鹣鲽本情深,忽而生死隔,人生苦痛莫过如此。
如果这一切都是谢茳造成的,而他因为皇室身份一直逍遥法外,而齐先生反过来还要给皇室卖命才能获得一丝报仇的机会——
何其残忍。
“以我的身份,要杀死一个寻常妇人,是再轻易不过的事。”
“没有人比我更看魏氏碍眼了,不是我还能是谁?”
“嫉妒吗?不止吧,恐怕还有恨,还有不甘,凭什么,那女人既无美貌身段也不曼妙,凭什么是她?我连她都比不过?”
谢茳喃喃自语,边说边笑,笑得停不下来,萧约怒上心头,拽住他衣领:“到底是不是你!”
谢茳抬起头来满面湿凉,目光更凉:“殿下心里不是已经给我定罪了吗?还有什么可问的?”
想要逃避罪责之人往往会狡辩,萧约看他像是毫无希望一心求死,答案反而分明了。
丢开他退到薛照身边,萧约缓舒一口气道:“我不想在这种晦气的地方多待,这种荒唐的事以后也不要再做了。”
谢茳笑得比哭还难看:“那正好,殿下给一道赐死的旨意,我就算是弄假成真了,再也不会丢皇室的脸。”
“我虽然做了储君,但也不至于能够随意赐死宗室。”萧约扭头看了看厅上陈设的棺木以及案头的香,“我只给你一炷香时间,你要是什么都不肯说,我们帮不了你,你就只能与先生误会至死了。”
谢茳瞳仁颤了颤,双手撑着座椅两侧扶栏坐起身来:“你信我?”
未待萧约回答,谢茳站起,踉跄上前,几乎要和萧约脸贴脸,被薛照一脚踹回了座椅里。
烂醉的浊气瞬起瞬散,薛照侧身挡护:“就在那说。”
谢茳肩膀撞在椅背上,反手去揉,五官都皱在一起:“没见过防这么严的,我只是喝多了,又没带着瘴气,这一脚踹得我心肝肚肺都快吐出来了……怎么说我也是皇叔,从来没人敢这么对我……大侄子,治国先治家,看看你这驸马……”
薛照拖了椅子过来让萧约坐下,他则站在旁边警惕应变。
萧约道:“皇叔又如何?即便是皇帝也不能任性妄为。何况是你先为老不尊的,怪不得我家驸马无礼。踹得也不太重吧?要是齐先生踹你一脚,大概你会欢喜三天三夜。”
谢茳摇头苦笑:“他恨不得活剐了我……大侄子,别打趣叔叔了,若你那先生是个开窍的,还轮得到你来做储君?”
谢茳对齐悯果然有情。
萧约想到先前在梁国,齐先生对断袖之事深恶痛绝,态度激烈地反对他和薛照,还以为他身为正统的读书人觉得此事有违伦常,原来是因为谢茳。
“皇室血脉特殊,皇叔想如我这般,大概也是可以做到的。只不过,齐先生不是观应。”萧约双手交握在腹部。
谢茳皱了皱眉:“谁像你……我……要是齐孟肴他……唉,算了,不着边际的空话不说也罢。如今做储君的是你,即便不是你,也不会是我,江山皇位于我而言只如云烟。你这肚子,对外说是一个月,看起来连四个月都不止,知道是女孩还是男孩了吗?若是男孩,你还得受二道罪。”
感受到一道温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萧约抬头和薛照对视,一手与他相握,一手轻抚腹部:“多谢皇叔惦记,儿女都是我们二人的福份,不必强求,到时候生出来就知道了。”
谢茳点点头:“这是你们和皇帝的事,我不该多问——你为什么相信我是清白的?”
萧约反问:“先前皇叔带薛昭来参加驸马遴选,是想和皇帝交易什么?是让皇帝帮你找到杀死齐先生妻子的真正凶手吗?”
