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暗河的流淌方向勾勒出阵图的轮廓,顺着河流走,永远能够抵达两座石室宫殿。
可生门在何处,墙子不知道,他最后索性随意寻了个离两座宫殿较远的看起来很安全的地方躺下。
先休息一会儿吧,墙子暗道,说不定等他醒过来,就知道怎么出去了。
这么想着,墙子竟心安理得起来,阖眼便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再次睁眼,四周依然是昏黑一片。墙子实在无聊,从指尖弹出一缕光点,随意地将它抛飞出去。
光点飞到半空,照亮了一小片石壁,然后又垂直落下,滚落在地,慢慢如火星一般熄灭。
但就是在这短暂的几息之间,墙子发现头顶的石壁上有东西!
准确地说,是图案,是画!
他心中大惊,又接连弹出光点,施术将光点定在半空,将头顶的一小片石壁照亮。
石壁上的壁画便朦朦胧胧地映照进了墙子的眼睛里。
第一幅看起来是一座山,那山陡峭耸立,直入云霄。而山顶之上则绘着一棵巨树。树木枝叶繁茂,繁盛异常。可怪异的是,那树顶之上,又绘着花草虫兽,似乎还有一方世界。
这是什么东西?
墙子感到惊异的同时,好奇心大起,赶紧挪开光点,果然发现壁画还有后续。
下一幅壁画,依然是那座山那棵树,只是在上空突兀地出现了一只手,将那树的上截齐齐削去!上方世界消失在了图案里。
这是……画的天帝绝地天通的故事?
相传当年上界与下界相连,神、人、妖三族互通,生出了不少恩怨情仇。最后天帝为稳定秩序,斩断了上界与下界的联系——建木山神树,从此上、下界联系切断。
后面似乎还有图案,难道天帝斩断建木神树之后,还有故事?
墙子立刻转移视线,便见如烟如雾的一片混沌,出现在建木神树旁边,在那烟雾之中,似乎还画着一只小小的燕雀。而神树的另一边,则是一位姿态端庄的女子。虽然没有细细刻画她的面貌,但仅是仪态上,她便尽显凛然不可侵犯。
燕雀……墙子低头闭目,脑袋中不受控制地响起清脆的鸟鸣声。这种随处可见的再寻常不过的鸟,也被细心刻在这上面。
单是从画面上看,墙子猜测这应该是两方出现了争斗对峙。他正要看下一幅,忽然身后出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墙子?!”
墙子心头一动,回过头去——就看见杨絮叉着腰,一贯的书生意气都不装了,头发略微散乱,眼中却满是担忧。
墙子拊掌一笑:“我便知道不需着急,定然可以寻到出去的法子的!”
杨絮上前钳住墙子的手腕,一边拉着他要走,一边低声道:“你还笑?此地很危险!”
墙子拂开杨絮的手:“你说的是危险是那个影子妖和鹿头人吗?”
影子妖,鹿头人……杨絮面目扭曲一瞬,知道墙子是遇上稷玄和稷厄了。可遇到了他们,墙子却还能全身而退……
“他们发现你了吗?你没招惹他们吧?”
墙子自然道:“没啊,那个鹿头人与我过了一招,他直接摔在地上爬不起来。我看他们也不过如此。”
一招都没有挡住,杨絮是不相信的。他与稷厄交过手,对方灵力不容小觑,放眼在妖鬼族也少有敌手,怎么可能连墙子一招都挡不住?
杨絮只当是墙子吃了闷亏,不愿说出来惹自己笑话才故意夸大其词。他也不想戳穿了墙子,让对方不自在,只道:“我带你离开这里。”
墙子跟着杨絮走了几步,忽然问:“那你呢?为什么帮他们伤害其他妖鬼?”
杨絮顿住脚步。
心跳都急了半分,原来墙子知道了。
也是,他都已经找到了这里,知道自己做的那些事情也是常理。
杨絮也说不准自己为何不愿意叫墙子知道他的那些事情。这些年,自他死后,一直是墙子在他身边。
光阴漫长恒久,即使心肠冷硬如他,也会改变。
他们已经可以说得上朋友吧。朋友,这个词在杨絮生前死后,都是一个昂贵的词。
“我有我的原因。”杨絮没有回头,也不看墙子,“我承认我害了很多妖鬼,但是我有必须要做的原因。而且,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你。”
墙子转到杨絮面前,新奇道:“你在愧疚?”
