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约抱着胳膊站在一旁:“听着挺像那么回事……行吧,本来下厨也不是什么难事,我的饭里别放糖,你也别吃太多糖,对身体不好——脖子上的伤,不碍事吧?”
萧约的目光落在薛照脖子上,像是一道柔和的锁链,将人牢牢定在了原处。
薛照填柴进灶,闻言手上一顿。自昨夜起,他已决定不再吃药,自然也不需要甜食镇压苦味。至于一点小伤,蠢猫眼睛还挺尖的。
“听到了。”薛照擦起火石,将火星传给木柴。
萧约:“这算什么回答?”
薛照:“少啰嗦。”
薛照主动下厨,简直是太阳从西边出来,萧约归功于自己昨夜舍命陪君子,让薛照喝酒喝了痛快,发泄了心中积压已久的沉闷情绪,薛照言语上不肯示好,于是付诸行动。
傲娇怪。
萧约乐得清闲,走出厨房,仰头看房顶上的薛然:“还不下来?打算蹲在上面做脊兽啊?”
“没梯子我怎么下来啊!你就会说风凉话,不知道去搬梯子吗?”薛然不知道自己怎么蹿上的屋顶,上来容易下去难,趴在瓦片上,双腿直哆嗦,“我倒是有麒麟之才,但你这破屋子又不是什么宫殿,还配有脊兽?”
萧约失笑:“好小子,不但没有自知之明,还不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要是再不知道怎么跟我说话,就一直在上面待着吧。听说呀,夜里蝙蝠会倒吊在屋檐下休息,兴许它们闻到屋顶上有鲜嫩的小孩气味,就飞上去吸你的血。第二天我开门一看,哟,你被吸成轻飘飘的一张皮,断线风筝似的被吹落下来了。”
薛然抱着烟囱嚎啕:“你欺负我!要是我爹娘在,一定不会让人这么吓唬我!娘啊!娘亲——咳咳,什么味道?你们好一对黑心肠的恶毒狗男男,放狗把我逼到房顶上,还要熏死我!我不要被吸成一张皮,也不要当腊肉。咳咳,上面风好大烟也好大,呜呜,堂嫂救我!”
萧约也闻到了呛人的烟味,更看到滚滚浓烟从厨房里涌出来。
萧约迅速转身冲进厨房,将薛照拉出来:“你不是说你会做饭吗?怎么差点把厨房烧了?还是说你本来就打算纵火,大家同归于尽啊?”
这一拉一拽间,薛照袖中的糖葫芦滚落在地。
“这是什么暗器?你不是一直用剑的吗?”浓烟之下看不清,萧约俯身捡起来,才发现是糖葫芦,联想到消寒会那天那支,心头猛地一跳,捏在手里实在发烫,急忙塞进薛照掌心,“少吃点甜的!”
薛照被浓烟扑得有些发懵,看见到了萧约手里又被塞回来的糖葫芦更觉得烦躁,悻悻道:“我怎么知道为什么木柴充足,就是燃不起来……是你的灶不好——少管我的事,我爱吃什么,与你无关。”
“你还有理了……要是我自己名下的产业也就罢了,这间房子可是我租的,别讨房东骂了——咦,你的脸?”
萧约看着一张花脸,眉眼低垂绷着唇角的薛照,忍不住大笑出声:“薛大人,还有你想不明做不到的事啊!谁刚才夸口,区区庖厨之事,又有何难?哈哈哈哈哈,总说我是蠢猫,你这会才像,说别人不会生火结果自己也灰头土脸的蠢猫猫!”
薛照张唇欲辩,却无话可说。
最后这顿饭还是萧约做的。
萧约开窗通风,把厨房里的烟尘都散出去,然后一边生火一边教薛照:“别一来就把炉膛塞得太满,贪多反而误事。先用易燃的干草让火燃起来,再一点一点往上加柴……你有在听吗?”
