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也说得没错。
墙子比杨絮更无奈:“那他们现在又要你做什么?”
杨絮视线偏移,道:“他们要我寻到岳凛,不能让他落到其他人手里。”
嘿,岳凛一个读书人,怎么又招惹上地宫里的那两个鬼东西了?墙子腹诽道,是这人命格太薄,天生招惹妖鬼惦记不成?!
“观星台,我是妖鬼之身,接近不得。但你在凡人身中,倒是无妨的。”杨絮低声下气。
现在为了杨絮的小命着想,墙子不得不想办法走一趟了。
“真是欠你的!”墙子恨恨骂着,但身体还是很诚实地站了起来。
观星台外,层层重兵把守;观星台内,浩浩玉宇琼楼。
此地俨然与别的宫殿格格不入,常年袅袅香雾环绕,空气里沉浮的都是香烛焚烧的味道。高台上用白玉塑着一尊一人高的神像,神像是一位宝相庄严的女子,她垂眼俯视脚下人间,右手掐诀,左手执法器宝扇,嘴角含笑,容色倾城。
雕刻这尊玉像是费了一番功夫的,连神女衣襟的褶皱、被风吹拂的发丝都栩栩如生。
此时暮色降临,一轮浑圆的落日斜挂天边,铺洒紫霞万里。从神女像的脚下看,那漫天紫霞如神女的披帛与灵光,更添神女的三分神性与威严。
而神女座下,围绕着七七四十九位童男童女,他们皆梳着总角,身着道袍,盘腿坐在蒲团上,闭目齐诵真经。
在塑像身后,还有一个大鼎,里面常年燃烧着熊熊烈火,不时有道人手执黄符纸,将其投入鼎中。那纸上密密麻麻地写着什么文字,无人能够看清。
观星台的北方,有一座三层玲珑宝塔,而那就是皇帝的栖身居所。
在宝塔的正对方,竟是一座小道观,这道观搁在皇宫里,如何看都格格不入。但这里,是属于当今皇帝最为器重的国师法华荧的。
墙子穿着深绿色的太监常服,大摇大摆地从观星台的正殿进入。他从未踏足过观星台,心底里好奇得很,偏头左右打量。
一路上也曾有人质疑过墙子的身份,但这些凡人只需要直视他的眼睛,就会中幻术,浑浑噩噩地任由他行动。
墙子拾级爬上高高的玉阶,终于上到观星台。此处顺地势而建,回首可以俯视层层叠叠的宫殿琉璃屋檐。
皇帝还真是志向高远,看这高台上的阵势,他是一心想要成仙啊。墙子心中对皇帝陛下满是崇敬和艳羡。
不过,现在可不是谈羡慕的时候。岳凛的气息,若隐若现于那座怪异的道观里。这道观除了正殿,两边各一间小厢房。
墙子靠近过去,只见道观正殿内仅两个少年道士,衣着深蓝色道袍,头上扎着道士方巾,正在看着经书。他走向右边的厢房,透过雕花的窗棂往里看去。
右厢房里布置简单,一张素床,一副桌椅,堂上还摆着几把佩剑。而一个紫衣道士正盘腿坐在榻上,不知是冥想还是在睡觉。他看起来很年轻,约莫三十来岁,只是蓄着胡子,让他平白添了年岁。
岳凛的气息就在这屋里时隐时现。
可是,墙子瞪圆眼睛瞄了一圈,屋子里除了紫衣道士,确实是再无一人。
他正要再有动作,身后却突然传来声响。墙子本不甚在意,但忽然想到自己现在并非妖身,赶紧脚下抹油,闪身飞到道观的屋顶垂脊之上,伏低了身子。几乎是下一刻,两个童子便转过弯来,恭敬地扣了三下房门。
“师傅,今日的经书已经诵念完毕。”
屋里打坐的人身形不动,阖着双眼道:“都退下歇息吧。老规矩,入夜之后不准出房门。”
童子们规矩地行了礼,墙子遥遥看到这二人引着神女像座下的童男童女们起身,分做两列,退到观星台之下的宫殿里去了。
“屋顶上的客人,可以现身了吧!”紫袍道人终于睁开眼,面色不善地说道。
他发现自己了?
好吧,算这人有些本事。
墙子起身,还没说话,忽听身前传来一道浑厚的男声。墙子吓得一激灵,赶紧再次伏低身子。
“华荧师兄,咱们好久不见!”
