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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皇后(六安一盏)


金雕交替往来数次,河道修缮已经接近尾声了,说是修缮其实九洲河完全按照容从锦的设想重新铺设水脉,整个九洲河的水势焕然一新,又借地利省去不少人工,依山傍水,如无意外数百年内九洲河将不会再改道,这将是万世之功。
“从先生。”平蒲村村长佝偻着腰,登上山坡站到容从锦身后微微躬身道。
“有什么事么?”容从锦拢起鬓边一缕散乱的发丝,“那些修民居的工匠和你们起冲突了?”
“不。”平蒲村村长连连摆手,平蒲村周边的河道数日前已经重新修整,大水退入修缮过的九洲河,平蒲村重新露出地面,土地渐干燥也开始重建了,“那些工匠都肯干,我们村的年轻人从修河道那边退下来也回村里帮忙了,再有五六天估计民居就修完了,都是青砖房估计比以前还牢靠呢。
“我也下地看过了,还来得及再种一次,今年的粮食有着落了。”
“那是…”容从锦问道。
“这次要不是您,我们平蒲村没有一个人活的下来,连那些小伢子也得丢了命。”
“我们村里商量过了,想给您修一个长生祠。”须发皆白的村长露出一个略显尴尬的笑容,腰躬得更低了,带着一种质朴的赧然,“只是我们也没什么好东西,大牛去后山上看过了找了一个平坦的高地,我们给您修一座长生祠,日夜敬香求上天庇佑您。”
“只是还不知道您的名讳。”村长道明来意。
“不必。”容从锦婉言谢绝,“你们能重新耕种,生活无虞,就是我最大的心愿了。”
村长却很坚持,还给容从锦看了他们村本来的工匠画的样式图,确实是个很小的长生祠,若是村里的壮年去盖,一两天内就能完工了。
“您或许过两天就离开益州了,总要给我们个办法感谢您啊。”村长急道。
“这是我们全村商量出来的,我要是办不好没法跟村里人交代,老脸可就丢尽了。”
容从锦心底一动,缓声扶起村长:“我不用长生祠,只是我夫君…身体不好,你们若是愿意修一个小长生祠,就请为他祈福吧。”
“您…”村长惊愕不已,仔细打量着容从锦,双儿大多身量单薄,比女子略高一些,但容从锦身材挺拔气质矜贵,怎么看也不像个双儿,倒是比寻常公子少了几分棱角俊朗许多。
“我夫君单名一个’昭’字。”容从锦笑容不变,在村长手里一笔一画仔细写下了这个“昭”字。
顾昭身在望京波诡云谲之中,他们步履维艰看着荣华尊贵,实则提心吊胆,顾昭未来的生活全在这几年的安排了,再想到前世…顾昭确实是需要一丝运气的。
“先生放心吧。”村长掌心合拢郑重点头。
“先生。”秦征和村长擦肩而过,行礼道,“十六郡民居已经重建完毕,浅铺浅夫已经重新安排。“
“嗯,余下数郡这几日就能重建了,土地分派了么?”容从锦颔首道。
“按您的意思,不论男女、年龄,每人分得水田两亩旱田两亩,以前郡县的土地记录也保留为民众分派。”秦征更为恭敬,这次河流重新修缮,得到了大片的无主肥沃土地,不少乡绅都有意购买,容从锦却分给了百姓。
“还有多少银两?”
“从益州郡丞府中抄出的各式古董书画金银玉器,折合白银二十万两,这些日子修缮河道重建民居,已经花费十五万两了。”秦征请示道,“是否要向望京请旨?”
