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渊看着上头标红的段淬珏母家,几乎毛骨悚然。
六皇子?前世的记忆中,他几乎没有戏份,清白清淡得像一颗随时可被忽略的白饭粒。
段淬珩同样面露一丝沉默,片刻后,还是接了这句话:“如此看来,上辈子倘若他留了后手,谁是最后的赢家,还未可知。”
但若是如此,段淬瑛的失踪是否会和六皇子有关?这位韬光养晦至今看不出有何势力的,文质彬彬,蒲柳之姿的皇子殿下,又到底想要干什么?
承武帝知道吗,他知道些什么,又在放任些什么?九子夺嫡的惨剧要怎么重演?又或许是,人类的想象力永远无法比拟现实强权异化出的动物呢?
是以,圣人不仁焉。
段淬珩想到这里,仍是叹了口气。
他说:“若能离开主星就好了。”
他需要和隋月见面,也需要部署一些新的事情。东宫虽然算得上安全,但在主星,活动范围仍算不上大,做起事情来,难免碍手碍脚。
科技到这个地步,最安全的方式,永远是当面说话。
“太子又如何在此时此刻离京?”周子渊扭过头去问。
他已经隐隐有一个猜测,此刻只是看向太子殿下,等待回答。
“离不离京,不一定由我。”段淬珩如此答,
“而段淬珏不知为何,总让我觉得怪怪的。”
若是心机如此深,城府不可见,为何要在那个时刻贸然对他攻击。又从何而来的关系与乡星的势力有关?
他到底想干什么?此时动荡,他能否伺机做出些什么?
“总之,”段淬珩想了想,“若淬瑛仍没有消息,那么,恐怕东宫太子这顶帽子,要不要戴,恐怕由不得我。”
承武帝从来喜欢互相制衡,若是段淬瑛音讯全无,用来平衡局面的段淬珩,还要存在多久,会不会因办事不力而被褫夺储君之位,谁都不好说。外加程党的煽风点火,一切都不知道会往何处去。
“边塞灾祸,皇子失踪,再加太子之位动荡,不祥之兆,就都聚齐了。”周子渊说,“我若是陛下,无论如何也不会轻易废太子。人心动荡,更要上头稳定来安抚局势。”
何况邹沵消息放出去,皇家讳莫如深的当年事,总算被翻出来见了天光。
“而段淬珏已经露面,看看他怎么下棋吧。”段淬珩讲,“我很好奇,他会做什么。”
他们只是看着彼此,倒也都笑了。
“要么在主星,要么被废,正好能出宫放假。总不至于把我关起来。”
“夫君真这么觉得?”周子渊问。
“只是在猜。”段淬珩说,“没关系,能废第一次,就可以废第二次。”
周子渊也笑,他问:“那这次,还下棋吗?”
段淬珩答:“为何不下?此番棋局,还请太子妃尽全力。”
北塞没有任何事,北塞只是看不到几个活人了。
余生在自己的医疗笔记里写下这样的话,并开始恼怒太子和太子妃居然至今没有动作。
他正在观察身边病患的脉搏。
那人已经神智不清,见到他时,只是让他跑。
他不知道怎么跑。周家人把他护送到北塞境内,随后,撞上了一场巨大的兽潮。
余生再次醒来,发觉天在下雨,随后发觉,是有人的血液滴下来。
他看了许久,意识到是动脉血,鲜红到吓人,然后发现,自己在地下。
不远处有光透出来。
北塞环境恶劣,沙漠有人挖洞穴,雨林有人建树房。他看了许多眼,觉得自己没见过如此成规模的。
然后他开始下意识地摸通讯器,随后发现并无信号,再发现周围没几个活人。
然后他到地上,看到很多尸体。
救出一个还有呼吸的,那人只是让他跑,看起来已经离疯不远了。
那时候余生随身携带的扫描仪还没关机,他看了眼,一样的精神力损伤。
好刀法,如果有刀法,余生这么想。
他把人救醒了,人只是仍让他跑,并说北塞完蛋了。没事干,这个破地下食物也算够,死得也没剩几人了,余生很平静。
他索性跟那位聊天。感觉这人仿佛是见到了什么不该见的,令他吓破了胆的东西,反反复复只说北塞要完了,能跑赶紧跑。问更多,便仿佛已经听不太懂。
余生有闲心时会在黎明出去转一圈,只能看到尸体,巨人观,苍蝇,蛆,秃鹫,没有人。
