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个眼神,手下的狱卒便把袁强给捆缚在了刑架上。狱丞心道,这小太监也是有福气的,能够叫自己亲自动手。
 先是一桶还带着冰渣的水,毫不客气地兜头浇下去。若是寻常人,肯定已经冻得瑟瑟发抖了,可袁强却还稳如泰山。
 就在狱丞都在犹豫,袁强到底是昏死还是睡着时,突然那合眼了两天的人,毫无预兆地睁开了眼睛!
 “下雨了?好多水……咳,呸!”
 墙子将嘴巴里的冰水吐出去,刚好溅到了面前的狱丞身上。
 狱丞震惊地看着自己衣袍上的涎渍,瞪大了眼睛呵斥道:“好你个袁强,果然是在装模作样!在徐老千岁面前,露出马脚来了!”
 墙子缓缓回神,下意识挣了挣被捆缚住的胳膊,纹丝未动。
 却说墙子刚从地宫里出来,怕袁强的肉身许久未动,别人以为他死了,便想要附回肉身里。他在融合留下的一魂一魄时,神识未观察四周,也不曾感知到身体的移动。谁曾想睁开眼睛,却是这样的局面?
 那个坐在不远处的绯衣老太监他是见过的,不正是袁引常放在口中,崇拜无比的徐嵘吗。
 而眼下的场景,如果他没有猜错,应该是……严刑拷打?
 拷打他倒是不怕的,算是新鲜体验。
 “你既醒了,那便好办了。”狱丞板起脸来,转身示意手下人做好记录,“我问什么,你便老老实实答什么。”
 墙子坦然道:“你问。”
 徐嵘见这小太监面无惧色,不由多看了他几眼。
 “你是京郊乐平村人,今年年初净身入宫,是也不是?”
 墙子面不改色:“是。”
 “你是上月被调到叶五公子身边伺候,是也不是?”
 “是。”
 “你可曾……”狱丞的话还未说完,却突然听徐嵘打断,“是何人将你调到叶五公子身边的。”
 墙子张张嘴,刚要回答“袁引”,却猛地住了嘴。
 如果他说出了袁引的名字,无疑是将自己的“兄长”往火坑里推。虽然他们都并无害人之心,但这些人族可不会听他们的。自己倒是不怕严刑拷打,但袁引肉体凡胎,怎能不怕?
 想到袁引平日里总爱给他塞些自认为珍惜的小玩意儿,墙子便更不想给袁引惹麻烦了。
第61章 兄弟情深
 徐嵘在宫中浸淫已久,见过的人多了去了。看人心思,几乎是他的本能。他靠着这功夫,也识破了不少意欲行刺或者图谋不轨的人。
 墙子自认为反应迅速,没有露出破绽,却还是被徐嵘察觉了心思。
 徐嵘心中有了计较,端起茶碗来啜饮一口,抬眼间不过一个眸光,手下的人便心领神会,迅速查证去了。
 太监的调动任职自有专门的人员负责。有人为了能混个好差事,免不得一番金钱打点走动,但不管是怎样的走动,总会留下痕迹。只要用心一查,谁收了钱,收了多少钱,将人塞进了什么地方当差,都能探得明明白白。在这个皇宫之中,不缺秘密,但对于很多人来说,又是没有秘密的。
 墙子也知道个中道理。于此刻,墙子朦朦胧胧地明白过来,他曾经一心不想掺杂进人族的因果,可当他霸占了袁强的身躯的那一刻,因果就已经产生了。如果他任由袁强死去,那么袁引就不会想要为自己的“弟弟”谋个好差事,也不会用关系将他调进含凉殿。那么此刻,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与他无关,袁引也不会招来祸事。
 墙子沉了脸色,道:“叶秉烛呢?他醒了吗?你去亲自问他,他知道我绝不会害他!”
 狱丞不屑地睨着墙子,道:“你身为下人,敢直呼五公子名讳,便是大大的不敬!我若要掌嘴,旁人也说不得滥用私刑。”
 这都什么时候了,他却揪着这样的小事不放。连徐嵘都不动声色地转着眼珠瞥那狱丞。
 狱丞手执可怖的刑具,在墙子眼前慢悠悠地展示:“是谁将你调到含凉殿两位公子身边?你有什么目的?可否有人指使?”
 一串问题抛来,墙子无奈道:“我若真的做了杀人下毒的事情,会在含凉殿里什么都不做,等着你们来抓吗?”