建元帝一般是不会给额外修缮河道批银两的,但是他这些日子跟在先生身边,亲眼所见修缮过的河道是什么情形,这次整修河道完毕后,数十年的维护银两都不足过去一年修缮河道的银两,陛下或许会给他们批一笔银两,让他们修缮完河道。
“益州同知也该料理了。”容从锦又问了几个问题,自言自语道。
“卑职已集结护卫。”秦征垂首道。
骏马飞驰,一行人回到益州城内,益州同知得到消息到城门迎接,容从锦手握马鞭,足蹬锦靴,笑睨益州同知,下马亲自扶起对方道:“请来松间阁议事吧。”
“先生数日奔波辛劳,益州百姓都看在眼里,等您回京我们必上书为您请功,也好让大人的才能不埋没了。”益州同知笑得灿烂。
从先生的侍女已经开始收拾包裹了,各郡县的河道民居修缮工作都已接近尾声,想来从先生很快就会返回望京,益州不就是他的天下了?再来一个刘泉霖也是居于他之下。
当初他们刺杀过一次从先生后,还终日悬心不过从先生丝毫没有要计较的意思,反而益州事务多有依仗,他们被从先生抓住了这么大的一个把柄,自然小心应对不敢有违,双方竟达成了平衡。
容从锦浅笑着从袖口里拿出账本,温和道,“大人在益州待了十几年,连望京拨下来修缮河堤的银两,益州郡丞都要分给大人三成…”
益州同知笑容微僵,容从锦语气平缓道:“还有这些年您搜刮的民脂民膏,我去问过刘泉霖刘大人的遗孀了,她提到刘大人一直在暗中搜查您的罪证,这就是她给我的。”
容从锦晃了晃手里的账册,再加上他去益州下属各郡县查看水情时,益州同知曾派人潜入松间阁和益州郡丞府翻找,他就知道益州郡丞一定是有一本账册的。
他的人跟在益州同知的人身后,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益州同知的人辛苦翻找了数日,从多宝阁后的暗室里找到了账册,他的人就打晕了对方将账册取了回来。
益州郡丞做官或许昏庸无能,但记账却是一把好手,将益州各郡多年来各官员进贡如何,他受贿如何,和益州各位同僚分赃如何都记录得一清二楚。
益州郡丞在看到容从锦拿出的另一本账册时,顿时面如死灰,臃肿的身子滑倒在地,汗如雨下不断叩首求饶道:“先生饶命,先生饶命啊!”
“我是一时鬼迷心窍,只要先生肯饶我一命,府上银两一半…不全部,全都送给您。”益州同知把头磕得砰砰响,不多时就有鲜红的血浸晕在了青石地砖上,“求先生看在我这一个月尽心辅佐的份上您饶过我吧。”
“大人何需紧张呢。”容从锦双手扶起益州同知,缓声道,“我跟您说这许多,只是因为旁人所托…”
“什么?”益州同知颤声道,容从锦仍笑着,只是眸底冷了几分似浸了寒星的秋池,“刘泉霖的遗孀托我告诉您,刘大人正在路上恭候。”
“人世他为您所害,死后阎罗殿前自有分辨。”
益州同知双瞳不住颤抖,吓得心神具丧,身下逐渐洇出一片水痕,传出腥臊味。
秦征长剑出鞘,在背后用剑侧拍了拍他,益州同知神情惊惧,随即被一剑削去了项上人头。
“不中用。”容从锦松开益州同知的手,与他滚落在地上的头对视一眼,别开视线用轻薄顺滑的丝帕擦着溅上了温热鲜红的血的雪白手掌,漫不经心的把丝帕丢在地上道,“把他拖到后面去,头颅送给刘泉霖遗孀。”
刘泉霖早知越过上级冒死向望京上奏疏是死路一条,但他还是一封接一封的奏疏送到了望京,四皇子巡视益州与益州郡丞等人融洽和睦,他就知自己死期已到,却还是用心记录这些人的受贿证据,只等有一日这些能派上用场…
建元帝圣旨到,刘泉霖慨然赴死,但他还是将一粒火种埋在了灰烬之下,尽力为后来人扫清道路。
“先生。”秦征擦净剑上血迹,长剑入鞘却并不离去,垂首站在他面前。
“怎么了?”
