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程昱利突然道。
 舒星未收回视线, “嗯”了一声。他不知道对方要问什么。
 “你是这里的本地人?”
 “嗯, 对。”
 “既然这样, 你知道这里的银竹公园是什么时候废弃的吗?”
 ——银竹公园。
 舒星未的脚步停顿了一下。
 为什么要问这个……
 程昱利:“怎么了?”
 “不,没什么、只是一时间忘记了这个名字。”他回过神来, 说道, “废弃时间大概是在十年前吧。只是很少有人叫这个名字了,我们都是默认那就是普通公园而已。”
 “十年前?”
 “对。”
 “原因呢?”
 “不知道。只是忽然间大家都不去了。”
 “……”
 “怎么了?”
 “没什么特别的, 只是这样而已。”程昱利道, “我只是发现你住的地方离公园很近, 又从来没有搬家过, 觉得你可能会知道那里的情况,所以尽可能地了解一下情况。”
 虽然对方这么说,但是舒星未并不觉得“只是这样”而已。
 他有一种莫名的感觉, 或者说是直觉。
 那就是,无论小说的主角穆致和还是程昱利,其实都在问他的周围有没有什么异常。
 即使这样,但在发现这个世界是一本小说,而他只是无关紧要的角色之前,他并不觉得他的身旁有什么特殊的、亲密的异常。
 还是说,他应该早就注意到。应该早就发现。有什么和他很近的东西……
 两人已经走到了写着311的病房面前。
 “这是你的房间。”程昱利道,“在这里等到后天下午就可以离开了。”
 “不是说三天吗?”
 眼前的人大概没想到他会突然这样问,有点没反应过来。
 但舒星未一直盯着他看。
 “嗯。嗯……发生了一些特殊的情况。”对方含糊地说,视线在他的手上扫过,然后停住了,“这是怎么……真是的。他们没有给你换纱布吗?我一直不是很喜欢监测部的人。”
 舒星未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虎口。
 伤口并没有渗血。
 很有可能已经结痂了。
 只是因为刚才检查的时候,做了什么动作,导致纱布外面被蹭脏了,看上去有点恶心。
 “我帮你重新包扎吧。”
 “不用了,我等下自己来就好。”
 他刚才看到了病床的柜子上方摆放着医药箱,如果和他上次去看妈妈的时候病房里的布置一样的话,里面消毒的工具、纱布应该是齐全的。
 程昱利:“……你好像不太喜欢别人帮忙。”
 他只提出过几次建议,都被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只是觉得没必要给别人添麻烦。”
 这是他一直以来做事的方式。
 而且,他也不喜欢麻烦。自己的事如果不做的话,被人厌恶是很正常的事。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谁有义务为别人而服务。
 他没解释太多,只是视线移动到医药箱旁边,那里摆放着的固定花瓶让他目光停留。
 然后,程昱利看到他拿出了手机,对着里面的花拍了一张照片。
 这个动作引起了他的好奇。
 他能感觉到,舒星未落在花上的眼神和看其他东西不太一样。
 “这是百合。”程昱利问道,“你喜欢这种花吗?纯洁的爱。”
 “……这样吗。”
 “你不知道吗?”
 “不太了解。我帮别人带过花,然后他又送给了我这样的花。”
 程昱利陷入了沉思。
 愿意帮别人带花……挑花其实是一件麻烦的事。
 即使按照要求买来了需要的花,也可能因为花绽放的程度而让人不满。
 难道对方是不会麻烦别人,但别人麻烦他没关系的那种类型吗?
