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想,自从去年端午过后,每次再见时,他们总是闹得很不愉快。
“摄政王讽刺我的时候,我可没这么大的反应。”裴厌辞淡然道。
顾九倾一愣,“我何时……”
他下意识反驳时,想起来了甚,没了声。
裴厌辞撇开他的手,再次迈步离开。
身后又传来一道声音。
“厌辞,我之前没想过让你当我的男妾,而是想让你做侧妃的。”
顾九倾一步步拉近两人距离,“当时我听到郑清来的话,退却了,可你知道,我那时还摆脱不了他,只能听他的。”
“你觉得我稀罕你的侧妃位子?”裴厌辞讥诮道,却见他往自己这里又逼近了一步。
“以你现在的眼光和身份,肯定瞧不上了。”顾九倾道,“我想娶你为男妃,一生一世,我顾九倾今夜在此发誓,只你一人,绝不负你。”
裴厌辞要被他逗笑了,“你是不是忘了,摄政王的位子,还是我给你的。”
“可你当时除了这样,能将我如何呢?不想让我坐上皇位,又动不了我。”顾九倾轻声道。
他们都是久浸官场的老人了,何尝不能一眼看透,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决策那瞬间权衡利弊下的结果。
摄政王之位,不是裴厌辞为他争取来的,也不是裴厌辞施舍给他的,所以别说深情,也别以上位者的身份和他说话。
“厌辞,这终究是顾家的天下,顾家的大宇。”顾九倾再次以身迫近,“只要你敢肖想那个位子,今日你所拥有的一切,都将灰飞烟灭,这太不值得了。若是不小心,还可能牵连你和你至亲好友的性命,你就算不为自己,也不为他们想想吗?”
裴厌辞后退一步,空出些许距离,这才让他看清夜色下顾九倾晦暗不明的神色。
“你威胁我?”
“顾九倾,”他头一次当他的面直呼其名,“你表现出来的深情,真让我感到恶心。”
顾九倾脸色僵住,脑海里有片刻的恍惚。
“你在官场上斗不过我,又企图用感情来束缚我?将我困于摄政王府的后宅,拔了我的爪牙,让我俯首帖耳、恭喜你顺利登基成皇,是不是最后还想让我对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点滴恩宠感恩戴德?”
话音刚落,裴厌辞被他逼近一步,半边身体沉于凹角旮旯的黑暗之中。
他想绕开人,从旁边出去,又被他挡住了去路。
“你想要甚,我都可以给你,真的。”顾九倾声音带了一丝急切,甚至其中夹杂着不易察觉的祈求,和希冀对方对自己的怜悯,“除了皇位,我都给你。”
裴厌辞静静端详着他的样子,戏谑开口,“那皇后之位呢?一位能涉政的男后。”
顾九倾脸色微顿。
“你想清楚,你能容忍你的三千佳丽中间围着一位男后吗?你能容忍天下人和后人戳着你的脊梁骨,笑话你娶了个男后吗?你能容忍自己后宫的人在你面前指手画脚吗?甚至这人可能还随时会篡了你的位子。”
“可以。”顾九倾断然答应了下来,“我不要三千佳丽,后宫独你一人,此生便足矣。”
裴厌辞笑了起来,舒畅,快活,又带着些许玩弄的意味。
月色之下,黑褐色琉璃眼眸私欲暗沉,清冷肃穆的脸庞闪过一丝狞厉,声线低沉冷冽,“厌辞,你的眼里,还是有我的,是不是?”
这一刻,顾九倾的心在彷徨。
他想使劲抓住那虚无缥缈的感情、曾经奢望过的关切,却好像流失得更快了。
他这一生都在踽踽独行,这一刻他也盼望,生命中能够出现一个人,在热切地爱着他。
还没来得及回答,裴厌辞后背鸡皮疙瘩直立,汗毛四起。
无人在意的阴影中,一只枯白的手从黑暗中伸出,指腹顺着劲瘦的脊背薄怜而上,最终食指来到颈侧,轻点两下瓷白的脸颊。
裴厌辞一寸一寸地感受着身后之人强烈霸道的占有欲,后背僵直一片。
棠溪追生气了。
他几乎快要忘记了这人发怒动火时的样子了。
冰凉的手指紧扣他的肩膀,另一侧,绯靡绝旖的脸庞无声贴近,轻吐兰息。
“二位聊得这么火热,是不是忘记谁了?”
