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泽玉一旦现身,就有可能功亏一篑,裴南川不会签。
 “是我,我亲笔签的。”
 局玩成这样,无可挣扎,裴南川内心叹气,上前,礼节性握手:“您贵姓?”
 “韩泽玉。”这人嘴角勾出淡淡笑意。
 水到渠成众人共赴酒宴。
 会议室一片桌椅响动,大家谦让着依次离开。
 裴南川走在后面,韩泽玉故意慢下来,与他并肩,俩人排行末尾,不会有人察觉。
 “韩先生,别来无恙啊。”裴南川平视前方,冷笑了声。
 “彼此彼此。”
 “我这算不算是,”这里略微一顿,裴南川继续:“沾了我家耀的光?”
 对方没接话,停顿就这么突兀而至,并不是寻常对话的节奏,裴南川稍一怔,偏头去看韩泽玉。
 这人未露什么,只是眸光沉了一瞬,然后对视过来,意味不明道:“哦?耀?你家的?”
 协议已止,本不该这么说,裴南川惯性使然,后知后觉自己犯了错单方面延长了期限。
 那一瞬裴南川几乎要断定韩泽玉知晓协议的事,正要解释,对方却道:“那可不么,你男友嘛。”
 “……”
 一场虚惊,竟有些劫后余生的喜悦和庆幸。
 裴南川抿了下嘴,继续:“那我可要卖些力气,好好谢他。”
 再次空白无声,像有什么凝固了。
 裴南川惊异于这种莫名的,一触即发的冷硬气氛,他一眼不眨凝视韩泽玉,这人神色如常,平视前方,再没发声。
 酒局热度尚可。
 小公司项目急缺,对投资方掏心挖肺,两瓶浓香普五喝得见底,全是乙方一家自行解决。
 席间,韩泽玉亲和大方,总是面带笑意,劝酒适度,举止得当,怎么看都是个斯文的商人,与那个私下满腹心机,笑起来绵里藏针的小恶魔截然不同。
 端正,干练,浑身贵气。
 裴南川喝得脸热,没再看韩泽玉,有人嫌他闷,叫他给高贵的金主敬酒,要把席上的酒喝得一滴不剩以示诚意,一旁众人上来起哄。
 韩泽玉不让不劝,就看着裴南川一杯杯喝。
 半夜,宾主散尽。
 车停得偏僻,孤零零只一盏路灯陪着,韩泽玉拉开门,刚入座,电话就来了。
 宋旻那边嬉笑,问他怎样。
 “挺好,”韩泽玉言简意赅。
 酒局太烈,乙方倾力拼杀,尤其裴南川,卫生间吐得直不起腰。
 “你还有事宋旻?”
 口气生硬,不知哪里来躁意和肝火。
 韩泽玉向来脾气和缓,坏归坏,情绪管理还挺良好,就他家那么乱,没焦虑没抑郁已然很出众,宋旻从未见过好友失分寸。
 宋旻不由得想,像韩泽玉这种看似好说话好亲近,实则外表有多外露,情绪就藏得有多深,有时候还真难适应。
 “呦,酒里掺火药了?一张嘴就炸。”
 “……”
 韩泽玉也发觉自己过了。
 宋少继续阴阳他:“用上我就递红牛,用不着就凶我,落架的凤凰鸡都不如,你个没良心的薄情郎我可去你的吧!”
 话尾发娇,佯装出哭腔。
 “……我错了。”韩泽玉只想道歉了事。
 都是无所事事的公子哥,人家零花钱却富可敌国,宋旻想起就酸。
 虽说短剧相比传统影业资金需求宽裕一些,可仍是一大笔投资,这还不算宋旻找关系搭桥,运作项目的隐性成本,当然其中他也不少抽头和油水。
 “从实招来,钱怎么搞的?”
 短剧低投资高回报,确实是时下热门,即便如此,短期快速注资也是资本奇迹。
 “霆新贷的。”
 噗,一口高山普洱喷薄而出。
 宋旻咳炸了肺,韩泽玉那头说,走正规流程,韩绍辉签的字。
 “……”
 电话寂静无声,宋旻没想到这个爹会跟着一起疯。
 “短剧不用我说,前景有目共睹,霆新迄今为止还未有机会涉入,完全可以尝试,”韩泽玉降下车窗,透气,冷却自己越来越难控的烦躁:“裴南川,科班出身,十余年演艺经验,有功底有能力,外表形象也过关,我搜了些他之前的戏,给短剧老师们看过,意见相对统一,女主人选近期也会敲定。”
 “这是投资,你当我闹着玩?”
