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何物?”姚远疑惑地接过盒子,打开来看,发现是一束银白色的缨络,不知是何材质,竟然光华流转,阳光下能显出五色变换,缨络上方配有一颗璞玉平安扣,质地温润,在缨络的映衬下毫不逊色。
李迟有些紧张地用手攥了攥袖口,说:“听闻将军长枪上的缨子没了,所以送来此物,不知是否能代替。”
姚远的手一顿,叹了口气,然后将银枪搁到一旁,侧过身来捉住李迟的手。他手上有很多薄茧,还有细碎的伤疤,前些天鏖战导致指甲翻裂了几个,凝着血痂,与李迟手上白皙无暇的肌肤形成鲜明对比。
姚远有些出神,下意识地摩梭着李迟的手,过了一会儿才惊觉这样不妥,刚要收回手,李迟却将五指扣进他指缝中,与他十指相握。
李迟回过身来看向他,眼神纯澈而坚定,他说:“姚卿竟然还不明白么?我曾以为是我心存妄念,才会生出许多非分之想,可事到如今,我不信你心中古井无波,不信你半分未曾动摇......当时城破后,我手握花玉剑,想的是那年雪中与你共伞......你呢?你当时分明想回头看我一眼,当时你又在想什么?”
姚远伸手碰了碰李迟的眼角,答道:“我当时在想,若是宫门被破,影队一定会照我所安排的,带你逃去远方,无论如何你一定能活下去......所以我在想,到时候你还会不会记得我说过的话——‘我愿化成火,烧成灰,只求你能平安顺遂。’”
其实他想说,若是姚远去了,那把花玉剑便是留给自己的。他在姚远的羽翼下长大成人,姚远于他而言如兄如父,又在经年的相处和离别中生出别样的情愫。他恨自己生于帝王家,他宁可当侯府杂役,能时常相伴,也比如今这般不上不下的晾着要好。
想说的太多,反而令他说不出话来。如今姚远重伤初愈,对他来说几乎算得上是失而复得,他不敢回忆,不敢想象......只要这人活着,便什么都好。
姚远感觉到自己肩上的衣料湿了一片,无声地叹了口气,没有松开与李迟十指交握的手,另一手将李迟往怀里带了带,偏过头亲了亲李迟的脸颊。
姚远垂眸看着李迟,轻声说:“若是陛下执意想要,我可以与你疯狂这一遭,总归我是无所畏惧的,也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但陛下身系江山,此情还是......莫太放在心上为好,该当割舍时也不必顾及我的感受,只要一句话,我便会知趣离开。”
李迟吸了吸鼻子,说:“看来姚卿还是没明白我的心意之切......唉,没关系,我会慢慢证明给你看的......咱们先,先试着相处一下吧,就......就像寻常伴侣那样,可以吗?”
姚远不置可否,挑眉看向李迟,凑得极近,病气退下去后,行伍之人的压迫感从锋利的五官中显出,不可逼视。
寝殿内那极具攻击性的一吻再次浮现心头,李迟连忙向后撤开些许,有些慌乱,几乎想夺路而逃,然而却舍不得松开正牵着的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姚远见状笑了,逗他说:“陛下万金之躯,金口玉言,做臣子的自然要听从旨意,可我见陛下害羞得很,不知打算如何与我以伴侣相处呢?”
李迟低下头,避开姚远的目光,小声说:“姚卿年长我七岁,应当多教我才是......就,就像当初辅佐我处理朝政那样。”
姚远闻言笑了,将手上移,搭在李迟的后颈上,一边轻轻将人往自己面前带,一边说:“那臣万死......冒犯陛下了。”
姚远却比上次温柔许多,仿佛真的是在教他如何亲吻一般,慢慢引导,细细琢磨,如同含一块蜜糖在口中品尝,令人心神荡漾。
亲吻间,李迟忍不住偷偷睁开眼睛,浓密的羽睫扫过姚远的脸颊,他看见姚远闭着双眼,神色虔诚认真,余光能隐约看到他耳根也发红,原来面若冰山的大将军也会害羞吗?
