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白不得不为九年折服,连猴的影子都没找到,这位已经在考虑几点下山了。
拒绝内卷,按时下班,实在是吾辈楷模。
山间小路细窄,最多仅供一人通行,九年一停,后面的哀蝉和戚小胖也不得不跟着停下来。
埋头走路的哀蝉终于抬起头,羊肠小路两边长满了不知年岁的野树,枝叶茂密树冠相连,给樗山罩了一层密不透风的深深浅浅的绿色。
此刻无风,那枝叶的影子投在哀蝉脸上,像一片诡异的天然纹路。
哀蝉眼睛看着走在最前面的小沙弥的背影,说:“怎么不走了。”
“这得问你啊。”卿白看着哀蝉,叹了口气,“领着我们在这林子里不停绕圈打转是想冲击今日微信步数榜首?”
哀蝉还没做出反应队伍最后面的戚小胖先出声了:“是鬼打墙吗?”
瞧他那模样,好像还有点期待,卿白一句话堵回去:“这里要是没有鬼,你去打墙?”
戚小胖撇了撇嘴,不和卿白说话,转而去戳哀蝉,他黑黝黝的眼珠又大又亮,里面是纯然的好奇:“你不想他们找到猴子?”
这个‘他们’指的自然是小沙弥和跟着小沙弥的老和尚和唐老头。
哀蝉呆站在原地,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点反应也不给戚小胖。
戚小胖等了等,有些着急了,拽着哀蝉胳膊用力摇晃:“你怎么不理我呀?理理我理理我理理我……”
毕竟是在罅隙里,一切皆有可能,卿白怕戚小胖手上不知轻重,万一再把哀蝉胳膊拽没了,出声打断他的动作:“他这会儿理不了你。”
戚小胖:“为什么理不了我?”
九年:“我们又入了记忆幻境。”
这个又字就很微妙。
卿白点头,接着分析:“如果说之前的寺庙是某个我们暂时不知主人是谁的罅隙,那在离开寺庙进入这片树林的瞬间,我们便进了哀蝉的记忆幻境……”
就像当初他们在未名新村的坟地明明进入的是李苍苍的罅隙,在推开罅隙中老房子的大门后踏进的却是李蓝蓝的记忆幻境。
与之相同的还有:“他在试图改变记忆走向。”
“改变了走向会怎么样?”戚小胖问了一个傻问题。
九年看他一眼:“会像现在这样,原地打转。”
戚小胖轻声说:“那怎么办呀……”
“这也好办。”九年说,“换个人带路就行了。”
戚小胖:“换谁?”
“你。”
戚小胖抱紧了哀蝉胳膊,愣愣道:“我?”
见他还想装傻充愣,卿白只能把话点明了:“我们不是瞎子,少了那么大一坨都看不见。”
戚小胖下意识追问:“少了什么?”
卿白盯着他,声音幽幽:“辟邪的黑狗。”
第73章 小猴
“黑狗?”戚小胖歪了歪头, 那对黝黑的眼珠子轻轻转了转,有些懊恼似的说,“狗不许进山!”
不许?卿白心道这山是你家的?
