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甜(冬雨中盘旋的祝福之鸦)
- 类型:
- 作者:冬雨中盘旋的祝福之鸦
- 入库:12.31
雷云,已似要从他们头顶压落。雪意稀疏,融在枯败的草皮间,被剑气击穿,迸出剔透水珠。
汹涌的江河固然向天地间彰显它的威势,但沈甜始终认为,平静的渊水才是最可怕的。纵使做足了小心谨慎,依然会被其和婉蒙骗,上一脚尚且如履平地,下一步顷刻万丈深渊。
萧甜同样在观察这位可敬的对手。沈甜擅使拂尘,而生道武功,上不封顶,下不触底,遇强则强,遇弱则弱,是以此道者易守难攻。萧甜则仰仗剑器,利攻不利守,若要出剑,便不做回护之心。
他的剑势般奇诡,恰如飞雪轻、快、寒,皆为后招铺垫,积雪成山。沈甜浑身上下的肌肉,都在随着身法变幻自如,拂尘银丝至柔至刚,化去每一道凛冽剑意。
一呼一吸间,已过去六十四招;剑气交织,内力磅礴,瞬息又是一百二十八招。
一滴雨水,落在了剑尖与拂尘银丝交织相连处。
萧甜全部的心力,都已聚在了下一式。武功达到他们这样境界的人,招式若是原封不动地打出,是没有用处的,然而武者过招,身体本能占据大部分,要跳出应招的本能出招,需要要打得妙,要时机、要天时地利,方才能至精至绝。
他将要刺出的,就是这样绝妙的一剑。他的剑势,如万丈雪山的倾覆,你只能看着这宏伟之观发生,无力阻止,更不能逃离,只能等待被冰雪溺毙的命运。
但沈甜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仿佛世上已没有任何事物能让他退缩。迎着将来的剑意,沈甜竟一改攻势,不再化去萧甜的剑招,反而借这锐不可当的剑势,将拂尘丝裹上锋利内力,朝萧甜刺去!
只看这一招,萧甜心中叫好!
他不是第一次看沈甜出手,因此更加清楚,生道武功的缺陷在于极看重主人心性,沈甜虽是个中高手,武术精纯,却憾于他对人没有足够强烈的攻击之心,因此对招时常常是将来兵挡水来土掩,少主动出击。
然而此刻,被欺骗、见到他人被杀的怒火与心痛,让他少有地产生了强烈的敌意,而萧甜这绝妙的一剑,竟也成为他的武器,这几乎是沈甜武学之道上的巅峰一刻!
暴雨滂沱,胜负只在这一瞬了!
剑与拂尘,顺着未化的力道翻飞两圈,直直没入泥土之中;剑的主人,亦落叶一般飞了出去,砸在大树上,震落无数水珠。
萧甜咳了两声,扶着树干勉力坐起,忍不住大笑两声,心中畅快无比——他预料沈甜借力,急转剑身去势,滑过拂尘扫向沈甜,沈甜竟在电光火石间,果断放弃了那巅峰一刺,改刺为卷,绞下萧甜的剑,而他的拂尘同样因触及剑上猛劲,一同飞出。
若非两人同时留手,恐怕他们两人的手都要断掉一只。萧甜眼中一瞬只有沈甜血迹斑斑的手,未变招格挡,被沈甜一掌击飞。
这样的机敏,这样的果决,让他即使被冬雨浇得湿透,心中也燃起难得一败的热意。
沈甜大步走上前,再次狠狠照着他的脸来了一拳,咆哮:“混账!”
萧甜再度栽倒在地,在雨水和疼痛中勉力睁开眼,沈甜气喘如牛,视线落在他立刻红肿起来的半颊上,眼中水光闪烁,分明是心疼。但他还是拽起萧甜的衣领,双眼被怒火和心痛点亮:“为什么骗我?为什么?!你想要从我身上夺走什么?!”
话一出口,沈甜却愣了愣,萧甜眼中闪过痛色,寒声道:“你拿我和佘行天比?”
沈甜自知失言,但怒火依然未消,恼道:“好!那你刚刚做了什么?他们并非江湖人,又无练家子,你若看不惯他们,大可一走了之,何必痛下杀手!”
“武夫还是匹夫,皇帝还是流寇,有何不同?”萧甜冷淡道,“想要杀人劫财,自然也要有被杀的的觉悟!”