薛照用帕子揩脸,哼道:“我学这个做什么?难道我还怕无人使唤?我又不是薛然那样寄人篱下,会饿死自己的废物。”
“做饭不只是为了饱腹。你这种人,一看就没参加过春游野炊。也不怪你,谁让你没接受过义务教育。”萧约把火生好,起身去搅动锅里,“我们家每年春季都会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踏青,带上炉子和烤串,自己动手,边赏玩鸟语花香边品尝美食。这是少有的我妹妹能够走出家门,自由自在的时光——我妹妹都比你自理能力强。”
薛照道:“阖家踏青和有人伺候并不冲突。”
“承认自己不会,说一句愿意好好学有那么难?傲娇怪。”萧约抬眼看他,缓声道,“薛照,人吃饭才能活下去,所以吃饭很重要,但吃饭不只是为了活命。活着有很多乐趣,衣食住行都有意义,烹饪不只有准备食物的操劳,更是愉悦自身的过程,喂饱自己这个行为本身就具有很大趣味。饮食不只是为了饱腹,我希望你以后能好好吃饭。”
萧约和薛照向来有些不言而喻的默契。
喜良的回答指明了世子的真实死因,薛照得到答案的同时直往外冲,萧约知道他要去哪,拼命拦着不让他去送死。
没有冗余的解释,行为直指目的。
而此时,萧约也没有将话说明,而是委婉地劝薛照,好好活下去。
薛照看着锅里袅袅而升浓白的雾气,白米与清水碰撞,随着时间的揉合,简单质朴的东西变得复杂浓郁,甘稠的米汤从勺上滴落。
薛照想起和萧约一起吃过的那几顿饭,在宜县他头一次见识那样整整齐齐没心没肺的一家人,照庐巷里一碗腌笃鲜让人热汗淋漓,还有甜腻的汤圆,滋味过分丰富以至于反而显得平淡的金汤鱼明惊……
以前从没感觉口腹之欲如此强烈,饮食不过是续命的必要手段,吃饭和吃药没什么差别。
如今,连一碗白粥也会有些馋了。
“你的师父,就教你怎么做厨子?”薛照错开目光,眼睫眨动,“没出息。”
萧约盖上锅盖:“饭快好了,等一会吧——人活一世,怎么才叫有出息?世俗的眼光、他人的看法都是虚的,我自己活得随心所欲才叫痛快。不帮手就算了,还在这指摘嘲讽,你闲着没事,不如去把鬼哭狼嚎的死孩子救下来。”
薛照摇头:“人应当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做出决定就要承担后果。让他在上面吹吹风清醒清醒也好,免得总是人头猪脑,受人利用。”
萧约顺势问道: “是谁指使的薛然去刺杀梁王?目的何在?薛然的突然出现,和……”
萧约顿了顿:“和你父亲的死,有没有关系?”
薛照语速很快地拒绝了直面萧约的问题:“这与你无关。吃完饭就赶紧回去,以后不要随便出府。实在不得已要出来,躲着冯家人和沈家人。我这几日要接手禁军,还要去西郊巡检大营,别给我惹事。”
显然薛照对父亲的死多有避讳,萧约也无意揭人伤疤,只是心里感叹,梁王真是沉得住气啊,都到这种地步了还能不撕破脸,竟将兵权都交给了薛照。
内官是君王近臣,过去也有太监监军的先例,但那不过是作为皇帝耳目,起到传声训话以及监察作用。像薛照这样,真正手握兵权的,还是头一个。
梁王也算是了解薛照至深了,他根本没想瞒着当年的事,放任薛照去查,有底气有信心,即使薛照知道真相,也不会对他下手。
所依仗的,不过就是养育之恩大于天,而薛照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说白了,他就是欺负薛照还有良心。
经此一事,梁王怕是更会觉得扫清了一切障碍,视薛照为心腹,器重于他。
而薛照自己……
坊间都说,薛照与生父岂止不睦,简直像是死敌,可方才萧约提起薛照父亲,他并未撇开关系,眼中瞬间的哀伤也不是假装。
不多时饭好了,薛然也哆哆嗦嗦自己从屋顶下来了,萧约见薛然白着一张苦瓜脸咧着嘴走进屋来,嘴里骂骂咧咧,萧约舀了一碗热粥递到他手里,薛然冰凉的小手连同冷如杀手的小心脏瞬间得到温暖,熊孩子哇地一声哭出来:“谢谢堂嫂!”
