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场作戏(禁食芫荽)

肖叶丞在对上他视线的瞬间就快步走了过来，手攀上他的肩膀，热度传来，像是一种情绪的驰援。
“跟我讲讲现在的情况？是必须要手术还是……”肖叶丞低下头，几乎来不及思考就开始处理问题，但他很快就注意到了谢挽星眉宇间的不安。
他的星哥，那样不可一世的人，很少露出过这种慌乱如大敌当前的表情。
肖叶丞心往下沉，本以为谢挽星主动加他主动聊天是一种奖赏，却没想到这种奖赏会让他看到对方如此窘迫的一面。
如果可以，他宁可他的星哥什么都遇不到，别来面对这人间种种。
哪怕只是救助小动物，也是有心灵受伤的可能的。
“星哥，给我指指，哪个是医生，我直接跟他聊，行不行？”肖叶丞的语调软下来，像哄孩子，在明知道谢挽星情绪不对的情况下，他不可能再去勉强对方分析情况。
谢挽星不知道自己是用什么表情，什么态度跟肖叶丞传达的信息。
他只看到肖叶丞在听完自己的指路后，快步出了他们这间门诊室，转而去了另外一间屋子，隔着透明玻璃，他能看到肖叶丞同宠物医生交涉的场面。
年轻的药物脸上带着沉着与镇定，凤眸尾部偶尔有垂落的趋势，这意味着他对现状并无十分的把握。
但无论如何，他的表现都无可指摘。
谢挽星心想，这人向来如此，五年前是这样，五年后还是这样，分明是个科研界的天才，却很擅长处理人与人之间沟通的问题。
那般理性，却格外有效率。
他低下头，看了看手底下的小猫，指尖划过浮毛，轻声道：“他什么都好，就是跟我的事，处理得一塌糊涂。”
谢挽星不是没有想过，如果肖叶丞愿意继续骗他，如果肖叶丞能运用一些聪明才智，应该知道什么样的话能让他回头。
可肖叶丞从不解释，五年前的事，他除了默认就是默认，连点丑陋的伪装都不屑做。
谢挽星想着，难道他真就一点都不怕伤自己的心吗？
如果真是如此，为什么重逢以后，他还处处都表现得想要弥补呢？
虚假未必是一种中伤，如果肖叶丞能像刚在一起时那样装得天衣无缝，谢挽星觉得自己也不是不愿意再次落入陷阱。
只可惜……
肖叶丞回到了谢挽星身边，靠近的第一时间就下意识地伸手来到谢挽星身侧，收了力道，拍了下他的胳膊：“哥，我跟医生商量好了，先观察一天，如果小猫精神没有什么问题，那明天就做复位手术，如果手术成功，那等小猫休养好了，再处理骨折的问题。”
他说着，蹲了下来，仰头看向一直坐在门诊座椅上的谢挽星。
四目相对，两人从彼此眼神里都看到了担心。
“哥，手术有风险，但我们必须试一试，不然以小猫的身体，恐怕撑不过一周……”他稍稍拽住谢挽星的衣角，试图用自己的力量给谢挽星一些支撑，“别怕，哥，小猫是我救助的，决定也是我做的，如果出了事情，那责任也都在我，你不用觉得……”
“肖叶丞。”谢挽星打断了他后头的宽慰，长睫垂落，盖住眸中许多情绪，“我没那么脆弱，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
“你明明也怕发生不好的事情，不是吗？”
“没必要一直安慰我，你今天能过来，还替小猫安排好一切，辛苦你了。”
作者有话说：
小肖总：为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是肖叶丞与谢挽星重逢后，第一次听到对方不带凌厉的话语。
还以为他与他哥之间，从此只会有人前的伪装与人后的疏离，却没想到仅仅是因为一只小猫，他会得到额外的宽慰。
仿佛他还是当年那个青涩懵懂的少年，不论做了什么，谢挽星都会温柔地对他说“没关系，你已经够好了”。
分明，他哥才是最好的那个。