 这样的话术,狱丞在掖庭里听过了不知多少次,自然是不信的。这些受人指使的宫人,要么为财,要么被胁迫,但最后大都会沦为弃子。
 死在皇城里的宫人,数不胜数,无人会关心他们是不是带着冤屈赶赴黄泉的。
 “你若不招,我看那便不得不用刑了。”狱丞说着,拿起了早就烧在一边的烙铁。那炭盆中火星飞溅,炭火正旺。烙铁顶端通红,隐隐带着焦糊味儿,不知道让多少人吃过苦头。
 墙子面不改色地看着在自己眼前耀武扬威、晃来晃去的烙铁,俨然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狱丞回头看了徐嵘一眼,见千岁老神在在地品茶,对用刑没有异议,心中更有了底气,正要往那小太监胸口戳,却忽听身后传来“扑通”一声。
 “徐老千岁,是我将我兄弟调到含凉殿的,您别为难他!”
 众人回头一看,把守在门外的宫人,正是袁引!
 原来那日袁强忽然被抓,袁引自然心急如焚。他费了些功夫,才顶了个在掖庭狱值守的苦差事,本来是想混进来看看自己那傻弟弟有没有出事的,没曾想正好遇上提审。
 掖庭的手段,袁引也只是听说过。光是听别人描述那十八般刑具,受过酷刑的人最后血肉模糊的样子,便叫他毛骨悚然,胆战心惊。
 袁强宁愿受刑,也不愿供出自己,袁引看在眼里,自然心中感动,直道这个兄弟他没有白疼。可此时袁引的害怕却也了上风。
 在宫中谋害贵人,是死罪,甚至还会株连族人,第一个遭难的就是自己。
 徐嵘看着跪在自己脚下瑟瑟发抖的袁引,道:“我记得你,你总跟在陈懈身后。”
 袁引将头埋得更低,身体因为极度恐惧而僵硬,喉咙不受控制地收紧,每发出一个声音都很困难。袁引艰难道:“调动一事,与陈小……陈公公无关,是小人用积蓄替弟弟谋的差事。老千岁明鉴,我与弟弟都是无辜的,给我们几千几万个胆子,也是不敢谋害贵人的!”
 徐嵘挑眉,这小太监到这个时候,还懂得保全自己的上司。徐嵘阅人无数,先不说袁强,这个袁引是确没有胆子敢害人的。光是跪在这里,就抖成一个筛子,没有哪个不长眼的,会挑这么个懦弱不顶事的人来做杀手。
 “你们兄弟,倒是手足情深。”徐嵘若有所思。忠心之人,难求。患难之时,还敢不顾自身站出来的人,更难求。像袁引这样胆子又小,却敢在此时站出来的,便是少之又少了。
 物以稀为贵,人也是。
 袁引不懂徐嵘的意思,只当他在夸自己,抬头茫然地露出个讨好的笑意。
 狱丞见状,这烙铁尴尬地拿在手里,不知如何是好。徐千岁从不轻易夸人,他这一句,对待这袁引却是何等态度?都说圣心难测,常伴在皇帝身边的徐老千岁,心思也依然难测啊。
 却在这时,方才徐嵘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他附在徐嵘耳边说了几句,徐嵘当即脸色一变。
 众人都将目光隐隐聚集到了徐嵘身上,等着老千岁的下一步指示。徐嵘将茶盏往桌上一掷,只一双眉略蹙,但又迅速舒展开。他瞥了眼跪在脚边的袁引,只抬手一挥。跟在他身后的人心领神会,立刻将墙子松绑,扭送回了牢房。
 袁引正茫然不知所措,便被徐嵘的人给强行带了下去。
 “袁强,弟……”袁引自己被扯着胳膊,还不忘回头去看墙子,“你等着啊,哥不能叫你死了。”
 所有人都在内心嘲讽这个太监不自量力。他尚且自身难保,还敢在这里说空话。可只有墙子知道,袁引只是想安抚他的弟弟。
 墙子回头想再看一样袁引,可重重囚门阻隔,他什么都看不到,连那安抚的声音也渐渐微弱下去,什么也听不到了。
 墙子前所未有地生出愧疚和难过。他扰乱了这些人族的因果,而又不可能长久地附身在袁强身上。毕竟是尸身,灵力只能延缓他腐化的时间,但总有一天,这具身躯会慢慢显露出尸斑,会散发出难以忽视的味道。
 到那个时候,到那个时候……
 墙子不忍心再想下去,神思恍惚,连杨絮是什么时候进来的都不知道。
 “你怎么耷丧起个脸?”杨絮隔着栅栏,盘手倚着囚门,脸上还带着幸灾乐祸的笑意。他腰间的半块玉珏微微晃悠,像个勾起微笑的嘴角,简直和它的主人一样可恶。
 “我差点以为能看一出‘严刑拷打遭横祸,宁死不屈立傲骨’的好戏呢!”
