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奴,你又在这儿给我丢的什么脸?”
几人耳边,忽然传来这么个男人的声音,左右看看,却看不到有其他人在。宋多愁那个心眼被卖去换馒头的傻傻道:“谁?谁在说话?”徐忘云面色沉沉地将他更往身后藏了藏,知道来人定是不善。
凭空出现一般,便有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出现在他们眼前。那人穿一身深沉如墨的黑衣,生得宽肩长腿,一头墨色长发只懒散在脑后束着,从背后看,几乎从头到脚黑成了一团,像个深不见底的影子。
徐忘云谨慎地盯着他。那男人却看都不看这边,兀自从莲奴抖个不停的手里拿走了折扇,
莲奴头也不敢抬,惶恐道:“属下知错,属下再也不敢了!”
“你知道什么规矩。”那男人缓缓道:“还不快滚?”
“是、是。”莲奴大梦初醒一般,慌张在地上对着他重重磕了几个头,连滚带爬的跑走了,竟连鞭子也忘了拿。
徐忘云护着宋多愁,一手握紧了手中长剑。另一边,那男子终于是微微侧过来半张脸,十分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
只一眼,他便愣住了。
徐忘云警惕看着他,严防他有什么异动。那男子却猛地转过身,向这走了过来,看那步伐,竟是有些着急。
这一转身,这才叫人看清那男子的全貌,只见他脸上带了个银边的面罩,将他上半张脸牢牢遮了起来。
藏头露尾,只让徐忘云对他更没好感。黑衣男子顷刻功夫便到了他面前,上下打量他一番,竟十分有礼的对他拱手道:“在下手下人失礼,冒犯了公子,还望公子千万勿怪罪。”
这一出口,语调竟与方才判若两人,简直是如涓涓细流般温润和善。
徐忘云只看方才那“莲奴”对他的态度,猜此人定不是什么善类。他并不想与这种人多有交道,便冷淡道:“无妨,告辞了。”
“公子留步!”黑衣男子却拦住了他:“公子凭空遭此无妄之灾,在下实在万分惭愧惭愧,不如便让在下请公子吃一顿饭,权当赔罪,如何?”
徐忘云正想摇头拒绝,宋多愁便从他身后探出个脑袋,疑道:“你是谁呀?”
徐忘云再想将他按回去已是来不及,黑衣男子目光移过去,极缓慢的在他身上上下一扫,形状姣好的唇扯出一个笑来:“失礼了,在下沈争。”
宋多愁朗声道:“我叫宋多愁!”
……这缺心眼的。
徐忘云一手将他的脑袋摁回去,淡道:“告辞。”
“等等!”沈争说:“还请公子万万赏脸,也好平息在下一片惭愧之情,公子意下如何?”
宋多愁眼巴巴道:“云哥哥,我饿了。”
“……”徐忘云说:“不去,多谢。”
见他态度如此决绝,黑衣男子忽然沉默下来,叹了口气,道:“罢了,想来我这等人常常遭人嫌弃也是常理,都是在下唐突,便不多打扰公子了。”
“……”
北城最好的酒楼,二楼上,沈争为徐忘云斟了一杯酒。
宋多愁两手捧着一碗甜羹,正往嘴里扒得不亦乐乎。沈争向徐忘云捧起酒杯敬他,神色诚恳道:“在下约束下人不力,惹出祸事冒犯公子,实在对不住。”
徐忘云并不是很想与他多有交集,闻言只将酒接过饮下,而后便沉默下来,那意思已经很明显——我不怪你,也不想搭理你,安心吃饭吧。
沈争笑了一下,也并未多计较,兀自将自己杯中酒喝下,问道:“公子衣着打扮似乎不是漠北人?”
徐忘云简短回道:“不是。”
宋多愁喝完甜羹,意犹未尽似的,眼巴巴看着沈争。沈争了然一笑,将自己面前的那份推给他。宋多愁便立时高兴道:“我们从堎州来的!”
徐忘云糟心地看他一眼。
“哦?”沈争颇感兴趣道:“江南离这里可是远得很了,二位来漠北是寻亲?游访?”
估计他也看出来宋多愁一张嘴像个漏勺,说话时也不再只问徐忘云一人。果然宋多愁立马挺起胸膛,骄傲道:“我们是来行侠仗义的!”
沈争没遮住的下半张脸顿时露出个惊叹的表情,赞道:“世间竟还有像二位这般英雄人物,实在让人佩服!我瞧公子年纪尚轻,不知可是兄弟?”