肖叶丞在表情有松动之前，挪动了脸，看向与他平齐的位置，那只正探头出来四处观瞧的小橘猫。
小猫明明身上还疼，但还是耐不住性子，好奇地看着外头说话的人类。
一人一猫四目相对，小猫在第一时间“喵”了一声。
跟打招呼似的。
肖叶丞一直都是怕猫的，小时候被外头的流浪猫挠过一次，导致他后来碰到猫都是绕道走。
却没想到有朝一日，他居然也会成为救助小猫的一份子——不过也多亏了这只小猫，他才能来到靠谢挽星这么近的位置。
肖叶丞探出了手，骨节分明的手指触达小猫的脑袋，顺着橘白的毛发方向，缓缓抚了两下。
小猫又叫了一声，也不怕生，亲亲热热地抬了抬头，把整个脑壳都放进了肖叶丞指弯处。
只见那一身正装、得体又肃穆的男人此时正半跪在地上，明明高大又唬人，却像是被手中的小猫定身一般，僵硬得宛如雕塑。
谢挽星看到他那进也不成，退也不成的模样，忍不住弯了弯眉眼。
他当然记得肖叶丞怕猫的事，当年在学校里碰到猫学长猫学姐的时候，这小子都躲得老远，只留他一个开开心心地跟学长学姐打招呼。
如今能见到肖叶丞摸猫，倒也是稀奇。
“猫好像更喜欢药物的味道。”谢挽星解释了一句，“你资质好，应该会更受小猫欢迎。”
肖叶丞怔了下，随后抿起唇，忍住了笑。
哥这样说，是在安抚自己吗？
他虽然敢想，却不敢直接开口问，到最后也只是乖顺地应了一声。
仿佛谢挽星的所有话对他来说，都是金科玉律，他从不敢违抗。
两人在门诊室内并没有待多久，很快这间屋子就被其他毛孩子家长给占领了，他们只得把小橘猫送去小包间里，等待院方的下一步安排。
做入院登记的时候，护士小姐还特地让他们给小猫起了个名：“既然决定救助了，就别叫小橘了吧？两位要不给孩子想个名字？”
谢挽星顿了顿，没想到还有这一遭。
他此刻还为小猫的身体状况紧张，哪有心思起名字，他有些不耐地朝肖叶丞看了一眼。
“要不你来？”
肖叶丞得了指令，眼眸一转，很快就有了回答：“叫橙桉吧，橙子的橙，桉树的桉……”
他看着护士在档案里打出了正确的字眼后，又补了一声。
“姓谢，感谢的谢。”
谢挽星站在一旁，听着肖叶丞为小猫起的名字，不由愣住。
橙桉么……
橙桉素，是长效治疗剂的有效成分，也是肖叶丞硕博期间最大的科研成果。
谢挽星还记得肖叶丞取得初步实验成果那晚，整理好在实验室的一切后，并没有回宿舍休息，而是大半夜骑着小电驴来到北山公园，愣是在别墅外坐了三个钟，等到天亮被王姨看到，才形容枯槁地进了自己的卧室。
谢挽星被小半个月没见到的男朋友吓了一跳，知道他是连轴转做实验做成了这副样子，却还是忍不住用指腹碾过对方的胡茬：“挺好，我就喜欢流浪汉。”
肖叶丞却在他不经意的玩笑中落下泪来，毛茸茸的脑袋抵着他的脖颈，一抽一抽地说着含糊的话。
“哥，橙桉、橙桉有用……患者有救了，有救了……”
谢挽星作为一个有钱人家的药物，且学的商科，并不太能理解肖叶丞那时的激动。
但他还是愿意伸出手，跟往常无数次一样，拥住自己的小男友，抚平对方喜悦与疲惫交织的情绪波澜。
“做得真好，小丞，我知道你一定能行，先睡会儿吧，醒来再跟我讲讲你的实验，好不好？”
那时还会因为实验成功喜极而泣的少年，此刻已经成为了能站在他身前，为他好心救助的小猫起名字的男人。
真是个好名字，只是不像小猫名。
谢挽星望着肖叶丞直挺的后背，在正装的加持下，看着十分可靠。
他抿唇，送出口气。
不像小猫名，像小朋友的名字。
十分钟后，谢挽星坐在肖叶丞的车里。
这一次，他没再嘀咕车小——谁能想到肖叶丞真在短短时间里就换了车，他再鸡蛋里挑骨头也挑不出错来。
“回家吗，哥？”肖叶丞询问着终点，就好像全职司机一般。
“公司还有点事，我发你定位，送我去公司吧。”
