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照:“专心点,听着,你是我的人。从今以后,生死都不能离开我身边。没人能伤你分毫,也没人能将你带离我半步。若是你还有别的心思,趁早打住,就算你长了翅膀逃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把你抓回来,捆在我身边,用我自己的法子教你记牢,你是我的人。天长日久,一生一世,我有的时间和你算账。”
“算账”二字又让萧约的额角涨痛起来,薛照的话他无法违抗,好像不止是震慑于其权威,更像是……
萧约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打更的声音传来。
冲喜仓促,萧约早上还在家里试图说服父母,晚上戌时就到了侯府,成了“侯爵夫人”。折腾一番,就到了子时,龙凤红烛是要燃一整夜的,此时只短了一小截。
有敲门声响起,萧约上前开门,门口却没人,只见院前韩姨快速跑开的背影,低头一看,地上是放在托盘里的小碗。
萧约端起来,嗅到药味。也是,薛照受那么重的伤,光是外敷不行,还得配合着内服的。
萧约将药端给薛照,看他气色渐好,心里也安定不少。看在自己尽心照顾的份上,后续若是说出实情,薛照应该也不会太过翻脸吧?
不说和离,写一封休书,或者直接当这桩婚事是场儿戏,一别两宽,多好。
萧约接过薛照饮尽的药碗,瞧着他没什么需要旁人伺候的,便要退出去。
“站住。”薛照叫他,“新婚的礼数还没做全。你不懂,我教你。”
萧约心头一紧,心想死太监不会没有自知之明到想洞房吧?还教别人,他拿什么教啊!
薛照:“衣裳不合身,穿着累不累?右边柜子里有寝衣,自己拿。”
换寝衣做什么!这里就一张床,难不成要和死太监一起睡!萧约捂紧喜服后退,摇头摇得自己发晕。
薛照勾唇轻笑:“想什么?”
萧约见状松了一口气,又怕自己方才的反应惹恼了薛照。他这个笑,好看归好看,到底是什么意思萧约可看不明白。
萧约想,薛照所说的“礼数”大概是拜堂。于是萧约屈了屈腰,然后指着薛照身上的伤口,摇头。意思是,薛照的伤口经不得反复开裂,不能有这样的大动作。
薛照道:“这个不急,天地恒常,夫妻双全,但父母不在场,不算圆满。我是说,合卺结发,分甘同味祸福相依。今夜新婚,我们是结发原配。”
萧约瞧见了床边小凳上搁着的卺杯和红绸小剪,以及精心雕刻的连理双枝支架。
匏瓜分半,红绳相系,仿佛天地造化二人本为一体,分为两者各在一方,人海中因缘际会,就此牵绊不离。杯身上分别刻着薛照和萧约的八字,薛照生于庆元六年正月初三。
原来,今日是薛照的生辰?
萧约出神间,薛照已经将他牵到跟前。薛照从床上跪起直身,解开萧约梳好的发髻,拿起镂金小剪,郑重地从他耳后剪下一缕。
薛照快速以红绸扎好青丝,萧约想阻止都来不及了。心头思绪纷杂却口不能言,最后只好安慰自己,罢了罢了,几根头发算什么?又没盖章的结婚证,不是合法婚姻,不算数的。
萧约不情不愿丢了头发,但他心里也挺疑惑,为什么薛照不剪自己的头发?结发结发,不是得两个人的头发拴在一起才行?
薛照从枕头夹缝里摸出另一缕长发,萧约看着系住头发的是一截红色布条,布条打皱颜色也有些旧了。
薛照合起两缕头发,用红绳拴紧,郑重地放在连理枝上。
枕头下怎么会有薛照的头发?谁会无端把自己的头发剪下来?萧约不解。
薛照将刻着自己姓名与八字的卺杯递给萧约,自己拿起另一只:“我的头发,早就……我知道藏在这里,我都知道,我是香饽饽,口是心非的人又馋又舍不得……上天注定,你是我的人。”
翻来覆去说这个做什么,谁是谁的人啊,结个婚而已,又不是卖给你了。
萧约心里骂死太监真是霸道,但见他仰头饮尽酒水,霎时眼尾就染上了薄红,一时间多有感触——
素来恶名在外的薛照私下其实宽容温和,可见传言不可信。他年纪不大,手握重权高高在上,对待这门婚事,竟然没有一点抵触,反而出人意料的郑重诚恳,甚至……好像还很欢喜?