“卑职困惑。”秦征隔着益州同知摔在一旁的身躯低声问道,“大人既然早知道益州同知也与益州郡丞一同受贿,何不早将他投入监牢,也省得说服刘大人的遗孀了。”
刘泉霖的遗孀谁也不肯信,他们为了这本账册费尽周折,若非刘大人遗孀见到了先生治理水患,益州逐渐恢复生机的模样,恐怕她是绝不会交出这本沾染着刘大人血的账册。
“这等小人也有他的生存之道,何况我们都是外乡人,虽有望京使臣的身份,难道要杀尽所有不听我们指派的官员么?”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他们利用价值全部榨干,然后再将他们一脚踢开。
这益州同知若是聪颖,就该知道益州水患料理清楚的那天,就是他的死期。
“把益州同知府也抄了,再留下五万两和益州郡丞府中抄出的银两一并用做为益州百姓修建民居,剩下的全部装车,带回望京。”
“去收拾行李吧,我们准备动身了。”
益州最后一座民居修建完毕,也到了动身的时候,益州百姓来送,跟了上百里方恋恋不舍的折返,他们来的时候轻骑快马,回去的时候带着十几车的金银难免走得慢了一些。
刘泉霖遗孀携子的马车也跟在车队中间,到了直隶,刘泉霖遗孀身边的一个书童趁车队休息时来敲容从锦马车的车窗。
“先生,我们夫人求见。”
“请她稍后,我去见她。”容从锦在马车里本已拆了发冠歇息片刻,闻言淡声道,扶桐又为他重新束上发冠。
经过几辆马车,走到半掀着车帘的马车旁,吕居正在马车里同刘大人遗孀沉声道,“你们放心回去吧,等到了旧宅给我写封信,银钱上不必担忧,好好抚养他吧…”
容从锦将步子放得重了些,吕居正跳下马车朝容从锦拱手,匆匆回自己的马车了。
“夫人。”容从锦在马车外行礼道。
“先生不必多礼。”柔和略显沙哑的声音响起,车帘掀开一个面容姣好荆钗布裙的中年夫人轻声道,“先生上来吧。”
容从锦坐在马车一角,夫人怀中搂着一个梳着总角十岁出头的男孩,低声道:“我们不同车队进望京了,先夫故宅在直隶,我们打算回故宅。”
“也好。”容从锦颔首,“我拨一队军士送您回去。”
“先生不留我们?”刘夫人略显好奇道,这一路从先生对他们关照备至,她才想着要先跟从先生交代去处,不好随意离去。
“他还这么小,安稳些最好了。”容从锦伸手轻抚男孩掌背,低声道,“刘大人想来也不求荣华富贵,只希望家人平安罢了。”
“是…”刘夫人清澈杏眸浮起水光,男孩却在他母亲怀里倔强道,“我以后也要做官的,和我父亲一样做一个好官。”
“你!”刘夫人抬手就想打他,手举在半空许久望着与先夫如出一辙暗含坚定的眼眸,手却无论如何也挥不下去只叹道,“都是命…”
“夫人不必担忧,也许以后官场清明了。”容从锦安慰一句,又转向男孩温声问道,“你叫什么?”
“刘长鸿。”
“好。”容从锦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你却要知道男子修身齐家、平天下,做事须得稳扎稳打,不可急于求成,守小家与治天下都是了不起的成就。”
男孩懵懂点头,刘夫人将他揽在怀里,容从锦下车,车队分开其中一队护送刘夫人一行的马车渐行渐远。
远远望见望京高耸城门,容从锦不禁露出笑容。
顾昭早就想来迎他,但却被太子制止,容从锦的身份是个秘密,不好对外张扬,青蓬马车入了太子府,又等了半晌才借太子妃例行送瑞王点心的机会上了回瑞王府的马车。
容从锦竟有些紧张,轻拢发丝又扶平衣角的褶皱,无论他如何收拾也是一路风尘仆仆,昨夜在驿站时见到镜中人自己都不由得迟疑了片刻。
马车吱呀一声,停在王府里。
一只骨节分明指腹圆润的手探了进来,容从锦犹豫一瞬轻搭上了他的手,那只手没有丝毫迟疑,迅疾将他的手牢牢握在掌心里,热度彼此交融,仿佛能感受到对方的心跳。
容从锦刚走到马车边缘,不等他找到台阶,身子一轻就被揽腰抱下了马车,在空中旋了半圈,他的心里也只剩下了纯粹的欢喜。
“从锦!”容从锦落地,身边温柔低沉的声音响起,他循声望去,去益州前还能平视的少年,已经比他高出了一头,剑眉星目俊朗出尘,拥着他的手臂矫健有力,唇角上的梨涡里藏着阳光,望着他的眼神专注而带着暗含的炙热的爱意。
似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容从锦被他望着身上的疲倦也褪去了,微垂下眼睫不觉白皙耳背染上轻薄的绯红。