大而狭长的眸子弯成两条黑幽的窄缝,滴血红唇两侧嘴角向上勾起,看起来像一副五官精致却毫无生气的假面。
顾九倾惊骇了连连后退了两步,露在外面的双手止不住颤抖。
早在这抹重紫色身影从黑夜中露出一角的刹那,他的脑海就已经一片空白。
棠溪追半弯着腰,另一只手抓着他的上臂,“刚才你们聊到哪儿了,谁的心里,有谁?”
“还有谁,”他的双手渐渐收紧,几乎嵌进裴厌辞肩膀和上臂的骨肉里,却又在细微地惶恐颤抖着,“想当皇后。”
“我回去给你解释。”裴厌辞垂眸低声道。
棠溪追慢慢睁大眼睛,看向顾九倾。
顾九倾对某些人的恐惧和厌恶是深入骨髓的,他警惕地后退两步,正想毫不犹豫地离开,却又克服了心底涌出的恐惧本能,停住了脚步。
“厌辞,我到底哪里比不上他这个阉人了?”
他真的不甘心。
如果是比他优秀强大的,他服。
可他竟然输给一个阉人!
奇耻大辱!
“摄政王莫不是忘了,当初,是你将他推给本座的。”棠溪追脸颊与裴厌辞的脸相贴,像猫一样轻蹭,一双漆黑阴怖的眸子眼瞳空洞洞的,不带丝毫人气温度,却又荡漾着十足的亲昵与占有欲。
顾九倾瞳孔骤缩。
“你还把他当做礼物,双手奉上送给本座了。现在想要回去,是不是有些晚了。”
清越的尾音上扬,似乎带着几分愉悦和炫耀。
“所以,你可以走了吗?”
真是碍事的虫豸。
顾九倾鼻翼翕张了下,凌厉的薄唇嗫嚅,最终任何话都没再说了。
这一次,他再也没有回头过。
“可以放手了吗?”
棠溪追慢慢松开发僵的手指,却在下一刻又从背后缠住了他的腰。
“棠溪……”
“我知道,你是开玩笑,逗他玩的。”只是片刻之间,在他开口时,棠溪追已经松开了他,故作轻松道。
他对别人的情绪变化一向敏锐,在裴厌辞厌恶或者动怒前,他已经提前有了动作。
裴厌辞简单解释了两句方才的情景,转移了话题,“方才我在这里瞧见了一只黑猫,你看到了吗?”
棠溪追摇摇头,“可能去废宫里了,别管它,这里野猫挺多,小心让那些脏爪子伤着你。”
裴厌辞这才想起方才这人也是进了这废宫,身上仍残留着庭院里阴暗湿滑苔藓带来的青霉腐溃味道,问:“你去里面做甚?”
棠溪追顿了一下,道:“我的义父,就是死在这里的。”
裴厌辞静默了一瞬。
“你对他的感情……”
他不太解阉人之间那种扭曲的父子情。
“我在这里杀的他。”
棠溪追身上的应激情绪渐渐恢复正常,“方才是不是抓疼你了,给我看看。”
“还算有良心,回家好好给我揉揉,我不说停你不许睡。”
“我的错,以后绝对不对你动手。”棠溪追心疼道。
“走吧,这里阴森森的,再待下去我得受风寒了。”裴厌辞皱皱鼻子,抬步先行往前走。
这伤不好一天,这人就给我睡一天书房去!
不行,好了也得让他睡半个月书房,长长记性,怎么动不动就不分青红皂白地吃醋,这回还抓伤了他,可能都破皮了,骨头被他捏得咯咯疼。
越想越委屈,转身狠狠瞪了他一眼,正见身后人无声地曲起五指,正正抓着自己的上臂,与方才裴厌辞的位置一模一样。
“嗯?”裴厌辞喉头发出单音,眯起了眼看他。
他讪讪地放下了手。
鲜血顿时从紫色的衣袍中渗透出来。
“真可以啊,有仇当场报在自己身上,一刻也不耽误。非要在我面前动手,除了脏我的眼,还想卖惨给谁看?”
棠溪追脸色煞白起来。
“你是我的人,忘记了么?上次我就说过,要是下次再企图往自己身上动粗,你有多远滚多远。”
棠溪追伸手要抓人,被裴厌辞侧身避开。
“厌辞,裴儿,我错了,我真错了,这回不一样,我不小心伤着你了,我就算千刀万剐都难辞其咎,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棠溪追在身后小心翼翼又巴巴地跟着人,想贴近再不敢了。
裴厌辞停下脚步,看了他一眼,无奈道:“抱我。”
“啊?”