杨絮:“……”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情绪全没了。
愧疚,还远远称不上。杨絮从前一声令下万千无辜之人人头落地,尸横遍野、怨声载道,他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夜晚还能安眠如旧。眼下不过几个不知名、不值钱的小妖鬼,怎么值得他愧疚?
只是杨絮想,墙子总归与他多年相交,人非草木,他是不一样的。
“弱肉强食,向来如此。如果有一天有妖鬼横刀将我杀了,我技不如人倒也认了。只是如果我活下来了,便定然与此人不死不休。”墙子说这话时神情是天真般的冷漠。
杨絮听懂了他的意思:“如果他们不死,要来寻仇,尽管来杀好了。”
既如此,墙子也不愿去干涉属于杨絮的因果了。
“我带你出去,你附身的躯体如果被人发现,只怕你解释不清死而复生之事。”杨絮心中安定,快步顺着暗河行走。
他来这地宫的次数不少,早就熟门熟路,记住了生门所在。
墙子跟在杨絮身后,很快就寻到了他费尽力气也找不到的出路。
墙子百思不得其解。
“别想了,快回去吧。”杨絮催促道,“连我都不知道,你还能想出什么东西来?”
墙子张张嘴想反驳,但是确实不知如何说起。他受困皇城,哪里也去不了,所见所闻不过一方天地。杨絮不同,他可以自由来去,只是常在皇城,但想来见过的人也不少。
墙子不再多说,穿过墙进到屋里。
没有开窗,偏房的采光也不好,屋里很昏暗。墙子熟门熟路地摸到床边,可他定睛一看——床上空空一片!
他的身体呢?
他那么大一具,契合无比的身体哪儿去了?!
难道被人发现,抬出去埋了?
墙子又急又慌,转身要出去寻,忽然听到角落里传来一道喑哑的声音。
“你又要去哪里?”
墙子回头,却见在最昏暗的角落里,正坐着一个人。刚刚墙子进屋一心要找自己“霸占”的躯体,并没有注意到屋子里竟还有人。
他拧头四下看了看,屋子里除了他,似乎并没有第三个人。可是,凡人根本看不到自己妖鬼之身,又怎么可能与自己说话?
叶秉烛冷眼看着墙子迷茫的脸:“我现在看得到你,也是一直在等你。”
墙子指着自己,试探着:“等我?”
叶秉烛直视着墙子的眼睛:“这里不是你的房间吗?”
“是。”墙子点点头,下一刻便醒悟过来,倒吸一口凉气,“你真能看到我?!”
能见妖鬼的人族,墙子还是第一次遇到。
叶秉烛淡然道:“自上次水鬼之事后,我便能看到妖鬼。”
哦,对。墙子忆及之前他曾在水鬼的手下救回了叶秉烛的小命,自己还算是他的救命恩墙。
“那你平日里见到自己身边来来去去的妖鬼,岂不吓死?”
“我平生并无亏心事,见鬼何需怯三分?”
墙子说:“你在这里等我,那我的那副躯体一定是你挪走了,快还给我。”
“如果不是我,你留着一具尸体在床上,早就被人发现了。”叶秉烛说着,起身推开窗,让正午时分的光照进小屋。他背靠小轩窗,垂下眼,慢慢补充道,“含凉殿里死了人,你猜我和岳凛会不会受责罚?”
墙子立刻紧张道:“岳凛他没发现什么吧?”
别人倒无所谓,如果叫岳凛发现了端倪,那还得想说辞应付。
叶秉烛却面色古怪:“你这么在意他?”
墙子盘起手:“既然你和我有些机缘,那我不妨告诉你。我想办法留在这里,就是为了岳凛。”
虽然心中早有猜测,但叶秉烛听到这个答案的时候,还是心口一闷,像是被什么东西重击,有些喘不过气来。
岳凛,他有什么好呢?他……不过是爱读些书,爱多管闲事罢了。
墙子见叶秉烛迟迟不应,眼皮敛着也看不清神情,上前几步道:“你怎么了?现在知道怕我是妖了?放心吧,我不会纠缠你,更不会害你的。”
叶秉烛面无表情,说:“都说妖最会骗人,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
“你待如何?”