他去益州前,只当顾昭是一个没长大犹带稚气的少年,这次回来顾昭却已经蜕变为相貌俊美身型挺拔如林间青竹的潇洒公子了。
他本就坦然面对自己的心意,见了顾昭的这般英武仪表,更是心跳都快了一分。
顾昭星眸定定望了他半晌,指尖轻抚着他的侧颜低声道:“你都瘦了。”
“扶桐是不是没有照顾好你?”顾昭问道,扶桐在后面背着包裹下来,闻言刚要反驳,顾昭又低声道,“以后我再也不跟你分开了,本王照顾你。”
他好羡慕扶桐啊,只要能跟在王妃身边,就是当一个侍女也比做王爷强多了。
容从锦本应关心顾昭在望京的生活,可是还不等开口,顾昭就将他打横抱起,一路走过垂花门、雕花游廊,推开卧房门吩咐一句:“你们都不准进来。”
碧桃和扶桐只能留在了卧房外。
顾昭将王妃放在他们卧房的拔步床上,软烟罗幔帐轻盈垂落,顾昭亲昵的在他唇上吻了又吻,半晌闷声道:“我好想你哦。”
“臣…”容从锦单臂搭在顾昭背脊上,顾昭的吻不带狎呢像是吻什么易碎的珍宝,他停顿一瞬沉溺的抓住这一丝悸动,轻声道,“我也想你的。”
在益州的日日夜夜,站在群山上俯瞰益州水情,伏案处理公务,他想到的都是顾昭。
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1]

第32章 相思一夜梅花发
“益州生活很辛苦吧。”顾昭心疼的在他唇瓣上一连啾啾了七八下, 曲起指背划过他的脸颊道。
“很难看么?”容从锦下意识单手抚上侧颜,略微窘迫的转首。
食色性也,顾昭又年轻喜好姿容本是常理, 他伏案多时, 心中又有大事未决, 盼望早日处理完益州公务回到望京, 容貌自然不如从前。
“是啊。”顾昭特别诚实的点头。
容从锦顾不得赧然,凶狠的瞪视他一眼,哪里有在床笫之上说自己的夫人难看的?
“不过你再难看些本王也喜欢。”顾昭丝毫没有察觉, 自顾自道,“最好丑到只有我一个人喜欢你, 嘿嘿嘿。”
说到最后顾昭甚至忘我的笑了起来, 垂首在他脖颈上又落下似蜻蜓点水的一连串亲吻。
轻若花瓣曳落湖面的吻, 在容从锦心底荡开柔和涟漪, 他本应是生气的,可是却气不起来, 似春水慢涨与合拢山峦相接。
顾昭吻了片刻, 在他脖颈上轻咬了一下, 叼起玉白的肌肤在齿中摩挲。
“唔…”容从锦吃痛, 眸间浮起细碎的水雾,像搅碎的星辰。
“本王还是希望从锦, 美姿颜, 好气色。”顾昭又改了主意, 从锦健康漂亮, 纵使很多人都喜欢从锦衬得他格外不堪也没有关系,他习惯了鸡立鹤群做灰扑扑的那个,况且他心中已经不像他们新婚时那么不安, 有几分把握王妃还是会选他的。
顾昭垂首,又在他脖颈的咬痕上覆落缠绵的吻,就像他对待王妃,既想在他身上留下自己地位的象征,印刻下他的痕迹,又不舍得从锦皱一下眉头。
容从锦双臂拥在顾昭肩头,鬓发微乱,气若兰蕊,在他湿热的吻上移的时候投入的和他亲吻。
玉炉冰簟鸳鸯锦,卧榻香炉袅袅烟丝里清浅的梅香染上薄醉,容从锦微散开的衣襟下肌肤几乎透出炙热,他微阂双眸,声线不复平时从容,拥紧了顾昭略沙哑着声音道,“王爷…”
“公子,宫里的刘侍官来了,请您和王爷入宫呢。”碧桃在外面轻轻叩门道。
顾昭即使不知事,也觉得王妃此时面上轻薄似胭脂浅醉的红晕格外动人,拥着他不舍得动弹,像是大猫在树干上磨爪子,容从锦轻吻着顾昭深邃英俊的侧颜,纤巧手掌向下探去,低声道:“嘘…”
顾昭瞪大双眸,一双明亮的星眸里在瞬息间完成了狐疑、震惊到享受的全部转变…在这方面他绝对是一个好学生,黏糊糊的似大猫般在王妃脖颈间蹭了两下,抱着他滚到床榻最里面在锦被掩映下又帮了夫子。
容从锦不得不换了一身衣裳。
“备车。”容从锦绕过外间的山水屏风道。
顾昭还穿着中衣,在卧房里晃悠了一阵,坐在一旁泡茶。
三冲一煮,水入铫后急煮候松声,又等了片刻,石铫水面上有蟹眼晶莹泡沫浮起,顾昭才将茶汤倾入黑釉兔毫盏里,推到王妃面前,尚携着慵懒的星眸里流露出明晃晃的期待,语气又刻意漫不经心道:“你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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