“大侄子真是聪慧。”谢茳坐直道,“我想知道,到底是谁这么大胆,敢让我受了这么多年的冤枉。”
萧约没接话,听他继续说。
“皇帝身处深宫,却能知天下事,能让天下人都为他所用。他本来还吩咐了我许多拆散你们的事,不知为何又突然改了主意——或许父凭子贵吧,这孩子来得及时——既然大侄子你已经查到这一步了,我也不必绕远和皇帝再讨价还价,你替我查明真相还我清白,我助你稳坐帝位。”
“真相我当然要查,不过并不是为了皇叔,也不会和你做什么交易。作为齐先生的学生,这是我该做的。”萧约目光定定,“若是皇叔果真与此事无关,我自然会让齐先生知道你的清白。可若是皇叔对我说谎,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一定会为齐先生主持公道。”
谢茳扯了扯唇角:“要是我想杀人,他们成婚之前就动手了。大侄子,别再试探我了,我没做,想过,但真的没做。”
对方的话是真是假,萧约暂时不做判定,他问:“当年你们对簿公堂,齐先生为什么笃定是你杀了师母?除了你有杀人动机,他还掌握了什么实质性的证据吗?”
谢茳看看萧约,又看薛照,虽然后者只是静静地站在他所效忠的君主旁边,却是一道再坚固不过的护身屏障,也是出谋划策安定心神的智囊。两人同心,便可其利断金。
真让人羡慕。
谢茳不太愿意回忆当年,但还是详细说来:“那时候我刚袭承越王之位,我那老爹,生前常因我动气,到死也没得到个孝顺儿子,更别说抱孙子了……我再不是个东西,也得给他好好守孝吧,所以有半个多月都闭门不出……再出门就是上公堂了。孟肴言之凿凿说我是杀人凶手,要我偿命。我被他几拳打懵,堂官把他拉开才告诉我,苦主从死者的鬓发里发现一小片碎纸,是豆蔻诗社专用的纸张,鞋底踩烂的花瓣是那边独有的,脖子上的勒伤也有问题——”
薛照发问:“验尸的结果说明人是死亡之后才被悬挂梁上的?”
谢茳点头:“堂官私下对我说了来龙去脉,魏氏的确不是自杀,但他让我不必担心,对方只是一个藉藉无名的穷儒,证据也不充足,根本告不赢——但人真不是我杀的!就算魏氏的死和豆蔻诗社有关,但我只是资助了豆蔻诗社,怎么就资助出一桩杀人的罪名了!天大的冤枉!”
谢茳说得情绪激动,但高声未必为真,萧约语气平静:“但是最终此案还是错判了,分明是谋杀,却以自杀结案。皇叔认为,这是因为什么?清白与否暂且不论,皇叔不觉得亏欠先生吗?因为你出身皇室又牵涉案件之中,所以早该澄明的真相,至今不白。”
谢茳一下子就泄了气,他承认:“官府为了‘包庇’我,所以草草了事,我难辞其咎。但我真的没有杀人,我也想帮他查明真相找出真凶,但他根本不听我解释。我是冤枉的,我不该被孟肴误会这么多年。从那之后,他就在我眼前消失了,再回来也只剩下满腔仇恨,就连今日他师父忌日,他因为不想见我,也没来——”
萧约道:“齐先生如今是梁国的官员,处处要按规矩办事,他早就随着使团回去了,怎么能来?皇叔,你是不是有些自作多情了?”
谢茳哼道:“什么狗屁规矩,若是他想多留一段时间你会不允?他就是不想见我,他恨死我了……分明我们曾经那么要好,分明是我先认识他的……他做饭还难吃得要死的时候,我就认识他了,是我硬着头皮吃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让他厨艺一日一日好起来,凭什么最后坐享其成的是别人……凭什么都没了?就因为我是个男人吗?”
萧约打断谢茳的自怨自艾:“这都只是你的一厢情愿,齐先生他并不喜欢男人,你不能要求他非得回应你的单恋。”
谢茳咬牙:“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别说了!最没有立场对我说理的就是你了,你是轻轻松松什么都有了,却让我不要强求,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怀着孕,站着也腰疼。”萧约要他认清现实,冷声道,“齐先生和你,从来都没有可能。这不是说理,是事实。就算你们认识在师父师母结缘之前,但你们至多也就是知交好友,是你奢望强求,不怪先生给不了你想要的。就算从前有知己的情谊,因为师母的死,也都耗尽了。你要是还想挽回这个朋友,就该振作起来,好好去追查真凶,否则就算你办再多次丧事,先生也不会来。”
萧约言尽于此起身要走,谢茳在背后道:“你说我还有机会吗?”
萧约回头看他:“皇叔何意?”