叶秉烛说:“你说你不会害人,那你可曾想过,如果你擅自留下一具尸体在含凉殿迟迟不回来,如若被人发现,我与岳凛百口莫辩。”
墙子接道:“那我以后藏去别的地方行了吧?”
“你还想祸害别人?”
墙子:“……”一时无言以对。
叶秉烛观察着墙子的神色,缓缓道:“念在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可以帮你保守秘密,还可以帮助你留在岳凛身边。但是,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之后一切行动,需先告知于我。若有今日这般情况,我也好替你遮掩圆谎。”
这条件也不算难做,墙子自然满口答应。虽说言语有灵,一旦应承对方,就需谨守承诺,但墙子想,这点小事还不在话下。
上午的时候天气还算晴朗,没想到过了晌午,天色毫无预兆地转阴,很快就黑云密布,大风骤起。
被屋檐和红墙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看不到一只飞鸟掠过。
墙子站在院中,看着被大风吹弯的槐树,想着或许就快要下雨了。
岳凛抱着书,一路疾奔回到含凉殿。他前脚刚到檐下,后脚雨珠便淅淅沥沥地落下来,空气中弥漫起一股青草和尘土的味道。
“险些便要做了落汤鸡!”岳凛畅快地大笑三声,得意道,“如果不是心疼我这些书,雨中论道也应当是人生乐事啊!”
墙子懒洋洋地倚在回廊下:“只要你不寻死,做什么都是人生乐事。”
岳凛没听清墙子的呢喃,偏头道“小强子,你自言自语什么呢?今日你和小叶子不是应当去司设监当差,怎的他没有回来,你却还在?”
墙子一门心思在想如何将来帮岳凛平步青云,破除世世触壁而死的命运,哪里会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早就忘了。
反而是叶秉烛走出来,说:“他今日身体不适,我叫他留下了。”
岳凛见了叶秉烛,兴奋起来,将书递给墙子,示意他带进屋子放好,转而对叶秉烛道:“叶兄,你今日不与我出去走这一遭,可算是遗憾!你猜我见着什么了?”
墙子哪里这般细心地伺候过别人,端着书不知岳凛的意图。幸好叶秉烛漫不经心地将书从他怀里抽走,垂眼随意地翻了几页,回应岳凛:“何事?”
“我见着北戎人入京朝贺陛下寿辰的使者了!”虽然皇城中也常有胡商,但商贾的气质神韵总归与宗室不同,而且岳凛并没有见过北戎人。
只是,他兴奋归兴奋,心里总难免担忧。
这些年北戎和大绥在边境屡屡有摩擦,甚至爆发的战争也不在少数,两国的矛盾一触即发,形势紧张。
今日他混在人群中,见到了北戎的使者团。先不说侍卫随从个个膘肥体壮、膀大腰圆,体格远非中原人可比。他们领队的大王子,剑眉英目,那双眼神如鹰隼一般锐利,能将人看穿似的。他身上穿着暗棕色的北戎服饰,更衬得身姿高挺如山。
如果北戎人人都如他们这般,岳凛不敢想象前线作战该是何等艰苦的情形。
岳凛刚说了北戎使者团入京的事情,后脚含凉殿里就传来了诏令。
当然,与其说是皇帝陛下的御旨,不如说是大太监徐嵘的“圣旨”。
今夜宫中要接待北戎使者团,北戎质子漠渎是定然要出席的。为了显示大绥皇恩浩荡,对外邦一视同仁,并没有欺辱过漠渎,也传了还在宫中的几位伴读一同入宴。由这些少年伴读来告诉北戎人,他们的王子在大绥的皇城里,也并未受到苛待。
叶秉烛和岳凛同在其列。
至于墙子,他上午未去司设监当差,算是旷了工,袁引替他遭了好一顿斥责。
“若不是我一力替你说好话,你逃不了一顿板子!”袁引恨铁不成钢地戳墙子的脑门,见自家弟弟像个犯了错的鹌鹑一样丧眉搭眼,又变了神色,“你身体没事吧?”