宋多愁朗声道:“我是云哥哥的徒弟。”
徐忘云终于听不下去,往他嘴里塞了个花糕,低声道:“吃饭。”
宋多愁老实下来,顺势嚼起口中花糕,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看他,再看看沈争。
沈争哦一声,说不上是什么意味的看了一眼徐忘云。这时,二人桌旁忽然站了个年轻的妇人,手上拿着个小花鼓,臂中挎着一篮子同样花花绿绿的手工玩具,殷切对二人道:“两位公子,要不要给小童买个玩具?”
漠北地广人稀,民生艰难,常有许多妇人编些手工活,大街小巷的挎着篮子叫卖以补贴家用。宋多愁孩子心性,果然被小花鼓吸引住视线。徐忘云刚想掏钱给他买一个,就听沈争拿出一锭银子,道:“我全要了。”
年轻妇人大喜过望,接过银子连连道谢。宋多愁大张嘴巴,好像当头被一块天上掉下的大馅饼砸的晕头转向,道:“都……都是给我的?”
徐忘云道:“他一个人用不了这么多。”
“漠北百姓,日子过得艰苦。”沈争微笑道:“这里的人哪来许多闲钱去买些无用的玩具,若我不买下,怕她叫到天黑也卖不出三个。一锭银子,于我不算什么,却能换她全家吃上一个月的饱饭,何乐而不为呢。”
徐忘云听了一下无言,从怀中掏出锭银子放在桌上,一手推过去,道:“多谢。”
沈争却也将那银子推回去,笑道:“公子这是做什么,几个玩具而已,不必放在心上。”
推脱不过他,徐忘云只得轻拍了一下宋多愁,轻声道:“谢谢哥哥。”
宋多愁立马脆生生道:“多谢哥哥!”
沈争微微一笑,伸出修长的手摸了把宋多愁的脑袋,问道:“冒昧,还不知公子姓名?”
徐忘云对他已不再那么戒备,坦然道:“徐忘云。”
“徐公子。”沈争没被面罩遮住的下半张脸露出个温和的笑,“幸会。”
宋多愁早已喝完了甜羹,在那花花绿绿的玩具篮子里翻玩具玩。漠北的夕阳璀璨,落日时天色总是火红一片。徐忘云看了眼窗外,“时候不早,先告辞了。”
“自然。”沈争温和的表示了理解,起身要远送。徐忘云摇头婉拒,沈争也不勉强,依言坐下,微笑目送他们的背影远去。
直到徐忘云牵着一蹦一跳的宋多愁渐渐消失在巷口,沈争这才收回视线,又为自己倒了一杯酒,垂眸送入唇中。
窗外大片的火红夕色已经淡去,暗淡天际只留一线光亮。沈争漆黑的身影安静隐在昏暗暮色中,几乎一动不动。
许久,才听他几不可闻的叹息一声。
……阿云。
出宫在外,去了缩骨恢复本相的萧潋意低低道。
竟又是你。
也听不出他到底是欣喜,还是痛苦。总之他语气复杂的说完这句,便又沉默下来,再也不动了。
漠北城的客栈中,房内已熄了灯,宋多愁却一点睡意也没有,摆弄了会手里的玩具,又忽然喊他:“云哥哥?”
徐忘云平躺在床上,闻言眼也不睁,含糊应了一声。
只听宋多愁饱含相思之情的、含情脉脉的回味道:“今天的甜羹真好喝啊。”
“……”
徐忘云翻了个身,没搭理他。
宋多愁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语气又变得害羞起来,“那个漂亮哥哥给的甜羹特别的好喝。”
他话一向很多,并不在乎徐忘云有没有回他,一个人也能絮絮叨叨念叨大半夜。徐忘云头疼的发现他似乎又有滔滔不绝的征兆,无奈道:“他戴着面罩,你如何看出他漂亮的。”
“就是漂亮!”宋多愁不服气地说:“给我买甜羹的都漂亮。”
眼见徐忘云不再理他了,宋多愁眼珠一转,便就这么赤着脚从自己床铺钻进徐忘云的被窝,哄他:“云哥哥,但是阿愁还是觉得你最漂亮了!”
