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就响在他的耳边。
如果偶尔听一次,墙子尚且会觉得悦耳动听。可如果不间歇地吵在耳边,那可就有些吃不消了。
这是让他死了也不得安宁啊。
墙子被吵得脑瓜子痛,他忍无可忍,脱口想要大喊,却发现自己什么声音都发出不了。
但是他却诡异地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小雀鸟,你们吵得我脑袋痛。”
虽然语气极平淡,但墙子确信这就是自己的声音。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墙子心头掀起惊涛骇浪,摸不准眼下是何种情形。
而雀鸟的声音却丝毫没有停歇下来的意思,叽叽喳喳地响成一片。
只有一个很清亮的声音回复他:“不过是一团灵气,哪里有脑袋!”
墙子勉力睁开眼睛,终于看清了周遭的一切。
他正身处在一块绿地之中,眼前是一汪看不进尽头的水泊。而身后则是茂盛的绿林。高大的树木隐天蔽日,枝叶因为湿润而显出沁人心脾的颜色,树荫延伸到他的脚下。
如果他有脚的话。
这是何处?他现在又寄居在谁的身体里?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墙子满腹疑问,奈何发不出声音,甚至像是被禁锢住了,连动弹都困难,只能随波逐流地根据他现在身体的主人动作。
好在那团灵慢慢移动到水泊上,墙子得以借水的倒影看清自己现在寄居的身体是何模样。
的确是一团灵气,混沌地分不清五官与肢体,只不过像是一团雾。
这是什么?又拓展妖鬼的物种多样性了?连一团气也能成妖了?
“谁说一团气就分不出脑袋来了?”灵气哼了一声,将自己捏成了一只雀鸟的形状,甚至翅膀还展开做高飞状。
那只说话的雀鸟却吓了一跳。他独自站在树木的枝桠上,歪了歪自己小小的脑袋,头顶一根绒羽立了起来。
“你能听到我说话?!”小雀鸟的喙微微咧开,从他那小小的脸上,墙子竟看出了一种名为“震惊”的情绪。
灵气理所当然:“你能听到我说话,我自然也能听到你说话。”
小雀鸟登时来了兴致,他拍拍翅膀,掠到灵气身边,围绕着这团气来来回翻飞。
小雀鸟实在可爱,暖黄的羽毛尽头还带着一抹翠绿,泥色的喙尖尖的,墙子见了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欢喜。
“你是第一个与我说话的妖鬼,看来我的确是修炼大成了!”说罢,小雀鸟还兴奋地摆摆头,顶上的绒毛随风微颤。
“妖鬼?我可不是妖鬼。”灵气不以为然地反驳。
“你若不是妖鬼,还能是什么?”
这个问题难倒了灵气。如果他不是妖鬼,又能是什么?
雀鸟突然道:“我知道了,等来日你修炼出人身,若是人族依旧能够瞧见你,那你便不是妖鬼了。”
“为何要用人族来评判我是不是妖鬼族?”
“这是天帝百余年前绝地天通时定下的准则,下界分阴阳,阳面的人族不见妖鬼,能感知万物。”
这倒和杨絮所讲的差不多……等等!墙子猛然抓住了关键处——百余年前?!
天帝绝地天通,分明应当是一千多年前的事情了,这小鸟怎么说是百余年前……这现在究竟是什么时候啊?
墙子一阵眩晕,更加心惊。
那头灵气继续说道:“这可并不公平。”
雀鸟落到了树枝上:“公平?你与天帝规则说公平?那是天帝,是世间的主宰,他做的一切决定都无人可有异议。”
“那修炼成妖鬼,就会受困在阴面。”灵气转开话题,“你为何还要这般努力?”
小雀鸟爱惜地梳理自己的羽毛,抽空道:“你不懂,我和普通的鸟儿可不一样。我有一定要去的地方。”
他说自己和别的鸟儿不同时,小小的脑袋微微扬起,骄傲的神色中还夹着几分得意,让墙子想要揪掉他的头顶毛。
灵气叹息着说:“那么,你想去哪里呢?”
