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有人能做到不爱说话,一说话就全是这种话。
 交握的手指蜷缩,小指抽搐了一下。
 舒星未心脏扑通作响。
 急于破坏此时酷热夏天带来的躁动,他的视线匆忙转到了别的地方。
 “……不奇怪。”
 “真的吗?”
 “……嗯。”
 “你这样认为就好。”树荫摇晃,宴旧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那张总是面无表情的脸上,逐渐地、浮现出了令人目眩的笑容,“我想要和你在一起。其他人我全都不在乎。只有你最重要,因为——”
 舒星未不禁屏住了呼吸。
 忽然间,他知道对方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他其实早也这样想过。
 从相遇开始,这样的念头就已经入-侵了他的生活。
 宴旧继续道。
 “因为,我没有你就活不下去的,因为,我需要你……”
 “啊啊,终于——找到了!”
 猝不及防,一道刺耳的话骤然插-入画面,宴旧的声音戛然而止。
 舒星未骤然清醒。
 与此同时,他脑内的场景突然崩坏。
 酷热的夏日转瞬坍塌,四肢被真正的寒冷侵袭。
 记忆结束,他回到了黑暗的教室。
 舒星未的眼前,瞬间映入了一张被舌头堆挤地看不清原本长相的面孔,它眼底满是恶意的、兴奋的、躁动交织的情绪,眼珠愉快地盯着他。
 “星未,太可惜了,我们游戏结束了,”它喘着粗气说道,“该怎么办?该怎么办!我能感觉到,他可是——对你撒了一个不得了的谎啊!”
 那个十年来从未单独出过门,只是一味地依赖着自己的人。
 虽然宴旧现在的话变得比之前多了,但舒星未仍然记得对方最初隔绝的模样。体育课只知道坐在台阶上,树荫洒落, 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 即使没有任何人和他说话也无所谓。
 那是极端孤僻的存在, 冰冷冷的, 没有任何人靠近。
 然而本人,似乎也没有和这个世界产生任何交际的意愿。
 那幅模样总是让和朋友交谈的舒星未心底一抽,突兀终止话题,即使其他人投来不满的眼神也无所谓,他不在意别人怎么想,而是离开那些围绕他的人,走向了坐在台阶上的宴旧。
 他俯身问他怎么了。
 听见他说话的声音, 抬起眼, 只看到他一个人的宴旧, 让他从心底感觉很满足。
 十年来一直如此。
 一直以来,不断重复这样的过程。
 宴旧单独一个人。
 舒星未的身边环绕着朋友。
 只要他和他说话, 后者的眼里就只有他, 也只知道看着他。
 这样的目光让舒星未不自觉一次一次离开朋友,然后来到对方身边。
 【没有你, 我活不下去。】
 扎根在心底的话语。如同诅咒的纠缠, 让他一次又一次这样做。
 事情发展到现在, 舒星未已经不会尝试去主动结交朋友了。因为宴旧只有他一个人。而他也无法保证在任何事上不先一步考虑对方, 他有对方就够了。
 舒星未不知道自己离开后宴旧身上会发生什么,但一定是不好的事。
 放着不管的话,就像是把一只狗丢在了暴雨里, 再残忍的人也做不到。
 这就是对方给他留下的印象。
 但是……撒谎了吗?这件事,是纯粹的谎言?
 手指忽然抽搐了一下。
 舒星未感觉到了椅子下方的踏板咯在自己小腿位置、带来的冰冷冷的触感。
 他立刻清醒过来。
 束缚的感觉消失了。
 “其实我一直都想弄清楚,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会值得你做这些事,毕竟你总是说着需要回家、因为有人等着你,总是对其他人的示好漠不关心……但现在我知道了。”
 它凑近了舒星未,眼底流露出遗憾和惋惜,但这只会让人觉得它在迫不及待,拼命想看清舒星未此时此刻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宽慰意图。
 对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个人怎么可能离不开另外一个人。
 反倒是认真相信着这一切的舒星未,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几乎天真到不谙世事。
 可对方平时的表现根本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但现在却真的这样认为着。觉得另外一个年龄相仿的家伙,没有自己就活不下去。
 这……是反差吗?