谢挽星也不客气，肖叶丞作为他的未婚夫，他不用白不用。
只是定位刚发过去，他就想到了什么：“你下午在参加活动吗？怎么还挂着牌？”
“哦，这个啊。”肖叶丞左手打着方向盘，车子启动，街景开始缓慢移动，但他的右手指尖还绕在吊牌上，自然随意地给谢挽星展示了一下，似乎并没有当回事，“一个业内交流会，请我去做了个演讲。”
谢挽星眼尖，看到了吊牌上明晃晃的会议全称。
有名有姓的，“俄蒂斯生物医药产业大会京华峰会”，怎么看都像是一个极其重要的活动。
谢挽星想到自己，光是一个会灵市级的影视产业发展大会都能让他紧张兴奋好几天，怎么肖叶丞这人就什么都不在乎呢？
也是，如果肖叶丞不是这种脾气，他当年也不会因为怀疑对方装逼而杠上对方了。
他偏过脸，看向窗外：“你中途出来，不要紧吗？”
“不要紧，演讲已经结束，星生也有别的代表在那。”
“哦。”谢挽星的声音沉下来，经过这一天的提心吊胆，他确实是累了，此刻窝在肖叶丞的车里，竟有种随时可以睡去的心安感，“今天谢谢你了。”
“应该的。”肖叶丞很快就应答过来，能为谢挽星做些什么，他乐意还来不及，又怎会借此拿乔。
但他的视线很快就通过后视镜撞上了谢挽星的侧脸。
那张线条流畅、情绪模糊的脸，仿佛可以引诱肖叶丞做出一切不符合常理的事。
一些幽暗如深壑鬼爪一般的念头攫住肖叶丞，让他分明清醒，却又格外恍惚。
“哥。”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一字一句，吐出贪心坏果，“后天晚上我有个聚会，需要带伴侣，你能陪我去吗？”
作者有话说：
谢挽星：我说你们星生的要不商量下时间呢？都挑同一天干嘛？

谢挽星的回绝来得干脆利落。
事到如今，他其实没有那么抗拒跟肖叶丞相处了，只是心里的阴翳挥之不去，他没理由纵容自己回头看。
不该有以后的人，就不要过度招惹。
更何况……
后天晚上，他已经有约了。
谢挽星并没有给出理由，他的脸偏向街边，看着工作日下午零零散散行走的人，有一种逃离现实生活的不真实感。
如果他和肖叶丞可以一直像今天这样，只为了一只小猫而忙，那他们的关系是不是就不至于这么复杂了？
谢挽星并没有让自己再想下去，因为他听到了肖叶丞那头的回答。
“我知道了，哥。”
连多为自己争取一句都没有。
谢挽星歪了脖子，将脑袋靠在车窗上，心情起了又落，不明白自己在别扭什么。
可他还是不可抑制地想着，五年前的肖叶丞，可没那么听话。
刚跟肖叶丞在一起的时候，他根本不信什么“年下弟弟粘人又幼稚”的鬼话，毕竟肖叶丞这种科研天才，每天不是在做实验就是在写报告，跟个机器人似的，每天吃什么做什么都只是跟着设定好的程序照做，看起来没有一丁点能分配给恋爱的时间。
但谢挽星按照对方的计划跟肖叶丞约会了几次以后，才发现这小子虽然笨拙，但并不是不用心。
自己的手只要被对方握住以后，就别想再拿回来了，接下去一整晚的时间，肖叶丞都会如获至宝一般牵着他不放。
等两人再熟一些以后，肖叶丞那股年下的粘人劲就暴露无遗，像是把童年那个被天才之名盖住的自己给掏出来了一样——他会乖巧地蹲坐在谢挽星身边，眨着眼问“下次什么时候见呢”。
每当谢挽星有事不能应约的时候，肖叶丞都会做出可怜兮兮的样子，稍稍沉下脸，睫毛盖住眼眸，眼角泄露失意，像被主人冷言冷语给孤立的灰色小狗一般：“真的不能跟我见面吗？那好吧，如果哥真的有重要的事情，我会自己看好自己的，哥你就放心去跟人家玩吧，我没关系的……”
一般到这种时候，谢挽星不是在心软放别人鸽子，就是在跟肖叶丞讨饶道歉了。
肖叶丞似乎根本就无所谓在自己面前示弱，明明在床上凶得跟野狗似的，但回回事前事后都会把他照料得很好。
他曾经真的以为，肖叶丞爱他爱得要命。
