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需言语,回避本身就是一种表态。敏锐如薛照,他轻而易举就能将自己的行踪和心事看得一清二楚,但同时又保持着对萧约顾左右而言他的纵容。
除了那个吻,薛照可谓克制至极。
喜欢催生占有欲,而有爱才会克制。
载着饿肚子的人,马蹄扬得格外疾快,同时又平平稳稳,一点也没有颠簸——
萧约知道薛照身手了得,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尤其弓马娴熟,但能让骑马胜过乘车,技艺倒是其次。
薛照温暖的胸膛既结实又柔和,垫在萧约背后,有他挡着缓冲,再大的震动传到萧约这里也只是微微摇晃,狂澜万丈也会成为浅浅涟漪。一颗扑通乱跳的心也像是陷进云层里,慢慢得到了安抚镇静。
快到元宵节了,热闹都城,华灯初上,少年权宦打马穿街,风声簌簌,仍然隔绝不断街头巷尾的议论之声。
萧约抿着唇以免呛风,风言风语却一个劲地往耳朵里灌——
有人纳罕到底是怎样的红颜祸水,能引得奉安城内两大又名的人物撕破脸面公然相争?有人感叹,薛照竟然能忍下这种奇耻大辱,没把沈家一把火给点了,看来是出了什么变故,抖擞不起威风来了。
还有更难听的,孤男寡女密处大半天,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猜几个月后薛照会不会喜当爹,还说喜当爹也好,反正已经是断子绝孙了,白捡个儿子还不得偷着乐?
不堪入耳的话语满街弥漫,作为当事人之一的萧约起先听着难为情,紧接着便是生气,然后越想越恨得牙痒——
道听途说添油加醋也不该到这种地步,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图热闹看笑话了,简直是恶毒!沈摘星鲁莽任性诚然可恶,但是借题发挥落井下石之人更坏!
不是说薛照令人闻风丧胆?怎么这些人为了过嘴瘾,连脑袋都不想要了?
转瞬之间,萧约又想明白缘由了——
消息传得这么快,大概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最有嫌疑的当然是二公子冯灼和四公子冯燎。
由卢氏前几日夜访可知,薛照的身世从前一直是个秘密,梁王蓄意打压薛照,故而将此事泄露,老二老四对薛照的态度立刻转了个大弯。两人原先都想拉拢薛照到自己阵营,如今则齐齐将之视为了竞争死敌,自然是要抓住一切机会,狠狠攻击,恨不得将人踩进烂泥里,让他再也爬不起来。
薛照的宦官身份就是他们用来攻击他的利器。
薛照倒了什么霉,摊上这么一家子黑心鬼?
可是,给他添麻烦的,还要算上自己一个。萧约懊恼地想,若说姓冯的用薛照的身份做刀,自己则是无意中成了让利刃更能伤人的磨刀石。虽说有名无实,但在世俗看来,夫妇一体,萧约和薛照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早知道会传得这么难听,就该竭尽所能当场摆脱沈摘星的纠缠。
萧约叹息,薛照倒了什么霉,要喜欢上自己,受一厢情愿的罪?
“别乱动。别多想。”薛照拢了拢怀里的人,“要说什么任由他们说去。多说一句,也就是多强调一遍,你是我的人。整个奉安都知道,你是我的人。”
萧约没想到他会是这个态度,脑子里嗡的一声,下意识脱口而出:“你说的什么傻话?那些人这么欺负你,你怎么能不在意,还由着他们——”
“脸面如何,名声如何?”薛照下颌蹭过萧约耳际,“只要你实打实的在我身边,就是谁也羡慕不来的福气。”
萧约怔住。
“欺负我的,不是他们,另有其人,但我也怪罪不了他。或许是上天作弄,又或许是好事多磨……无论如何,我不会放手。”
萧约脸红耳热,薛照轻飘飘的几句话震得他一颗心在胸腔里咚咚乱跳,连指尖都是发麻发颤的。
薛照的声音将那些妄言从萧约耳畔剔出,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二人彼此,声声入耳,字字叩心——
“人言于我不可畏,或许从前还有所顾忌,但如今我已有了更在意的。若不是怕你饿得难受,我恨不得立刻带你历遍奉安的每一条街巷,让所有人都看见,你是我的。”
“我恨不得昭告天下,你是我的,没人抢得走。谁也不行,天王老子也不行。”
“来日方长,我不会勉强你,虽然难免有些不甘和遗憾……不过这样也好,不会更糟了……”
“罢了,回家吃饭要紧。我不会再饿着你。”
萧约心跳如擂鼓,双手紧攥在一起,克制着身体的颤抖,低声道:“可是……我哪里值得你这样?不觉得委屈?”