听到萧甜亲口承认自己的恶行,沈甜心中阵痛,酸涩难言。他并不怀疑萧甜所说,马成功对萧甜钱袋的垂涎,他也看在眼里,这个村子已经信仰扭曲了心态,能做出这样的事并不奇怪。
沈甜稍微冷静了些,再次问道:“那么,你为什么要隐瞒身份?”
这个问题终于还是来了。沈甜紧紧盯着他,仿佛萧甜接下来所说的答案,无论如何都会刺痛他的心。
但萧甜看着沈甜,忽然笑了,反而问道:“你怎么可能没有感觉?”无论是三尺雪还是萧甜,从来也没有在沈甜面前露出过这样的神态,“你怎么可能没有感觉?”他仿佛觉得很荒唐,摇摇头,笑着重复了一遍,“我——”
“闭嘴。”沈甜沉着脸打断他。
“就一句。”萧甜说。
“说完了,走。”
沈甜转身走下丘陵。
萧甜无奈地扶着树起身,踉跄一步站稳了,跟上沈甜。沈甜方才下手一点都没有留情,刚刚那一击他吃了七成,现在都还浑身都痛。
雨势稍微小了些,依然透心的冰冷。沈甜真如一头牛,一声不吭闷头疾走,萧甜一下就被他甩在身后,只好也快步跟上他:“师父……”
“闭嘴。”沈甜头也不抬。
萧甜摸摸鼻子,有些苦恼,除了紧跟着沈甜,真拿他没有任何办法。
他们疾走回到了那个祠堂,坐下来烤火。沈甜这次看了一眼牌位,有些无语——这哪里是什么宗祠,竟然全部是每代愿母使者,用来“供奉”这些神的使者的。
他把手里写着“马成功”的牌位也丢进火堆里。
烤干衣服的过程中,萧甜看他阴沉得要命,三番两次想要说话,都被沈甜的眼刀剐得不得不把话咽下去。他还记得当初和沈甜坐马车去查王家案,路上沈甜总想找他说话,但他始终都淡淡的,如今也算是风水轮流转。
“沈甜回来啦!沈甜回来……我去,萧甜你被谁打成这样?”罐儿看到萧甜微肿的左脸,大吃一惊,“天下居然有人敢在沈甜面前对这张俊脸动手!”
沈甜问道:“姜屿在哪?华澈在哪?姜婶在哪?”
罐儿自告奋勇:“我带你去啊!你要找谁先?”
“先找姜屿,把华澈也叫过来。”
“遵命大人!”
一大一小朝柴房去了,鬼怜站在屋檐下,也见鬼似的看着萧甜:“你被沈甜打了?”
“怎么看出来的。”萧甜碰了一下自己的脸。
“除了他也没人能打你的脸啊。”鬼怜仿佛在看白痴,“居然能惹得沈甜打人,你做什么了?”
“我暴露了。”萧甜说。
“原来是这样,活该。”鬼怜一秒叛变。
“怎么办?”萧甜虚心求教。
“我怎么知道。跪下磕头试试?”
“有靠谱一点的吗。”
“我又没惹过我师父生气。”鬼怜突然炫耀。
萧甜神情忽然严肃,低声道:“我有件事要你去做。”
鬼怜见他神情突变,不由得也收起幸灾乐祸,手按在腰后佩刀上:“你说。”
“闻人说的话,沈甜想必会听。”
妈的,死断袖。鬼怜气笑,翻了个白眼转身走了。
萧甜叹气。
雪,已停了很久。
华澈不自知地抚摸着颈子上新做的狐绒围脖,身上亦披着厚重大氅。今年的冬天,即便风雪稀疏,也要比往年冷得太多了。
她走进柴房,里面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她至亲至信的师弟,一个是她如父如兄的恩人。
其它人都坐在隔壁的屋子里,安静地听着这里的动静。华澈知道,他们不来,是因为接下来的场景会叫她难过,而他们不愿华澈为了让他们不要担心,而故作坚强。
姜屿面色疲惫。这些日子,众人并没有苛待他,又有华澈常来照看,但依然无法掩盖他被关押的事实。
沈甜朝华澈点点头,对姜屿道:“是你自己全部交待,还是我来说?”
姜屿紧绷着脸,低下头去,一言不发。
“好,那就我来。”沈甜点点头,“从头说起吧。十岁时,你受人妒忌,被强迫去做所谓‘愿童’囚禁,你姐姐姜潮助你逃出愿母村,逃到生道拜师,而你的姐姐姜潮则留在愿母村中。
“你对生道封存的禁术颇有兴趣,但看守严密,你只偷出了一本《金蝉术》,但那也是防贼做的赝本,只有上半卷是正确的。这时你借着下山游历的契机,回到家乡,恰巧撞上了被献祭的姜潮。”
姜屿忽然抬起头,哑声道:“你知道姜潮是怎么变成那样的?”