 总觉得,这样反而有一种让人头晕目眩、心跳加速的感觉。
 好像不可能实现的东西,就近在咫尺一样。
 舒星未在它心里似乎不再那么高高在上了。
 虽然它从来没有见过那个叫做“宴旧”的人,但是从窥视到的片段来看,两人在很早的时候就认识了。这样的念头大概是在很小的时候产生的、被潜意识灌输了,才会付诸行动。
 好爽啊。真的好爽!
 有舒星未这样的人来照顾自己、迁就自己、在意自己。
 那些他曾经听过的传闻,原来是真的。
 初中时期的舒星未非常受欢迎,朋友也很多,而且很好相处。只是渐渐的、不再和其他人来往了,怎么邀请都会拒绝。简直就像是属于大家的人,被某一个单独的存在肆意夺走了一样。
 但他被蒙蔽了。被占有了。甚至连自己都不知道。
 呵呵——多么有意思!
 它看不出那个叫宴旧的家伙有什么特别的,顶多是脸长得好看。但如果那个家伙可以的话,为什么它不行?撒谎,它也可以啊!
 “星未,他是怎么做的?他以前是怎么给你说的?他到底和你说过什么?我想看更多的记忆,给我看吧?!我想看你们到底怎么认识的!对了,你们是不是住的很近,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它又激动又兴奋,从胸腔里涌现出的强烈欲-望让它脑袋发痛、眩晕不止。
 心头涌起热流。
 它不由离眼前的人更近了,将全部能力都投注在了对方的身上。
 越是看到舒星未对逼问无动于衷,它的胸口就越是兴奋地胀痛。
 来啊!快点告诉他!它也可以做!!
 它猛地伸出手,抓住坐在椅子上低头的人的双肩。
 “快啊,我要看,我现在就要看!!让我进入你的脑子里看!呵呵,他是怎么骗你的?恐怕是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他就装出那副可怜的、必须要被你拯救的样子了吧?!然后是学校,学校里也故意演出无助的模样,家里呢?家里的父母该不会也不喜欢他吧,你不觉得这样实在是太典型了吗?全世界只剩下你来照顾他、拯救他,哈哈——”
 “砰——!”
 下一刻,一阵尖锐的剧痛,在它的太阳穴上骤然爆开。
 它眼珠瞪得大大的,笨重的身体轰然倒地。
 这是——
 事情发生的太快,它的大脑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在它的视线里,舒星未站了起来,手里拿着刚才身下的椅子,上面滴落下粘稠的血液。
 血是从哪里来的?
 几秒钟后,椅子再次猛地砸向了它脆弱的太阳穴。
 “砰!”
 “砰!”
 舒星未停下了动作。
 椅子垂落在地上,刮擦出刺耳的“刺啦”声。
 “就那么想看吗。”他说道。
 这不是疑问句。
 它艰难地抬起头,想要伸手抓住眼前的人的裤脚,喉咙发出阵阵呻-吟,却因为撕裂而呛出了腥臭的血液,迅速蔓延,即使流到对方的鞋底也不停。
 “你——”
 对方站在原地,低头看了它一眼。
 他就这么俯视着它,眼神让骨头都阵阵发冷。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残忍和冷漠。
 无论有怎么样的话,都在这样的眼神里溶解,发不出半点声音。
 “这是我和宴旧的事,你还是不要插手比较好。”
 他短暂地停顿了几秒。
 然后,他再次抬起了椅子。
 三下——砰砰、砰!
 这一次,即使是砸到虎口裂开、崩裂出了同样的鲜血,眼前的人也始终没有停下手,即使脸上溅上了鲜血,小臂抽搐,也依旧维持着面无表情的模样。
 “这几下是为了那只被你杀死的猫。”
 即使是这种时候,他说话的声音也很冷静。
 ……疯了!疯了!到底是谁才是那个疯子!!
 它拼命地想挣扎,但是——
 却没有任何还手能力。
 它忽然意识到了,是因为刚才强行连续使用能力,才会破坏它身体反抗的机会。
 但是……但是舒星未是怎么知道它的能力有这个缺陷的!!?