想归想, 说是不能说的, 毕竟卿白从刚进寺庙大门随着九年的目光往回看的那一刻就知道了,这个‘戚小胖’是那种难得一见的、很珍稀的、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不太聪明。
说实话,鬼怪阴物跟在队伍后面悄无声息的替换掉队友混进人群这种剧情在各种悬疑灵异作品中已经算是常规操作, 就连卿白这么个刚入玄学界大门只成功送了几单外卖的菜鸟都遇上过两次了, 但像这样摆烂的, 也是头一回见, 辟邪的黑狗就算了, 他甚至懒得变只黑色毛球敷衍一下他们。
进门前戚小胖还抱着煤球不肯放手,指望黑狗血脉法力无边护他平安恶灵退散, 进门后就两手空空探索欲惊人甚至还暗搓搓cue进度,相当ooc,相当不敬业。
没当场戳穿是为了不打草惊蛇, 当然也有想看他接下去会怎么演的想法, 好判断他是寺庙‘里面’的和尚, 还是寺庙‘外面’的什么不知名的东西。
他也果然没让他们失望,立场站队十分之分明, 一点不用他们费心。
见卿白九年两人如出一辙的淡定, ‘戚小胖’烦躁地挠了挠脑袋, 想说点能让他们变脸的狠话好为自己之前粗糙敷衍的扮演挽尊,又因为业务不熟练和脸上肉肉实在有点多预想中狰狞的表情只起了个头就撑不住, 半道跑偏顺从自然变成了气鼓鼓:“你们就不担心你们掉队的那个朋友去哪儿了吗?樗山可是很危险的……”
卿白看着面前这位顶着戚小胖的皮囊, 撂狠话也要抱着哀蝉手臂的属性不明阴物,莫名就有种和小朋友斗嘴的感觉, 于是不自觉放柔了语调:“担心啊,不过他应该是在进寺庙大门的那一瞬间被你替换掉的吧,那他大概不是被罅隙‘挤’了出去,就是还留在那扇大门门口。”
就算有其他可能,也逃不出九年的感知力,既然他没提醒,那就问题不大。
“比起他,我们现在比较担心被你抱着手臂的这位朋友。”
‘戚小胖’没说话,胖脸上却明晃晃地写着:你们怎么知道?你们居然知道?你们凭什么知道?!
情绪饱满层层递进,最后甚至还有点委屈,好像在说你们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装不知道?他演的很辛苦好不好!
明明是阴物,一双乌漆嘛黑的眼珠子却干干净净,像泉水洗过的镜子似的,于是那隐隐带着控诉的小眼神也直击灵魂,让人有种在欺负小孩儿的感觉。
可惜卿白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他虽做不出主动欺负小孩儿的事,但若是欺负了,那也就……欺负了,哄是不可能哄的,最多塞颗糖,争取为牙医创收贡献一份微薄力量。
眼前的‘戚小胖’不是真的小孩子,卿白此刻也没有糖,所以他选择拍拍九年手臂,让他说话。
九年寻着力道看了一眼拍完也不收走,就无比自然地搭在他手臂上的雪白小毛爪,无声笑了一下,顺着卿白的意思开口:“你和哀蝉是朋友吧?”
这个问题似乎对‘戚小胖’来说并不难,他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虽然哀蝉在来时没提过他还有个非人朋友的事,他们不是当事人也不好确定这是真朋友还是假朋友,但愿意承认是朋友总比敌人好。
九年正色道:“哀蝉现在陷入陈年旧忆,妄图改变已经发生的事,但在记忆幻境中做再多改变也无济于事,只会沉溺其中越来越无法自拔,我们也会一直在这片树林原地打转,你愿意帮他、帮我们带路吗?”
卿白有些意外地看向九年,这人平日里不声不响,关键时刻还挺会说话。
听了九年的话,这回‘戚小胖’没有立刻点头或摇头,他先看了看被他抱着手臂也没有反应,安安静静宛若假人的哀蝉,又看了看一身广袖长袍的九年,和被九年抱在怀里的小白猫卿白,像是在判断着什么。
卿白在这样的目光下都难得提起了心脏有些紧张,倒不是他的目光有多么锐利与充满压迫,正相反,他的目光从始至终都是一样的干净赤忱,即便是带着判断的打量,也并不咄咄逼人。
看了半晌,他像是分辨出了什么一般,用一种肯定的语气开口问:“你们也是小光头的朋友吗?”
卿白点头:“是。”
我们是大光头的朋友。
只是一个字而已,‘戚小胖’却像得了什么保证一般神色一松,连语气都轻快了三分:“我不知道小光头想去哪儿,但如果是要找猴子的话……”
话音未落,上一秒还紧紧抱着哀蝉手臂强行‘小胖依人’的‘戚小胖’瞬间缩水,从一米八缩到大约只有成年人小臂高度不说,那身白嫩软肉也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个扁鼻尖嘴长尾棕毛大耳朵的……小猴子。
小猴子攀在哀蝉手臂上,两丸乌黑发亮的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两圈,在昏暗的树影里闪烁着机灵的光:“……我就是!”
卿白看看它的眼睛,又看看它身后自然弯曲像鞭子一样的长尾巴,突然鬼使神差的来了一句:“今天凌晨蹲在我们窗户外面的是你?”