最终李迟被亲得晕头转向,不知今夕何夕,决定趁着这京城局势一片狼藉,短暂地做一回昏君,不管旁的了,只想跟姚远呆在一处。
然而姚远大病初愈,实在是太过疲乏,眼皮重得根本睁不开,亲完就咚地一声倒在床上,勉强记得拢过被子给李迟盖上,安慰似的拍了拍,便陷入沉睡。
赵梓明嘴里叼着草叶子,哼着歌就大摇大摆来喊侯爷起床,该让大夫来瞧瞧伤如何了。结果一开门就见到李迟安静地睡在姚远怀里,顿时下巴掉了,一阵风穿堂风将草叶吹飞,不偏不倚正好拍在眼睛上。
赵梓明捂住眼睛,扭头就跑,边跑边冲院内杂役们吼:“快快快!都行动起来,咱要有侯夫人了!那什么红枣、花生、桂圆、莲子,有多少备多少,炖汤或者做羹都行......还有荔枝、羊肾、海参、生蚝,去市场上买最新鲜的,管家赶尽拨帐!别耽搁,啊。”
过了一会儿,从侯爷卧房飞出一把五尺苗刀,势如破竹地刺向赵梓明,伴随着一声爆喝:“给我闭嘴!——江掌门管不住你了是不是?!——”
江新月来时见道柱子上深深扎着极其锋利的一把长刀,一脸莫名其妙,由衷叹道:“侯爷果然名不虚传,连病中都不忘练武,实乃吾辈楷模。”
姚远沉默,李迟扶额,为了避免更多的麻烦和误会,李迟从后院翻墙出去,又悄没声地溜回了皇宫。
这几天发生的一切如同一场虚幻大梦,先是城破,险些生离死别,再是互相剖白心意,说了许多有的没的,令人脸颊发烫的话。如今两人关系转变,但似乎都还不太适应。
江新月照例为他探了脉象,然后行针配药,说:“侯爷,虽说不收您诊金,但我门下众人总不能一直住在客栈里,否则再大的门派也经不起如此财力消耗,我们需要落脚地。”
姚远想了想,说:“放军营中不合适,皇宫则更不可能......不如就在我这里住下吧,镇国侯府当年是按着王公府的规模建的,有大门十五间、正殿十七间、中堂十九间、后殿十七间、寝宫五重,各十五间,另外还有庭院若干、别院若干,如果诸位江湖弟兄不介意的话,可以来此处住下。”
江新月合计了一下,觉得挤一挤的话,差不多能住下,于是答应下来,说:“谢侯爷款待,那便叨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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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些日子的朝堂倒是安静了不少,不论过去有多少党派纷争,在这生死危急时刻,大家都是被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老狐狸也能捏着鼻子与宿敌和平相处,后人称之为“吊桥效应”。
玉龙门的高手们在侯府住下后,让这空荡荡的宅邸增添了许多人气,姚远下朝后回侯府时,院中围着一大群人在玩摔角,那热闹景象让他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倒像是回到了北疆军营。
人们见姚远过来,纷纷停下,稀稀拉拉地站好。姚远给他们安排了轮班制,每隔四个时辰会换一班去参与战后重建,也算侯府不白养他们。
赵梓明拨开人群,艰难地挤出来,顺便把身上的灰都蹭别人身上。他凑到近前来说:“侯爷!啥时候给我们派点别的活儿?暗杀行刺啥的,不然咱这刀不见血的,时间久了该生锈了。”
姚远点头,招呼了几名位阶较高的进到堂中,平铺开一张巨幅地图,以刀鞘指其中一块地方,道:“叛军如今集结在此处,我预计两日后发动奇袭,我需要各位趁乱,将他们头目活捉起来,带回京城,途中不可经他人之手,不知诸位可否做到?”
赵梓明出言问道:“我们如何得知哪个是头目?听闻侯爷当时于城楼之上惊天一箭,也不过是射杀了一个假的?”
张信带驻京玄冥军残部杀出城外,突袭同样气血尚未恢复的沧州军,边打边喊:“大帅有令!沧州军乃受人蛊惑,若能缴械投降,来日可将功折罪!各位想想你们的妻儿,你们若是死不悔改,他们终会落得被诛杀至尽的下场!这又是何苦?!”