谢茳脸颊还有醉酒的酡红,他抿了抿唇,双手垂在身侧握成拳头:“有朝一日证明了我与此案无关,而他又是鳏夫,我们……你说,我们还有机会吗?”
萧约摇头:“皇叔你怎么执迷不悟呢,我说过了,齐先生不是断袖,就算他妻子亡故多年,他要再娶,也不会和男人在一起。”
“是男是女有什么分别!真心不都是一个样!你俩难道也是天生的断袖?凭什么你们能成,我就是奢望?”谢茳吼道,“你也这么说,他师妹也这样说,像是你们很了解他一样!你们不知道!当年孟肴他和我在一起有多开心,你们不知道!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只是不开窍,他是个榆木脑袋,万一呢,万一他突然回心转意呢?”
萧约自知劝不动他,叹息道:“难怪先生觉得你是凶手,皇叔,你太偏执了。你对先生的这份痴狂真是充分的杀人动机。”
“我说了,我想过那么做,更极端的做法都想过,到底是没有付诸行动。”
谢茳惨然一笑:“大侄子,大侄婿,别用那种怀疑的目光看我,我说的都是实话。设身处地想一想,假若事情发生在你们身上,你会杀掉对方的爱人,将其占为己有吗?爱一个人,怎么会舍得让他痛苦,只能是自己把孤单的煎熬都咽下去。是吧?”
谢茳话说得动情,目光也极其诚恳,但爱是真的,恨也未必不是真的。
善与恶往往只在一线之间,救人或许要经过深思熟虑,但杀人大多出自冲动。
萧约未作回应,转身便走。
谢茳叫他:“你是孟肴的徒弟,他一定不会瞒你,你告诉我,这些年他身边还有别人吗?”
都到这份上了,还问这个。
萧约无奈回头:“皇叔,就算我说没有你又能如何呢?”
“真的没有啊,我就知道……他那样的人,八百年不开花的铁树一般,对谁都又冷又硬的,但对我格外不同。”谢茳先是庆幸,然后感觉在小辈面前说这种事有些羞赧,他低头道,“左右我在陈国也是混吃等死的闲人,于国家社稷都无作用,在何处都是一样……”
萧约听懂了他的意思,心想原本以为越王是皇帝为自己设置的一道艰难险阻,没想到对方并不想争夺皇位,却是一心想做师娘。
皇室怎么盛产恋爱脑?
“皇叔想去梁国,到先生身边?”
“有何不可?”
“齐先生如今是梁国的官员。”
“难道梁王还敢置喙?”
萧约摇头:“皇叔真的觉得这样合适吗?”
谢茳道:“他无妻我未娶,有什么不合适的?就算是三年戴孝,丧期也早就过了。我又没有纠缠有妇之夫,有什么不合适的?从前连魏先生的课堂我也跟着他上过,如今梁国有什么去不得的?如今他身边没人,过得恐怕比我还潦草,前些日子见面就知道了。别看孟肴厨艺不错,但那是伺候别人,他自己总是敷衍了事,忙起来能一整日不吃不喝,也不是年轻人了,饥一顿饱一顿身体怎么受得住……若是怕损害他的仕途,大不了我做个不见光的外室总行了吧?”
萧约听着谢茳关切的话语,真是如同一对寻常夫妻似的。陈国越王,虽无实职,但名分上比坐拥城池若干的梁王卫王还高贵许多,听他话里意思,是要洗手作羹汤,亲自照顾齐悯的生活起居,连当外室的话都说出来了。
这份情意实在真切,可是——
“皇叔,你不能离开陈国,甚至不能离开京城。”萧约道。
谢茳皱眉:“大侄子,你这是过河拆桥,要不是我当时放水,你没这么容易给肚里的孩子找个爹。我愿意看着有情人终成眷属,反过来你就不能将心比心成全于我?”
萧约道:“我是皇叔的侄儿,更是先生的徒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更该成全先生的心意,师父他如今并不想见你。”
“我说了我不是凶手!等我到梁国会当面再向孟肴解释!”谢茳急声道,“小侄子,我告诉你,虽说你是储君,但你约束不住我!我想走便走,难道你能调禁军堵我?”