 可是看得出来,事情不是这样的。
 因为对方身上有种淡淡的隔离感,难以开口提出什么要求,一般人会直接被劝退。
 而这种冷漠的感觉只可能是人为制造出来的。
 在乎的东西,就不会觉得麻烦。
 也就是说,那个让他愿意带花的人很重要。
 舒星未的身边有这么一个面容模糊的人存在。
 不知道为何,程昱利的心底忽然浮现出了一种悚然的不安。
 即使极力分辨,也无法判断愿意。
 就像有什么危险的、恐怖的庞然大物在某个地方,让周围都笼罩了阴冷的湿气。
 程昱利打了个寒颤。
 没有更多考虑的时间。
 他看到舒星未在告别后关上了病房的门,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
 舒星未处理完伤口后,选择病床上睡觉。
 发生的事情太多,身体传来的阵阵的疲惫感,让他充满了困倦的睡意。
 就算管控局同意他当天回去,他应该也会选择请假,第二天不去上学,彻底休息一天。
 虽然病房里没有开空调,但是却很温暖。
 意识很快陷入了黑暗之中。
 不知道睡了多久,他听见了有人打开门的声音,睁开了眼睛。
 “你错过了晚餐。”
 来的人用那种批评的声音说。
 舒星未没想过会在这里见到他——那个生理上的父亲。对方身着西装,头发明显精心打理过,没有像大部分中年人那样发福,一看物质条件就很优越、过得很好。
 他没说话,对方走进病房,环视了一圈,面露嫌恶,挑挑拣拣才坐在了病床边的椅子上。
 “你是故意的吗?”他说。
 什么意思。
 “别和那个女人一样,尽学不好的东西。”
 他语气不屑,“就算是装病,我也不可能为了你改变计划。”
 见舒星未不说话,他盯着他继续说道。
 “你不知道这次晚宴有多重要?这明明是你回到我的生活中最好的时机,但你却因为装病错过了。你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东西。”
 是这件事。
 舒星未记得不久前,这个男人给自己发了短信、还打了电话。
 他不想知道对方在做什么、想做什么。
 虽然父母并没有离婚,但是他已经和自己没有什么关系了,当然不可能去参加什么晚宴。
 【晚宴,好高级的词语。】
 谁能知道这个满口脱离现实用词的男人,之前和他们一起住在破旧小区里、挤在他现在住的那个宴旧对面的狭小房间里——记忆里,一切发生改变就是在公司开始盈利以后。
 明明是一起创业,但是却以“家里的孩子需要人照顾”,让自己的妻子退出了公司。如果不是当初后者把自己股份的一半转给了舒星未,他想对方是根本不会记得自己的。
 “你知道吗?这里也是妈妈住的医院。”
 眼前男人斥责的声音戛然而止。
 舒星未微微一笑。
 “妈妈什么不记得了,即使看到我来看她,也不会做出什么反应。但是,妈妈上次却对着我的脸说了一句话。你想知道吗?”
 不等对方做出反应,他就已经继续说下去了。
 “她说,她还记得你说的话。”
 “还有啊,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你的。”
 渗人的寒意从房间里蔓延开。
 但舒星未只是微笑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本来就已经是夜晚,病房又没有开灯,让后者看不清舒星未模糊的眼睛。
 窗外,住院部的某一盏房间的灯突然亮了起来。
 那里浮现出了一道人影。
 它静静地立在窗前,简直就好像是在远远地看着他一样。
 这一切让后者内心恐慌到了极点,他急于打破此时的可怖氛围,脱口而出道:“说什么不会放过,当初明明是她自愿的,为什么要记恨我啊!是她自己愿意听话的,我有什么办法!!我也只是想要更好地生活而已!”
 “在我看来,现在的你不是和她选择了一样的路吗?你应该是最理解她的吧!因为你正在完全自愿地付出——为了那个叫做宴旧的家伙。”
 是啊!舒星未最应该了解那个生他的女人当初的想法才对!
 他以为自己不知道吗?!