微细的声音几乎完全被风声压过了,薛照没有回应。
一路疾驰,不过一刻钟,薛照就勒马停在了家门口。
薛照先下马,然后双手托着萧约稳稳落地,将他被风吹乱的鬓发归到耳后,轻声而坚定:“值得。我甘之如饴。”
萧约眼睫一颤,不敢和他对视,目光往旁边一移便看见韩姨带着一两在门口相迎。
冷清的府第亮着暖黄的光,夜深之时也会照亮归途,这种踏实安稳的感觉,让人直观地联想到“家”这个字眼。
家,包含薛照在内的家……好像并不令人抗拒,但是……
“多谢你,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可你和我……我没办法……你实在不必如此……”萧约对薛照快语低声,然后提着裙子径自进门,问韩姨府里还有没有什么便捷好处理的食材,他去厨下弄点来吃。
韩姨目光担忧地检查萧约有没有受伤,又摆手让他歇着,表示府里什么都有,哪用得着他亲自下厨。
萧约一想到薛照在身后注视自己就浑身不自在,正好一两迎上来,他将小狗抱在怀里,故作轻松打趣:“没事的,就是有些饿了……下次出门,该把一两带上,谁要是再敢放肆,直接放狗咬人。那么多狗粮,也不是白喂的,对吧?”
一两亲昵地用鼻头来拱萧约的手腕,还配合地汪汪了两声。
“乖小狗。”萧约揉着一两脑袋,看起来从容镇定,脚下却是逃也似地快行。
一口气从前院走到后宅,萧约才敢停下脚步回头看看。
薛照没跟过来。
但萧约心里也说不上松快。
盛情难却,何况是薛照的情。
薛照这样在各方算计里游刃有余,刀山火海里也出生入死过不知多少次的人,如此诚挚地表白,萧约不可能无动于衷。
为什么薛照会对自己情根深种?
忘掉的过往里,薛照到底是怎样的存在?怎么会独独忘了薛照?
回卧室的路上途经库房,萧约停住脚步。
侯府的房间不少,专门的库房都有好几间,分门别类储放着各类财物。
成婚头一天,韩姨就将府里各处的钥匙都交给萧约,库房钥匙当然也在其中,相当于是把薛照的全部身家交托给了萧约。
钱财对于萧约来说本就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那时候萧约要隐藏身份,心思惴惴更无暇顾及。就连前些日子各家送礼,他也只是亲自查验了最古怪的那几样。
库房最深处,萧约还没有见过。
照庐巷小屋里本该有的东西都不在了,却在抽屉里、床头角落等地方多出了罐装的糖莲子……萧约不会随便吃来历不明的东西,糖莲子是谁放的,其实他心里有答案……萧约回想起,薛照指腹擦过自己唇角的触感……薛照当然也能猜到萧约被掳到沈家之前,去了哪里。
彼此心知肚明,却没有宣之于口。
就像这扇库房的门。
即使还没推开,萧约已经能想到,门后面是什么。
但心里想到和亲眼见到是两回事,要不要打开这扇门?要不要……
“要进去吗?”薛照的声音从萧约背后响起。
萧约这才回神,手里一松,一两就跳了下去,摇着尾巴跑向薛照,仰头看他手里冒着腾腾热气的饭碗。
萧约迟疑了片刻,薛照道:“我知道了。吃饭吧。”
回到卧室,萧约坐到桌前,面前是胖乎乎圆滚滚的汤圆浮在酒酿里,个头均匀大小合适,也都没有露馅,比外面卖的还好。
这一碗汤圆色香味俱全,是即使萧约不饿,也会为之食指大动的程度。何况,萧约正饿得肚子咕噜直叫。
萧约先喝了一点热汤,酒酿酸甜又不上头,落肚就让人周身舒泰。
然后他用勺子盛起一只汤圆送到嘴边,瞥见薛照袖口沾着一点白色的粉末,讶异道:“这是你做的?你竟然能把汤圆包得这么好。”
薛照坐在他对面道:“只是有些进步罢了。”
萧约被咬破流出的馅料烫到,轻轻“嘶”了一声。
“进步”二字足以说明很多东西,譬如两人从前就相识,这应当也不是薛照第一次为萧约下厨。
都到洗手做羹汤的地步了,两人之间的关系怎么可能有多清白?
