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梧你冷静些,免得动了胎气。”薛照也已想到了这一层,他将萧约揽回怀里坐下,“或许李氏的抉择与她的女儿有关。”
“她的女儿……不会是她腹中的孩子,是许家小姐?你的话,我不明白。”因为急切困惑,萧约额上出了一层薄汗,嘴唇也有些发干,“李氏自己怀有身孕,却会因为没有血缘的女儿,她甘愿一尸两命,带着腹中的孩子一起去死?”
薛照给萧约擦汗喂水:“听起来难以置信,但事实大概正是如此。栖梧觉得,为什么先前禁军把整个京城都掘地三尺似的翻查一遍都没能找到许家小姐,而李氏一死,她又突然好端端地出现在众人视线之中了?”
萧约迟缓地摇头,但他还是想到了一种可能:“难道许小姐的失踪是李氏策划?怎么做到的?”
薛照:“我夜探许府,在李氏的卧房中找到一处秘道,从秘道进去是一间宽敞的密室,里面饮食所需乃至梳妆穿戴一应俱全,便是住上十天半个月也无妨。”
萧约惊诧:“原来是灯下黑!我们想过此事可能是许家人自导自演,但谁能想到被报失踪的许小姐其实一直待在家中,且就在父母卧房的密室中——这间密室,许尚书恐怕是不知情的吧?”
薛照道:“若是夫妻共谋,李氏也许就不会死了。”
萧约说了声“是啊”然后陷入沉思。
许小姐失踪的前因是许家夫妻对其婚嫁之事意见不一。许尚书想将女儿下嫁,但李氏不肯。如果说李氏果真是为了女儿连性命都豁得出去的慈母,那么尚书选中的人就一定是嫁不得的。
紧接着问题又来了,难道亲生父亲还不如继母,为何他会明知不是良人还要把女儿嫁入火坑?
看着萧约又皱起眉头,薛照给他按揉额角:“现在事态已经快要明朗了,我们离解密只有一步之遥,放轻松别紧张。目前没有确凿可用的物证,那就拷问人证——这个我是行家。”
萧约想了想:“许小姐那个未婚夫只是个芝麻小官,拿他审问倒是不难,也不会惊动四方。但那些官眷们……谁知道薛昭和她们进展到哪一步了,你这张脸露面,会不会糖衣炮弹比硬来更有效?”
薛照笑道:“我好像闻到一点酸味了呢?”
萧约脸红,错开目光:“哪有什么酸味……要有也是你身上,从外头跑一趟回来,沐浴更衣了没就抱我……走开走开……”
“洗了,洗了好几遍才敢近身。”薛照将萧约揽得更紧,轻柔地抚摸他隆起的孕肚,“要说双生子有些不同于一般手足的巧合感应,即使不在一处长大也会有诸多相似之处,我从前是不信的,如今看来还是有几分依据。”
萧约磨了磨牙,盯着他道:“这张脸,真是人见人爱啊……你也打算做些簪子四处送人?”
“从前在梁国,别说人见人爱了,敢直视于我的都找不出几个。我不是说同样的相貌。”薛照道,“我说双生子类似,是指我和薛昭都爱吃软饭,不同的是,我只吃栖梧这一碗。”
萧约闻言哼声:“油嘴滑舌,这一点也是一样的……难怪薛昭能斩获那么多芳心,对他至今念念不忘。难怪大婚当日好些官眷不来呢,来的那些里面恐怕也有嫉恨我的。”
“果然是吃醋了。”薛照看着萧约翘起的唇角,笑道,“有什么可嫉恨的,当驸马的是我又不是薛昭,他才没有这样的福气。旁人分不清,栖梧再清楚不过了。可能以薛昭的名义,更容易从那些官眷口中问出真相,但我不屑于此,我嫌恶薛昭给我留下的一笔烂账还来不及,怎么会接过来脏手?栖梧,等孩子降生,就找个由头,把我的名字改回来吧。再上几点水,也不是什么麻烦事。”
萧约捂着肚子失笑:“找什么由头?孩子出生按辈分序字取名,你跟着凑什么热闹?旁人听了都要笑话。”
“殿下给我恩典,谁敢笑话?”薛照做“妖妃祸水”很有经验,他在萧约耳边细语呢喃,先是碰啄再是舔舐,然后将耳坠与耳垂一并卷入口中,金器碰撞牙齿叮铃作响,但说话是含糊的,“我替殿下把案子查明,殿下难道不该赏赐?殿下先前说让再做出一把原先钥匙也能打开的锁,我也做到了,更该赏。我就要这个赏赐,殿下给我。”