 明明可以轻松过上衣食无忧的少爷生活,转学到私立高中,却偏偏选择一直住在那个破旧的、几乎要漏风的家里,在离家近的学校上学,只是为了每天能够去看一眼住在对面的同龄人。
 照顾他、摸摸他的头,夸奖他。
 做饭给他吃,冬天脱掉脖子的围巾捂热饭盒,即使自己的手指被冻红也无所谓。
 舒星未成绩优异、长相引人瞩目,随随便便就可以交到朋友,无论怎么看都是继承了他的基因的完美孩子,但却自甘堕落,和本该被废弃的家一起困在了十年前——只是为了那个家伙。
 他专门派人调查过对方的身世背景。
 对方有个酗酒的父亲,家庭主妇的母亲。
 除了他本人偶尔会和舒星未出门,这对夫妻甚至从来没有露过面。吃的?穿的?用的?到底钱从哪来?随便想想,就知道这是多底层的一家人。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两人早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但这种联系很薄弱,是舒星未单方面维系的。
 只要他放弃,完全可以回到正轨的生活。
 “知道今天是几号吗?你睡了整整两天。”他嗤笑了一声,内心涌现出阵阵报复的快感,“但我查过了,目前为止,只有我一个人来看过你——宴旧呢?在你生病的时候,他在哪里呢?!”
 而且他从来没想过让宴旧为自己做什么。
 大概看出了舒星未内心的想法, 眼前的男人反而哈哈地笑了起来,似乎想到了什么让人觉得印象深刻的事,说道:“你还记得吗?五年级那天你对我说了什么。”
 对方从来不关心自己的生活,除了装模作样的时候。
 而现在提起五年级, 那一定是很少的、两人共有的记忆, 舒星未的脑海里只能想到一件事, 那就是对方唯一一次来参加自己的家长会——毕竟, 那之前都是妈妈的“工作”。
 那个时候,他的情绪还没有现在这么稳定。
 原本以为会是自己妈妈来,却见到了这个很少见面的男人,小时候的舒星未毫不犹豫地站了起来,让他滚出去。他当时说了什么——
 “我绝对不会像妈妈那样,为一个不关心自己的人负责。”
 记忆闪回。男人盯着他的脸、他的眼睛,然后一字一顿道。
 “现在看来, 这不是完全一样吗。”
 你是个聪明人。自己好好想想吧。
 距离舒星未到这家医院, 已经过去了三天。在这三天里, 同学和老师发来了问候,也有人来看他, 虽然不熟。期间, 穆致和请假来看了他一次。
 他似乎觉得这都是自己的错。
 没有发现同桌基因变异,没有在第一时间赶去教室。
 “对不起, 虽然重来了一次,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完全不知道未来会怎样……”
 在舒星未眼前, 那双眼睛充满了愧疚和自责。
 但是在对方的瞳孔深处, 却分明摇曳着不安和焦躁的情绪。
 “不过没关系,我已经重新来了五次。虽然五次你都出了事,但这一次, 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穆致和伸出手,把手放在了病床上舒星未的手上。
 但是在覆盖的一瞬间,摆放在床头柜上的玻璃杯发出了“彭”的一声,突然爆裂开来。
 这样的动静让穆致和眼皮一跳。
 “我之前在里面装了热水。”
 “嗯……是这样啊。”
 他迟疑地走过去,将洒落在地上的玻璃碎片捡起。
 病房的窗户是开着的。
 穆致和起身,正好看到了外面摇曳的树枝。
 一阵寒风灌入了衣领。
 穆致和轻轻地打了个寒颤。
 之前……窗户有打开过吗?
 身后传来了舒星未的声音。
 “但这是不是说明了,他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
 “……嗯。”
 穆致和回过神来。
 他不觉得那个祂会就这么退场。
 所以,这个同桌在它表现出基因症状的时候,就被排除了可能。
 他将地上碎裂的玻璃全都细心地捡了起来,检查了几遍,用几层厚厚的卫生纸仔细包好,然后才放进了房间的垃圾桶里。
 期间,舒星未一直默默地看着他的动作。
 穆致和离开了病房一会儿,回来的时候手里多出了一个不锈钢的保温杯。他又用它接了点热水,拧好后放在了舒星未的床头柜上。
 “这个瓶盖打开后,可以把水倒在里面,这样也不用担心会炸开。刚才那个杯子是因为热胀冷缩的了吧?太危险了,你可以喝这里的水。”
 “对了。这家医院应该没问题。前几次的时候,我也来过这里。我已经联系了管控局那边,现在他们已经知道我在找祂这件事了。我相信迟早会找到……”
 穆致和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抬起头对上了舒星未注视的双眼,话音不由戛然而止。
 “怎、怎么了?”他战战兢兢道。
 “……没什么。”
 静了几秒。
 舒星未说:“谢谢你。”
 “没关系。”穆致和顿时松了一口气,有点腼腆地说道,“我们是朋友,本来就是要互相帮忙的。如果只是一个人付出的话,算什么朋友呢?”