小猴子噘了噘嘴,一点没有凌晨装神弄鬼吓人的愧疚感,他甚至还有点得意:“是我!我知道小光头回来了,专门下山去看小光头!”
没得意几秒它又颓了:“可是小光头只顾着念书都不理我!”
念书?是念经吧?
卿白也懒得纠正,只多问了一句:“然后你就一直跟着我们?”
小猴子瞪大了眼睛,一副你怎么知道的表情。
卿白嘴角抬了抬:“你是未成年猴子吧?”
小猴子的眼睛瞪的更圆了,嗯,即便恢复真身,看起来还是不太聪明的样子。
九年轻咳一声,提醒卿白不要欺猴太甚,自觉温和的卿白从善如流的岔开了话题:“能带我们去找樗山猴群吗?”
卿白抬爪指了指那位明明一直在往前走却还是再一次转到他们附近的小沙弥:“虽然你也是猴子,但似乎并不是他现在要找的。”
应该说并不是那两个老头要找的……不对,十多年过去,它还是幼猴模样,说明它当年真的被……找到了。
一直很好说话的小猴子那双黑眼睛里难得露出了点尖锐的警惕,它将哀蝉抱得更紧了,柔软的纳衣被扯出了一大片凌乱的褶皱,看那两只爪子抓的位置与用力程度,似乎抓的不只是衣服布料,然而哀蝉沉溺在自己的世界,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你乱说!小光头就是来找我玩的!”
声音挺大,龇牙咧嘴的表情也挺到位,如果不是整只猴像树袋熊一样紧紧扒在哀蝉胳膊上应该会更有气势。
可惜没有如果,现实是它吼得再大声肢体语言也诚实的暴露了它最真实的情绪——又怕又怂。
卿白啧了一声,看着眼前这一大一小一人一猴,久违的感受到了脑阔痛的滋味。
他当然知道小光头来树林十有八九就是来找它玩的,应该说正是因为这样才糟糕,从确定哀蝉和这小猴子真的是朋友的那一刻,之前的所有疑惑就都有了合理的解答——为什么在那个年轻力壮的青年和尚都没逮到猴子的情况下老和尚会让丁点大的小沙弥进山林?
原因很简单,小沙弥有一个小猴子朋友。
樗山里的猴群或许会躲着别有用心的成年人,但猴群里的某个小猴子一定会忍不住去见来找它玩的小光头。
……只是那一次来的不仅仅是朋友。
只是想明白归想明白,难道他还能把这‘猜测’说给眼前这个已经自己把自己吓得炸毛的小猴子听吗?
那可就不是简单的欺负小孩儿了。
卿白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下意识抬头正好对上九年目光,两人同时停顿了一下,又同时移开目光。
卿白一边往外挣了挣身体给自己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一边放缓声音安抚小猴子的情绪:“你说得对,你们是朋友,他当然是来找你的……”
小猴子还挺好哄,只是一句话的功夫爪子便松和不少,勉强也算救下了哀蝉胳膊上的皮肉,卿白再接再厉,接着编瞎话道:“我只是有点好奇,你们俩平时都在一起玩些什么?”
瞎话是瞎话,好奇也是真好奇。
虽然人类与猴子的基因有百分之九十九的相似度,追溯到远古时期还有共同的祖先,但进化将两者拉开了巨大差距,终究人猴有别。
一个人类幼崽和一个猴崽,在语言不通的情况下,是如何玩到一起的?
不对……
“……你会说话?!”卿白终于反应过来,这猴它会说人话啊!
伪装成戚小胖的阴物会说话,这很正常,毕竟他之前遇到的那些都会说话。
但之前那些生前都是人类啊,人类当然会说话。
可这个不一样,它从前是猴,现在也是猴,这就很恐怖了……还是说动物死后魂体可以突破生物限制掌握高等智慧?
小猴子不懂卿白为什么会突然这么激动,它歪了歪毛茸茸的圆脑袋:“你不是也会说话?”
小猴黑黝黝的眼瞳清晰的倒映着卿白小小的身影——一只雪白小猫。
那小表情好像在说:你一只猫都会说话,我猴子凭什么不能?
