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甜(冬雨中盘旋的祝福之鸦)
- 类型:
- 作者:冬雨中盘旋的祝福之鸦
- 入库:12.31
无论是人子,还是陌路人,他都不能、也不忍苛责。
“我走了。”沈甜平静下来,哑声道,“……你若当我是朋友,我们今天在这里说过的每一个字,都不要向外透露。”
他没有等三尺雪回答,甚至连一句“再见”也没有说,径自出去了。三尺雪没有追上去,只是走到沈甜刚刚坐着的椅子前,不自觉地将手放了上去。
萧甜将茶盏放回茶几,站回沈甜面前,恭敬长揖。沈甜依然坐着,伸出手臂扶他起来,取出那枚亲手刻制的生道山玉佩,仔细为萧甜系在腰带上。
玉佩系好,礼成。
沈甜笑道:“生道弟子之间结成师徒,至此便礼成。你戴上了我的玉佩,今后便是我亲传,我必倾囊相授。”
萧甜的视线追着他的手从玉佩上离开,也摸上了玉佩,却没有触摸到手指残留的温度。他回过神来,却忘了自己刚刚在想什么,只是道:“多谢师父。”
沈甜没有食言。他见萧甜说不出想要主攻的方向,索性会什么教什么;徒弟也不知道做什么,索性学着孝顺师父。
沈甜教萧甜制桂花发油、制陶、木工机巧甚至种田饲养家畜,写文章念经书,生道武功,甚至连华御的剑法、闻人远的琴棋书画都不吝赐教,本意是想试出萧甜所擅长或喜爱的,再有专攻,不曾想萧甜有什么学什么,他有耐心,又聪明,手脚更不笨,这样的人做什么都不会太差,也亏得沈甜早年走南闯北,什么都会一些,竟然就这么东一棒西一棍地教下去,萧甜也就这么学。
早年离家时,萧甜在茶馆前台算账,在戏园跑堂,所见师徒皆是师父传授知识武艺,徒弟则要伺候师父日常起居,端茶倒水、烧火做饭,做饭被沈甜包圆了,他就在别的地方打打杂,像是如果夜里下雨,沈甜便总睡得晚,次日清晨他就会早些过来帮沈甜梳发整理房间。
若是让外人看到三尺雪做这些事,恐怕眼珠子都要掉下来,萧甜却是自得其乐,连剑术上的瓶颈总无突破之意,也没能让他多烦忧。
“生道的回首掏是闪避后的顺势反击,但用在拂尘上则是另一种。”沈甜拿着拂尘道,“将内力从拂尘柄传至拂尘丝,刺出时有雷霆之势,但实为骗招……”
他说着要给萧甜演示,抬头去看萧甜,不由得失笑道:“看我做什么?看拂尘!”
他们住的地方是沈甜在一个小镇郊外的山上买下的宅院,名君子舍。他的厢房就在沈甜对面,从窗外看去便能瞧见沈甜的房屋。
像是这傍晚,萧甜沐浴过后,端着木盆回屋,雨又淅淅沥沥。他往窗外一看,沈甜窗子都开着,屋里灯火通明,只是瞧不见人。
风雨将几片竹叶吹进来,萧甜捻了一片,可惜不在生道山,用不了传音的把戏。他随手拿了旁边的笔,在上面写下一句“怀民寝否?”,抬手将竹叶掷了出去。
竹叶连雨珠都来不及接住就被送到了沈甜的桌面。
沈甜在换寝衣,余光瞥见,便过去拿起来看。有些忍俊不禁,见窗边也有落花被吹着往屋里飘,也捻了一片掷过去,才倒回去写字。
萧甜把伞放到门口进了屋,替沈甜把门窗都关好,清理窗沿的落花竹叶。看沈甜写的字搁在台面上,走上前瞧,写的是“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
他笑了笑:“不仅未约,现也只是将夜。”
“没有约,你就不来?”沈甜笑道,还记着先前下棋惨败的事,又和萧甜犟上了。下了几局,又腻歪,去做别的消遣,萧甜则把玩沈甜屋里的古玩。
沈甜推开一扇窗,窗子前正对着方才两人下棋坐的罗汉床。这个位子淋不到雨水,他盘腿坐好,对着天光渐暗的雨幕,取出一支长笛。
笛声清亮悠扬,为这雨夜添上亮色,然而曲调萧索,更显孤寂。萧甜不禁站住,忘了许多算计之心、许多情动之时。
外边渐渐暗下来,雨势非但不减,天边还隐隐有雷声。
若说笛声如竹,在满院风雨中挺立,那么萧声就如秋水潺潺,淌过竹林,淌过渺渺人间。
笛萧缠绕,时远时近,如隔着谎言与真心望去的一眼又一眼;蝴蝶飞过窗棂,此时爱恨不过如此轻。
曲终,二人皆是心中悸动,却未看向彼此,只是垂眸,不知是等候,还是已经沉醉。
不知过去多久,沈甜才感慨道:“这样好的一首《竹影碎光》,今生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吹出第二次。”他看了一眼外面,又看向萧甜,笑道:“在我屋里将就一夜吧,现在回去,你非得湿透了。”