萧约:“……早知如此,还不如喂狗。”
薛照面无表情置若罔闻,自己拿碗舀粥,随后将碗筷递给萧约的同时,踹薛然一脚:“收声。鼻涕掉碗里了。”
三人一狗悠哉从容地吃完了饭,入夜薛照带着萧约和一两回长更巷。
薛然往外跟:“你俩和好了,一家三口欢欢喜喜回家。我呢?薛照,你打算把我一直关在这?要杀要剐,给个痛快话,老是软禁我算怎么回事?吃不饱穿不暖,在这活受罪。”
薛照把萧约往马背上一扔,转头看他:“房门未曾上锁。”
萧约还是头一次骑马,骑的还是薛照的马,一手抱着小狗,一手拽缰绳,有些局促不安:“就一匹马,我们同乘啊?这……会不会不太好?主要是太张扬了,被人看见怎么办……要不我还是腿儿着回去吧——”
薛照将人按住:“坐好。”
薛然脸蛋红扑扑的,怔怔地看着二人:“你真的要放我?你不怕我再去刺杀梁王?”
薛照翻身上马:“你有这个本事?若是杀人用嘴,天下的媒婆都是一流杀手。蠢人总是死有余辜,你尽可以早死早超生,在那之前,不妨祈求上天,下辈子别再忘了给你安上脑子。”
薛照言尽于此,打马而去。
萧约心想薛照刀子嘴豆腐心,话虽说得难听,但心意是好的,薛然这样横冲直撞,怎么可能报得了仇,只能是白白送命罢了。少年一腔热血很好,但也要学会蛰伏待机。薛然没有父母,只剩一个堂兄,这些道理只能薛照来教。
萧约想回头看看死孩子的表情,然而后背贴着薛照滚热的胸膛,脖子僵硬得很,又想往前挪,又不敢轻举妄动,生怕再蹭上什么不该触碰的东西。
同睡一张床都没这么紧张。
薛照伸手来揽缰绳,萧约手背被他掌心的温度灼得发烫,慌忙缩回手,鹌鹑似的被薛照圈在双臂之间,宛如惊鸟之猫,弱小无助只能紧紧抱着一两。
偷偷抬眼看薛照神色,那叫一个心无旁骛大义凛然。
是自己想多了吧?
萧约深深吸几口冷风,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对,没错,薛照怎么会有那种世俗的欲望?一定是自己太草木皆兵了。薛照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他感激自己好言相劝又陪他彻夜饮酒……以后再也不要喝酒了,连醪糟都不要吃了。
暗夜中策马听风,一路沉默无语,贴着属于薛照的热度,嗅着他的香味,萧约脑袋晕乎乎的,感觉心跳比马蹄还响得急,喉咙也发干发紧。
“要不你还是骂我两句,瞪我两眼吧?”萧约周身都不舒坦,“你这样,我有点不适应……薛照,你是不是还没醒酒?酒驾可不行,喝酒不骑马,骑马不喝酒……薛照,你别骑这么快,有点颠……风也好大,吹得有点冷……你还是把我放下吧……”
薛照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闭嘴,啰嗦的蠢猫。你以为我带你同乘,就成了你的马夫?还管你颠不颠冷不冷。若不是我从西郊回来顺路,会带着你?老实待在家中,再乱跑,打断你的腿。”
“原来是顺路啊……你工作效率还挺高,早上那么一会的工夫,就从西郊跑了个来回。”萧约对薛照的话深信不疑,长舒一口气,抬手轻拍胸脯,“我还以为你专程来找我回去,吓死了……这个语气就对了,这下对劲了……”
薛照:“闭嘴。”
转眼间到了小年。
薛照接管西郊大营,连着数日不怎么回府。毕竟军中都是血性男儿,自有一股骄傲在身,以前听命于有家世有军功的沈危,当然不会轻易向一个宦官低头。薛照一时难以服众,所以需要格外花些心力。
在此期间,萧约制出了整整一瓶破故纸纯液。
相比于配制合香,对单一原料进行萃取提纯难度不大,有那套玻璃器皿,制出来的东西纯度很高。
裴青将药液揣进袖中:“早知道你这里有,他也不用让人从陈国再运东西来了,横生麻烦。”
萧约知道裴青所说的“他”是裴楚蓝,名份上是师徒,论年龄,长相年轻的裴楚蓝实际上几乎是裴青的两倍,然而好像自从认识以来,从没听过裴青喊师父。原来一切早有线索,早该猜到师徒俩关系不一般的。
“你说的是这套设备?裴楚蓝制作防皴药也需要蒸馏提炼?”萧约感叹,“不愧是药王谷,医药手段这么先进。不知道是因为梁国地理因素,还是这个冬天本来就格外寒冷,我在室内靠着炉子都时常感觉手冷脚冷,要是裴楚蓝能制出防皴防冻的良药,也算是造福百姓了。”
裴青摇头:“甘油不能量产,做出来那点东西连梁国军用都不能覆盖。梁王真正想要的,不过是一点诚意。”
“甘油。居然是甘油。这样的功效,这样的名字……”萧约听到熟悉的名词,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激动感。
裴青:“你知道这种东西?对于甘油,你还知道多少?”