沧州军本就已是强弩之末,一鼓作气却未能得胜,再而衰三而竭,此刻更是如同惊弓之鸟,完全不见昔日攻城时的悍勇之象。
灯火随着吹进来的晚风闪烁,映在白幕上仿佛鬼影重重。只见主帅帐中竟然只有一人独坐中央,衣冠整洁,仿佛早就能料到如今局面。
陈前与当时风头正盛时判若两人,如今穿着素袍而非官袍,须发尽白,脸上皱褶横生,眼下两团青黑,十分憔悴。
帐外是呐喊厮杀声,他掀起苍老干瘪的眼皮,看向来到帐中的两人,最终目光落在赵梓明身上,淡淡开口道:“我认得你,你是侯府的人,姚远要见我,是么?”
赵梓明没想到此人这么上道,连忙捆了。陈前没有反抗,而是瞥了一眼江新月,问:“这位公子看着面生,不知是何方神圣?”
江新月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陈大人,当年皇宫之中,清君侧一案好大阵仗,那时我们见过一面。”
陈前啊了一声,想起来了,自嘲一笑,道:“原来是江湖人士,竟然甘愿为朝廷卖命,到也不怕将来鸟尽弓藏。”
陈前被捆得无法动弹,仰头看向漆黑的天幕,自言自语地说:“谁都以为能置身事外,却没想过无人能逃脱这宿命,死亡不是终点,而是恩怨情仇的起点啊......”
李迟在宫中,手头政务处理完了,好不容易有些闲暇,于是去御花园里折了一支茉莉,快步跑去侯府送给姚远,完全没有意识到半夜三更造访十分突兀。
然而来到侯府时,院中寂静无人,却莫名透着一股冷肃的气息,李迟迟疑地往里走了两步,便听上方传来一句:“我劝陛下还是留步比较好。”
李迟一惊,抬头望去,原来是江新月立在树上,抱臂垂眸看向他,而一旁的赵梓明则头一歪,靠着树干睡着了。
他左等右等,那明明亮着灯的房门却始终不曾打开,直到他实在支撑不住心神,趴在石桌上睡了过去,才依稀在梦中听见开门的轻响。
晨光从屋外透进来,洒在姚远冷白的侧脸上,泛起一圈微微的光,让他看起来不那么冷俊无情,而他正捏着那茉莉花兀自出神,直到李迟坐起身才看过来,问:“陛下醒了?”
李迟嗯了一声,缓缓下床,坐到姚远身前,抬手描摹了一下这人的眉眼,只觉得俊美得摄人心魄,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姚远答道:“审犯人,也是故人......有些是上一辈的恩怨,终结于我手,难免血腥了些,不想让你瞧见,还望勿怪。”
李迟点点头,不再追问,上前抱住姚远,双手环在他腰间,脸埋在他胸前,声音闷闷的说:“此番过后,姚卿还是莫再离京了吧,我舍不得。”
姚远抬手捻了捻李迟乌黑柔软的发丝,轻声道:“说什么胡话呢,我的小陛下,战事未定,何以家为?”
李迟早料到他会这么说,并不意外,他闻着姚远身上淡淡的皂角香和药香,只觉得有些心疼,他抬起头来轻轻在姚远脸颊蹭了蹭,道:“城中已经修复得差不多了,姚卿与我一同去看看么?”
但侯府中没什么合他身的衣服,姚远也舍不得让他穿别人穿过的,于是着赵梓明去衣坊现买一套来。
姚远嘴角微抽,心中生出不祥的感觉,他伸出食中二指掀开盒盖,然后就飘出来一张纸,上面写的是赵梓明那狗刨字:“侯爷饶命!我走遍京中衣坊,都没有上好的衣料,战后民生不易,只寻得这么一套来,莫要怪我啊啊啊!”
只听得咔嚓一声,姚远声声捏断了那锦盒一角,眼看着马上就要让它和赵梓明一起碎尸万段,李迟连忙摁住了他青筋直跳的手,道:“姚卿别生气,我穿就是了,本也是想微服出访,这般打扮不正好让人看不出身份么?”