雀鸟答:“我想要去这个世间最高远的地方。”
这话,墙子只觉熟悉得宛如刻入骨髓。
自然是建木神山。
当年上界与下界以建木神树相连,人、神、妖鬼混居,混乱不休。不断有神明因为浩浩红尘、难守本心而陨落,堕入轮回,再难归位。天帝感此危机,毅然决然斩断了建木神树,截开了上、下界的联系。从此神族高高居于上界,而妖鬼族与人族则同处下界。
而建木神树斩而不亡,反倒依然参天生长。天帝担忧有人借用建木神树的神力不轨,故而派神女下界,看守神树,以防有人滥用神树之力。
“你小小一只雀鸟,为何要去至高远处?”灵气不解。
雀鸟如豆一般的眼睛里闪过不屑,说道:“我曾经在外面生活的时候,听过人族的一句话,心中十分不认同。”
“什么话?”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雀鸟说着,气得振奋翅膀扑腾起来,立在高高的树巅,“你看这是不是瞧不起鸟!”
灵气沉默片刻,道:“什么意思?我却不明白。”
雀鸟原谅了灵气的不通诗书,没有文化,继续说道:“人族看不上我们雀鸟,认为我们目光短浅,随波逐流。我却偏要去最高最远的地方,偏要去建木神山,证明给所有人族看!”
雀鸟说到最后,伸出一只翅膀微微向前,仿佛是在指向自己即将前往的地方。
“这倒是很有意思。”灵气颇为赞同。
雀鸟登时眼前一亮,飞下枝头,绕着灵气飞了几圈:“是吧,是吧!”
之前他也将自己的想法告诉过其他雀鸟,反倒得了一通嘲讽,说他不自量力,痴鸟说梦。还有鸟儿不以为意地反问他:“所以你去证明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能填饱肚子吗?能多活一个秋天吗?”
他无法反驳,但却固执地认为,这个世界上,有比填饱肚子更重要的事情。
灵气想了想,说:“我也刚开灵智不久,从未离开过北渚。反正我也没有事情,不如我陪你一起去吧。”
雀鸟却背起翅膀,故作老成:“那我就勉强允许你与我一路吧。”
于是,一只鸟和一团灵气,就这么穿越北渚,来到了人族生活的地方。
墙子想,就这两玩意儿,都不一定能到建木神山脚下,小黄雀就被人打来做了下酒菜。
一念落下,不过是眨眼之间,墙子便发现自己又置身在一处空旷的大地。
准确地说,是一片荒野。烈日曝晒,万里无云,一望无际的地上连一根树木都看不到,地皮上只有零星的碎草,也蔫吧吧的。同时,墙子闻到了剧烈的恶臭,直冲他的神魂。
在已经称不上路的路边,竟倒着不知道多少尸体!有男有女,老少更多。有的已经腐化成了一堆可怖的白骨,而有的看起来没有死去多久,腐烂的肉上还有白色的蛆在蠕动。
还有一些应当是没有死去,但也没有力量再挣扎了,歪倒在路边,低低地呻吟,等待着他们即将死亡的命运。
墙子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他从来生活在富庶的皇城,见过的都是荣华富贵,哪怕是太监宫人,至少也是衣食无忧。他从未想过人族会沦落成这样。
“这就是北渚之外的世界?”灵气哑然。这些尸身上还萦绕着漆黑的死者难消的怨气和死气,可见他们离世时多么不甘。
小黄雀习以为常:“天帝怕我们妖鬼族祸害人族,便将我们隔绝在阴界。却不知人族自己祸害起自己人,要更加绝情,更加彻底。”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为何会这样?谁会害他们自己人?”
“争地盘呗。神族离去之后,人族就像疯了一样陷入了百年的纷争。部族之间谁也不服谁,争来夺去,没完没了的。”雀鸟说着,嫌恶地落在地上,“我想,总得他们争出个胜负,选出一个类似于天帝这样的人物来统治他们,情况才能好转。”
墙子暗道,难道现在连大绥都没有建立?是了,是了,杨絮说起过,大绥是在千余年前高祖皇帝李锦州在神女的点拨、辅助之下建立的。算一算,现在时间也对得上。
一想到杨絮,墙子便觉气不打一处来……
可还不等墙子生气,他忽然见到无数支昏黑的死气从地面上席卷而起,渐渐融汇成一股,气势浩大地在天空中盘旋。
“啾啾!”雀鸟吓得连人话都说不出了。
难道是有什么大妖?!