“这样歹毒的诡计,不止有愿母村中才出现过。有一种说法,是将人的面容毁去,浇铸铁水或包裹泥身烧制,雕刻成‘神’,便可让所谓的‘神’还世。”沈甜神色厌恶,“都是戕害人的把戏。”
“村民用本来用作装饰的红布,做成可以拉动的机关,将沸水泼在一无所知的姜潮身上,等待她死去。她因为疼痛而昏迷,奄奄一息。你带她逃出村子,偶遇经过的一位小姐,但姜潮的伤势已经无法支撑到镇上。为了防止她家丁和侍女回去通风报信,你把他们全部杀死,把小姐带走,用她的身体给姜潮换魂……你成功了。”
姜屿突然激动起来:“成功?你管她那个样子叫成功?!”
“你当然成功了!你针对金蝉术的缺漏,所做的改动都是正确的。”沈甜沉声道,“只是你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姜潮有一魂两魄留在了愿母真身像中!”
姜屿忽然浑身发抖,额上青筋迸起:“不可能……不可能……!”
“生道弟子游历时若见有天赋的孩童,是要看其家人的态度以决定是否告知。但姜潮颇受苛待,在这样的情况,你有神鬼之术的天赋是有脸面的,但若是你姐姐有,她所遭受的只会是抢风头、不吉利的鄙夷。但姜潮诚心信仰愿母,误打误撞做出了存魂之法,但多有缺损错漏,只能存一魂两魄,被她当做祈福之物供奉给了愿母神像。
“存魂之后,她能依附在愿母像中穿行,但没有仪式,她回不到那个本不属于她的身体之中。你不愿接受姜潮的痴傻,又不敢继续拿她做试验,于是你到镇上物色合适的目标,并轻而易举地骗走了尚且年幼,为暗阁采办物资的姽婳,又以生道师兄的身份骗取途径镇子的施清流的信任,将姽婳与施清流换魂。”
华澈身形摇摇欲坠,她不得不扶住桌子,捂住嘴唇,泪水滚滚而下。
“这次你原封不动地遵循‘金蝉术’,导致换魂成功,但施清流失忆,你心灰意冷,直到你遇到了蝉嬢。”沈甜拿出了万象现真窟的地图,“她在万象现真窟附近发现了你施行金蝉术的痕迹,找到了你,你们拼凑出了上下卷,她以守灵草的消息作为报答。
为了万无一失,你再次找上同样被换魂过的‘施清流’,并伤了看见你暗算施清流的万寒峰弟子,留下了许多血渍。你以为她死了,便将她带走抛尸……
“你用姜潮的病症将游历行医的华澈骗走,带至万象现真窟,还布下了聚灵阵。”沈甜心痛难忍:“她的魂魄无法被阴差带走,就这样在那里被禁锢了这么多年……”
“但这一次,你完全成功了,只是华澈醒得太早,你躲闪不及,便骗她说自己救了她一命。把她支走后,你回到镇上物色姜潮的换魂身体。那个受伤的万寒峰弟子为救施清流,追着你的马车前来,终究不敌。你用她做新的‘身体’,但你不仅失败了,醒来的依然是痴傻的姜潮,并且她还时不时会发疯……”
一双柔美的手,推开了虚掩的门。寒风吹进了屋中,她的身姿显得那样单薄纤弱,美目含秋水,眉心似远峰。
看到她,满面麻木姜屿突然激动起来,他情不自禁要扑过去,以至于忘记自己被五花大绑,结结实实摔了一跤;他仿佛感觉不到痛苦,沧桑的脸颊,也一瞬间有了光彩:“阿姊!”
姜潮却迟迟没有走上前。她只是看着姜屿,那眼神实在太复杂,任何人被这样的眼神看着,都会为之心碎。
“阿姊?”姜屿开始颤抖。
姜潮流下了两行清泪。她转过头去,不愿让他们看见她的泪水。华澈走上前,抱住她的肩膀,无声安慰。
看见这样的情景,沈甜心中亦是沉痛无比,默然许久,也不能再说下去。
姜潮噙着泪,却是替他说了:“我缺魂少魄,时常被孤魂野鬼上身,其中就有一位万寒峰的女侠……她屡屡想借我的身体杀了小屿,但这副身体却不是练武的身体。”
沈甜道:“十二年过去,你却突然又对华澈出手……我猜,是蝉嬢跟你说了什么吧。”
姜屿已是泣不成声,喘息片刻,才道:“她说,她有了绝对成功的办法,但要你的首级作为交换。”
沈甜有些不忍,叹了口气,道:“她……是不是要她的徒弟来同你说的?”