萧约知道谢茳和齐悯在陈国就已经见过了,当时没能解释清楚,换个地方就能冰释前嫌吗?再去不过是徒添争吵积怨更深。
可惜这些话谢茳现在听不进去,爱意使人盲目,单恋更让他耳朵也选择性失聪。
萧约便也不多解释,只是坚持要做这个恶人:“从皇室亲戚这方面说,我的确不该限制皇叔自由,也不好动用明面上的权力,但是我有驸马——”
萧约侧首看向薛照,后者点头:“王爷还是安心留在府内吧。若是向往梁国,我也可以拨一些人手帮你办几场梁国风俗的丧礼。”
谢茳一拳砸在棺木上:“他只是说不让离开京城,你直接把我圈禁在府里了!好小子!你怎么敢!”
“我的底细,皇叔不会不清楚,何出此问?比皇叔还强势之人,我也不是没办过,对皇叔我已经是十足客气了。”薛照冷冷一看对方,“敢是一定敢的,皇叔也不必怀疑我能否做到。我与栖梧同心同命,众人看得到的地方,我站在他身旁,支持他的一切决定。看不到的地方,栖梧不便触及之处我也要悉数为他摆平——包括你在内,皇叔。”
薛照的言语目光犀利,说出的话是告知而不是商议。
谢茳知道自己是真的要被困在家里了,骂骂咧咧地不许薛照随着萧约称自己为皇叔,嚷着早知今日,当时就应该再努努力促成真正的薛昭当上驸马——
薛照这小子性格如此霸道强硬,他能上位,凭的不就是一张好看的脸蛋吗?薛昭也有,一模一样的俊俏,而且更加小意温柔,也能把公主迷得五迷三道。
萧约和薛照任他吼任他骂,齐声又喊一句“皇叔”便出了大厅。
王府此时没有闲杂之人,后续很快还会全部换上薛照的心腹看守谢茳——直到真相大白。
坐在返程的马车上,萧约掀起侧帘回头看了看挂白的王府道:“隐约还能听见骂声,真是气得够呛啊。我看他连行李都收拾好了,就等着办完丧事直接去梁国,或许就此不回来了,结果被我们扣住了。这样一来,越王可是要记恨你我了。其实方才可以把话说得更柔和更明白些,让他留在京城也是为他好。”
如果凶手真的另有其人,让谢茳背了这么多年黑锅,就是想把罪名扣死在他身上。稳妥起见,死人是不会申冤的,若是谢茳离开京城,恐怕随时会遇险。
薛照摇头:“你以为他听得进去吗?与其多费口舌,不如早点回去。就算是假的,那地方也晦气,你不能多待。”
“也是,他一心想着先生,觉得大有机会而所有人都站在对立面阻拦。在今日之前,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谢茳和齐先生会是这种关系。”马车非常平稳,但萧约还是觉得有点晕,或许是方才在灵堂上被纸钱香烛熏的,他偏头靠在薛照肩上,“从齐先生那,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情意,有的只是仇恨;而谢茳简直是如痴如狂……哎,薛照。”
萧约仰头叫薛照名字,薛照已经猜到他下半句是什么了,但还是应了一声,乖乖等待:“我听着呢,你说。”
“谢茳那个问题,你的答案是什么?若是我宁死不弯,你会怎么样?”萧约问。
薛照勾唇:“栖梧这话言外之意当初是我先动心的?”
萧约被他逗散紧张烦恼,也笑了起来:“难道不是吗?以后孩子长大,可不许跟他们胡说,事实就是你追的我,对我一往情深不可自拔——这有什么奇怪的?我这么俊朗聪慧,你会爱上我难道不是应该的?没有一见钟情都是你的错。”
两人头并头,说话时的微微振动都能彼此感知。
“怎么不算一见钟情呢?”薛照道,“第一次遇见,我就知道你与众不同。”
“你那是馋我身子,拿我当药使呢。”萧约笑得眉眼弯弯,“试验了几次,确认是很好的安眠药,就把我拐到床上去了,好好一个直男就此陨落。”
“你不馋我吗?”薛照贴得更近了些,两人鼻尖相碰,“我不是栖梧的药吗?”
呼吸交融格外撩人,萧约周身酥痒,睫毛眨了眨竟然眼眶微湿,他一把搂住薛照:“是,你是我的药。我调配了十几年的香料,好像就是为了嗅到你做铺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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