没有人。所以他开始在医疗日记上写日记,扫描每一个尸体,无一例外,精神力损坏。
他倒没疯,只是在想,这样死很没意思。如果这可以暂时被当作一场有预谋的病菌传播,他要认为量子兽是传染源。
然而他没有再见到它们。它们消失得很迅速,以至于余生不太确定他看到的大量兽潮,是否是真实的。
总之,此地很宁静,他打算接着费心看着那位此刻再次陷入昏睡的男人,等他死掉,再看看怎么去北塞中部,苍家附近。
而叶留香正对段淬瑛的回答百思不得其解。
他说:“为什么呢?可是你会死啊。”
“我就很不理解人类莫名其妙的集体荣誉感。”
“如果你答应我,你起码能看到你的政敌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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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淬瑛被困许多天,看不出来叶留香的目的。此人没有伤害他,每天提供的食物健康均衡,不阻碍他在房间里活动。如果不是因为这人似乎也没什么和他发生性行为的欲望,他几乎以为他在把他当性奴豢养。
若真是经典强制爱桥段,他就该表演一个绝食来凸显自己对真爱纯洁性之追求。可他俩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让他必须保存体力,并尽力用各种方式和外面取得联系———他当然一无所获。
这日,叶留香看着段淬瑛咀嚼食物。
他评论道:“你的牙齿好整齐。”
段淬瑛答:“你的也不赖。”
叶留香说:“有钱了才去弄的。不像你们啦。”他饶有兴致地打量段淬瑛,表情仿佛在看一幅没有生气的艺术品,一副陈旧的历史资料里的2D照片。一度的荣华富贵,目前的滚滚红尘席卷的史料。
段淬瑛并不喜欢被俯视。
然而叶留香只是越靠越近。这些天来叶留香的疯狂举动让他敏感度下降。以至于对方真正亲下来的时候他分神在想,自己牙齿上的菜叶子舔下来了吗。
然后他把叶留香推开了。
“滚。”这话说得他错觉自己在讲一句此时此刻需要存在的台词。
叶留香笑笑,倒也没有意外,甚至非常平平静静地替段淬瑛擦了擦他被自己咬出的血。
他说:“我好像应该把你杀了。”
段淬瑛问,所以你为什么没有?
叶留香点点头,附和他:“我为什么没有啊?”
他说,可能是因为多少还是有点无聊。不然你也跟我来干同一件事吧,这样我就不是非要杀你了。
段淬瑛问:“你在做什么事?”
叶留香先绕着床走了几步。
他说,我可能在努力让人类完蛋吧。先从北塞开始,让这里的人,先都死光。嗯,差不多。
叶留香大部分时间不会感到为难,小部分时间里露出为难表情只是一种表演,此刻,居然显得真的不知所措。
段淬瑛几乎要被气笑,他说,你不要跟我开玩笑。
叶留香语气仍然轻飘飘,仿佛世界没有什么是真实的。他说,你就是真的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是吗?
段淬瑛没吭声。
叶留香于是笑出了声,他讲,那你猜猜为什么周世子成了太子妃居然从头到尾都和段淬珩恩恩爱爱,为什么你父后精挑细选这么一个顾家的敌对世家中的嫡长子,说动了上头那位,结果周世子真的理所当然成为了所有世家都觉得诡异的恋爱脑?
段淬瑛扭头看他:“我们为什么现在还能相安无事地谈话,他们就为什么可以扮作恩爱。”
“你又要说全是为了利益吗?”叶留香讲,“我和你玩可不是单纯为了利益哦,我还因为有趣。”
段淬瑛此时该说些气话,或者真话,总之是同一句话“我全是为了利益。”
但气话和真话对目前毫无裨益。他沉默着,这句话坠在胃部,让他觉得抽痛。
“你是没看过他们上辈子的笑话。”叶留香啧了一声,“段淬珩那完全没有意义的深情实在有点搞笑。”
“什么叫上辈子?”