 这不可能啊!
 就连它自己都是才知道这件事!……它不明白!!
 但它的问题注定得不到解答。
 舒星未没有丝毫的松懈。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直到彻底听不到任何动静,直到眼前的那张布满舌头的脸已经烂成一团,四肢软绵绵地分布在地上,他才停下了动作。
 椅子被放在了原本的位置。
 他看了一眼。刚才磕到他小腿的位置的挡板,此时已经布满了黏糊糊的液体,分不清到底是脑浆还是肌肉组织。
 如此惨烈的场景,就像一场席卷而过的风暴。
 舒星未默默地注视着那一滩肮脏的地方。
 ……自己好像做的过火了。
 但是考虑到上次阙连重新出现,他有这样的反应也很正常吧?他不想再看到同桌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将之前发生的事情重演,这样用力不是很正常的做法吗?
 虽然每一个步骤都很合理,但是……
 对方讥笑的眼神、嘲笑的话语在脑子里碰撞。
 说谎、宴旧在说谎。
 【这是什么鬼话。】
 太阳穴抽痛。地板在旋转。
 舒星未伸出双手,按在了自己头上。
 ——你情绪波动太大了。
 我只是想活下去。
 ——明明可以等一下再动手。
 如果不能抓住时机,就不能解决怪物。
 ——你怎么可以因为他的话而动摇。
 我没有。
 我……相信宴旧。
 为什么?
 因为、因为对方就是那样的存在啊!
 总是用那样的眼神看着他,总是在狭小暗淡的房间里等着、依赖着他。
 在他的父母都不需要他的时候,在那时的公园秋千上,站起来淋着暴雨跟在他的身后。即使头发落下滴滴答答的水滴,也透过湿发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他绝对不会像那个男人一样。那个和他血缘关系的男人。只是因为一己私欲就毁掉过去给出的约定,像处理难缠的垃圾一样,将他和妈妈都扔在了那间破旧的房间里。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无论发生什么。】
 宴旧静静地坐在课桌上面,被挽起的膝盖上流着黑色的血。
 在自己因为对方受伤无动于衷而哭泣的时候,被俯身亲在脸颊上,那时心脏波动的触感依旧鲜明,就像当时两人拉钩的冰冷。
 宴旧说“这是第一次有人为我伤心”。
 即使过去很久,那时的疤痕仍留在膝盖上。
 那个眼神,那样看着他的眼神——无数次提醒着他。
 【我们有约定。】
 脑子嗡嗡作响,发出嘈杂的耳鸣。
 ……你不是早就已经答应了吗?
 你见过他受伤的样子了吧,除了你以外没有人注意到他!被人需要的感觉不是让你觉得很好吗?一直都是——本来就是啊,还没明白吗?宴旧离不开你!如果你不管他,就不会有人在意他,如果你抛弃他,他就会被人遗忘,和那时的妈妈不一样,他真的很需要你啊!