紧接着,一人从房顶的另一侧垂脊处起身,立在了屋檐上。原来他与墙子同藏身在屋顶,不过各占一处垂脊。而道观是悬山顶式的房顶,中间正脊高高耸起,两边自然下垂,视线也就互相遮蔽。
那人在温暖的冬日里也身披大氅,一副病弱姿态,墙子一眼便认出,他应当是昨日跟着那个北戎大王子漠瀚一同来的使臣。
坐在屋里的紫衣道士——国师法华荧冷笑一声,肃然道:“原来是你,池安!你欺师灭祖,还敢称我为师兄?”
池安飞身落地,负手走进右厢房内,丝毫不怕法华荧那能活剐了他的目光。
“华荧师兄,咱们师兄弟有百余年未见了吧?我原以为再见师兄,定然会看到一个鹤发鸡皮的垂垂老者,不成想师兄现在却正值风华,看来功法也大成了。”
百余年未见?!
墙子暗暗心惊。这两个绝非妖鬼,墙子确定他们都是人族。可人族的寿命有限,怎么可能活到百余岁,还是这般年轻。
法华荧站起身,抽出自己的佩剑,道:“我活到今日,便是要替师傅清理门户!你当初欲入歧途,师傅一片慈心,劝导于你。可你狼心狗肺,趁师傅入定时背后暗害,还盗走了他的《万妖手记》!师傅是被你活生生气死的!”
池安耐心地听法华荧说完,脸色都不改,甚至还带着胜利般的笑意:“玉璧自生辉,何甘作瓦砾?师傅一辈子深山修行,结果得到了什么?名利、地位、寿数,他一个也没有得到!泯然于众,我不甘心!师兄,我们生来不同于寻常人,能见妖鬼,能炼妖丹,生来就是要做人上人的!你不如现在就与我一起,我已经控制了北戎王,你再制住大绥皇帝,我们师兄弟得到整个人界也如探囊取物……”
“闭嘴!”法华荧怒道,“你简直悖乱疯迷!”
“悖乱疯迷?”池安大笑三声,又陡然神色一肃,“你这般说我,自己又能好到哪里去?我靠炼化妖鬼青春永驻,那你呢,师兄?我光风霁月、正义凛然的好师兄?你是从何处学来的好法子?”
法华荧愤而不答,一抖长剑便刺了过去。池安闪身躲开,抽出腰间的短鞭应战。
屋子里的两人缠斗在一起。
墙子听这师兄弟二人打口水仗吵了半天,自己只听个迷糊,正觉得没意思,便见他们终于打起来了,墙子心头刹时觉得圆满了。就好比看戏只听文生咿咿呀呀、吵来吵去,看不到武生出来比划比划,便总是觉得缺了些什么。
法华荧和池安师出同门,法术路数都相差不多,一时分不出高低。
墙子第一次瞧见凡人能够运转灵力,斗得有来有回,心里纳罕,俯下身去穿过瓦片的空隙想要瞧得仔细。
法华荧劈手一剑刺向池安眉心,池安抬起软鞭架住,两人僵持不下。
整间厢房里全是两人打斗的痕迹,灵力残留的余迹斑斑点点,盈盈闪光。
两人闹出这般动静,诡异的是观星台上竟无一人出来探查情况,无论是宫人还是那些孩童。
之前法华荧说什么“入夜之后,不准出房门”,这些人还真是令行禁止啊,说不定自己师傅被人趁夜打死了,他们都不知道。
正想着,墙子发觉法华荧留下的灵力残迹十分眼熟,似乎在何处见到过……他一定在哪里见到过法华荧的灵力痕迹,可是一时想不起来。
墙子兀自思考,又听见下面开始说起话来。
“华荧师兄,咱们一直这么打下去,吃亏的是你。”池安架开法华荧的长剑,跃开几步,说道,“如若我们斗起法来,将脚下夷为平地都不在话下。此处是皇宫,我听说早就有人对你引诱皇帝沉迷仙道有诸多不满了,你也不想再惹麻烦吧?”
法华荧瞪着眼睛,举剑再劈:“我今日必得杀了你,为师傅报仇!”
这师兄弟彼此之间熟悉得很,池安虽然赢不了,但躲避却轻车熟路。他躲开几次法华荧的进攻,知道和这个怒气上头的师兄是说不通道理的,要想达成自己的目的,只能智取。
正在这时,屋外再次传来扣门声,还伴随着少年清澈的嗓音:“师傅,您在屋里休息吗?”