萧约感觉薛照就是个吸人魂魄的妖精,魂魄都快被吮走了。好不容易从他怀里松脱,看着薛照张口,舌尖递出湿漉漉的钥匙,萧约中蛊似的接过来,心跳快得要命。
薛照轻声道:“殿下,解开的时候快到了。”
证据可以用来解开秘密,钥匙便是用来解开囚锁。
萧约做了大半夜的昏君,拂晓时半梦半醒拽住薛照袖子:“你去查案,我也不能闲着……传许家小姐进宫,看看我们谁先查明真相。”
薛照在萧约额上一吻:“殿下英明,找了个最合适的突破口,但睡够了再见也不迟。”
萧约迷迷糊糊哼唧着应了一声,抱着枕头翻身侧睡过去。
这一睡就到了中午,午后他才召许筱竹入宫,他只问了一句“你知道你母亲身怀有孕吗”,对方便已泣泪如雨。
萧约没有长篇大论,只对许筱竹说了这么一句,然后静静地注视着她。
许筱竹双眼瞬间就红了,泪珠断了线似的往下坠,她垂着头咬紧了唇瓣避免哭出声来,揩泪的袖口已经被晕湿。
萧约把哭泣的自由交给她,静静等着对方将藏在心内的情绪宣泄排解,但时间并不能冲淡悲伤,许筱竹几乎把下唇咬破也止不住哭声外泄,两人都没有说话,殿内只有哀伤的啜泣。
又过了许久,萧约开口了:“许小姐侍母至孝,但也要节哀保重自身。孤也不留你多叙了,回去吧。”
许筱竹愕然抬头,张了张唇,半晌才道:“殿下……就这么让我走了……”
萧约道:“在孤看来,你还是个小女孩。”
听起来问得突兀回答得也不对题,但双方都心知肚明——
许家嫌疑重大已经被盯上,许筱竹受召是做好了被讯问的准备的,萧约起先也的确想要以之为突破口,但看着哭泣不止的女孩,突然就改了主意。
萧约想到自己的妹妹,虽然萧栎和萧约同岁,但她错过了许多年的成长,即便如今也算机灵聪敏,终究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女孩——许家姑娘已经在议亲,但才十五岁,更是彻头彻尾的小姑娘。
萧约还想到薛照说的话,即使用薛昭的身份更容易得到官眷口供,但他一定不会那么做。
人生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既然获取真相的路径不止一条,何不遵从本心行事?哪怕绕远一些又何妨?
萧约有自信,不用逼问眼前这位因为失去母亲而悲痛万分的小姑娘,他和薛照也能很快查明真相。
“如今你母亲不在了,你小小年纪就要担起主持中馈的重任,操持丧事也极劳累。”萧约看着许筱竹眼睛哭得红肿,眼下还带着乌青,轻叹一声,“若有什么顾及不到的,莫要自己扛着,孤可以派人相帮。”
许筱竹眼中泛着泪光点了点头,行礼后退,没走出几步又站住了,她回头望着萧约。
萧约悲悯地看着她。
“殿下深恩,小女永志不忘。”许筱竹又行礼谢恩,然后转身继续走。
到潜用殿门口,她又停下了。
“殿下,我只剩下父亲了。”她道。
萧约看着她极度悲伤的神色,并不愿深想话里是否还有别的意思,点头道:“我知道。虽然和你母亲交际不多,但我看得出她是一位慈母,节哀。她在天有灵也不愿你哀重伤身,节哀。”
萧约无意为难,但许筱竹再也控制不住了,她悲咽一声,几乎是膝行回到了萧约面前,伏在他膝头大哭:“我母亲……我母亲她,是因为我才死的!她还怀着孩子,我可怜的弟弟或是妹妹,还没降世!都怪我……都是我……”
在许筱竹折返的同时,萧约抬手让宫人退下,宫殿大门随之关闭。
此时殿内便是绝密之处了,最好倾吐秘密的地方。
“若你想说,孤都听着。若不想说,孤也不勉强。”萧约将许筱竹扶起,递给她一方柔软的手帕,“你现在还可以选择,你要想好。”
许筱竹将手帕紧紧攥住,抬起红肿的泪眼望着萧约:“殿下想知道些什么?如今已经知道了多少?”
