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殿下隆恩。”李氏跪谢,萧约把她扶了起来,她双手敛在腹前道,“昨夜不见了女儿,尚书满心忧急,当即就痰迷昏了过去,请大夫扎针才苏醒过来……家中只这一个女儿,唯恐委屈了孩子,尚书连过继同宗为嗣都一直拖延着,谁料竟会遭遇此难……仰赖殿下隆恩,尚书如今身体并无大碍,我们夫妇只愿能够尽快找回女儿,筱竹能够平平安安……”
李氏泪如雨下,哭得双眼都红肿了。继母做到这份上,实在是慈爱。
萧约道:“夫人放心,孤一定把小姐完好无损地送回去。”
李氏得了萧约的应诺,便要起身告辞:“尚书忧急,家中事多杂乱,臣妇不得不回去操持打理。劳烦殿下费心,殿下深恩厚德,许家唯有肝脑涂地鞠躬尽瘁以报……”
萧约让侍从送李夫人出宫,方才面面相对还不觉得,李氏一侧身萧约便发现她竟然腹部微隆——
难道,李氏也怀孕了?
萧约没有当即询问,李氏背影走远消失在视线之中,萧约对屏风后道:“我觉得此事实在蹊跷,你说呢?”
“单凭李氏的神态和语气,的确像是家里丢了孩子正心急如焚。但尚书府十余进的院子,除了尚书和夫人,小姐便是唯一的主子,日常起居都有数十人照料着,怎么会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凭空消失了?”薛照从屏风后头走出,扶着萧约在桌边落座。
“是啊。”萧约道,“方才李氏只说小姐昨夜就不见了,并未说明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女儿失踪,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若说是心忧慌乱以至于言语无绪,但她进退有礼,还记得反复谢恩……若是有假,于情于理都说不通。伪造女儿失踪,此事百害而无一利,既可能有损女儿名声,还会担上欺君之罪。要不是活得腻烦了,怎么会自导自演弄出这种荒唐事?难道,因为李氏自己的孩子?”
薛照讶道:“李氏哪来的孩子?”
萧约道:“我看着她像是显怀了,有三个月左右的身孕。夫妻二人年龄相差虽大,但许尚书还不算老,她会怀孕也不足为奇。但偏偏是在这个当口上,恰巧许家小姐失踪了……也没道理。无论李氏怀的是男是女,都是许家的嫡出血脉,一辈子富贵无忧,先头的长姐碍不着她的孩子什么。那么如果说是许小姐真的失踪了,大概是被绑架劫持,尚书府有什么仇家,会如此报复?且有能力做到从深宅大院劫走一位千金小姐?”
薛照道:“于公于私,都很难找出所谓的仇家嫌疑对象。许景为官二十载,仕途通达官声不错。端午赛诗,李氏献上夹层图案,我便派人暗中去查许景的产业收支。他虽然算不得两袖清风,但也是经得起查的。水至清则无鱼,官场如同染缸,没有人能一身洁白,但许景为官还算是有些操持的,既没有广结朋党,也没有四处树敌。”
萧约扶额:“是啊,方才没顾得上谈及此事,李氏先前大费周章在诗中藏送信息,我还以为是她大义灭亲,要帮我挖出硕鼠巨蠹呢,结果也没查出什么……不过,你有没有感觉,他们夫妇有些貌合神离,不太符合传闻中因为两情相悦而跨越门第之隔。李氏说起女儿,哭得更心碎些,但好似并不怎么关切她丈夫的病。”
薛照点头:“还有一些乍看没有问题,细想却不合理之处。虽说闺阁女儿之事,关乎名声,妇人说起来更加方便,但许家唯一的女儿失踪,这等大事,需要动用禁军,凭着许景爱女之心和行事风格,只要不是病得起不来了,都应该他自己来找你祈请。而且,她反复提及不要让我知晓,就算我知道了又如何?难道我还会四处宣扬此事吗?”