原来是侍奉法华荧的少年道士,听师傅法华荧屋内响作一团,实在放心不下,前来看看情况。
池安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还未等法华荧呵斥小道士快走,池安便破门而出,出手如鹰爪般揪住了小道士的脖颈!
哎呀!墙子趴在屋顶上捶胸感叹。小道士这个时候出来,不是给自家师傅添乱吗!
果然,池安阴测测地笑起来,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师兄,放下剑。你也不想你的小徒弟死吧?”
那小道士不过眨了下眼睛,下一瞬就被人辖制住咽喉动弹不得。他惊呆了似的,手中拂尘落地,一脸空白,连恐惧都没来得及涂上面孔。
法华荧追出房门,看清被池安挟持住的小道士,紧促的眉头瞬间舒展开。
墙子躲在正脊之后,把法华荧的神色看得清楚。他暗道奇怪,怎的自己徒弟被抓,法华荧却不着急?
更奇怪的是,屋子里岳凛的气息随着法华荧的离开,也消失了。
岳凛……在法华荧身上?
墙子赶紧匍匐着上前几步,方便继续观察。
“你放开他。”法华荧冷然道。
池安说:“师兄,你今日口口声声说要杀我,但你我心知肚明,我们半斤八两,谁也奈何不了谁。”
“你放开他!”法华荧再次重复。
“我们还真是可悲,亲如手足的兄弟,走到了如今我要挟持着你的小弟子,你才肯听听我说话的地步。”池安捏紧了小道士的喉咙,示威般盯着法华荧的眼睛,“今日我来,是想求师兄赐我一样东西。”
绕了这么一大圈,原来是有求于人。墙子“啧啧”叹了两声。这个池安,真是太不懂事了!
那头,法华荧面无表情:“你想要什么?”
“混元鼎,我要混元鼎。”
“不可能!”法华荧截然道,“混元鼎不在我的手里!”
混元鼎?墙子完全没有听说过,但是听这名字就不像好东西!
池安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师兄,我从不打无准备之仗。混元鼎在你的手里,不然你怎么炼长生不老药给大绥的皇帝?”
法华荧态度坚决:“不可能!”
“你若不愿,我就先杀了你的小弟子……还有他!”池安话音一落,信手一招,一道伏在观星台白玉阶上的人影便身不由己地飞扑而出,脖颈直撞到池安手上来!
墙子定睛一看,只觉耳边如炸开一道无声又惊天动地的闷雷——那不是叶秉烛又是谁?
这小子怎么跑这里来了?
法华荧不在意地瞥过叶秉烛的脸:“这是哪里来的小蟊贼,我不认识,你替我杀了便也罢了。”
法华荧笃定了池安不敢动手。他们这些人生来可见阴阳,可炼妖鬼,但相应的,大道因果应验也会尤其明显。一旦沾染凡人因果,稍有不慎便会坠入万丈深渊。
池安也知道法华荧的想法,他不愿被这师兄看扁了去,手上一紧便要拧断那凡人的脖子!
叶秉烛被钳制着动弹不得,咽喉要害被人拿捏在手里,呼吸都困难无比。他又想到了过去那些生死都不由己的岁月,挣扎着想要反击。
脖颈上的力道越来越大,呼吸越来越困难,叶秉烛眼前阵阵发黑。
千钧一发之际,叶秉烛眼前忽地红光闪过,他听到了一道很熟悉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天边传来。
“松手!”
下一瞬,池安的手腕被一道红色的灵力击中,他吃痛不已,下意识松开了掐着叶秉烛脖子的手。
叶秉烛跌坐在地,肺腑间顷刻灌注进甘甜的空气,他爆发出剧烈的咳嗽,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离死亡,不过一步之遥。
墙子飞身落地,护在叶秉烛身前。
“你是何人?”池安狐疑地盯着墙子。如果他没有看错,眼前这个“人”分明……是妖鬼附身?
“我们就是路过,无意参与你们的恩怨!”墙子扶起叶秉烛,“你们要打就继续打,不用在意我们。”
法华荧看清墙子脸的刹那,面色一凛,唇上的血色尽消,手下意识伸到了腰间。
“你竟然还活着……”
墙子一愣,听法华荧的意思,他认识自己?