萧甜微微一笑:“好。”
沈甜对君子舍的装潢很是仔细,一花一木都有讲究,床榻更不必说,两个壮汉躺上去都是宽敞的,自然不舍得让萧甜睡冷地板和硬塌。
但萧甜真的躺到他身边时,沈甜又突然开始不自在。他像是头一天认识萧甜似的,突然发觉萧甜长得很高,头发很软,眉眼五官像是刀剑在玉石上留下的锐意,清俊得让他有些……坐立难安。
萧甜发觉沈甜没有动静,抬起眼皮看他,两人措不及防地对视。
呼吸同时停住,一瞬间仿佛连视线的交缠都是僭越。
萧甜轻声叫他:
“师父。”
这两个字仿佛一记重锤,将沈甜狂跳的心脏敲定。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动,垂下眼眸,仿佛突然对萧甜的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似的,故作镇定应了声。
雷声绵长地在他们头顶滚滚而来,又向远方逡巡。
“为什么害怕打雷?”萧甜问。
“……”沈甜默然片刻。
有时候一些事情,并非永远不能提起,只是时机不对。但萧甜只要问了,对沈甜来说就是合适的时机。
沈甜看着天花板,沉默片刻,缓缓道:“三年前,永夜岛对生道山发起突袭,生道死伤无数,几乎灭门。那一夜,仿佛是老天在为死去的人们落泪,自我十一岁进入生道,从未见过那样磅礴的雨,也没有听过那样愤怒的雷。”
生道山尸横遍野,鲜血被雨水一冲,汇成鲜红的河流,流遍整个生道山。生道山的弟子一边寻找还活着的伤患,还要将尸体运送上山。然而直到后半夜,雨势愈加凶猛,伤患一个个对照下去,始终不见算沈甜半个教书先生的师兄。
沈甜不顾其他人的劝阻,再次下山寻找。途中,他的灯被雨水打湿摔坏,只能靠着闪电看路,一路检查。
第一名门的弟子自有本领与傲气,永夜岛屠山之行并非一路顺风,他们受到了极为可怕的反扑与抵抗,佘行天手下亦在此行折去许多身负绝技的武林高手。然而生道弟子剧烈的抵抗,并未能改变他们的结局。
亡命之徒不在乎被自己杀死的人是否凄惨。
沈甜在看到同门师兄靠坐在山壁休息时,欣喜若狂,然而直到靠近,他才发现师兄已经没了气息。
而碰到尸体的瞬间,他才意识到对方已经四分五裂,因为对方的武功太快,尸体在散架之前,就倒了下去,被石块撑住,勉强维持着半躺休憩的假象。
瞬间,血液逆流,一万个雷霆在沈甜大脑中无声地爆炸,沈甜还以为自己要疯了。
沈甜扯烂自己的衣服、发带、束袖,一切能做绳子的东西,将师兄的四肢和头绑好,勉强将尸身恢复了人形。
雷霆在天地间嘶吼,血水汇成河流,源源不断地在山路上滚落。沈甜艰难地往山上走,借着雷声掩盖自己嚎啕大哭的声音。
他的同门亦悲痛欲绝,所有人都在努力抢救伤员、安置逝者,他们也一样要像他一样背着尸体走在雨夜里。掌门和二师兄都重伤,他和大师兄现在是生道的脊梁骨,这时候决不能倒下。
但谁也说不清,到底有多少的苦楚,多少的悲痛储存在他的身体里,让他根本无法止住崩溃的哭嚎。隆隆的雷鸣中,最原始的声音在诘问人心,诘问天地,诘问无常的命运。
三尺雪是鸦衔剑的首领,即使基本不怎么管事,但永夜岛一行过去后,各派势力又有蠢蠢欲动的迹象。
吕威远装聋作哑将身份借给沈甜,而三尺雪保了沈甜,相当于吕威远明牌站队鸦衔剑。吕威远势力庞大,永夜岛与鸦衔剑的关系本就平平,现下更是一落千丈,将一直潜伏低调行事的鸦衔剑推上了风口浪尖。
步踏风雷厉风行,铆足了劲要对得起这一次提拔,萧甜免不了抽出空去处理重要事宜,有时路途遥远,归期便也不定,但大多都在三两日内。好在沈甜从不过问,只当做他贪玩。
这一次他去得久,回来时,已经是第七天的寅时。
蛙声虫鸣,更显夜中寂寥。萧甜事情办完,不再多留,索性踏夜而归,一路上天清气朗,他便想沈甜应该早早睡下,一会儿他该轻些动静。
但等萧甜靠近君子舍,才发现路上都亮了灯,而进了院子,沈甜屋内灯火通明。
萧甜悄悄从后窗往沈甜屋里瞧。沈甜盘腿坐在榻上看书,看起来倒是没有别的不对。也是巧,山里送来一阵风,敲了几下门,沈甜倏然起身,打开门往外瞧,轻轻唤了声:“萧甜?”