 韩泽玉少有这么郑重,不容置喙。
 “……”对方面色一言难尽。
 夜风起了。
 待车驶离没入夜色,裴南川才从暗巷出来,他吐得太难受,过来找韩泽玉算账,来了却又不想招惹,只躲在暗处,偷偷瞧他。
 直到车窗降下,晚风将车内那些话吹来,吹得他眼睛又涩又酸。
 裴南川点起根烟,望着远去的皮卡,把眼角的湿用手指捻走。
 站在EastLake酒店堂内,白耀一手插兜,伫立桌旁,居高临下打量这两人。
 桌上欢声一瞬平息,桌旁个个睁大眼愕然看着白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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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个偷偷且狠狠吃醋的家伙。
第32章 藏不住的小情绪
 项目落地,会在霆新内部简报上滚动,链接点开,里面有演职员表,对于这样一个由自己牵头,韩绍辉亲批的项目,韩泽玉不认为白耀会不关注。
 外省事情一完,下了飞机便为裴南川而来,这是亲眼所见的。
 韩泽玉并不知晓,这十余天白耀熬夜加班,通宵开会,确实没空关心这些。
 EastLake貌似在骚动,不少人将目光投来。
 韩白首度同框,这不是一个随处可见的情景,更合适一点的形容,盛况空前。
 在此之前,得知韩绍辉儿子进霆新,公司上下可是沸腾了好久,众人眼巴巴盼这两人的乐子,龙脉傍身的太子,权倾朝野的重臣,没有一个标签是徒有虚名。
 谁知偏偏天不遂人愿,韩泽玉一来两人便天各一方,而就在今夜,这个酒店餐吧,令人意想不到的火花意外迸发,打响了开局的第一炮。
 视线升温极快,包了场的霆新员工们翘首而望,各色表情和神态,有惊喜愕然的,有好事等瓜的,还有彼此眼神传递捂嘴私聊的。
 好在韩泽玉这桌没人爱瓜,这是霆新旗下投资公司几名骨干。
 严格来说,这几人独立于所有部门和子公司之外,官职特殊且高阶,不分职位凌驾于任何个体之上,直接向董事会汇报。
 霆新涉足产业众多,版图一再扩张,之所以可以零差错地予以投资,追求高效且稳定的盈利,与这几名精英不无关系。
 投资的核心是风控,项目一旦确立,风控监管小组自成体系,第一时间进驻,方方面面审核督促,将项目运转至最高时速,好比抽打陀螺的牛筋编绳,腾空旋舞,一下下输送最强战力。
 他们这些人不受管辖,没有行政划分,也不会被任何人掣肘。
 这也是为何韩泽玉叫裴南川过来参与霆新内部聚会,这几位举足轻重,需要多用些心。
 不过白耀这一现身,性质可就变了,小男友成为佩戴于身,用来炫耀的宝石。
 意外的,爽感并未如期而至,韩泽玉冷眼打量起白耀。
 伴侣风尘仆仆,虽然衣着依然规整,打理妥帖,眉宇间连日来透不过气的倦意和疲惫,还是有迹可循。
 爱人之间小别最难熬,果然不假。
 “回家洗个脸再来不好么,”韩泽玉看着对方似是清减几斤的身体,挖苦道:“我又不会把裴南川吃了。”
 “……”
 饶是修为再深,两耳不闻窗外事,这样的对话也太炸耳。
 风控小组这几位个顶个的人精,裴南川由韩泽玉引荐,作为即将进驻影业项目的主要演职员,却貌似与白耀深度熟知,关系隐晦不可言明,聪明人都不会久留,当即找托词离席,与两位大佬告别。
 几乎算是被吓走的。
 白耀大大方方就坐,正对两人。
 裴南川始终不语,从白耀叫他那一声,他其实已经酒醒了。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可以算是事故了。
 至少裴南川不认为在这些日后共事的真正甲方面前这样说会有什么好处,那些韩泽玉身上透出细微,无理由的情绪正在逐渐加重。
 裴南川执着又认真,想将韩泽玉拆解,他看着韩泽玉,不动一分目光。
 没留心,一枚银叉不慎掉地。
 裴南川低身去捡,一抬眼,是桌下的画面