卿白:“……”
第74章 野庙
“我不是猫……算了。”和个小猴计较什么, 这段时间不知道强调了多少遍的卿白放弃挣扎,“你是一直会说人话,还是……之后才会的?”
中间省略那一下, 即是怕刺激到小猴, 也是因为卿白现在确实拿不太准这小猴经历过什么、现在是什么状态。
闲话几句还是有效果,小猴彻底放松了,沉默的哀蝉被它当成树干手脚并用的往上爬, 然后屁股一抬坐在了肩膀上, 一只爪子抱着哀蝉光溜溜的脑门另一只爪子也不闲着, 一会儿揪揪耳朵一会儿挠挠后脑勺……如果揪的挠的是它自己的耳朵和后脑勺就更好了。
小猴一张毛脸堆满了疑惑:“我当然是一直都会说话呀。”
说话, 与说人话, 一字之差,却天壤之别。
就如在母语之外掌握一门外语, 何况这还是垮种族的外语,虽然大家都是灵长类。
但看这小猴真切疑惑的模样,估计是问不出什么有用的来了, 卿白干脆轻轻放过, 把话题引向轻松愉快的方向:“……你们都在一起玩些什么?”
果然, 提到玩儿小猴瞬间来了精神,眼睛都亮了三分, 掰着手指头对卿白说:“爬树摘果抓虫虫!招猫逗狗掰苞米!”
嚯, 樗山两霸啊这是。
卿白正想细问他们抓虫虫的时候是不是偏爱知了, 就听九年说:“既然如此,你该找那个熟悉的、陪你一起玩一起闹的小光头才是。”
说着, 九年还腾出手指了指再一次从他们身边路过的小沙弥, 然后又点了点呆滞的哀蝉:“而不是这一个。”
听了九年这样直言不讳的发言,卿白那些原本准备好的委婉之言顿时失去了意义, 他不免心中一紧,猜想九年应该是感应到了什么新的情况,并且已经由不得他们哄着孩子慢慢来了。
小猴脑袋一歪,还是天真活泼的模样,但那双黑黝黝的眼睛里却飞快闪过一丝幽绿色的光:“小光头已经长大了,是大人,那个是假的小光头。”
“我分得清楚,你别想骗我!”
还挺有逻辑,就是不太清醒。
得罪人的话不能全由九年一个人说,卿白抢先一步道:“小光头已经长大了,那你呢?”
在小猴越发幽绿的眸光下,卿白一字一顿的说完了堪称迎面直球暴击的话:“你为什么还是小猴子的模样?”
几乎是在话音刚落下的那一刹那,蹲坐在哀蝉肩膀上的毛绒绒小猴子彻底变了模样——浓黑的黑影宛若一团清水也化不开的陈年老墨,有丝丝缕缕的黑雾缓缓朝着四面八方涌动,没什么形状也没什么质感,要不是上面那两团发着幽幽绿光的洞,和后面竖着的长尾巴,猛一看还真分不清前后左右,只有盯得久了,才能勉强从那团黑里分辨出一个猴样。
还真是今早蹲在窗外树杈上和他玩木头人的那团黑影……这算是被说回原型了?卿白想。
那两团绿光灭了灭,大概是在眨眼睛,再次睁开眼后就见它急促地左看右看,那些原本缓缓涌动的黑雾像被什么凭空吹了一口冷气一般,猝然消散又乍然再起,有空洞嘶哑的声音响起:“因为我已经……我已经死了……死了就,就长不大了……”
说完,小猴影突然发出凄厉尖啸,一瞬间风停气缓,周围树影凝固,有层无形的屏障悄然破碎,风再起时树影婆娑摇碎一地金子般的阳光。
树林不再是先前的树林,羊肠小道不再望不到尽头,不想重温当年惨剧的也不止哀蝉一个。
在小猴尖啸的前一瞬,九年就像早有预料一般抬手捂住了卿白的耳朵。
自从变回兽形卿白有许多不便,唯独五感突飞猛进,其中听力与视力最为突出,捂耳朵这种动作对如今的卿白只能说聊胜于无,调情意味高于实质意义。
“出来了……有没有不舒服?”九年的声音很冷静,一点没有刚刚伤害了一只小猴子脆弱心灵、打破了小动物天真幻想的自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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