 原来这臭柳树一直等着看他笑话!
 墙子恶狠狠道:“你再废话一句,我就进岳凛的梦里,扰得他天翻地覆,不得安眠,活活累死。”
 杨絮果然咂了咂嘴,老实了。
 “其实,我是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的。”杨絮找补道,不等墙子追问,就继续说,“你的清白保全了。”
 墙子眼前一亮:“找到叶秉洲和阿璨了?”
 杨絮展开折扇,故作风雅地摇了摇:“尚未,但很快了。那个叶秉烛,确实有几分本事,也没有辜负你的一番信任。”
 杨絮说起叶秉烛,墙子就莫名想到了地宫里稷玄说的劳什子“心上好”。当时他肯定是反应不及,怎么就没有反驳呢……
 “你想什么呢?”杨絮狐疑道。他可从来没见过墙子露出这样……诡异的表情。
 对了,稷玄答应了墙子,会让稷厄送解药给叶秉烛,暂缓他身上的毒性!
 墙子立刻从身躯中脱离:“我们出去瞧瞧!”
 他得看着稷厄送到解药,验明了,再亲眼看着叶秉烛服下才能放心。
 没有人会想到,在叶临渊将军爱子遇害之后,皇宫能够再出下一桩命案。
 看守观星台的侍卫长,安静地死在自己的屋子里。死状与叶秉洲和阿璨相同,安详宛如睡着一般。
 更可笑的是,第一个发现此事的,竟是叶秉烛。
 好吧,在池安帮助下的叶秉烛。
 池安手中的罗盘不断旋转,在指向观星台位置时,变成了令人不安的凝滞。
 “观星台我可不敢靠近。我那师兄想杀我,你还是自求多福吧。”池安盯着手里的罗盘,叹了一口气。
 叶秉烛道:“你难道不知道国师在大绥的地位?他要是真想杀你,你身处皇城,难道还能跑?”
 池安立刻便动摇了:“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而且我身怀混元鼎,也未见得真能怕他!”
 他那个师兄,板正得像本活的《道德经》,从来行高德正,活得累。他口口声声说要杀自己,却也未必下得了手。况且都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这么多年,池安自信他的长进也不比法华荧少!更何况……想到自己身上的倚仗,池安又莫名来了力量,决定同叶秉烛走这一遭。
 二人顺着罗盘指引到了观星台下,远远见重兵把守,层层侍卫将高台围得水泄不通,仿佛要在皇宫中隔出另一个世界。
 侍卫见到叶秉烛和池安,阻拦道:“观星台俗子禁行!莫要扰了陛下修行。”
 叶秉烛道:“皇上有危险,难道你们要坐视不理吗?”
 侍卫用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叶秉烛:“陛下有我等护卫,何来危险?再危言耸听,休怪我等无情!”
 池安上前来,抚平了大氅上的褶皱,道:“小哥莫怪!敢问观星台台下西南方位,是何处?”
 侍卫认出池安一身北戎装扮,神色稍夷,顺着他说的方向看去,道:“此乃重地,怎可轻易告知于尔等。”
 池安道:“我二人绝非危言耸听,小哥若不信危险已至,去那处一探便知。”
 侍卫半信半疑地看着二人,又转头给了身边同伴一个眼神,那人领命而去。
 不一会儿,那探查的侍卫便一脸慌张惊恐地冲了出来,附在侍卫耳边说了几句。
 “你立刻派人去通知陛下,调更多人手,护住观星台,皇上安危不容有失!”侍卫下令,又转头用惊疑不定的眼神看着二人。
 “你们从何处得到的消息?”
 观星台是重地,他们怎会知道内部有人遇害?
 池安生怕会被误解,赶紧解释道:“我是修道之人,罗盘指引此处有妖异之象,特来告知。”
 那侍卫面色在短短时间内已经煞白一片,却还坚持着盘问两人。他们所指之处,是御前侍卫休憩之所。刚才他的同伴去探查,竟发现侍卫长——之前亲自关押墙子的那位——躺在屋子里,早就没了呼吸,连身体都僵硬了!