萧约仰了仰头,呼出一口气:“确实古怪。许家夫妇到底藏着什么秘密?许小姐才得豆蔻诗社魁首,就出了事,二者之间会有关联吗……怎么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到处都是线头,没有一条清晰的线索。”
薛照掌心贴在萧约后背,给他鼓气:“别担心,浮现的事态越多说明我们越接近真相。京城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动用皇室之力,找人不会太难。或许,找到许小姐,有些别的问题也可以得到解决……”
萧约点头:“人命关天,先找人吧。”
然而,事情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整整三日过去,萧约发动了最精锐得力的禁军,几乎是把整个京城掘地三尺地找了一遍,也没有发现许筱竹的踪迹。
眼看着许家小姐失踪之事快要隐瞒不住了,萧约越渐烦恼。
薛照这段时间除了找人,还入职了礼部,他在礼部没有什么发现,却拿回了一份刑部的记档给萧约看。
这是一件数年前发生在京城的人命案,萧约翻看卷宗,死者是年近三十的妇人,名叫魏紫苏,根据身量体貌的描述,似乎只是个普通的民妇,报案人是她的丈夫,姓名是——
萧约看着这个名字心头一惊:“难道是……”
薛照点头:“原本以为你师母的案子是一桩秘事,没想到竟然是过了刑部明路的。”
萧约一直不知道齐先生原来叫什么名字,他没主动说,萧约怕勾起对方伤心事也没问,暗暗打定主意要为师母报仇,将嫌疑锁定在谢茳身上之后,又从念纸这边搭上豆蔻诗社的线索,方式方法都较为隐秘迂回,不料直接能查到案件文书。
萧约一边看卷宗,一边听薛照说:“我们先前的直觉没错,两条线索其实是殊途同归。谢茳和豆蔻诗社有关,和当年这场命案也有关系。”
卷宗上面写着,魏氏之夫齐苠,以平民之身状告越王谢茳。
按照大陈律例,以民告官尚且要吃杀威棒,何况皇亲。但齐苠拼着自己一条命,也要让谢茳过堂受审,任由堂官怎么劝告都不能回心转意。不过最后,齐苠并未受刑,越王谢茳听闻消息及时赶到,免了原告的杖责,但他自己却结结实实挨了齐苠一顿好打。
若不是衙役们拦着,审案的长官都跑下来救护,他怕是会被齐苠直接打死。
“卷宗上面并未说明,先生为何认定是越王杀害了他的妻子,最终结案也是定性为自缢身亡,并无凶手。”萧约想到薛照刚才的话,“你刚才说殊途同归,你找到谢茳和豆蔻诗社有关的证据了?”
第138章 关系
萧约和薛照将谢茳纳为嫌疑对象是因为他古怪又晦气的活出丧癖好,恰好与齐悯的丧妻落魄同时。这个节点可以算是两人人生的重大转折,应该不止是巧合。
萧约和薛照成婚之时,齐悯夜至王府,铁板钉钉证明了两人之间存在关联。
命妇缺席婚礼,又将豆蔻诗社引入了视线,萧约和薛照关注到了其中核心人物——念纸居士江蓠,恰巧她又是齐悯的师妹。
线索仿佛越来越集中了,但无法深入,反而显得凌乱纷杂。虽然有齐悯做中介,但怀疑谢茳和豆蔻诗社有关近乎是一种直觉,并没有确凿的证据。
萧约问薛照查到了什么,他说:“为了搜寻许家小姐,我派人对豆蔻诗社也进行了一番清查——放心,夜里避人做的,动作利落干净,没有被察觉——我的人在诗社里找到了一本陈年账册,原来诗社最初的院舍购置,是越王出资。”
萧约讶然起身:“谢茳是豆蔻诗社的东家?”
“也未必,出资支持和实质掌控并不能直接等同。”薛照道,“因为偶得这一本账册,我便顺势清查了豆蔻诗社的所有账目。虽然诗社在京中颇负盛名,但并不以盈利为目的,所以收支都比较简单。诗社从始至今只接受过越王的资助,除此之外日常运营靠的都是学生的束脩。随着诗社名气渐大,开销花费之处也越来越多,也正是因此,除了第一届的学员是出身平民,后来诗社的学员都是非富即贵,到如今门槛极高名额难求。总之,账上写得清楚明白,除了购置房产的那一笔银钱,越王府和豆蔻诗社再无交际。”
“会不会有两套账目?和越王府的来往在另一套账上?”
“若想隐瞒两者关系,这一本账面上就应该做得干干净净,又怎会独独留着头一年的记录?”
“账册会不会有假?”
