扯了扯眼睑,吐出舌头,给了他一个鬼脸。
“……”
————
裴厌辞从马车上下来,一时没注意,差点撞着了人。
“大哥!”毋离忙扶住被他撞歪的人,“救命呐。”
裴厌辞一听他这话就知道要出事。
“给画装裱这么简单的事情,你都能出了差错?”
毋离眼神游离了下,期期艾艾道:“我就趁着师傅干活儿的空档,去隔壁铺子买了根烤羊腿填填肚子……你是没闻见那味道啊……我错了……”
他在裴厌辞严肃的目光中垂下了头,默默献上多买的一根羊腿。
无疏跳下马车时,毫不客气把羊腿抢了过来,幸灾乐祸地拍了拍他圆鼓鼓的肚子,“正好给娘亲,她还没吃过羊腿呢。”
“那画是沾上了油脂?”
见他摇头,裴厌辞又问,“酱汁?”
“不是,”毋离不知道该怎么说,尴尬地笑道,“拿错了。”
“毋离大笨蛋。”无疏摇头,“拿回来的时候都不知道检查一下唔唔……”
他的嘴被一只胖手捂住,整颗脑袋被夹在腋下。
无疏不满地挣扎着,可惜细胳膊细腿的,一点用处都没有。
“现在怎么办,我刚才重新去了一趟铺子,画早被人拿走了。”毋离如丧考妣。
裴厌辞让他把拿错了的画给他看,好死不死,拿错了的是顾九倾给他画的肖像。
顾九倾当初说那幅画装裱完拿回来,他曾试着讨要过,但被顾九倾断然回绝了。
他都不知道这人拿他的肖像画要做甚,挂在书房都嫌别扭。
盯着眼前这张面容姣好的女子画像,他陷入了沉思。
该怎么跟太子殿下解释,出门了一趟,他从男儿郎变成了女儿身呢?
毋离眼神重新亮了起来,“大哥,你会不会画?现在给殿下重新画一幅给他。”
“……很可惜,不太会。”这人是不是把他想得太完美了,画画这么费神又浪费时间的事情,他怎么会去研究。
“那怎么办?”毋离有如天塌一般,愧疚无比。
这种忧虑一直持续到晚饭时分,裴厌辞去厨房拿饭菜时碰见了春生,随口他有没有认识作画高手。
春生立刻小声私语道:“督主大人就是丹青高手。”
“是么?”裴厌辞有些怀疑地眯起了眼。
“是真的。”春生一提起那人就满眼狂热,“督公大人不仅丹青功底强,还写得一手好字,行草楷隶样样不在话下,音律作曲信手拈来,就连陛下都对大人赞赏有加,时常让他拟写清词。”
就晓得媚上的玩意儿。
裴厌辞哂笑,也不反驳。
但春生仍旧滔滔不绝地说着,毫无停止的意思,他忍无可忍地打断,“还有一事,我记得你是‘暗’字部的,功夫了得,我有一本功法秘籍,修炼起来有颇多不懂之处,想找你帮忙解惑。”
“督公大人还是武功……”
“不用麻烦他。”
春生看着竖在眼前的手掌,讪讪地闭上了嘴。
裴厌辞拿了晚饭回了自己院子,路上他其实有考虑过要不要找棠溪追,但他觉着自己与棠溪追一直都是等价交换、互相利用的关系,他并不想拿着这种小事情去找他。
何况,这阉人精的很,他难得在一个人身上没完全讨到好,反而有几次还吃了暗亏。
裴厌辞此刻没有注意到,一想起那人,他的脸上焕发出斗志昂扬的光彩。
————