不过是抵赖不认,自欺欺人。
萧约低头,默默进食不再说话。
薛照同样沉默。
次日早晨,薛照在院中练过一套剑法,回卧室叫萧约吃饭,一推门,就见萧约身着寝衣箕坐床上,又着急又委屈:“你给我吃的汤圆是什么馅?为什么我成这样了……以前不是这样的,精神可好了,哪有这么蔫……是不是坏掉了?”
虽然萧约语无伦次,但薛照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缓步上前,目光下视,喉结艰涩地滚了滚:“怎么会坏……”
“我怎么知道?从来没有过,这个时候本该精精神神的……不会就此起不来了吧?”萧约也顾不上难为情,扯住薛照袖口央求,“快找大夫!得及时治,要不然我这么年纪轻轻的……一时用不上,不可能一辈子用不上……怎么会这样……”
“别说了。”
薛照感觉周身的血都往一处涌,他闭眼调息,却仍是无法自控。
什么来日方长,与其空等以后,不如把握现下。既已成婚,做什么都是应当应分的。
薛照往床上一坐,将萧约扣在怀里:“不关汤圆的事,也别怪到我身上,谁让你什么东西都敢吃,好在你吃得不多……不必找大夫,我就能给你调理……”
或许是昨夜的酒酿汤圆后劲太大,或许是因为担心一蹶不振而慌张失措,萧约中蛊似的乖乖被薛照圈在怀里,任由他给自己“调理”。
薛照掌心有一层茧子,萧约是知道的,但对此的感知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清晰——清晰到似乎薛照每一道掌纹的走势都印刻给萧约,指纹的每一道迂回都能撩起彻骨的战栗,逡巡往复,重抹轻捻,力道和分寸恰到好处,让人既觉得周到,又渴求更多。
——萧约这下相信薛照是真的学过了,还学得卓有成效。
细密的汗从身体各处渗出,浸得人骨头都软了似的,但萧约身子绷得僵直,他努力找回理智,按住薛照手背:“不,不用了……够了,好了,都好了,我知道了,是糖莲子,我以后再也不乱吃东西了……薛照,我不能……你不能这样对我……”
“这时候还能想明白缘由,看来是不够的。”
薛照眸色深深,反手擒住萧约手腕,十指相扣继续拨弄,让他与自己一道感受血脉跳动时的热度:“喏,又有精神了,我就说我能调理……都这时候了,才说不能、不要,过河拆桥也没有这么无情的。萧约,你总是口不对心,显然你的身体比嘴诚实……”
第83章 贪心
韩姨听见卧房里咚的一声巨响,想着薛照进去说叫萧约用饭,结果把门关上一个时辰都没再开……年轻人嘛,又是新婚燕尔,在所难免。
韩姨拦住要往屋里冲的一两,摇摇头,抱着它去了厨房,给小狗倒上一碗精肉,然后守在炉膛边,预备着两人随时要吃饭都能够及时热出来。
卧室内,薛照正洗手,听见身后响动,转头看去,萧约已经扔了薛照睡的一只圆木枕头,又嫌自己睡的枕头太软太轻,便从床头端起一只香炉,看样子是正在瞄准。
“某人似乎还有力气。”薛照双手在盆中搓洗,已经换过一遍水,但盆中仍不算澄澈。
萧约听着水流从薛照指缝淌过的哗啦声,一张脸红得像要滴血,下唇几乎快咬破了,一开口声音也有些哑:“欺人太甚了!我今天非跟你拼了不可!”
但手里的香炉还是没砸出去,双腿酸软也从床上迈不出去。
薛照没擦干手就回身来到萧约面前,用尚且湿润的指尖轻点他眉心:“你能怎么跟我拼?嗯?再说,哪里欺负你了?是谁方才急得快哭了,让我找大夫?疗效难道不满意?”