“我的人将账册带回,我亲自看过才又放回去的,纸张墨迹的确都是几年以前的质感,不是作假。”
“除了这本账册,诗社里还有别的线索吗?”
“没有。”
得,又是一个没捋多长就又断掉的线头。
萧约苦苦思索一番理不出头绪来,往薛照腿上一坐:“太没道理了。谢茳不是喜欢舞文弄墨的人,不好色,瞧着也不是乐善好施愿意做慈善的,怎么会给豆蔻诗社出钱呢?他到底为了什么?或者说,图谋什么?这本账册,到底是本来就放在明面上的,还是故意露你看的?咱们到底是明还是暗?”
诸多问题缠绕,让人头痛不已,薛照给萧约按揉额角:“现在看似千头万绪,实则还是欠缺线索,所以无法将各项事件和人物关系连结起来。强行从中分析解密,只会在纷乱的干扰中越陷越深。不如以静制动,看看哪方先冒出头来。眼下核心的人物是许家小姐,那么我们可以利用她的失踪来做文章……”
萧约听罢薛照的计划,点头道:“也只有如此了。就是担心时间拖得越久,许小姐就越危险。她比我妹妹还小几岁呢,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真是可怜的小姑娘。”
薛照道:“放心,凭我多年办案的直觉,越是身处漩涡中心,反而越安全。若是幕后之人想要谋害许小姐,早就动手了,至今没有见到尸首,说明对方所图不是她的性命。活着的人质,比死了的有用。”
京城明面上风平浪静,搜寻许小姐的行动还在暗中紧密进行。除了陈国禁军,薛照还派出自己的心腹,将与之有关的各方人员都盯上了——
其一是许尚书看中的那位青年官员,他每日上职与返家都与平素一样,并没有什么异常,看来并不知道许小姐失踪之事。
还有就是许家。虽然他们是苦主,但萧约和薛照一致认为,不能排除许家人自导自演故弄玄虚的可能。
因为怕邻里看出端倪,夫妻二人都恢复了正常的公务和交际,在外撑着从容,回府便是满面忧愁相对无言。
平素伺候小姐的丫鬟仆妇都被禁足在院子里,不得与外界接触,免得走漏了消息有损小姐名声。李氏也恩威并施地审问过这些下人几回,却是一无所获,自身还险些动了胎气。
虽然明面上若无其事,但许家内部气氛低沉,可以算是一片愁云惨淡。
豆蔻诗社这边,从先生到学生,薛照也都派人在跟。
许小姐失踪后第五日,薛照给萧约带回一身常服:“有进展了。”
萧约心头一紧,薛照正帮他换衣裳,两人马上要出宫,若只是一般的发现,薛照不会让他涉险,便问:“是哪条线索上的进展?我师姑,还是我皇叔?”
“两方都有,先跟进谢茳这边。”薛照带着萧约出了皇宫,一边驾驶马车一边对他道,“ 咱们先前商议放出诱饵,结果并没有鱼上钩,不过却有意外收获。”
许家小姐失踪,嫌疑对象有几路,按照嫌疑程度高低依次为其继母李氏,其议婚对象,豆蔻诗社中人,还有就是越王谢茳。
萧约和薛照商量过后觉得眼下情势杂乱不清,既然无法澄明,不如索性把水搅得更浑些,也好浑水摸鱼。
薛照动用各路人手,给嫌疑对象们透露有关许小姐的不同消息——
对李氏和许尚书说,已经找到了小姐,但他们的女儿受到惊吓,正由御医照料,暂时不能返家。
对许家以外的人夸赞许小姐的孝心,外祖染病,她便前去亲侍汤药,寸步不离地照顾老人,间接地传到她的议亲对象耳中。
许小姐至今不知所踪,两种谎言是同时传出的,就是要看对方的即时反应。
若是这些人中的谁劫持了许小姐,听到消息必然会有所怀疑,不能确定消息真假,便会亲自查验。只要对方动作起来,就能得到有关许小姐下落的线索,哪怕一星半点也好。
结果并没有,被试探的众人都没有任何异常表现,更无从循其找到许小姐藏身之地。
“这个计划成功的机会本来就不大,归根结底我们掌握的线索太少,没有明确的方向,只能试探有嫌疑之人。试探无果,要么是我们怀疑错了对象,要么就是对方笃定消息不真,所以不会自乱阵脚。”萧约道,“意外收获是什么?”