萧约神色平静:“孤并不指望从你这获知线索,驸马查案再可靠不过。孤只当你是个刚没了母亲的可怜女孩,你若想倾诉,孤可以作陪。若不想,回家就是。”
“殿下仁厚……难怪母亲会向殿下求助……但是驸马……驸马他……”许筱竹欲言又止,无意识地将手帕拧搅成团。
萧约道:“驸马是孤最最信任之人,举世无二。端午之时,你母亲的献诗另有关窍,是驸马发现的。还有许多助力,不必一一说明,总之驸马是我的人,对我绝对忠贞。”
许筱竹惊愕:“他竟然——”
“我们夫妻同心,他便是我,我便是他。”萧约道,“小姐以为他会有事瞒着我?”
许筱竹垂头,低声道:“不,不是……既然殿下如此笃定,或许驸马其实并不像母亲和我所知的那样……我们和驸马并不熟识……”
萧约想到,先前李氏进宫求助时,反复恳求,让公主不要将此事告知驸马,如今看来并不只是为了女儿的名声考虑。
已知薛昭与自豆蔻诗社学成的多位官眷有些首尾,李氏防备质子,又暗传消息,正说明了与质子沆瀣一气的是其夫许尚书。至于二人图谋的是什么,还有待查证。
萧约不想从女儿口中逼问父亲的罪行,便把话题拉回李氏身上:“小姐和夫人,虽然年岁相差不大,但其实和亲生的母女没有差别。”
许筱竹闻言抽噎了一下,她道:“是啊,母亲比我大不到十岁,但她待我视如己出,不,比亲生的更好……母亲投水溺亡,是为了让我守孝三年以免嫁人。”
萧约眉眼一跳,没想到许筱竹会直言此事,他缓了缓才道:“孤也听说了,令尊令堂在你的婚事上意见相悖。你自己的想法呢?”
“我不知道,我现在真的……不知道了。”许筱竹或许积蓄了太多情绪,是真的需要向人倾诉,她流着泪摇头,“我原本很喜欢檀郎,父亲也准许了,但母亲坚决不肯……”
萧约静静听她诉说。
“我知道母亲向来是为我好的,所以我对父亲说,听母亲的再等两年,父亲却是不准。他们争吵了许多次,从没吵闹得这么厉害过,都是因为我的婚事……我既担心又害怕,暗自里哭得睡着,再醒来就发现自己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但陈设布置分明是母亲的手笔……我再得见天日,正是母亲落水被救上来,已经奄奄一息了,她握着我的手,让我不要嫁,又说她已经给自己准备好了寿衣,让我给她换上……母亲她,为了阻止我嫁给檀郎,竟然……竟然送掉了自己的性命!早知如此,我一定不会……”
许筱竹哭得几乎晕厥。
萧约闻言感觉胸口憋闷,爱女儿胜过自己性命,哪怕是亲生的母亲,恐怕也很难做到这种地步。
在感慨于李氏的慈爱同时,萧约也惊叹于她的智慧——或许端午献诗之时,她就计划好最后一步了。提前将名单藏进寿衣中,算好了时间把许筱竹放出来交代后事,吊着最后一口气也要嘱咐女儿亲自为自己换装。如此一来,即便是老谋深算的许尚书也不会怀疑她有夹带,只会想到母丧期间无法婚嫁这一层。
听着许筱竹的哭声,萧约长舒一口气,问:“你恨她吗?付出如此代价来阻挠你的婚事。”
“不,母亲是世上最好的母亲,我知道她是为了我好。”许筱竹死命摇头,“在密室里的那几天,我认真回想母亲对我说过的话,她说‘事出反常必有妖’‘看似巧合或许正是精心设计’……母亲说檀郎并非良人,对我用心不纯。我也知道我与檀郎相识太巧,又地位悬殊,恐怕他是想攀附高门,而非果真有意于我。但他待我实在是好,又相貌俊美……父亲也说檀郎是可造之才,让我不必顾忌门第。父亲看人不会错,而且他是我的亲生父亲,怎么会害我……我不明白……但母亲宁可牺牲自身,也要阻止,那么我必然不可再嫁檀郎,否则母亲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我此生都不要再嫁了……殿下,或许驸马婚后对您一心一意,但他先前……殿下,还是当心些。”
萧约心想,许筱竹是知道薛昭所作所为的,薛昭果然是留下了一堆烂摊子,他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当小白脸四处勾搭有夫之妇的后果就留给了薛照收拾。
许姑娘自家都是一团乱麻了,还能想到提醒他人,心地着实算良善的。
萧约道:“豆蔻诗社的事我都知道。”
许筱竹眼睛眨了几眨:“殿下都知道,那怎么还会……”
萧约:“我说了,驸马是我的人,我一个人的人。”
许筱竹目光茫然,显然萧约所说和她所知并不一致,而萧约自信而坚定的神色不容置疑,许筱竹便抿了抿唇,小声问:“关于豆蔻诗社,驸马和殿下都说了什么?”