但五年前散场时肖叶丞还给他的，只有一句“逢场作戏”。
事到如今，他只觉得往事如浮萍，随着时间的水流一淌，也就消散不见了。
过去的肖叶丞那样讨人喜欢，却只是戏里的好角色。
而如今的肖叶丞百般讨好听话，都无法再攀回当年在他心里的位置了。
谢挽星看着后退的街景，只觉侘傺无聊，自己都是快三十的人了，怎么还为这些情情爱爱烦恼呢。
他感受着车上另一人细微的呼吸声，那节奏令人熟悉，偏难寻安定。
或许只是因为在这人身边而已，如果换个人去接触，是不是自己就不会这样胡思乱想了？
两日后的饭局，谢挽星定在了万盛酒店。
这是百通集团旗下的星级酒店，拥有商务级的私密环境，谢挽星冥思苦想，才想出了这么个地方，又能跟殷峻谈正事，又不至于把氛围搞得太奇怪。
——谢挽星还是无法骗自己，他跟肖叶丞结合过以后，身体就只对对方有感觉，在他脱离成瘾反应以前，他不想随意地接触任何人。
那毕竟是对所有人都不负责任的一个行为，谢挽星舍不得辜负他学长，也舍不得辜负自己。
所以这一晚的会面，他只想定义成公事。
只是他见到殷峻的时候，发现好像自己想得有点多。
他学长一身社畜打扮，眉梢眼角都带着一股班味儿，浓郁的疲惫积聚在黑眼圈里，只是殷峻有很强的职业信念感，才能在面见谢挽星的时候，做出轻松得体的样子。
“挽星，好久不见。”
殷峻甚至还伸出了手。
谢挽星装模作样地跟对方握了手，随即忍不住笑开：“学长，接下去的时间你不至于要一直这样跟我装吧？”
男人挑了下眉，原本绷着的脸放松下来，显露出笑意：“是你挑的万盛，不是吗？”
言下之意，是谢挽星挑了家如此商务的酒店，他才选择公事公办的。
谢挽星假装没听懂，歪了歪脑袋：“万盛有什么问题吗？”
殷峻张了张嘴，神色里也有了几分犹疑，似乎在考虑该不该说话，但到底还是没有出声，只是抿唇摇了摇头。
“百通的酒店，总是让人放心的。”
谢挽星失笑，靠近两步，推着他学长往酒店里走：“好了好了，别吹啦，我快饿死了，吃饭吃饭！”
在校的时候，谢挽星就知道殷峻是一个工作能力极强的人。
无论是组织还是自我管理，这人都有可怕的大局观和极高的效率，最难得的是，这人好像根本就没有喜恶，他跟所有人都保持着一种诡异的和谐，连同门都处得跟明天就能离职告辞的同事似的。
谢挽星跟他相熟，也只不过是本科的时候都在学生会待过，有过短暂的上下级关系，且两人专业相同，殷峻在学业上也给过他不少帮助。
在殷峻还没毕业的时候，谢挽星就不止一次撺掇过他加入百通——有他学长这样的人入职百通，他爸他哥的产业不得蒸蒸日上？
只是没想到殷峻千挑万选，最后还是加入了肖叶丞的团队。
后来谢挽星跟肖叶丞离心，他也就跟殷峻断了联系，没想到这一次回来，他想要跟星生扯上关系，联系的居然还是他的这位好学长。
在热菜上桌以前，殷峻就已经把合同的补充协议跟他沟通清楚了，有哪些之前没有定义清楚的事项，以及双方额外的权利义务，都表述得清清楚楚。
谢挽星闷了一口香茶下肚，摆摆手：“没什么问题，你过目后的合同，我哪能挑的出错来呢？”
殷峻的表情有些许松动，他稍稍偏过脸，也闷了一口茶。
“也不用这么信任我。”
“不信任你，那我还能信任谁啊？白漓？肖叶丞？”谢挽星玩笑一般说着，指尖捏住小瓷杯，像捻着珠玉，并非特意展示，却像是散着柔光一般，惹人注目。
殷峻的目光却无半点松动，只有稍稍下沉的唇角，泄露了些许慌乱。
但他的声音还是那样刚毅，公正得如同锐器，不带半分私情。
就连说出来的话，也带着倔。
“肖总他……从来都没想过要伤害你，你可以信任他，就像信任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