“我两只手都被你的手臂抓伤了,难道还要我忍着痛抱你?”
棠溪追双臂有如千钧重,慢吞吞地张开手,虚虚地将他环在怀里。
裴厌辞脑袋重重地枕在他肩上,感受着他隔着衣料散发出来的微凉体温,温声道:“你习惯了对自己施加暴行,所以对别人也会如此。你想以后我经常因为你受伤吗?”
棠溪追浑身僵硬,半晌,他郑重承诺道:“我不会再这样了。”
与上次不同,这回他真的听到心里去了。
“我不知道从前的经历给你造成了多大的困扰。但是以后,稍微爱一下自己吧。”
“好。”
他可以伤害自己,但他不能伤害裴厌辞。
任何人都不能,包括他自己。
————
顾九倾从废宫那绕路,刚进偏殿,一个茶盏直接摔了过来。
他侧身避开,身边内侍怒骂道:“长公主,你怎么敢对摄政王殿下如此无礼!”
“呦,现在你这条狗舍得开口吠了,刚才呢?你主子可是连屁都不敢放一下。”顾越芊酥柔婉媚的声音生起气来都像娇嗔。
“你在他们面前堂而皇之地开口为崔家讨权,该说你蠢还是傻。”顾九倾到一旁慢条斯地净手。
“本宫不开口,难道还要等你这根冰柱子开口吗?你也不看看现在朝中形势对我们到底有多不利!你还有空装清高!”
“你逾矩了。”顾九倾目光森寒。
“逾矩?你以为你是谁?本宫不仅要骂你,还要骂顾亿随,你看看他那软弱、无能又窝囊的样子,顾家怎么有他这么个孬种!”
“你心性大,能力强,这皇位你坐上去啊。”顾九倾闲闲道。
顾越芊蛾眉倒竖,转瞬之间,一切怒意收敛,露出一抹笑容,“你也知道,本宫一直都是支持你的,这不是太心急了,一个臣子,现在都在咱们头上作威作福了。”
顾九倾眼里闪过一丝不耐,转过了脸。
“本宫收买李仁安,拉拢崔家和薛家,招募门客,这一桩桩一件件,可都是在为你奔走操劳。”顾越芊柔柔道,“裴厌辞防备你远多于本宫,你先在摄政王府休息一段时间,外面奔波有本宫。”
顾九倾不咸不淡地乜了她一眼,撇开手臂上紧锢的手。
顾越芊做这一切,就是为了以后他登基了能记着她的好。一个大熙弃妃,无权无势,还是个寡妇,儿子还关在大牢里生死未卜,若无权势傍身,晚年将和那些冷宫太妃一样凄惨。
“皇姐若真为本王筹谋打算,这里倒是有一个主意。”他冰凉的手背滑过顾越芊的白嫩的脸颊,“姜逸远离安京,短时间内,安京以外的兵就算握在裴厌辞手上,也压根没办法快速回援。最关键的,就是禁军。”
“顾万崇已经回绝了本王,但是彭楚琅,态度有些暧昧。”
“你的意思是……”顾越芊对脸上那只手有种不好的预感。
“皇姐若真心想支持本王,刚好,彭将军早年丧妻,十多年未谈嫁娶之事。”
顾越芊的娇嫩的唇颤抖着,有些发白,“本宫是长公主。”
“所以你觉得长公主能坐上皇位吗?”顾九倾悠然摊手。
“你觉得本宫是在肖想那位子?到底是你疯了还是本宫疯了?”顾越芊惊愕到几乎失语,“本宫是气你如此羞辱自己的皇姐!彭楚琅区区一个三品莽夫,他也配本宫给他相夫教子?”
“皇姐放心,这只是拉拢彭将军的手段罢了。”顾九倾的话音不带一丝感情,冷漠得仿佛在讨论一个陌生人的一生幸福,“南衙禁军目前还剩下一万余人,足够应付北衙禁军,完全控制安京局势了。只需一夜,待本王坐上那位子,定下圣谕让你们和离,给你再找更好的婚配。”
“本宫若是不愿呢?”顾越芊也严肃了起来,“你就不怕本宫不再为你效力?”