 那两人的腿相对而放,直筒纯黑西裤与淡灰小脚裤,一深一浅,风格迥异,这让他想起曾经看到过一张皮鞋和小白鞋的图,刻意暧昧,令人想入非非。
 似乎一些隐藏于表象下的蛛丝马迹正在变得清晰,裴南川眯起眼,放好餐具,盯着韩泽玉。
 “你吃得还少啊?”白耀承接以上。
 “……”
 裴南川眉角不自觉地一抖。
 好欠的话,听起来似乎还有那么点吃味似的,裴南川搞不懂,这在干什么。
 没等他转眼看白耀,韩泽玉先是将头扭向另边,裴南川发觉他似是压抑地喘了下,无规则的,随后摆正脸,眼里不带丝毫波动,声音也淡:“一口都不能吃?那打一架你看行么。”
 “……”
 坐不住了,一酒店的甲方爸爸,裴南川起身,他还不想星途止步于此,打算逃去卫生间。
 韩泽玉腿往对面沙发一蹬,不准。
 不偏不倚,正踩于白耀腿侧,夏日的小白鞋轻透,鞋帮低,鞋带不知何时散掉,裤管下一截脚踝,小粒硬骨拉出漂亮的踝线。
 一只大手包裹上来。
 白耀这个举动,将事态推向了不可思议的高潮。
 韩泽玉完全没料到,掌心的热几乎透皮,烫入骨头。
 他反射性缩脚,对方纹丝未动,一根手指都没抬起,像随意执着什么,要不是看到踝上泛起挣动下的红色皮痕,还真觉得白耀根本没使劲。
 “耀。”
 裴南川情急脱口,这一声完全没过脑子。
 “叫什么?”对方似要确认,直白看过来,仿佛在用眼神问,你在搞什么。
 协议双方缔结,也是双方自愿终止,两套协议一人一份,裴南川最后没能干满一个月,白耀为他结算整月薪酬,体现出甲方的慷慨和大方。
 “……”
 裴南川欲言又止,他不知该怎么讲。
 正当此时,一个诚惶诚恐,不大敢讲话的酒店侍者小心打断他们。
 有人说签单找这位韩先生,他在一旁已经等候好久,一直未找到合适机会,那只手就没离开过韩先生的脚,好像也不打算松开。
 酒店餐区已过打烊时间,他不得不硬着头皮,打扰进来。
 手最终撤掉。
 韩泽玉起来时有些笨拙,小侍者想上前扶,被那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看了一眼后,就不敢碰韩先生了,只是礼貌引导他去大客户柜台。
 离开后,白耀用一种意味不明的眼神投向裴南川。
 指尖对搓,片刻,他哂笑道:“你也差不多点,我又不是鹊桥。”
 裴南川当即脸上发热。
 不是他找不到机会跟韩泽玉澄清,随便编些理由说他跟白耀已经和平分手即可,是他从本心就不愿,裴南川太明白自己几斤几两,没有‘白耀男友’这个标签,他屁也不是。
 这份足以改变他人生的工作也是这样诞生的。
 “白先生,我…会说,会找机会说。”
 白耀又看了会儿裴南川,落下眼,低头看手机,处理着什么。
 聚会接近尾声,那些拍腻他们的爱瓜人士纷纷打道回府,待韩泽玉返回,白耀提议去对面小夜吧坐坐。
 “小赵车里等呢?”裴南川拿了桌上手机,顺口问白耀。
 感觉上,裴南川语气有变,跟叫白先生那句差好多,听起来距离感一下消失,不过貌似有什么难事处理,白耀眉目冷肃,一心在手机上。
 “我开的车。”
 “那就别喝了,下次吧,”裴南川接道:“代驾你又不爱要。”
 协议期,有次被叫去,两人全沾了酒,白耀以不爱车中有生人为由,千里迢迢招来助理,裴南川当时还暗暗嫌弃白耀公主病。
 “太晚了,小赵也要睡觉。”
 对话随口而出,日常得几乎没人注意,正是如此,那份相熟和不设防才会格外深刻,直刻入韩泽玉心口。
 手攥紧了,小臂都为之绷硬,韩泽玉将整条手臂塞进裤兜,垂眼。
 白耀站起,眼光还在手机上,低头向外走,清洁人员提卫生桶迎面过来,裴南川忙出言提醒,却反被白耀大手一拉,原来提桶的不止一个,险些裴南川就真撞上。
 两人并排走了几步,发觉韩泽玉并未跟上。
 手机彻底按熄收起,白耀转回身,看身后的韩泽玉。