薛照转头看着从马车里探出头来的萧约:“念纸居士与谢茳今日去了同一个地方,还说了些话。”
“他们果然有关联!”萧约问,“他们在什么地方见面?说的什么,你知道吗?”
“墓地。今日是念纸居士师父的忌日。她的师父自然也就是齐悯的师父。”薛照道,“我亲自跟踪发现的,他们在你师祖的坟前说了几句话,没什么有用的内容,念纸感谢谢茳前来祭拜,谢茳说明年不来了,然后就离开了。他离开之后不久,念纸也走了。”
“豆蔻诗社的念纸居士和越王谢茳……同在京城的两人,平日并无来往,中间连着一个齐先生,但齐先生又数年不在京城了。一个是齐先生的师妹,一个是他的‘仇人’。一个是我师姑,一个是我皇叔,念纸知道齐先生视谢茳为仇人吗?若是知道,应该同仇敌忾……可是她又受了谢茳的恩惠,师母去世那年,也是她在京城扬名之初……难道谢茳是以此作为补偿?可是再多钱财也消弭不了人命冤仇……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旁观者不好说,稍后栖梧直接问当事人吧。”马车到了地方,薛照把萧约扶了下来。
萧约抬头只见门上挂着白幡,看不出是什么地方,薛照道:“是越王府小门。”
“谢茳又在给自己办丧事了?”
“是啊,我本来不想让你沾这份晦气,但他非要见你才肯开口。”
“你回宫之前,就和谢茳碰面了?”
“是,我从墓地一路跟着他到了酒肆,若不及时把他提出来,恐怕要醉死。”
小门留着缝隙,两人推门而入走进王府,与薛照回答的同时,萧约闻到一股浓烈的酒气,抬眼一看,谢茳正在大厅上等待。
“大侄女……现在是储君了,君臣之礼不可废,我该见礼接驾的……”谢茳站不住,踉跄两步坐下了,烂泥一样摊在椅子里。
王府内四处挂白,除了无人祭奠之外,丧仪非常周全——办的次数太多,都成行家了。
萧约皱眉:“不是说,今日是师祖的忌日,他还去了坟前……怎么喝成这样?”
谢茳醉得反应迟钝了没出声,薛照看向桌上的冷茶道:“泼点水就会醒了。”
“毕竟是皇室之人……”萧约摇了摇头,走到谢茳面前,“皇叔,我有些话想问你。”
谢茳像是睡着了,没理萧约。薛照揪住后颈让他抬起头来。
萧约又喊了声“皇叔”。
谢茳半眯着眼笑了笑:“听见了听见了……大侄女,啊不,大侄子,一朝天子一朝臣,你问什么我答什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否则你这驸马得把我颈子捏断,再泼我一脸冷茶……”
谢茳果然知道萧约的来历。看来也没有很醉,薛照说的话他都听见了。
谢茳自己摸到冷茶,一口灌下去:“就算不买你们夫妻的账,看在你是孟肴徒弟的份上,我也会疼你帮你啊……别叫我皇叔,我倒希望听你喊我……喊我……”
谢茳吞吞吐吐半天也没说出希望从萧约口中得到的称呼,但萧约和薛照对视一眼,都明白了他的未尽之意。
萧约眉头紧皱,质问谢茳:“因为嫉妒,你杀了齐先生的妻子?”
萧约惊诧且难以置信的话出口,接着便是漫长的沉默。
谢茳眨了眨眼,双眸让酒气熏得雾蒙蒙的,他直愣愣地望着萧约,目光却是空洞的,并没有聚焦,仿佛透过面前之人在对视虚空,凝望远方,一眼望到了多年前。
良久之后他终于发出了声音,却是一声苦涩的笑:“是啊,我嫌疑最大,最想杀她就是我。”
这话既像是承认又像是否认,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感觉。
萧约看着谢茳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就来气。
在梁国的时候,萧约吃过许多次齐先生做的饭,从佳肴美食中尝得出先生倾注了浓浓的情意。爱生活的人才会爱烹饪,掌握火候如同经营人生。萧约记得齐先生说起因为夫人好吃所以他就锻炼了厨艺时眼里有光,也记得先生提起亡妻的满脸落寞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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