片刻后,京城大街上便出现了引人注目的一道风景——姚远穿着黑色劲装,身长八尺,容貌甚伟,举止间气度不凡。身边则跟了一位肤白若雪的小娘子,明眸皓齿、眉如远山,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所有人见了都暗叹,果然是郎俊女貌、佳偶天成,在这不久前经历过战火洗礼的地方,让人看了格外赏心悦目。
他们随便找了一桌坐下喝茶,馆中伶人琵琶声动,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梦回莺转,乱煞年光遍......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在这死而复生、满目疮痍的京城,如此曲目莫名荒诞,仿佛在说一场荒唐大梦,却引得台下众人纷纷掩面。
旁边有一桌人喝了些小酒,其中一人大着舌头说:“我看那些之前骂那位是窃国侯的人,如今还有何颜面再说这种话?北疆他平的、京城他守的!此等不世功业,再如何位高权重也是该他的!”
他说完就咚的一声脑袋砸在桌面上,睡了过去,旁边人大笑,说:“瞧瞧,德性!两年前在这里妄议君心难测、又被那位吓得屁滚尿流的又是谁?”
李迟从前便极少出宫,如今看什么都是好奇的,他买了糖人又去买糖葫芦,溜达了一圈,最熟练的就是伸手从姚远腰间摸走钱袋。也不知姚远是不是故意的,每次都把钱袋放在离他远的那边,这样他就不得不以半抱的姿势才能够到。
李迟愣了愣,倏尔笑了,说:“姚卿是不是只想我碰你一个人的嘴,旁人的就算间接接触也不可?”
姚远不知可否,将他带进旁边无人的小巷中,把人逼在狭小的空间里,低头看着一脸无辜的李迟,俯身就要吻他,却被李迟偏头避开了。
李迟脸颊有些泛红,他说:“莫忘了我现在扮成了女子,在这光天化日之下还是莫要做轻薄之事为好。”
李迟笑了,踮起脚,蜻蜓点水似的在他喉结处碰了一下,然后迅速跑开了,只留姚远错愕地愣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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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远看着李迟飘然而去的背影,快步追了上去,却正好来到一家瓦舍,招牌断了一个裂口,显出苍凉之意。
堂中说书人声音微哑,惊堂木一拍,并起食中二指,也不管堂下有没有听客,兀自讲了起来:“弓来!开弓便把雕翎放,他一箭射在画戟上,这一箭射去了一场祸殃......”
李迟兴奋地回头冲姚远道:“唱的是《辕门射戟》!想必是侯爷当时城门楼上惊天一箭,才让百姓传颂至此!”
姚远牵过他,将人带到一边,没什么表情地说:“两年前在这儿听到的还是《击鼓骂曹》呢,民心所向不过家国安康,我一人的荣辱并不重要。”
李迟道:“但对我来说很重要,我希望你被百姓爱戴,希望你功成名就、名垂青史,也希望你能长与我相伴。”
姚远看着李迟目光纯澈的眼眸,心中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道:“陛下此番好意,令我受宠若惊了。”
李迟又从小摊上买了一对红绳,一根系在自己腕上,一根系在姚远腕上,那绳很细,很容易能掩在袖中。
李迟:“将军忙于征战四方,不知民间习俗也正常......这是姻缘线,戴上它便算是一同跟月老打了招呼,能保佑两人携手到老的。”
姚远心中微动,仿佛热流淌过,他牵起李迟的手,让他搭在自己肩上,然后打横一抱将人带了起来,足尖一点便飞掠到屋檐之上。
李迟不是第一次这么被姚远抱着了,但确实第一次被抱到这么高的地方,余光可见脚下熙熙攘攘的人潮涌动,如同倾泻在地的豆米,飞檐走阁也在下方飞速而过。
抬眼便可见姚远清晰的下颌线和宽阔的肩,他双手环着姚远的脖颈,鼻息打在姚远的颈部皮肤上,温热的气流惹人心痒,使得这一隅凭空变得旖旎。
李迟也说不上来自己为何会有如此感受,他鬼使神差地凑上去亲了亲姚远的颈侧,然后便感觉到姚远气息一滞,胸膛的震动明显变快,可闻心跳如鼓擂。
姚远给自己斟了一壶凉茶,连灌三杯才压下心头火苗,他反问:“怎么?陛下想召臣入宫侍寝么?那言官的折子第二天就能满天飞了,陛下在此事上还是收敛点为好。”
李迟悉悉索索地脱下身上的女装,一边道:“有何不可?你都答应与我做伴侣了,纵是民间夫妻也没有分居两地的道理,我既已决定不纳妃,早晚有一天众人会察觉异样,他们早晚会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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