“什么方才,你家方才是一个时辰之前啊!我哪里有要哭?这种事,谁遇上不慌?”萧约被微凉的触感弄得激灵,伸手一把攥住薛照手指,“你有没有羞耻心?!你这只手干了什么,自己难道不清楚,还碰我脸!你,你简直丧心病狂!”
“怎么不能碰你脸呢?我已经洗过了,就算不洗……难道你还嫌弃自己?我一点都不嫌弃。”薛照转了转手腕就与萧约十指紧扣,俯身轻轻压了下去,“萧约,给我句真心话,真的不想要吗?我并没有很用力,方才——一个时辰前,你完全可以从我手中挣脱,现在也是如此。”
“跟你硬碰?我才不傻,要是真误伤给我弄坏了怎么办……”萧约偏头错开目光,又被薛照掐着下颌正了回来:“花言巧语,顾左右而言他。萧栖梧,说实话。”
萧约与薛照以极近的距离四目相对,那双粲如明星耀如珠玉的眸子有着令人无法抗拒的魔力,勾着人直往里陷,浑然忘我。
简直就是吸人精气的妖精!
“我,我又不是断袖,我怎么会想要?”萧约努力找回镇定,齿关轻磕着否认。
“可是,你的身体很诚实。”薛照目光下落。
萧约扯过被子将晕开污渍的衣裤掩住,但被子也同样算不得清洁,萧约脸红得快烧起来,试图用愤怒装填底气,把自己拽回占理的上风:“我身体诚实,是,那又怎样!我年轻健康,当然会有诚实的反应,你也是男人,当然知道这只是对事不对人……”
薛照闻言轻笑出声:“对事不对人,萧约,你竟然说得出这么薄幸的话?谁都可以让你这样吗?你还想让谁对你做这种事?想都别想,哪怕有人敢碰你一下,我都能拆了他的指骨下来做哨子——想听听人骨打孔做的哨子吹出来是什么声音吗?”
萧约一直觉得外界谣传把薛照说得太狠毒了,但此时此刻,萧约无比确信薛照说得出做得到。
“我为什么就非得找别人?我是没长手,还是不会?”萧约试图推开薛照,对方却纹丝不动,还说什么随时可以挣脱,说得像自己上赶着受他磋磨似的,分明有色心又有色胆的是他薛观应!
萧约越想越气,愠怒道:“我是卖给你了还是怎么的?要不要索性打个笼子把我关起来,谁也不让见?那就自然是谁也碰不着了。”
薛照凝目看着他。
萧约举拳往他肩上砸:“你还真考虑起来了!变态,真是十足的变态,搞断袖也不看人家乐不乐意?作弄我很有意思?把我榨干了显得你能?你明明知道是什么缘故,却趁人之危,还说那些话来羞辱我,你这样一点不觉得亏心吗?”
薛照垂眸:“你觉得是羞辱?我趁人之危?可是你呢?你何尝没有趁人之危?”
薛照的语气很是失落,像是被欺负的是他一样,萧约心头一软,语气也没那么强硬了:“羞不羞辱的暂且不论,你胡说什么?还贼喊抓贼起来,你说我哪里——”
“你就是趁人之危,趁我重伤,把和我两情相悦的萧约偷走了。”薛照额头贴上萧约的,用自己的鼻尖去碰萧约汗湿的鼻尖,哑声道,“把他还给我,好不好?”
萧约呼吸几乎在这瞬间停滞了。
两情相悦吗?
这个答案并不太令人意外。
果然,他和薛照从前并不清白。
“我……原来的我,我们,到哪一步了?”
“你觉得该到哪一步?是前几日那样,还是方才那样,还是我和你心里都想到的那样?”
“我……我觉得不该……”萧约细微的声音从齿缝中逸出,紧接着随着身体的颤抖变了调,“你还不住手!没有了,一点也没有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还有没有……”薛照另一手掌心覆住萧约眼睛,在他耳边轻声道,“我知道你总不愿意面对,或许是我太过不堪,让你觉得不配——”
萧约的眼睫剧烈地颤了颤,像羽毛挠着掌心。
薛照勾了勾唇,接受了萧约如此否认,指腹缓缓打着圈,语调也慢慢的:“你想知道从前的事,心底也是在乎我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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