他没去找人家,却在第二日一早见到了人。
裴厌辞以为春生暗地里找棠溪追说了这事,后来太子一说他才恍然,棠溪追来太子府指导顾九倾政务不是说说而已的客套话,每五日他便会来一趟。
裴厌辞照样候在顾九倾身后侧,近来吵得最厉害的就是税法改革一事,他们俩闲扯了一会儿,不可避免地提到了这个。
棠溪追似笑非笑地看着顾九倾,“上次在大殿上光顾着与郑相吵架,竟忘了问殿下意见了。不过想来,郑相的想法,必然也是殿下的想法了,本座压根无需浪费口舌。”
这不过是在讥讽顾九倾是郑相的傀儡,他脸上分毫不见怒色,“凡是正确的事情,本宫与郑相自然有相同的看法,所谓志同道合,便是如此。也有人选择同流合污,为了一己私利不顾天下百姓安危,实乃国之肥蠹。”
第50章 师父(终版)
“殿下嘴里的肥蠹, 想要指谁?”棠溪追朱红色的唇勾起,因着脸上戴着绘桃花的半截白瓷面具,他的情绪很难通过面色让人知晓, “谁又为了一己私利?殿下不妨将事情讲明白些, 本座也好向陛下禀明,到底是谁, 想要撼动王朝百年基业, 成为背弃祖宗的罪人。”
“督主掌控扼鹭监, 探子遍布天下四海, 哪怕一个八品官吏昨晚起了几次夜, 都瞒不过你的耳目。谁是撼动百年基业的罪人, 督主比本宫更清楚。”顾九倾冷峭道, “别的不说, 当前施行的税法弊端, 督主比本宫更了解,现在却一力阻挠, 恐怕也是用心良苦。”
“殿下既然晓得本座的良苦用心, 应当好好受着才是。很多人就是看殿下久居深宫和内府,初掌政务, 自以为可以狐假虎威, 以达到他们自己的目的, 殿下应当更加谨慎些。”
“孰是孰非,本宫自有论断。税法已经让百姓苦不堪言,再不施行新策, 那就是眼睁睁看着大宇尸殍遍野、匪盗丛生吗?”顾九倾疾声厉色起来,“从前那些事本宫不想去追究,可拿百姓的命当儿戏, 就是滔天罪人。”
他的话尖锐有力,坐在偏厅喝茶等候的东宫属官们听到了这清晰的话语,都不由侧目。
裴厌辞敛眉低首,暗暗压下睡意。
“这不顾百姓死活的人,殿下指的是本座,还是陛下?”棠溪追戏谑道。
“父皇英明神武,心中自有论断。”顾九倾满脸森寒着冷笑道,“你在这胡搅蛮缠,动不动就攀扯到宫里,意欲何为?你非要往宫里泼上一盆脏水,实乃居心不良!依本宫看,狐假虎威的人是你!”
“照殿下这么说,本座依了陛下的令,坐在这里是不该了。”棠溪追浅浅地打了个呵欠,“既如此,殿下自行批阅折子吧。”
说着,他也不管顾九倾的想法,直接起身离开去了偏厅,将太子晾在正堂。
东宫属官们从另一头候着的偏厅进来时,发现棠溪追不在,不由下意识互相望了望,得到顾九倾的回答,他们才晓得人还未走。
裴厌辞察觉顾九倾脸色不太对,棠溪追一个釜底抽薪,直接让他有些慌了。
到底还是太年轻。
左春坊左庶子胡悯来似是顾虑偏听有耳,小声地犹豫道:“殿下,税法乃国之根本,太祖所制,且明谕不可废止,不可更替。殿下想借新法来立威,会不会有些操之过急?”