他好像生怕徐忘云生气,絮絮叨叨不停夸他,直夸的徐忘云一个头两个大,终于受不了一把捂住了宋多愁的嘴,低声道:“睡觉。”
“……唔唔!”宋多愁不敢忤逆他,横竖又挣不开徐忘云的手,便就着这么个姿势,乖乖闭上了眼。
另一边,大漠中一座孤山上。
一轮硕大弯月高高挂起,映得无际沙漠明亮如昼。戈壁上悬崖峭壁,怪石耸立,寸草不生,漠中狂风烈烈,裹着沙石一卷而过,激起一阵怪异啸叫。
悬崖顶上,坐了个光头的和尚。
那和尚瞧不出多大年纪,穿一身破的不行的僧衣,生得慈眉善目,在大漠狂风中自坐的巍然不动,竟是副十分悠然自得的样子。
他面前的沙土地上,有几道像是树枝划出来的草草白痕,身旁堆了许多大小不一的石头,手中亦捏着一个,不语沉思——像是在下棋。
萧潋意坐在他对面,并不出声打扰。等他这盘怪模怪样的“棋局”下的差不多了,才听那和尚开口道:“墨鸮阁阁主深夜造访,不知是找我这老骨头什么事?”
萧潋意道:“照空大师,又来叨扰了。”
照空闷闷低笑两声,兀自低头下他的棋,道:“阁主前来,竟空着手?”
“自然不。”萧潋意道:“玉器宝刀,名作珍宝,都放在大师山下了,明日便派人送上山来。”
照空撇了撇嘴,“凡物。”
萧潋意微微一笑,又从身上掏出个什么东西放在桌上,包装一掀开,霎那挥散出一股肉香。
只见那桌上摊开的,竟是只金黄的烤鹅。
“新鲜的,我特地挑了只最肥的。
照空一下丢了手中的“棋子”,笑意满面的将那只烧鹅拢到自己面前,口中一边念叨着“罪过”,一边十分利落的撕下一只鹅腿塞进了嘴里。
这非凡物的烧鹅果然大不相同,照空这才愿意正眼看他,他上下扫了萧潋意一眼,道:“你许久不来,怎么,又严重了?”
萧潋意温声道:“陈医师说我毒性积身,没几年好活了。”
“哦。”照空了然点点头,“簪青说话大多不会有错。伸出手我来看看。”
萧潋意伸出一手,照空瞧了眼,在他指腹上摸了摸,下了结论:“不错,至多不过七年。”
萧潋意收回手,问:“这七年,可无虞?”
照空摇摇头:“你这疯病无可医,强行以毒压制,我看最多也就半年便会失效,届时疯性会蚕食你所有心智,再无可解了。”
萧潋意沉默了会,这番话与在宫中时陈簪青所言差不了多少,正因如此他才会来漠北寻到照空,“我听说你有一法子,可解此境。”
照空烧鹅也不嚼了,似是悲悯的看他。他早料到萧潋意会这么说似的,道:“我这法子你不是不知,是挪了往后的寿命来补你的心智,不用你还有七年,若用了最多也只剩两年,你可想好了?”
萧潋意笑道:“两年,够了。”
照空叹息一声,“人间大好时光,荣华富贵,权色美人,你都不要了?”
“皆是云烟。”
照空哈哈大笑起来,摇了摇头,又复去嚼他的鹅腿,“云烟才会迷人的眼睛,是非恩怨,爱恨离合,不也都是过眼就忘?”
萧潋意摇摇头,“这不一样。”
照空面带丝淡淡笑意,看他好一会,才道:“也罢了。”
他复又拿起一块石头,放在地面的“棋子”上,一块磊着一块,逐渐叠成个高高的小石堆。
叠的太高,重心果然不稳,最后一块放上去时,最底下的石头终于不堪重负,轰一声倒塌了。
“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那和尚面色温和地望着那堆倒塌的石头,轻叹道:“我佛慈悲。”
萧潋意沉默了一阵,将桌上啃了一半的烧鹅拿了过来。
“——诶!”
这酒肉和尚一瞬撇去了宽祥的皮,金刚怒目道:“去去去!跟个老人家抢东西吃!羞不羞!”
萧潋意拿着那鹅,“药拿来,烧鹅归你。”
照空瞪着他,嘴里嘟囔了几句话——听着不像什么好词,从兜里掏出个什么东西丢过去,怒道:“拿去!”