可下一刻,这股隐天蔽日的死气便毫无预兆地奔腾而下,刹那之间倾注到了灵气周围!
“喂!你没事吧?”雀鸟吓得羽毛都炸起来。
不祥的气息萦绕在灵气周身,庞大的死气包裹住了灵气单薄的“身躯”,雀鸟几乎瞧不见他的身影了。他不过也是一团气,不会被吞噬或者同化吧?
他只是一只小小的雀鸟,再担心也改变不了什么。
墙子也下意识抵挡,可却忽然觉得自己像是被浸泡进了一汪温暖的池水,浑身暖融融的,说不出地舒服。
渐渐地,墙子感觉这副如雾一般的身躯发生了变化。他幻化出了真正的身形,有了四肢、躯干、头颅以及心脏。
那些死者的死气与怨气竟被他吸收,而且助他化出了人形!
雀鸟咬牙,振奋地拍打翅膀,一头扎进黑气里,想要将他的小灵气给拖出来。小雀鸟自己也心底里害怕,可一想到小灵气要是没了,他一只鸟登到高处也会很孤独,便心里一横。
“咚——”
雀鸟一头扎在了温暖柔软的胸膛上。他撞得晕晕乎乎,翅膀都忘了拍,直直掉下去。雀鸟伸起翅膀护住头颅,下一刻,却被一双手给接住。
雀鸟探出头,正对上一双黑色的眼睛。
“啾啾——你是?”他不太敢认。
眼前这个一丝不挂,但是却好看得要鸟命的“人”,是灵气?
那人却笑起来:“撞傻了?”
声音他听了那么久,绝不会认错!雀鸟惊得扑腾起来,上上下下打量起来。身形修长,骨肉匀亭,眉如远山,眼睛也清亮好看。
除了没有穿衣服,还真像个人。
雀鸟倒吸了一口气,想到了什么,忽而语气深沉:“我现在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什么?”
“好消息是,你的化形能接住我的本体,看来确实不是妖鬼族。”雀鸟停在灵气的头顶,“坏消息是,你居然吞下了这些死气和怨气——大概会闹肚子了。”
灵气捂着自己的肚子,想象着“闹肚子”会是什么滋味儿。
“但你不是妖鬼族,又能是什么东西呢?”雀鸟歪歪脑袋,有些不解。
其实他还有更多的担忧,却不敢宣之于口。能吸收死者的怨气和死气,怎么看都不是正经东西。他曾经见过有妖为了修炼去吞食亡灵的怨气,没想到很快就被反噬,成了失去神智的躯壳,茫茫然四处游荡。他很怕有一天,灵气也会成为那个可怜样子。
“我是什么东西?我是灵气啊。”灵气抬起手,不太能适应自己现在的身躯。他做气体做久了,飘来荡去,无拘无束,现在修成旁妖梦寐以求的人形,反倒觉得束缚。
雀鸟落在地上,细细的小腿支楞着毛茸茸的身体:“不,你现在也算是个人了。不过人族有两件非常重要的东西,绝不能丢下。”
灵气示意他继续。
雀鸟道:“第一,是衣服。你这样一丝不挂,别人只会当你是流氓。”
衣服……这倒不难。灵气随手扒下了路边一具刚死不久的尸骨的衣服,抖了一抖,披在自己身上。
雀鸟倒吸一口凉气。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能这么毫无负担地扒死人衣服。发死人财,要挨天打雷劈。算了,说了他也不会懂的。
“第一件东西倒也简单,”灵气胡乱地把自己套进衣服里,问道,“你说第二个很重要的东西是何物?”
雀鸟:“自然是名字。只有拥有了名字,才算是与这个世间有了羁绊,才不会泯然于浩浩众生。”
“你不是一直称呼我‘灵气’。”
“那怎么能一样?眼下,你需得给自己起个响亮的名号,叫别人能记住你。”
灵气系好了腰带,理所当然地说:“我不需要别人记住我,你能记住我就行了。”
此话一出,雀鸟呆了片刻。他连飞都忘了,像走地鸡一般迈动两条细细的短腿,走了几步,又颠颠地走回来。
雀鸟忽然有些庆幸,他脸上覆着羽毛,没人看得清他涨红的脸。就是灵气,怎能随意说这样的话呢?怪让鸟不好意思的。
灵气见雀鸟不搭话,自顾又道:“我既然是在北渚之畔第一次见你,那我便叫‘北渚’如何?”