嗅着薛照身上浓烈的香味,萧约心底莫名地感到平静柔软。
对于薛照,他并不感觉厌恶,甚至有种不知缘由的熟悉感。在薛照面前虽说紧张,却也不至于惴惴不安。二人像是有些默契的,萧约感觉得出,薛照对自己并未太过为难。
萧约眼角余光扫过屋内红绸红烛,也将薛照喜服上的血色收入眼底,他将喜酒喝得一干二净,然后转身给薛照写了四个字。
生日快乐。
薛照深深地看着他,心道,我倒是更想让你祝我们新婚快乐。
新婚之夜,萧约一直没歇下紧张高悬的心。
冲喜实在是仓促,司礼监只来得及准备喜服,新娘子嫁过来要穿的日常衣裳一件都没有。怕萧家夹带什么闯祸的东西,也不让陪送嫁妆,新娘子到位就行。
也不怪他们想得不周到,若是寻常的高门大户,家里总有年轻女眷,衣裳是不缺穿的,怎么也能凑合一夜。
但薛照家里与众不同。偌大的侯府,就他和一个老嬷嬷,对了,还有一条红毛小狗。
在这里,翻出小狗穿的衣服,都比翻出年轻女装的可能性大。
萧约打开卧房里的衣柜,果然见到只有男装。他从柜中拿出寝衣,一件给薛照,一件自己穿。
萧约到屏风后换衣裳,半新不旧的寝衣穿上竟然非常合身。萧约顿生疑惑,这衣裳该是薛照的,薛照比自己高,也比自己健壮,他的衣服,自己穿着怎么会合适?
而且,萧约提起领口嗅了嗅,这件衣服上没有任何香味,不像是薛照穿过的。
难道是薛照前些年的衣裳?
一件睡衣留这么久,死太监还挺勤俭持家的。
萧约换完衣服迟迟不敢从屏风后走出去,没了喜服头冠,原先看起来有七八分像女子,如今只有五六分了。若是再一卸妆,就纯粹是睁着眼睛说瞎话,硬着头皮指男为女了。
薛照虽然是太监,但他是司礼监的,对婚嫁礼仪了如指掌。又心细如发,连指尖没涂蔻丹都能留意到,被他发现男扮女装只是迟早的事。
萧约将从衣柜里找到的孤毛围脖在胸上裹了一圈,给自己打气,能装多久算多久,要装得底气足一些,不要紧张露怯。
转念一想,薛照看起来不是蛮不讲理太过暴虐之人,好生商量,说不定他能帮着洗脱欺君之罪呢?反正他是太监,娶个老婆回来,无论是男是女,都没法传宗接代,还多一口人吃饭,实在划不来。不如得饶人处且饶人。
和薛照同床共枕也罢了,反正他也不能做什么,就当是床上放了盘人形熏香。
萧约设想了一遍各种情形,给自己喂好定心丸,才从屏风后走出。他略略弓腰欠身以遮掩身形,瞧见薛照还是一身喜服。
萧约睁圆了双眼看他,意思不言而喻——
你在那磨蹭什么?难不成还要我伺候你换衣裳?多冒昧啊你!
薛照就是这个意思:“我身负重伤,稍稍挪动一些都会崩裂伤口,这不是你说——对了,你不能说,但你就是这个意思。夫人关爱于我,我怎可损伤自身让夫人忧心?还是夫人帮我更衣才好。”
萧约看着薛照阖眼躺平,一副任人为所欲为的模样,咬得牙酸。心想,外头都说薛照杀人如麻,可没人说他是胡言乱语把人气死啊。
刚才不都能够自己涂药吗?换衣裳就又矫情起来了?哪只眼睛看出来我关爱你啊?有点自知之明好不好?厌烦得不行,还能当情趣。
萧约怀疑对方在刻意调戏自己,但想不明白他哪来这样世俗的欲望。
迟疑片刻,终究是捱不过。
萧约上前,才碰上薛照领口,薛照就收起了调笑的神色,握住他手,低声道:“明日,我便会遣散府外之人,但你还不可轻易外出。待我进宫见过梁王,我带你回家。”
说罢,薛照轻轻松开萧约手,声色俱厉呵斥道:“转过去,我不喜旁人近身。若不是要你续命,早就让你滚出府……认清你自己的身份。”
萧约听得一头雾水。
死太监发的什么疯?自己还能是什么身份?一口一个“夫人”的不是他啊?