“婚配之后,皇姐仍旧可以行走于玄微宫,出入摄政王府,在本王身边出谋划策,该给你的,本王一样都不会少了你。但是,”他眸里乍现冷锐,“皇姐若是不嫁,本宫也该想想,你是不是别有用心。”
将顾越芊许配给彭楚琅,一来是拉拢,二来,其实也是断了她的路。
顾九倾生性多疑,这一次,他就是怀疑到顾越芊头上。
手握重权,哪怕是个女人,他都要细细盘算,小心提防。
“真没想到,前有顾亿随抢占着你的位子,你不去管;后有裴厌辞虎视眈眈,你不对付。却最先将矛头对准一直以来的盟友?真是小门小户出身的贱胚子!顾九倾,难怪你只能当个摄政王,就你这样的,永远也不可能成大事!”顾越芊越说越觉得可笑。
顾九倾没说话,而是等她骂个尽兴,回给他一个答复。
终于,她深呼吸一口气,点头道:“本宫为你的大业牺牲了这么多,你最好记得今天对本宫的承诺。”
顾九倾阴郁了半个多月的面色终于缓和下来,郑重许诺道:“一定。”
“你打算何时说?”
“本王已经派人去叫他了。这事越快越好, 以免夜长梦多。”顾九倾道,“此人有些顽固,就算裴厌辞也没有完全取得他的支持, 正因如此, 咱们还有机会,必须下猛料。”
“你倒是心急, 在问本宫意见之前就叫了人。”顾越芊冷笑。
“本王晓得以皇姐的深明大义, 一定会答应的。”
“既是谈论本宫的婚事, 本宫在场不太妥当。”她起身离开, “本宫去找陛下谈谈心。”
不多会儿, 彭楚琅身穿软甲而来, 恭敬对两人行礼。
顾越芊与顾亿随聊了将近半个时辰, 待门口一个宫女朝她使眼色, 这才告罪起身, 去了顾九倾那里。
“如何?”
其实从顾九倾霜色更重的脸上就预见了几分结果。
“眼下这局势,已经不是中立就能保全自己的了。”她眉头一挑, “难道更糟糕?”
顾九倾点点头, 将桌上的茶盏扫落在地,“也不知裴厌辞到底给他灌了多少迷魂汤。”
“本宫倒是有个法子。”顾越芊嫣然一笑, 千娇百媚, “联姻不成, 不如直接生米煮成熟饭,正好也更神不知鬼不觉。到时候,咱们反倒能杀裴厌辞一个措手不及。”
顾九倾狐疑地看着她。
方才她连联姻都反对, 现在却愿意主动献身?
顾越芊摇着团扇,勾起一个笑容,“既然决定开始, 那就要毫无后顾之忧地放手去做。我们何时有反悔的机会了。”
不成功,便成仁!
————
裴厌辞因为棠溪追受伤,也歇了继续待的心思,早早回到裴府,叫来府医给他包扎伤口。
他的伤还好,只是当下被捏得有些痛,拿冰敷了半晌后好了不少。撕开棠溪追的衣裳,那手臂上的几个血窟窿让府医当场吓得倒吸一口凉气。
大惊小怪,要不是他及时阻止,这窟窿还能更深。
裴厌辞冷着脸看着他包扎,等到府医叮嘱完忌口后离开,他也跟着起身。
“小裴儿,你要去哪儿?”棠溪追惶恐地叫住他。
“在你的伤好之前,我睡书房。”
“不行。”他面色闪过一丝阴狞,想也不想地拒绝。
裴厌辞乜了他一眼,语调稀冷,“没将你现在赶出府是我最后的仁慈了。”
棠溪追自知亏,无辜眨眨眼,弱气道:“那个……我是说,书房该是我睡的,你睡卧房。”
说着,他垂头丧气地抱起枕头,额前的碎发垂落在苍白的脸颊边,眼皮耷拉,偌大的身子微微弯着,显出几分无助委屈来。
裴厌辞目不斜视,漠然地任由他出了房门。
听到房门关上的声音,他长舒一口气。
刚才差点反悔了。
长得那么美,湿红的眼眸带上欲坠不坠的泪,泫然欲泣,总让人想对他心软。
真会装可怜。
裴厌辞,清醒点,你是忘了这货在床上的厉害吗!哪里还有那点子狐媚可怜样儿。
三个时辰后,失眠的裴厌辞翻了个身,抱着冰凉却梆硬的竹夫人,叹了口气。
这到底是惩罚棠溪追还是惩罚自己啊。
他坐起身看了下留了条缝的窗子,又烦躁地躺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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