“就是,上辈子。”叶留香说,“或者赐婚后的另一个平行宇宙。”
“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重生,或者时空跃迁,或者从头来过,或者我效忠对象,能叫效忠吗,好像也不完全是,先用效忠吧。我效忠对象在进行时空跃迁的时候犯的一个小失误,让段淬珩和周子渊都留存了上辈子的记忆。”
“你效忠对象是谁,哪来的这么大的魔力,还是你又想到了什么离奇的故事打算进行表演?”
叶留香很饶有兴致地看着段淬瑛,摇了摇头,然后给他播了一段影像。
北塞的惨象。战争要死人,人在机甲里收到强烈攻击可能会直接脑死亡。不在机甲里,划到动脉,血会飞溅。段淬瑛杀过人,见过尸体,只是没见过这么多密密麻麻的,很有智慧的,仿佛共用一个大脑的量子兽。也没见过,它们凭空消失,宛如滥俗特效的模样。
叶留香看着他,他看着对面人。
这人脸上呈现出一种微妙的癫狂,因他甚至居然在克制自己的情绪,段淬瑛某种意义上觉得自己在一个幻梦里。
人死如灯灭,但他没见过,人死如沙砾沉入沙地里。
这样的幻梦里,叶留香居然没有在表演荒唐,而是克制荒唐。
叶留香说,你想让我先回答哪个问题?
段淬瑛在想,这两个问题,又有什么差别?
然而他莫名其妙地有一种直觉。他的直觉从来没什么用,但此刻,他终于选择听从。
他答:“第一个。”
叶留香笑了一下,他问,你听说过*虫群吗?
可惜段淬瑛不是古地球古典学爱好者,否则他或许该想起一种冷门文学里的设定。
事实是他沉默了片刻,并不吭声。
叶留香讲,虫群嘛,一种大型共生体。他们的特点是,共享所有知觉,养料,和一切,他们之间只有一个大脑,所以没有欺骗,表演没有意义,梦境是共沉沦,爱恨情仇与智慧都只是一种无聊的虚妄。命运共同体,所以没有互相妒恨,也没有互相猜忌,也没有互相好脾气地问你是不是在发疯。没有内部损耗,没有投鼠忌器,没有面对着面感觉都在梦里。所以它们,或者它,看上了人类统治的星系,决定扩张。你知道的,老掉牙原因。量子兽只是观察工具,便宜工具。
他仍然那样笑着,段淬瑛问他,你是认真的吗?
叶留香说,我以为你该问,北塞死了这么多人,要用来干什么。
段淬瑛答,你让我看一眼外面。
段淬瑛没有情绪,他第一反应是无法置信,这仿佛合成影像,第二反应只有巨大的荒谬,对面人在说什么?
编造一个这样的谎言是叶留香能干出来的事,他毫不怀疑。北塞或许仍然四处是活人和兽潮的战争,又或者兽潮是个幌子,此时此刻,叶留香把他藏起来,用他和北塞复杂的势力谈判。
然而后者仿佛等他这个问题,已经等了很久。叶留香点点头,拍拍手。四周遮光硬材缓慢地升起,内置光源渐次熄灭,然后段淬瑛觉得脸有些痛。他意识到,那是风沙吹到脸上。
然后打到眼睫,打到唇边。
他的世界短暂地暗下去,然后亮起。
叶留香给他戴上了头盔,然后笑眯眯地,比划了一个“嘘”的手势:“看。”
看,一片金色的沙地,和上方刺目的烈阳。人类看不见的紫外线打在他裸露的皮肤上,他几乎是瞬间就感到疼痛。
然后眼前人说:“我带你绕一圈去看,怎么样?”
他没能说出好或者不好,因为叶留香已经跃上飞行器,这人的驾驶技术很烂,也或许是刻意制造颠簸,他带着段淬瑛绕北塞上空飞了一圈,并无用地体贴着,替他展开拍摄到的投影。
沙漠,雨林,和人类的尸体,以及残破不堪的建筑物。
这个星球像一座死物。
段淬瑛只是死死地盯着他看见的一切。
叶留香只好盯着四皇子的眼睛看,这人的眉毛长得英气,此时紧紧得拧着,像一团混乱的墨。
他往往很爱看人狼狈,他因之而得趣,此刻也不例外。但除了得趣外,又有一丝微妙的茫然。他不知道这从何而来,一如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还没对段淬瑛下杀手。或许段淬瑛活着更有趣?