“还行。”雀鸟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北渚想了想,又道:“按照这个道理,你也应当有一个名字才对。”
一只妖鬼,有了名字,才有了与世间单薄的羁绊。
雀鸟本想等他修成人形之后,再认真取一个好听的名字。可此刻他又转变了主意。眼前的“人”是第一个听见他说话的,也是第一个认可他理想的。或许由他来取一个名字,也不错。
雀鸟期待起来,眨着豆大的眼睛盯着北渚。
北渚思虑良久,想这个名字必须响亮又贴合小雀鸟,旁人一叫便能知道是他。半晌,北渚一拍双手,有了想法:“有了!”
雀鸟催促道:“什么?什么?”
“大黄,怎么样?”北渚眼前一亮,披散的头发拂在面上他也懒得拨开,解释道,“你浑身羽毛金黄,而且志向又这么远大,我觉得‘大黄’这个名字很贴切!”
雀鸟:“……”
他默默转过身,用屁股对着北渚,无声地对这个像狗的名字表示拒绝。
北渚虽然没什么见识,但眼力见却是有的,他见雀鸟的反应,立刻将还未说完的话吞下去,话头一转:“不过,我觉得‘大黄’也不够好!不能凸显我们之间的友谊!”
雀鸟转过来了:“所以呢?”
北渚竟然从一只鸟的脸上,看到了名为“嫌弃”的表情。他搜刮肚肠也想不出什么好名字,最后自暴自弃道:“我们初见在北渚之畔,当时正起南风,两旁有枝叶借风盘旋。不若你便叫‘南风’吧。”
北渚,南风。
雀鸟眼前一亮,飞到北渚头上,用翅膀抱着北渚的头顶,既欢喜,又强忍着不肯说,姿态骄矜又可爱:“这个听起来还算顺耳。”
乘南风而奋起,是个很好的寓意。
墙子暗暗想道,这两个妖鬼连名字都是现起的,还有个连人身都没有修成,真的很怀疑他们能不能走到建木神山去。不过……北渚似乎能够跨通阴阳,与阳面相通,这是怎么回事?他身上说不定还藏着什么秘密。
墙子解决不了重重问题,也解决不了自己被困在北渚体内的现状,索性顺其自然。他倒要看看,这两只千余年前的妖鬼,结局会是如何。
却说北渚带着南风,向着南方——建木神山的方向走了数十里,依然不见人烟。有好几次两人都找到了村庄,可走近一看,却发现村子里破败不已,野草横生,荒无人烟,十室十空。只有些觅不到食的野狗、野鸡在房子里翻动,都饿得皮包骨头。
诡异的是,每一座路过的村庄里,不管再破败简陋,都有一间极其相似的神观,里面供奉着同一尊神明。
北渚和南风都不认识。当然,墙子也不认识。
“人族也活得这般幸苦,只能寄希望于神族庇佑。”南风叹道。自神族离开,独踞上界之后,下界人族内战连绵,妖鬼族一蹶不振,所有人都在挣扎着活着。
北渚却不以为意:“生死有命,因果循环,何需你我来怜悯?”
道理虽是如此,但北渚这话未免太过绝情。
两人继续往前,又不知走了多少日,才终于到了一处小城镇。
此处与前面的几座村庄截然不同。虽然依然破败不堪,但也算有生民气息。街道两边人头攒动,城里的人族虽大多衣着褴褛,面黄肌瘦,但行动间颇有精神。
北渚立在城门之外,感叹道:“终于见到活人了!”
南风却扑腾着翅膀,落在北渚肩头,叮嘱道:“和人族相处可得千万小心。他们很奇怪,如果没有外敌,他们会互相倾轧,彼此伤害;但若出现外敌,他们就会抱在一起,将外敌驱逐或者杀死为止。”
北渚转过脸,脸颊蹭到了南风绒绒的羽毛,刮得他的脸有些酥痒。但北渚却没有拨开南风,只是不甚在意地说:“我又不是他们的外敌,怕什么?”
说着,北渚举步进入镇中。
这座小镇并不大,但人口却不少,他们对着北渚这个衣着破烂、头发散乱、肩上带鸟的怪人投以见怪不怪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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