变脸变得这么快……萧约茫然不解,退后两步转身,嗅到屋外有陌生人的气味,紧接着又听见小狗的吠叫——
卧室外有人窥听!
八成是梁王的人。梁王在意薛照,不能亲自观礼,竟派人来扒墙角。薛照这话是专门说给梁王听的。
一时间,萧约又为自己不知情由就骂薛照作“死太监”而略感愧疚。
冲喜是梁王下的令,薛照事先并不知情,实在怪不到他身上……两人独处,他的态度也不算差,还细致入微地为自己考虑了。
罢了罢了,别再骂他死太监了,相逢是缘……万一真咒死了怎么办?
等等,这句话怎么感觉好熟悉?
萧约脑袋又有些疼。
“还愣着做什么?”薛照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萧约转过头去,见薛照已经换好衣裳,外头监视的人也已经离开。薛照又喊了声“夫人”,神色也恢复温和,眼睛里像带着勾子。
萧约不情不愿地被勾过去,脱鞋上床,抓过被子将自己严严实实裹住,像条僵蚕,战战兢兢睁着圆溜溜的眼睛。
薛照看他只露出一颗头,本想问顶着一脸脂粉怎么能睡得着,但又想到萧约已经提心吊胆一晚上,是时候让他好好歇歇,便道:“明日我进宫,府中有韩姨照应,你什么都不必担心。”
萧约险些“嗯”出声,急忙点头。
被窝里太舒服了,让人放松警惕,像是倦鸟归林。
一进被窝就感觉薛照身上的香味无限放大,以至于充斥整个空间,就像这床温暖的大红喜被一样,将自己完全地包裹。轻柔的触感,如卧云端,卸掉了所有的恐慌不安,让紧绷的思绪松弛下来。
萧约饮了一大碗的安神药似的,很快感到困意,眼皮直打架,没法再继续思考对今晚的诸多疑惑——
薛照是怎么伤成这样的?提出冲喜的“高人”到底是谁?枕头里怎么会藏着薛照的一缕头发?是薛照自己藏的?他怎么会如此轻易地接受了这门婚事,接受了这位“夫人”?薛照柜子里的寝衣自己穿着怎么会如此合身?
好香啊。
怎么会这么香?薛照怎么会是香饽饽……
萧约一夜好眠到天亮,警惕和不安在睡梦中逐渐溃散。
他起先是紧攥着被角,和薛照隔着足足三尺距离,保持分明的界限。后来就滚到床中间了,还将腿搭在了薛照身上。
薛照起身时动作很轻,但萧约还是下意识跟着翻身挪动了一下。他随手一搭,将薛照定在了原地。
“好硬的枕头……不是枕头,枕头是方方的……”萧约呓语。
薛照:“……”
薛照调息理气,缓了片刻才将萧约手从自己身上拨开,下床出门。
薛照嘱咐韩姨准备好热水和卸妆的东西,方便萧约醒来洗漱,又提醒她就当作是从不认识萧约,察言观色,不要让萧约为难,然后才进宫。
早在昨夜,奉梁王之命守在侯府外的的耳目就将薛照已经苏醒的消息禀告给梁王,梁王欢喜之余又生怀疑——
真有如此灵验?是否太过巧合了?
梁王并不怎么信鬼神之言,也无太多敬畏之心,否则也不会做出谋杀世子之事。采信裴楚蓝“冲喜”的建议不过是病急乱投医,他不能失去薛照这样得力的臣子,起码短期内不行。
在这几个月间,就要对陈国开战。
眼下朝廷中,主战的只是少数。大多数官员对梁王的心思并不知晓,否则定要极力阻止。
梁王虽是一国之主,但也不能与整个朝廷对抗,他只能借机开战——找个合适的由头,断绝继续和平称臣的可能,把所有人逼到无路可走的地步,只能打。
一旦打起来,国内上至达官显贵,下至贩夫走卒,都是生死与共的一体。届时没有别的选择,唯有死战,才能有一线生机,就无人再会反对——包括沈危和薛照在内,他们再不情愿,再讲什么“殃及百姓、涂炭生灵”的妇人之仁,也都无用了。
梁王筹谋此事,已经多年。
他有问鼎天下的野心,不甘屈居陈国皇帝之下,想做掌控一切的天下共主。不惜为此付出巨大代价,不止是百姓、将士,哪怕是他自己的性命,梁王都愿意放到赌桌上,作为筹码,撬动龙椅,翻天覆地的筹码。
梁王将兵权交给薛照,并不是想任其为帅——平时也就罢了,真在战场上,杀得热血如沸双眼猩红,将士们不会服从于太监。梁王属意沈危领兵,薛照作为监军,二人都得将士们信服,又各有所长,相辅相成智勇绝世,定然能够带领梁军所向披靡。
一切都在梁王的计划中,可是……
梁王一日三看舆图,正注视着图上陈国都城,薛照来到身后。
“王上。”
薛照重伤未愈,行走间带动的风都带着血腥气。但或许是梁王鼻子不够灵敏,或许是纯粹不够在意,梁王转过身来,见薛照立在面前,喜道:“观应啊,孤就知道你能逢凶化吉!”