 “……”
 “如果有什么事,一定要联系我,我会立刻过来的。”
 临走之前,穆致和又检查了一遍病房里的设施,走到窗前将灌入寒气的窗户关上。随着冷风被隔绝在外,视线里摇晃的树叶不再像是伸出的触手。
 “明天早上你就出院了吧,我会过来接你的,我有一些话想对你说……但是我觉得你现在还是需要休息比较好。
 他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走向病房门,然后轻轻地关上了门。
 舒星未注视着对方的身影离开。
 他知道穆致和在顾虑什么。
 因为自己的表情,动作,即使是想要摆出原先那张扑克脸,也会让人感觉出他在想什么。
 【可能担心他还处于精神不稳定的状态中。】
 舒星未自己也这样认为。
 他选择再睡一会儿觉。每一次醒来,头痛的感觉就会减轻。
 是心理作用吗?他不知道。
 等舒星未再次醒来的时候,房间已经完全陷入了黑暗,只有窗户投入的黯淡月光,以及挂在床尾墙壁上的电子时钟闪着的一团绿光。
 现在是深夜十一点五十分。
 他的视线落到了刚才关好的窗外。
 从病房里窗户的位置往外看去,只能看到漆黑一片的住院大楼,只有一楼的就诊台亮着橘色的微光,值夜班的护士低着头在表格上写着什么。
 室内沉闷的暖气充斥了整个空间。
 不知何时降临的暴雨,猛烈地撞击在玻璃上,发出哗破作响的刺耳噪音。
 雨水从窗户缝隙里灌入,弄湿了被月光照射的那一小块地板。
 舒星未皱了一下眉。
 在他记忆里,这里的冬天好像没那么容易下雨,但是最近却如此频繁,而且以往降温也不会这么急促,诡异到让人觉得心底也沉甸甸的。
 湿漉漉的地板。
 散发出寒冷、潮湿的气息。
 不难想象,病房外的路上会是怎样的情景。
 但这说明了一件事。
 现在这个点,不会再有人再来了。
 但即使是没有这样的暴雨,舒星未也并不觉得宴旧会来看他。毕竟如果没有他的要求,对方几乎从来不会出门,而且这几天,他也没有收到来自对方的短信。
 那天在程昱利的车上,他做出冷淡的样子给宴旧发了短信。
 【我有很重要的事需要处理,三天内不会回去。】
 因为考虑到不想让宴旧卷入这件事,所以他说了【这三天不要来找我。】
 对方没有回消息。
 然后是明天,他就要回去了。
 他不知道对方在做什么,在想什么。
 舒星未瞥了一眼时钟。十二点了。
 他闭上眼,准备再次入睡。
 但在那一瞬间,他突然感觉到了一团冷气涌入了房间。
 违和、异样充斥了整个空间。
 舒星未立刻睁开眼。
 病房的门不知何时被打开了。
 一道被走廊的应急灯光照着、显得有些扭曲的身影站在门口。
 滴答、滴答。
 这是雨水落在地板上。
 冷气伴随着雨水,在人影的鞋底形成了一滩水洼。
 “星未。”对方道。
 熟悉的声音。
 声音的主人静静地走了过来。
 舒星未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他完全没有想过对方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宴旧?”
 他迟疑地说道。
 “嗯,”对方说,“是我。”
 他走了过来,舒星未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动作。
 在窗户黯淡的光线下,他半蹲了下来,靠在他床边的手背上,让他能够俯视地看到他的面孔。
 他的头发已经完全被淋湿了。
 只有那双灰色的眼睛,在湿漉漉的脸上,显得闪闪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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