 这人就那么形单影只地站着,大堂的灯一瞬转暗,似是将他眼里的光一同淹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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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要搞事又小心眼,哼哼。
第33章 用他的方式问
 晚间预报有雨。
 细雨转眼成线砸下,噼里啪啦拍打车窗,皮卡劈开疾雨,驰骋在绕山公路上。
 与那些平原拔地而起的城不同,这里群山环绕,即使是穿城高速也时不时会有大段山路,缺少遮挡物,山雨似乎比城内下得大,雨刷不停摇摆。
 当时在EastLake吃饭,韩泽玉滴酒未沾,太子没人敢灌,那一桌老油条都很宠他。
 离开时已经开始飘雨。
 皮卡雨中闪着尾灯,停车场迈巴赫车位在前,当时电梯里白耀问韩泽玉,要不要一同上车,皮卡留下明日再开走。
 白耀身旁是裴南川,一起归家的样子。
 韩泽玉似是斗倦,摆摆手放白耀走,自己上了皮卡。
 雨变得细密,车窗斑斑点点,迈巴赫不一会儿便消失雨夜,韩泽玉车位上出神好久,才打燃引擎,开走。
 油门猛踩到底,韩泽玉直冲山路,像是突然从什么尖利东西上擦过,底盘嘶吼着溅起万丈泥水,车在山道泥尘中打了个旋,车轮空转滑行,嗡的一声重响。
 雨毫无征兆变大,山道能见度跌穿安全标准,韩泽玉停靠道旁,叼了根烟,听着广播中播报橙色预警,以及关闭行车道的通知。
 皮卡被困,开不出去了。
 苏珍妮一身睡衣,拖鞋厚重,在前院木阶来回趿出闷响,她不时按亮手机,上面行走的时间数字叫她越来越恐惧。
 韩泽玉不是个叫人担心的孩子,他的守时来源于对长辈的体恤,知道太晚回家苏姨要悬心,会不安等待,读书时多叛逆也不会迟于夜间十二点。
 天已经蒙蒙亮了。
 苏珍妮嘴咬得泛白,手机掌中乱搓,突然她划开解锁,翻着来电列表像是要给谁拨电话
 一只大手抓过来。
 苏珍妮险些就要喊出声,韩泽玉抓了便放开,一言不发,从苏姨身旁经过。
 强压心惊,苏珍妮一下下抚弄胸口,转身跟上。
 回到卧室,韩泽玉一头扎入浴房。
 他是得清洗,玄关外那么一大片水湿,脚印从宅外一直蜿蜒到房内,活像水鬼上岸。
 苏珍妮急促喘着,沿着这条湿痕,来到浴室,她在门外敲了两下,房内没水声。
 一样也没人声。
 比等不到人时还惊恐,苏珍妮不再犹豫,推门而入。
 浴缸里是她晚间备好的一池水。
 恒温系统开启,一直保持人体舒适温度,韩泽玉穿着衣服躺进去,水影不再浅淡,一缸颜色各异的布料。
 苏珍妮大气不敢喘,自己拉扯大的孩子多少有些母性直觉,苏姨没多问,只是靠近缸沿,假意试水,实则用眼睛一寸寸看,她怕有伤口,血或是什么。
 见韩泽玉无恙,这才高高嘟起嘴:
 “宝宝你好讨厌啊!手机丢啦?坏啦?手指断了?还是嗓子被人药哑了?为什么打不通?为什么都不同我说??”苏珍妮在缸里打出愤怒水花:“连人家白耀都知道打电话来,你!臭宝!一个都没”
 闭目仰在缸沿,韩泽玉此时睁开,转头凝视苏珍妮。
 “啊!对的呀,就这样的啊,怎么啦?”宝宝直盯过来,苏姨知道那是什么意思,高叫道:“他没说什么呀!就说手机遗失,问你有没有见到!”
 “深夜,找手机?”韩泽玉一抬眉尖,意有所指的样子。
 “那怎么啦?!”苏姨气不顺:“就不许人家事务繁忙,有要紧事还丢了手机?找不到多着急啊”
 “姨你说什么了?”
 嗓音好哑,像一直在被雨水浇。
 苏珍妮调高水温,一把抓下毛巾,丢到韩泽玉头上:“我说你睡得小猪似的直打鼾,什么话改天再问!”
 “好气啊,睡不着觉了宝宝!”苏珍妮真好烦,急风骤雨的夜,行为失常的孩子,放不下的心。
 韩泽玉乖顺擦头,不再招惹。
 苏珍妮咬嘴不语,双手去拢加热装置旁率先升温的水,浇到韩泽玉身上,就这样一拢一拢,也不走,韩泽玉知道她还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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