萧约镇定地看着对方:“与你父亲有关。”
“他说了,他竟然都说了……”许筱竹悚然一震,脸上的血色瞬间散了干净,只剩下眼圈依然红肿。
“孤先前说了,不会逼问你,也不会牵连你。”萧约道,“无论许尚书为人为官如何,于你而言,他还是个好父亲。孤会成全你做一个好女儿。好了,回去给你母亲守灵吧。”
许筱竹嗫嚅一阵,终究是什么都没说出来,她起身告退。
萧约也起身去批改奏折,走出两步突然想起来:“你母亲生前还留有诗作吗?孤想看看。不为别的,她出身贫苦,能有如此高的学识,是个了不起的女人。豆蔻诗社本该培养出很多如她一般璀璨如星的优秀女子,而不是让她们耽于虚假情爱……你回去吧。若找到有的话,孤派人去誊抄一份,原件你留着做念想。”
许筱竹却走不动了,萧约的话让她像被钉在了原地似的,她身子僵硬,良久之后双膝打弯跪在了萧约面前。
“殿下,求您饶我父亲一命,只要留他一命就好!”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萧约神色瞬间凝肃起来,他俯视许筱竹:“你做好抉择了?你想说什么?”
许筱竹满面羞愧:“母亲她甘愿赴死,或许不止是为了我,她是豆蔻诗社最出色的才女,也是最希望豆蔻诗社能发扬光大的人……诗社早就不是最初的诗社了……驸马在明面上,但实际是我父亲……殿下,在我父亲书房,有一副豆蔻满枝的图画,除我以外,豆蔻诗社历任诗魁的名字都在豆蔻之下……”
第144章 豆蔻
从古至今大义灭亲都是极难的事,亲亲相隐才是人之常情会做的选择,但世上总还有良心二字。李氏的舍生取义换来了她所疼爱的女儿站到正义的一边,许筱竹哭着对萧约坦白了她所知晓的一切。
许筱竹的话证实了萧约和薛照的推测,果然礼部尚书许景才是豆蔻诗社的幕后主控,同时也解答了关于许景借助豆蔻诗社所图为何的疑惑。
但真相是惊人的,甚至令人感到恶心。
薛照带着画卷回到潜用殿时,萧约正伏在床边干呕,薛照紧皱眉头上前:“栖梧?”
“我没事。”萧约脸色发白地摇摇头,“你把画带回来了,给我看看。”
薛照把画掩在身后:“既然都知道了,何必再看。我让人端一碗参汤上来——”
萧约拉住起身要走的薛照袖子,摸向那幅画卷:“知道名单是一回事,亲眼看到受害者的名字又是一回事。”
薛照叹息:“早知道就不让你和许筱竹单独见面了。我来直接处理干净便是,免得你烦心。”
萧约:“你我一体同心,你可以替我分忧,但我又是陈国的储君,应当牧养万民主持公理。这种事,我绝不能置身事外。给我吧,我没事。”
薛照拗不过他:“那先喝了参汤提提精气。”
参汤呈上来,薛照看着萧约抿了两口,他才将画卷展开,萧约瞬间又有些作呕。
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①形容少女美态的诗句产生了豆蔻年华的说法,十三四岁的少女,脱离了垂髫时期的稚嫩,又尚未及笄不算成年,最青春曼妙、轻盈梦幻的年华,却被邪恶下流之人觊觎攫取。
花朵鲜艳似血,美得触目惊心。
将画卷举起对光,每一朵饱满的豆蔻花下,都有几道更深的墨痕,写着某位曾经豆蔻年华少女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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