这一刻,墙子终于意识到,为什么他对法华荧的灵力痕迹那么眼熟了。
因为在袁强的胸口,那道致命的窟窿上残存的灵力痕迹,就是出自法华荧!
第41章 僵持斗法
当初墙子在御花园的池沼中捡到了身死的袁强,因为这副躯体与他无比契合,他便顺势附上了袁强已死的尸身,借尸还魂。
墙子还检查过,袁强胸口的致命伤是灵力所致,他猜测过凶手到底是何方神圣。
绝对不会是妖鬼,因为妖鬼受阴阳界的限制,无法伤害到人族。
他甚至还想过是不是传说中的神族,却没料到,竟然是一个凡人!
他法华荧堂堂一个国师,与一个小太监为难?
而法华荧很快就意识到眼前之人绝非原身,他定睛一看,果然发现在凡人的躯壳之下,还有一缕属于妖物的气息。
“原来是借尸还魂。”法华荧不屑地斜眼瞥过墙子。
叶秉烛起身按住墙子的手臂:“没事吧?”
墙子道:“我能有什么事?倒是你,怎的在这里?”
“观星台重重把守,我实在担心你,放心不下便来看看。”
担心?墙子忽然想,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族与他说“担心”。他转眼看叶秉烛的眼睛,乌黑如墨的瞳孔里面似乎真的盛着一汪忧虑。
墙子心头如猫抓了一下,本来想数落他来添麻烦的那些话,顿时便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了。
那头法华荧又盯上了池安:“他是你带来的帮手?”
池安立刻撇清关系:“我来见师兄,怎么会带无关之人。”说着,他紧捏住蓝衣小道士的咽喉,又补充一句,“不过现在这么热闹,师兄不怕吵到你那位尊贵无比的皇帝陛下?”
法华荧信手一挥,无形的结界骤然显现。原来观星台上的宫殿楼宇都被隔绝在了结界之内,里面的人根本听不到外界的动静,就算想要出来,也须得法华荧点头。
皇帝,亦然。
叶秉烛暗自心惊。观星台的实际主人,是眼前这个国师。难道数十年荒废朝政的皇帝实际上是被他控制住了?
墙子捂着胸口从未愈合的伤口,他并不关心凡人的生死。袁强已经死了,尘归尘,土归土,自己没有必要去纠结他因何而死。
他只想知道一件事。
“你将岳凛藏去哪里了?”
法华荧双眼微眯:“你不过妖鬼,也配来问我?”
墙子顿时不服气了。妖鬼又如何,人族又如何?不过是人族占了几分好,得了天时地利罢了,便处处瞧不上妖鬼。按墙子来看,妖鬼修个人身便要付出诸多幸苦,可比不劳而获的人族要厉害得多。
“你自视这般高,又何以做出害人之事?我看你和妖鬼也没什么区别!”墙子愤然说道。
法华荧面色恢复正常:“我可没有害过什么人,更不认识你所谓的岳凛……”
他话未说完,突然出手如电,回身一掌劈向旁边池安的面门!
池安正看好戏,哪防备自己那一向道貌岸然的师兄会突袭,立刻将那擒住的小道士推到身前。法华荧一掌已至,却突然改了路数,变劈为刺,双指如剑般点中池安的右臂。
池安只觉整条手臂都发麻,不由松开了挟持住的小道士。那小道士也机灵,甫得自由便拧身避开,跃到了安全之处,还心有余悸地摸着自己脖颈上的痕迹。
见池安没了人质,法华荧便更加无忌惮了,招招出手往池安的要害处攻。
若是真论起来,两人未必能分高低,可法华荧气势汹汹,出手狠辣,池安一时招架得狼狈。他抽神高声对墙子道:“那边的妖鬼朋友,还不来帮把手?”
墙子蹙眉,叶秉烛则拉住了他的胳膊。
“你要找,那什么人,在这里吧!我这师兄,嘴硬得很!”池安一边躲一边开口,腾挪之间已经略显狼狈。
墙子明白了。池安赢不了法华荧,想寻一个帮手。而如果自己想要知道岳凛的去向,就必须制住法华荧。
“会不会有危险?”叶秉烛拦住墙子,半边身躯遮挡住墙子的视线。
墙子犹豫着没有开口。他不愿意掺合进人族的因果恩怨,但杨絮受人胁迫,小命又系在岳凛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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