“胡大人,慎言。”太子宾客韩效之不赞同道,“改革税法,利国利民,这就是当务之急的大事。”
“眼下殿下可有具体的改革措施拟出来?”胡悯来皱眉道。
“你这咄咄逼人的样子,莫不会是站阉党那边吧,”王顾道,“你别忘了,你是为殿下做事的,胡大人,朝秦暮楚的事情可要慎做啊。”
裴厌辞听他义正词严地讲出这话,差点笑出声来。
“上次在大朝会上,陛下态度已经很明显是支持阉党,不同意改革,倘若要改,至少咱们要拿出一个比眼下更好的措施来,让陛下眼前一亮,才能改变陛下对殿下的态度。”胡悯来毫不相让道,“你们称颂殿下没错,好歹为殿下想出点法子来。”
“今日召集你们来,就是为了让你们好好琢磨琢磨,有何好的举措,能够解决当下的税法困境。”顾九倾喝了口茶,手里转动着酒杯,“眼下,本宫靠你们了。”
这话说得情真意切,仿佛从龙之功犹在眼前,几位大臣纷纷跪地,感谢太子对他们的这份看重。
随着他们开始初步商讨具体措施,裴厌辞不由神游起来,君臣之间还是不熟,臣子不知顾九倾的态度,不敢贸然说话,提出的建言也是中规中矩。顾九倾若是拿他们的这些话上报给皇帝,只怕要挨一顿骂。
果然,顾九倾的眉头也是越来越紧,似乎有些失望,看向他们的眼神开始透着不耐。
裴厌辞想着,顾九倾手里估计已经有了解决的举措,眼下来问,无非是想测一测这些人肚子里装了多少好东西,甚至顺便还能迷惑下棠溪追,以为他没甚好办法。
让他失望的是,他们这些人肚子里果然没甚好东西。商量了半天,一半的话都是在恭维顾九倾,剩下一半在扯皮说废话。
顾九倾使了个眼色。
裴厌辞从善如流地弯腰。
“准备一下。”想来他还是有些不安,“本宫下午去宫里。”
他没明说,裴厌辞晓得,皇帝没这个闲心管这个芝麻大点的事情,他大概率是去皇后宫里,让她帮忙说点话,免得棠溪追到时候去皇帝面前说他的不是,那他就被动了。
裴厌辞行了个礼离开正堂。
刚路过偏厅门口,手下传来一股力,直接带着他撞进一个胸膛。
眨眼之间,他从偏厅外的门廊一晃进了偏厅。
裴厌辞揉着鼻子,不满地抬头。
“你疯了,这里是太子府。”他磨牙低声道。
“这里没人,春生和霜降都在外面悄悄候着。”棠溪追脸上的白瓷面具已经孤零零地躺在一旁的桌子上,那张冷昳秾丽突兀地近在咫尺。
“不过,”他禁锢着他的腰,眼里浮起些许恶趣味,伏在他耳边轻声道,“这里与正堂只有一屏之隔,咱们若是在这里做甚的话,顾九倾必定能听到动静。”
“难不成你还能在这里杀太子的人不成,”裴厌辞推了推他的胸膛,“放开我。”
“小声点,你想让你家太子晓得你在这?”
“……”
偏厅与大堂不过隔着一座巨大的落地屏风,身影瞧不见,但若仔细听,两厅的话语还是能捕捉到的。
“顾九倾商量出甚改革举措了么?”他在耳边吹气道。
“没有,但看他样子,已经胸有成竹,只是连我都没有透露。我最后说一遍,放开我。”裴厌辞眉宇间染上了帝王的威严厉色,棠溪追神色一顿,慢慢地松开手。
裴厌辞从容不迫地走到上首的位子上跪坐下来,“我有点好奇,你为何支持不改革,只是为了与太子作对?”
“陛下不想改。”棠溪追走到跟前,身子稍侧跪坐下来,表示尊敬,手上慢悠悠地给他倒了一杯热茶,借着动作掩去了眼里暴戾到几乎要溢出的狂热。
短短五个字,棠溪追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外人都觉得他左右了皇帝的看法。
其实皇帝的意思,才是棠溪追的意思。
“开国时大宇人口不过八百万,而今已经两千七百万,就算税法有问题,每年上缴国库的税比开国时还多不少,陛下没有由要改革。”
“还有一个原因,”棠溪追道,“西南一带的藩镇,隐隐有不轨之心。”
裴厌辞看向他,“这事陛下知道?”
“自然,为人臣子,欺上瞒下,那便是不忠。哪日出了事,天大的锅砸下来,上边可没人帮忙顶着。”
宦官根基浅,除了皇帝,他们再没有人可以依靠。也是这个原因,很多皇帝都喜欢重用宦官,随意所欲地放权,替他们管朝政,待狡兔死之时,他们也就没了存在的价值。
“世人都道如今太平安康,国力雄壮,连大熙都被大宇打败了。”裴厌辞微哂,“看来大宇也不过外强中干。”
“别忘了,你现在也是大宇人。”棠溪追提醒道,低头拾起方桌上的面具。
苍白修长的手指穿过白瓷面具眼部黑洞洞的镂空,眼睛却稍乜,阴凉诡渺的视线顺着裴厌辞被腰带束着的纤瘦腰身窥到他凸出的脆弱喉结。
那里,曾被自己的嘴含着,难耐地发出情动的呜咽。
“税法得改,但不是现在。”裴厌辞沉浸在税法改革中,毫无所觉道,“或者说,可以先改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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