萧潋意稳稳接下,另一手将烧鹅也丢过去,微微一笑:“多谢。”
照空冷哼一声。
萧潋意将手中小木盒打开,内里安静的躺着颗朱砂似的药丸。绸缎似的月光笼在他身上,将那药映得血一样的红,只看着便让人觉得不详。
萧潋意垂眸看了一会,低声又重复了遍:“……多谢。”
第二日,徐忘云早早带宋多愁出了客栈。
宋多愁抱着他的宝贝玩具篮子,跟在徐忘云身后,问他:“云哥哥,我们往哪去?”
徐忘云说:“往北。”
“往北?”宋多愁叽叽喳喳,“为什么?北边有什么?我们去做什么?”
他讲话总像只多嘴的小麻雀,和他呆得久了,徐忘云也慢慢习惯下来,淡道:“去看一看。”
“哦。”宋多愁本就是随口一问,闻言根本没放心上,从篮子里掏出个彩色的风车,高举起来往前跑。
但他也不敢跑得太远,跑跑停停,至多也不过离徐忘云五步远,总而言之,是个徐忘云一伸手就能抓到他的距离。
眨眼间,两人已渐渐远离了闹市,周遭静下来,巷子也慢慢变窄。二人转过一个巷口,宋多愁没心没肺举着风车傻乐,这时,忽然感觉自己腰间一凉,像有个什么尖尖的东西对准了自己。
宋多愁浑身一僵,不敢动了,一双眼睛大睁着,惊惶地去寻徐忘云的身影。
徐忘云站在他身后两步路的地方,面色沉沉,腰间长剑已出鞘,冷声道:“什么人?”
这片巷子地偏,建筑又修得密集,高高砖墙投下的阴影很好的将那人的身形隐在里面。只看那黑暗中的人一言不发,手中匕首又往前威胁似的刺了刺,一根手指伸出来,恶狠狠的指了指宋多愁的手。
他手里拿着的,是一块徐忘云买给他的,没吃完的半块甜饼。
看来多半是遇上个蛮横的乞丐了。
漠北民生多艰,流民乞丐也会多一些。徐忘云心里有了数,对那黑暗中的人试探道:“吃的可以给你,但你得先把他放了。”
听了这话,那黑暗中人非但不放,反而一手狠狠上下晃了晃。那意思已经很明显——想要人,先把吃的给我。
徐忘云只好道:“多愁,给他。”
“哦、哦!”宋多愁手忙脚乱,把那半块甜饼往那只手上一塞,大声道:“给你!”
得了甜饼,那只手的主人极快地缩回去,一脚将宋多愁踹出了巷子。宋多愁“哎哟”一声扑倒在地上,徐忘云眼见他脱困,几乎是下一秒便闪身到了那人身边,手明眼快的将那人一把扯了出来!
“……唔!唔!”
那人被徐忘云拽出了阴影,二人终于得以看清那人的真貌——只见在他手里不断愤怒挣扎的,竟是个衣着破烂,身形瘦小,面黄肌瘦的小女孩!
小女孩一身衣裳已破得不成样子,枯黄的长发杂草似的堆在她小小的脑袋上,被一根褪色的红绳系着,显得不伦不类。尖瘦的小脸上脏兮兮的不知是抹的什么东西,只一双眼睛还算明亮,此时正饱含愤怒地、恶狠狠地瞪着徐忘云。
“啊!啊!”小女孩小兽一样冲他呲牙咧嘴,张嘴却只能发出许多短促而怪异的音节——天可怜见的,这小乞丐竟还是个不能说话的哑巴。
宋多愁目瞪口呆,万万没想到方才凶恶的拿着刀子威胁他的“打劫的”,竟是个还矮了他半头的小女孩!
“你很饿吗?”
小女孩野性太大,一松手便会跑的没影,徐忘云只得将她放在地上,抓着她一只瘦骨嶙峋的手臂。
小女童手里仍死死抓着那半块甜饼,听了这话,大大的眼睛瞪住他,那意思是——这问的什么蠢问题?废话!
徐忘云蹲下来,从怀中掏出一袋甜饼,递给她,“吃吧。”
小女孩登时一愣。
宋多愁犹犹豫豫蹭过来,躲在徐忘云身后,对她说:“那些本来是我的……算啦!都给你了。”
小女孩反应过来,狐疑而警惕的上下打量他,不知道去接。徐忘云只好放在她手里。什么也没说,只摸了摸小女孩乱蓬蓬的头发。
骤然被人这样揉了脑袋,她浑身竖起来的尖刺受惊般一下收了起来,茫然看着他,像是无措——约莫是她大街小巷流窜惯了,对付地痞流氓得心应手,但却从没遇到徐忘云这样主动给他东西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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