“这,这你也知道了?”
“金蝉术要成功,即使流程完全正确,也要仰仗天时地利人和……她所说的法子,应当是借至阴之体,成功率会大大上涨。来找你的,其实就是她本人。”
姜屿惨然道:“如今阿姊恢复正常,这些弯绕,我也不在乎了……你们要杀要剐,姜屿别无二话。”
姜潮不忍看他,抱着华澈的手臂不断流泪。
屋内、屋外,所有人的心神,都系在了沈甜的声音上。
沈甜沉默许久,疲惫道:“你没有切实伤害于我……而这里,还站着你杀过两次的人。”
华澈仿佛一把拉满的弓。沈甜将剑放在桌上,道:“如何处置他,华澈,由你决定。”
于公,姜屿杀了许多人,华澈死在他手中两次,还有一个为了救她而死的同门。
于情,他与华澈有十二年的往来交情,给她亲情般的关心与照顾,在她心中早已如兄如父。
沈甜扶着姜潮走出屋子。
习武之人的耳力,让他们能够听见长剑出鞘的声音。
沈甜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不必。若是那边的人问起缘由,就说是受沈甜所托。”萧甜又问了一个和鸦衔剑牛马不相及的问题:“东方粱那边,情况怎么样?”
鬼怜仿佛噎了一下,顿了顿,才道:“不太好。他的人里有内鬼,被废黜后,他本打算直接逼宫,但他埋伏的人全部被调走了。他发现得早,先去了封地处理,又得了程家兵,直接反了,但状态并不好,打下霂城后还在休整。”
“他被迫提早起兵,准备不足。”萧甜饮了口热茶,随手搁在茶几上,“苛捐杂税频出,民间虽怨声载道,也还不到揭竿起义的地步,自然对战乱有怨言。现在他最需要的是一个推翻皇帝的理由,最好十分有力,人尽皆知。”
鬼怜脸上的漫不经心随着他的话渐渐收回,吃惊道:“你——”
萧甜平静道:“你等的时机到了,叶怜。”
下一刻,泛着寒光的锋锐刀尖,就点在了萧甜的咽喉上。萧甜一动不动,更是全无慌乱神色,还有心情玩笑:“我小时候还抱过你。”
“你——”鬼怜勃然大怒,但看萧甜神情不似作假,又迟疑起来,“不、不会吧,真的?”
“假的。但你叫过我哥哥是真的。”
鬼怜收起了刀,六神无主地在原地踱步,房间里只剩他粗重的呼吸。过了片刻,他哑声道:“你是谁?”
“萧胜寒。”
“萧?”鬼怜面露疑惑,“什么野鸡家族,听都没听过。”
“萧家挤破了头才能站在叶家宴会的最外边,也不曾沾边叶家案,你没听过正常。”
“我不明白。”鬼怜说,“那你如今掺和我的事做什么?”
“你做事得力,省了我不少力气。”萧甜道,“步踏风从安乐那边套出一个消息,叶家案当年还有一个重要推手,似乎和皇家有关,我已叫他们追查。”
“……谢谢。”鬼怜哑声道。
“没事了。”萧甜看看窗外的月色,拢了拢斗篷往外走,鬼怜奇怪道:“去哪啊?”
“听沈甜的墙角。”
月上枝头,沈甜撑着窗子,饮一口沁凉的酒。院内寂静无声,月色嗡鸣。
闻人走到他身边,笑道:“怎么一个人躲在这喝闷酒?”
沈甜撑着脸,让夜风能拂过他因酒意而发热的面颊:“抽刀断水水更流,借酒浇愁愁更愁啊。”
“既然更愁,还是莫喝了吧。”
沈甜叹气:“我平生最敬佩一种人,就是不喝酒的人;也最怕一种人,就是自己不喝酒,还要劝别人不喝的。”
闻人失笑摇头,靠在窗棂上。他的声音总是低沉而有力,仿佛昼夜不息的海浪扑上礁石,在他身体里盘旋回响:“就知道挤兑我寻开心。”
沈甜朗笑,大饮一口,道:“我刚刚收到了师父的信。”
若是没有前缀,他所说的就是华御了。闻人讶道:“嗯,怎么?”
“他杀了姜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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