薛照冷声应对:“凶险是有,但吉从何来?王上,我这样的人,娶妻?难道我身上的笑话还不够多?”
梁王本来心头怀疑薛照遇刺一事有诈,担心裴楚蓝和薛照暗中勾结早有预谋,借冲喜达成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但昨夜探子回报,说侯爷待新夫人疏离冷漠多有弃嫌,再听薛照此时语气……
梁王暂消疑虑,对薛照笑道:“观应,孤知道你性格孤高冷僻,寻常人物入不得你眼,此次是有些委屈你了。改日,将那女子带进宫来,让孤瞧瞧,若是真的才貌粗陋,待你痊愈之后休了就是。沈家女孤为你留着。成就大事之后,你前往封国,成婚生子,一世无忧了。”
薛照昨夜就想好了如何应对梁王,听他说要见萧约,丝毫不露慌张,也不袒护遮掩,冷笑道:“才貌粗陋者嫁过来都觉得委屈,看不上我是个太监。沈家女?王上是生怕沈家不反。”
“观应,让你服药也是怕你年少行事不周惹出麻烦,孤是最想看你子孙满堂的,怎会存心让你身份尴尬?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梁王瞧着薛照神色愠怒,越发放心了,劝道,“因为沈危尚未想通,沈家姑娘年岁也不大,孤才没主张你们的婚事……如今时机已到,观应自是不必再服药了。待战事平定,孤就为你们赐婚。”
薛照不承梁王的情,非要和他对着来:“那药我吃得习惯了,并不打算戒。”
梁王:“观应,不要怨孤……孤虽也有了几个孙儿,但最想抱在手里的,还是你的孩子。你的儿女,不仅是孤的血脉,还是——”
御书房外伺候的太监禀报柳昭仪带了点心茶水,求见王上。
薛照进宫的路上已经看过手下呈给他的近几日奉安城内动态,知道梁王的后宫又添了新人,不是选秀而来,也不是梁王看上了什么宫人,而是四公子冯燎送进宫的新年贺礼。
梁王十数年蛰伏待机,对陈国包藏祸心却貌似恭敬,平日谨小慎微从无僭越之举,对女色也是兴致平平,子嗣不丰。最小的孩子是五岁的女儿冯灿,而再往前就是二十三岁的老四冯燎了。
到底什么样的美人,能在梁王意图兴兵之际入他的眼,让其偏爱偏宠?才进宫就得到昭仪的位份?
薛照抬眼看向走进书房的女子,瞬间怔在原地。
第62章 伦常
这张脸,迎面走近,逐渐清晰,甚至变得刺目起来。像是笼罩于心头、梦境的大雾被狂风卷散,连带着薛照也被吹刮得站立不稳。
可是薛照低头一看,柳昭仪错身而过,自己还如扎根一般站在原地,衣袖低垂,像颓败的树。
柳昭仪的到来给梁王带来更多喜色。
简单的茶点,梁王直夸她用心。或许点心和茶水都不是柳昭仪亲力亲为准备,但这并不重要,只要她托着茶盘呈到梁王面前,梁王就会温声细语说她辛苦了,又让她留在书房,磨墨添香。
这样的荣宠……
薛照再三压制情绪,但还是怒不可遏,他两步冲到梁王桌前,周身散发出浓烈的血腥,眼中涨满了血丝:“你这样做……迟早会让所有人都知道,所有人都来唾弃她……你把她害得还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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