 他到底在想什么
 这根本不是他——
 舒星未猛地捏向了自己刚才崩裂的虎口,尖锐的刺痛瞬间击穿了大脑,他痛得几乎要叫出声来,但这样的剧痛却让他意识终于清醒过来。
 他站了一会儿,勉强缓和这种眩晕感。
 刚才应该是那个怪物的能力带来的副作用。搅乱了他的记忆和大脑。
 他不会被影响。
 不会变成恶心的怪物。
 过了不知多久,剥落的墙壁逐渐复原。
 在舒星未身旁,黑水也褪去露出了地板,原本消失的窗户重新出现了,灰蒙蒙、暗淡的天空在框起来的有限区域里显得更黑了,严酷的负压在了上方。
 随着时间推移,那种胃里抽搐恶心的感觉也减弱了。
 终于过去了。
 他应该没有被精神感染。
 舒星未松了一口气。
 突如其来的愤怒涌上,他转手将椅子重重压在那具身躯上,头颅发出了牙酸的嘎吱声。
 突然,他余光注意到了门被从外推开。
 门后露出了一张熟悉的脸。
 对方明显没想到会看到这一幕,定在了原地。
 “啊。”
 “啊。”
 “……”
 对方单肩上背着黑色的大包,拉链展开了一角,露出了明显像是尖锐利器的东西,而他的手里拿着像是钉枪之类的东西——这是严阵以待的模样。
 任何看到这样情景的人,都会立刻意识对方正处于高度警戒的状态。
 但是要解决的怪物——
 在那个位置,只停留着一具仍在抽搐的人形烂肉。
 “……”舒星未。
 程昱利:“……”
 他握着武器的手,有点无所适从。
 换到几分钟前,他绝对不会想到会看到这样的画面。
 现在本来不该他出现。
 由于自身能力所限,他大部分时候只是负责善后工作而已。
 如果要正面处理污染物,不是他能插-手的级别。
 但是事情很突然,和他一起来这座城市的专员,全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精神污染。他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当时在【阙连】死亡的厕所待了超期的时间。
 他来的最晚,也没有多看,所以才没成为其中一员。
 正因如此,管控局将学校提前列入了高危场景,封锁了厕所在的那栋教学楼。
 没想到的是,安全警报来得如此突然。
 他是离得最近的专员。
 但等他赶到的时候,整栋教学楼已经陷入了浓郁的白雾之中——这是污染扩散的标志。
 程昱利压下心底浓浓的不安。
 原因很简单。他在路上收听了档案,致使大部分专员混乱的阙连事件……直面自-杀场景的舒星未,就在那间被隔绝起来的教室里,还是本次第一现场的经历人!
 程昱利亲眼目睹,身边有预防的专员都已经变成了这样,而经历了这一切的舒星未,现在又再次长时间接触污染物,怎么可能还能保持正常的精神状态!?
 也就是说,那里面很可能有两只怪物……不、不。因为是课业压力巨大的高中学生,所以精神都相当脆弱,也就是说,这是最可怖的情况——等着他的怪物的数量有可能远远超出预期。
 程昱利的心底涌现出了无数糟糕的想法,但脚步没停止,即使进入了静悄悄的教学楼、没有遭遇怪物,他的神经也持续处于紧绷的状态。
 就在他来到那层楼的时候,却发现门……门是开着的。
 虚掩着的缝隙,漂浮出浓郁的血腥味。
 即使程昱利已经处理过诸多怪物,遇到过许多类似的情形,他的胸口还是一阵紧绷,他屏住呼吸,轻轻地推开门——
 “……”
 他已经忘记之后发生什么了。
 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因为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回到了车上。耳边传来嗡嗡的车鸣声,眼前的景物发生变化,他透过后视镜,看到了坐在后排的舒星未,对方的手还在流血。
 “抱歉,把血弄到你的车后座上了。”他歉意道。
 程昱利:“……”
 这种时候居然还这么有礼貌。
 不正常的可能是他自己。
 一定是大脑的保护机制,让他忘了自己刚才遭遇了什么。
 但是,他现在到底在干什么、甚至连身上的隔离装置都还没有处理。
 程昱利的视线在后视镜上,落到对方崩裂的虎口的时候,他的心脏突然抽搐了一下。
 一种致命的吸引力,像是病毒一样扑向了他的大脑。
 从伤口的位置,散发出一阵致命的香气。
 即使是在浓郁的血腥味里,这股夹杂在其中的味道都让人头脑发晕。简直就像是……来自基因里的吸引力。让人在失去理智的边缘徘徊。
 自己到底怎么了?还好戴上了隔离装置,让味道没有实际那么强烈。
 程昱利喉咙滚动,猛地移开了视线,尽量装作若无其事地看向了前方。
 “座位旁边有包扎的工具,你可以先收拾一下。”
 “谢谢。”
 他的余光看到舒星未拿过工具箱,从里面选出了包扎的纱布,在自己的虎口位置缠绕了几圈。
 随着对方的动作,空气中血的味道散去了不少,直到这时他的身体才微不可查地松懈了下来。
 为什么会觉得……这种吸引的冲动像是从基因深处被唤醒。如果再多投以注意,很有可能会导致自己都无法想象后果,失去属于人类的自制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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