片刻后,这位有趣的人说话了。他问:“你的意思是,北塞只有我们两个活人了?”
这问题可真难回答。
叶留香想了想,说,大概还有一些吧,不过百啦。
他笑得很平和,像是终于能回答一个正常问题一样高兴,也像跟段淬瑛数他香囊里的材料总数一样轻松写意。
后者被眼前的景象压得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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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虫群主要借的是布鲁斯·斯特林老师的虫群设定,也有借一些克苏鲁的东西。如果觉得很荒谬,那都是我的问题。
他久违地梦见自己的母亲。梦里她神色温柔,只是眼角的红尚未退去,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同他面对面。四周宫殿和上辈子他与周子渊下棋时一片狼藉。他有种要与她分别的直觉,心慌而乱,仿佛一朝下错棋,就要满盘皆输。
母亲,他出声,母亲。
她说,向前走。三个字咬着牙说出来,几乎要把下颔骨一并咬裂。他要去触她的衣角,她又成了难掩病容,形容枯槁的模样,只剩下一双眼睛仍在发亮,她说,淬珩,往前走,莫回头。
仿佛那日她躺在病床上攥着他的手。
他没能说出话,只是不断喘气,如牛一般。
还没有结束,另一边,有人在喊他。
“二哥,”幼童这样叫,“你要去哪里?”
段淬瑛小时候玉雪可爱,眸子像一双刚刚升起的朝阳,全无阴霾,全无算计。
眼前人没有打算要一个答案,他挥挥手,说:“那你快点回来。”
然后他突然醒了,发觉自己一身冷汗。
他不想。也不愿。他没想过往前走。他感觉自己在黑暗里逡巡,然后某时某刻,有光照进来,发现他在剧烈的喘息里,无数时刻的求死里,和千万次懦弱祈祷结束后,走得太远。
没有轻舟已过万重山的百感交杂和模糊满足感动,只有无尽的,无尽的,疲惫和焦急。目的地在那里。在吗?还是一个新的幻觉?往前走,再往前走,往前走,就像生命所剩无几一般。往前走,往前走,仿佛时日无多。往前走,就像后面有一颗十多年前就该穿透额头的子弹在追。
他要喘不过气来。
然后他被很轻地抱住。
此时此刻,他已经不用回头,便能够知晓后面是谁。
周子渊没问怎么了,没问梦到了什么,他很安静地揽过段淬珩的腰,下巴搭在的肩膀上。
他在等段淬珩开口。
后者仍在出汗,周子渊能听到心跳声,急促的,有力的,仿佛在飞速逃亡的。
不用说别怕,不用说别去想,不用问发生了什么。他们在一起。
太子终于转过身来。周子渊神色镇定,宛如上辈子风雨已来,命如一苇,在暴风雨中沉浮时仍保持的冷寂。
“发生了什么?”段淬珩问。
他们本就互相理解,如今靠得如此近,几乎要共享一切情绪。
周子渊第一反应是露出一个微笑。
这笑很涩,段淬珩上辈子见过,在周子渊用尽心思一切仍向最坏的结果滑去,需要他破釜沉舟用自己换亲人的命时。
太子妃说:“我竟不知这是否是个好消息。”
很奇怪,见他如此,段淬珩的心倒定下来。他问:“什么事?我们要在东宫再被捕一次?”
周子渊配合着他开玩笑,说,应该不至于。但是恐怕太子出东宫这事,要成真了。
“听起来倒不像坏事。”段淬珩这样回。
影像里他的神情疲惫且不可置信。他讲,你那破游戏和库被公布了。我查来查去,公布人在你们宫内。当然,没明着说是你的东西,可都是你们宫里人了,你小心他们找个震惊四座的机会,让全世界都知道是你段淬珩狼子野心,掌握如此先进的技术,只为了慢慢凌迟世家。帖我尽量删了,没什么用,你想想怎么办。
他们坐下,周子渊很迅速地评估整个局势。一旦有心人公布此库来自太子,程党明显将抓住这件事进行反扑,把世家出事,北塞出事,段淬瑛失踪,一并甩到他身上。
“但,”周子渊这么说,“他们不傻,恐怕能看出来如此一来,真正得益的有可能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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