墙子理所当然:“没事啊。”只是死了而已,还能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就太不正常了。
“没事便好,晚宴你跟我一起去伺候,赏赐肯定少不了!”袁引左右看了看,四下里都没有人,忍不住提点自己这不争气的弟弟,“咱们与寻常人不同,趁着年轻得多挣些傍身钱。等到日后年老了,出宫还能置办些产业,说不定还能寻个体己人。”
未来会发生什么,没有人知道。但袁引想,多攒些钱,总是没有错的。
看着袁引担忧的眼睛,墙子朦胧地生出几分说不清的触动来。他点点头,没有反驳袁引。
到了晚宴之时,墙子便在袁引的带领下,进了宫殿里伺候。
在皇城之中,太监们各司其职,分为十二监,每监由各自的提督太监与掌印太监统管。而司礼监总管这十二监,权利几乎集中到了大太监徐嵘一人身上。司设监是负责宫廷布置与器具整纳的,虽然比不上司礼监可以直达天听,但也非常重要。
日入时分,接风番邦使臣的宴席便开始了,众宾客入席位,觥筹交错,丝竹悦耳。
叶秉烛和岳凛虽然也在宾客之列,但坐在最末尾,只能遥遥地望见上头的使臣。漠渎第一次参与这样隆重的宴会,且所坐的位置不低,一时不知所措,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那么高大的人,怂成一团,低着头,一副谨言慎行的模样。
墙子就站在漠渎身后伺候,他垂着手,静看着大殿中的一切。
众人已经到齐,只剩下高高的主座上依旧空无一人,那个属于皇帝的御座孤零零地摆着。
因为当今皇帝不曾立后,故而由后宫中地位最高的贤妃出席,坐在主位的右方。她一身华丽宫装,端庄大气,今年约莫已经四十岁,但保养得宜,看上去极年轻。而贤妃之下,便是其子李奕璋。
北戎的大王子漠瀚位置设在主位的左方,他下面则是几位北戎使者团里的重要官员,还有另几个番邦小国的使臣。
“怎的时间已到,还不见贵国皇帝入席?难道是觉得我们几个是番邦小国,看我们不起?”漠瀚冷着脸,质疑似的盯着贤妃。他一口中原话说得流利,如果抛开他高眉深目明显的异域长相,便说是大绥人,也是有人信的。
另几个小国的使臣闻言,虽不似漠瀚这般直言,但神色间也颇有不愉。
贤妃的父兄在朝为官,她在后宫中是无册宝的“皇后”,何等场面不曾见过。她温柔地笑笑,朱唇轻启,道:“大王子何必着急?大绥重礼节,故设席款待。但我泱泱大国,事务何其多,君王有事缠身,拖延了几步,也是常有的。诸位贵客且先观我们大绥的长袖舞,如何?”
说着,一队长袖细腰的舞姬便鱼贯而入,伴着丝竹声舞动起来。那舞姿轻柔灵动,长袖翩飞间,少女们腾挪跃转,如蝶戏于春花,燕飞于杨柳。
漠瀚瞥了两眼,含着一丝笑意说:“南方的长袖软绵绵,和你们绥人一样!不似我们北地的短刀舞,刚烈有力,可斩人头!”
此话一出,北戎的几位使者都应和般笑起来。
贤妃脸上的笑意凝固片刻,目中射出恼怒的光。他看似说舞,分明是在说大绥人比不上北戎人!给叫嚣到自家门前了,她心中冷笑,面上却不显,不急不慢地说:“大王子居于苦寒北地,自然不懂。并非刚烈有力便是好舞,我们大绥讲究刚柔并济,阴阳相生。正如兵法所言,蛮力不敌巧劲,过刚则易折啊。”
漠瀚猛地将酒杯放在桌上,沉默良久,才讽刺道:“中原人的确嘴皮子功夫厉害。不过,也仅止于嘴上功夫。”
贤妃抿唇而笑,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再说话了。
墙子哪里见过这样的唇枪舌战,心里啧啧称奇,暗道没有看够。他对于这个来自北方的漠瀚也充斥着好奇。
原因无他——这男人背后,紧紧地贴着一个浅青色衣服的妖鬼!
凡人看不到,但墙子却能瞧得清楚。
妖鬼族分两类,一者为妖,如墙子、杨絮,都是由凡物修得的人身;一者为鬼,是人族死后心有不甘者,不愿就此进入轮回,故而徘徊此间,如昭妃、永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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