萧约点头又摇头:“不就是保湿防冻的东西?裴家连剖腹取子都驾轻就熟,这世上连玻璃都造得出来,有成熟的技艺提炼甘油也不算奇怪。这不重要……我一直好奇,陈国王室之中是否出过什么奇人异事,他们后来都怎么样了……而我家,又和燕家有何关联?”
临近新年四处喜庆,裴青也染上一点人情味,他道:“我对陈国燕家不算了解,也并不在意。萧约,你不必惴惴猜测,裴楚蓝不会让你置于绝境——就算有些波折,也会是有惊无险。安心过年就是。”
萧约送裴青到门口:“你们总说让我安心、放心,可面对未知,谁能做到真正坦然镇定?显然你是知道我想要的答案的,告诉我又有何妨?”
裴青道:“告诉你,难道你能改变什么?你的前路,裴楚蓝已经为你划好了,照着走下去就是了。”
萧约有些不悦:“说起来容易,谁愿意完全茫然无知受人摆布?你说裴楚蓝为我规划好了未来,他何尝没有为你规划?做徒弟,做少主,将来做谷主,和他一辈子是师徒关系,可你按着规划走了吗?”
裴青沉沉地看着萧约:“你说的话,很不受听。”
“我说的是事实。”萧约道,“裴楚蓝为人浪荡不羁,仿佛轻视世间一切,但说起师父却会失态。记忆中的白月光是本人都无法超越的,死亡更是最好的滤镜。你很难替代师祖,也未必胜过师弟。若要强求,说不定到最后连师徒都做不成。可你不肯放弃,如今所作所为已经远超一个徒弟的本分。人总是知其不可而为之,你自己是如此,又怎么能说服我呢?”
萧约的某些用词不是这个时代的人熟知的,但放到具体语境中就很好理解了。
裴青疏离的目光中带上一丝落寞和怅惘,他重重按着袖中那瓶药液,说是制香,可药香只是牵强的说法,治病救人的药材气味大多都是苦涩的,反而是有些毒药会带着诱人的香气。
裴青是用毒世家出身,他能将毒性药材炮制合用,也能制出无人可解的毒药——包括裴楚蓝在内。
沉默良久后裴青抬起眼道:“不是强求。是强夺。我要什么,不必求他给我,我自己会拿。”
萧约皱眉:“你可别乱来,小心适得其反。”
裴青道:“你无权干预我。相反,你欠我的还没有兑现。”
眼看着对方油盐不进的样子,萧约道:“不能直接告诉我,至少给我一些线索,比如公主,陈国公主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裴青思索片刻,不久之前梁王也问了同样的问题,他告诉了梁王答案,梁王听了很是欢喜。
同样的话,裴青不想再说一遍,于是他问萧约:“若是让你选,她和薛照,你选谁?”
“哪有你这样问的?”萧约讶异地睁大了眼,摆手道,“一个是男的,一个是女的,哪能并列做选项?”
裴青目光犀利:“我并没有说选来做什么,但你已经给出了答案。”
萧约闻言心头一窒,语塞良久,才吞吞吐吐道:“你这是歪理……除了那种意思,还能是什么?不怪我想成那样,先前我问过你是否我和公主有婚约,所以才会……你不要以为自己喜欢男人,全世界都像你一样……我没选,我谁都不选……哪里轮得着我选?人家是公主,我是什么身份?这个问题根本就不成立……”
裴青:“不必解释给我听,这与我无关。”
看着裴青转身离去,萧约慌乱的心跳久久难以平静。
裴青说得没错,他没说是基于何种考量在二人之间进行选择,而自己下意识地将问题补全为选择和谁在一起。
潜意识里把薛照作为了可能选项。
这怎么可能?我可是直男。萧约想。
只不过是因为薛照很香,而自己痴迷于研究香道——可是,相比于取泪制香,萧约更想看到薛照傲娇狂妄的模样——是为了妹妹,才和薛照纠缠至今的——可是,已经直接和裴楚蓝达成了交易,不再需要薛照这个中间桥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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