一刹,萧甜心上似有春溪作弦,被这声呼唤拂过,潺潺流经四肢百骸。
确认方才的只是风的动静,沈甜有些失望,却也没有关门,倚着门框看了一会儿,轻叹口气。
他猛然回头,萧甜站在窗边,收回叩窗的手,翻身跃进屋里。
“回来了,怎么有门……”
还在冲他笑的沈甜被抱住了。
晚归者身上还有远道而来的寒气,声音低沉:“我出去的时候……你一直给我留灯吗?”
“你是不是怕……我回不来?”
沈甜迟疑片刻,还是老实承认:“……是。”
萧甜微微仰起头,疑心自己的眼眶是不是涌上了湿意。他心中被酸涩的懊悔填满——为什么他没有早一点察觉?他应该再早一点、再早一点发现沈甜已经无法再接受失去重要的人,再早一点发现沈甜对他的珍视。
“抱歉。”他轻声说。
“我不是歉。”沈甜说。
萧甜:“……”眼泪就这样流回去了。
沈甜扑哧一笑,拍了拍他的背,温声道:“好了,我也不是夜夜都这样,只是今夜总觉得你会回来,索性等等,没想到忘了时间。”
“熬夜伤身,别再这样了。”萧甜抱着他不肯松手,“以后下雨也是,若是你睡不着,我来陪你。”
“唉,我们萧甜就是孝顺。”沈甜一愣,笑道。
萧甜莫名有点憋屈。
孝顺?师徒之间,说是孝顺大概没错,但他分明……分明不止是因此。
万般的辩解,都化为沉默,萧甜沉沉地叹了口气,头一回知道,什么叫做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
次日清晨,空气中弥漫湿润的清爽。沈甜系好束腿,看萧甜已经在准备水壶和篮子,把他喊过来,仔细检查了一遍,讶道:“扎得很好啊!”
他们预备上山,蚊虫蛇蚁都要防,不做好仿佛是要吃苦头的。萧甜笑而不语,把准备好的工具递给沈甜。
雨后山中清凉,草木疯长,薄纱般的云雾自在地徜徉,环抱大山。黄泥地潮湿而柔软,一脚踩进去便留下脚印,触感有些恼人,但若是下意识去踩泥地里的石头,又难免耗去更多体力。亏得两人是练家子,一路不见疲态。
蝉鸣一阵一阵,却让山中更为寂静。沈甜用镰刀割掉挡路的灌木,眼尖地将土里的蘑菇收进篮子里。萧甜也没有闲着,在沈甜两侧检查他未瞧见的菌菇野菜,也收获不菲。
两人时不时闲聊几句,一路往山里走,用探路的树枝捅一捅草丛,将蛇虫野兽惊走。登顶时,篮子已经满满当当,俯瞰而去,山下一片金光碧波。站在树荫下,两人安静望了片刻,原路折返。
回到君子舍,两人都是浑身湿透,又怕热伤风,只得坐在井边刷洗鞋子,等体温降下来,才痛痛快快冲了凉,换上干爽的衣物去镇子上,采购些东西零碎,等晚上下锅子吃。
镇子里今日倒是热闹,沈甜向来不会错过热闹,拉着萧甜挤上去瞧,才知道是有外邦人来走商,雇了本地人做翻译,很高兴地聊着天。
沈甜一个箭步就冲了上去。
萧甜:“……”
沈甜兴致勃勃地开始学外邦话,最后回来时还抱了几条首饰宝石:“萧甜!快看快看,这枚像不像你的眼睛?”