 与叶秉洲和阿璨死状相同,只是好在没有曝尸在外,被禽鸟啄食得面目全非。
 绝非巧合。
 侍卫长,是在禁军中经过层层选拔,重重磨练的,是万里挑一的高手。谁能将这样一个人,无声无息地杀死,还全身而退,不惊动任何一个侍卫?
 不可能!不可能存在这样一个人!
 所有人都毛骨悚然,惊惧之极。
 妖异之象,必然是妖异之象!
 此事很快就惊动了皇帝,也惊动了镇守在观星台的法华荧。
 如果是人为,那倒也罢了。如果是妖祸,有妖物在他眼皮子底下害人,他从始至终都全无所觉……这对他来说是一种耻辱。
 徐嵘赶到的时候,叶秉烛还守在观星台外不愿离开。此事本来应该与他无关,又涉及天家安危,闲杂人等都不应靠近。但他想,如果不借这个机会替墙子陈情,墙子还不知道要被关到什么时候去。
 徐嵘见到叶秉烛,似笑非笑道:“五公子,之前遇害的是你兄长,你自己也中了毒。这回你又是第一个发现有人遇害的,这很难不让人多想啊。”
 叶秉烛不卑不亢,丝毫没有被怀疑的慌张,朗声道:“这也多亏了我身旁这位北戎使者的仗义相助。”
 正在拨弄罗盘的池安:“嗯?”
 徐嵘道:“五公子广交良友,还和北戎使者私交甚密?”
 “算不上私交,只是一面之缘。”这徐嵘每句话都暗含深意,但叶秉烛不愿与他纠缠,直接道,“这几起案件都是妖物所为,与我的墙……我的侍从无关,还请徐千岁放他出掖庭。”
 “袁强?”徐嵘暗道有趣,不过一个小太监,竟让这么多人在意挂怀?
 叶秉烛道:“只要还他清白,我会看好他,不让他再裹挟进这些案子。”
 “不急。子不语怪力乱神,此事是不是与妖物有关,还轮不到北戎的使者来下论断。”徐嵘转向自己身后,对手下道,“去请国师。”
 徐嵘话音未落,却听一人在不远处道:“无需去请,我已经到了。”
 寻声处,道袍在身的法华荧淡然而立,身形如鹤一般,气质出尘。他身后是道童图南,手臂里挽着白色的拂尘。
 法华荧先看到池安,如见无物般心平气和地挪开视线。反倒是池安,拳头掩盖在袖口之下,随时提防法华荧翻脸。没想到法华荧却理也不理睬他,他松了口气,心中又觉得怪异和莫名失落。
 法华荧慢步下了台阶:“徐公公,我已听了禀报,对此事甚有疑虑。是否有妖物邪祟害人,容我一看便知。”
 法华荧自己出头,那还省了徐嵘的力气。徐嵘和法华荧在侍卫的引路下走出几步,徐嵘忽然回头道:“五公子,使者大人,请一起来吧。”
 叶秉烛和池安举步跟上。
 池安忽然道:“今天倒热闹,墙兄也在这里。”
 叶秉烛听到“墙”字,心头一动,说:“你见着他了?”
 在叶秉烛的眼里,四周依然井井有序,持兵刃的侍卫三步一岗,却哪有自己牵挂的那个人的身影。
 池安诧异道:“难道你看不见?”
 那堵墙妖不是一直在叶秉烛旁边手舞足蹈,抓耳挠腮吗?
 上次他们几人一起跌入法阵,叶秉烛便是和墙妖厮混在一起的。所以池安一直以为,叶秉烛同他一样,是有修炼的天分,双目能通阴阳的。
 叶秉烛被问得一哽,不甘又无力的感觉如泡在渊中的水草,难以叫人察觉,又紧紧地裹缚缠绕着他的一整颗心。
 人妖有别,如隔天堑。
 这好像是早就既定的规则,而没有人可以质疑规则。偏偏叶秉烛想,难道就不能打破所谓的“阴阳界面”,融合下界吗?
 这是叶秉烛第一次产生了这样离经叛道、该得天诛的想法。而他却只是抬起头,含着笑意对池安道:“我知道他在,就够了。”
 只是知道他在,当然……不够。
 墙子不甚赞同地看着叶秉烛和池安走在一起,心中不安。池安身上有妖鬼的怨气,绝非善类,墙子怕叶秉烛与他谋事,会吃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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