萧甜拿起来瞧了瞧,心里忍不住好笑,沈甜有这样的劲头,去哪里都不会混得差的,难怪是整个江湖公认的朋友满天下。
两人去万宝楼下了馆子,才拎着东西回君子舍。
今天太阳大,沈甜犯懒,今日休息,把提前放进井里镇过的瓜果拿出来,和萧甜坐在屋檐下一起吃,打发打发时间。
两个人在地面上投下的影子,沈甜坐着也不安分,指手画脚地和他说话,吃东西的时候就晃腿,人也摇来摆去的,于是影子也跟着他摇来摆去,黑色的脑袋总是转向另一个黑色的影子。
夏末秋初的太阳将风煨得刚刚好,暖融融地在君子舍中穿行,拂过沈甜的面颊,再拂过萧甜的唇。
萧甜希望它永远不要停下。
然而日子就这样摇摇晃晃过去。
天刚亮不久,下着蒙蒙细雨。竹影在纸窗外摇晃,漏进青色的微光,只是在满室温暖祝火下不甚明晰。
沈甜将毛笔搁在一边,抬起手臂用力伸了个懒腰,长长叹出一口气。萧甜将门阖上,将风雨隔在外头,把手里的器皿放在沈甜沈甜身旁。
“嗯?啊,是我们前几天做的桂花油啊。”沈甜揉揉太阳穴,笑道。萧甜取了梳子,梳齿浅过了一遍发油,他捧起沈甜背后尚未打理的凌乱长发,慢慢从发尾开始梳理,声音平和:“起来时想起时间差不多,就取出来了,刚好用上。”
“香气不错,对吧?”
淡淡的桂花香气如此温柔,让沈甜有些昏昏欲睡。萧甜抬眼,镜子里的沈甜撑着脸,恍惚察觉视线,两人的视线在镜子里相交。
萧甜移开眼,重新看回手里的长发。沈甜的头发很硬,一夜睡醒起来毛毛糙糙,四处打结,他自己是没什么耐心梳理的,草草将一头长发全部束起便算了。
毛糙的长发被梳齿一点点梳开,桂花发油润泽下变得柔软顺滑,萧甜也感觉格外地平静:“今天有事,我需要出去一趟。”
“好。”沈甜知道他偶尔会出去,看他不说,沈甜也不多问,“身上银钱可够吗?”
萧甜看沈甜还是恹恹的,想了想,又道:“今早来了两封信,一封是师叔的。”
沈甜抬起头来:“哦,华澈吗?下午闻人师兄也要到了,嗯……罐儿去接茶茶,应当也是这两日到。年节将近,好久没和大家一起过年了。”
他想到能和朋友们见面,果然精神了不少:“信上怎么说的?让我看看。”
萧甜去取桂花发油时顺路拿了信,这时便直接拿出来给他。沈甜拿到信,还未拆开便笑起来:“这狗爬字,这么多年了一点没有长进。”
两个人都喜欢把头发全部束起来,趁他看信的功夫,萧甜把他的头发理得差不多了,替他扎起来。
“哦……华澈看见了三尺雪的通缉令。拖了这些日子,看来确实是没法子。”沈甜看着信,抬手让萧甜把外衣给自己套上,“快几个月不见了,也不知道他现在如何。”
他看完华澈的信,这才拿起来另一封。
他的面色逐渐凝重,端坐起来,又重新看了一遍,随即将信纸叠了两次,在烛台上点燃。
男人站在山脚,往上是被烟雾缭绕的石阶,直往上蔓延,仿佛没入云层,不见顶端。
他只是往上瞟了一眼, 便毫不犹豫的登上第一级石阶。
“祖师,有位万寒峰门人正在上山。”少女作揖,毕恭毕敬的禀报道。祖师叹了口气,两三道皱纹和华发挡不住她眉眼间透出的风华。
另一旁的少女见她叹气,也皱眉道:“也不知是谁放出的消息,累得您也总被这些外人打扰。您若是不想见,弟子这就去把他请走。”
祖师:“当年我行走江湖,他对我有救命之恩,这个忙我理应帮的。”听她这么说,少女也不好多言,便退到一边。
第一缕阳光穿过漫漫长夜,刺破云层。大殿门口扫雪的弟子惊讶的看着衣衫有些凌乱的万寒峰服饰的男人越过最后一一级阶梯,站在他面前。
他的眼神是那么坚定,就像世上没有任何事能够将他动摇;他只是站在原地,周围就似乎变得安静异常,那是一种经年累月积攒出的威势。他看向扫雪的弟子,对他温柔一笑:那个笑容虽然自然,让他变得和蔼可亲许多,但一点也不像这个男人会露出来的表情,叫人说不出哪里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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