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既贤且孝的名声已经打出去了,但两人关系到底如何,恐怕只有当事人自己清楚了。
公主怎么看待太后,自然也就是怎么看待驸马。若是驸马并不得宠,恐怕卫国也落不着什么好处;若是驸马失宠,恐怕卫国也要受牵连——卫国朝廷这边并不指望驸马父凭子贵,毕竟大家都知道,公主怀孕的月份和大婚日期对不上,暗地里很是同情驸马糊里糊涂就当了爹——只希望驸马能如太后一般美貌不衰,多拢住公主的心几年吧。
大臣们心里都在揣摩上意,冯献棠自然也感觉到了萧约对自己的漠视,她唇边与众人一样挂着笑意,眼眸却是冷冷的。
看在血缘的份上,不计较欺君之罪,但也要当众摆些脸色。就算如此,也是天恩。
也就是出身皇家了,若是平民媳妇,哪有这回事?所以说,权力是个好东西啊。什么伦理纲常,在权力面前都要让步。
冯太后兜着薛晖肩膀,把孩子往自己这边带了带,以只有同桌之人能听见的音量道:“晖儿,不是一直想念你九哥和嫂嫂吗,终于相见,还不起来敬敬兄嫂?”
薛访和薛谈闻言都皱了皱眉。
薛晖懵懵懂懂地摸着杯子“哦”了一声,在他站起来前,萧约道:“小公子才七岁,不能饮酒吧?”
冯太后笑道:“若是平时,晖儿定然是不沾酒水的,但今日他有幸得与殿下同席,自然应向殿下表示敬意与诚心。”
萧约扫过母子二人,收回目光落在自己面前的银质杯上,余光却还瞄着身旁驸马的神色,如此状似思量一番之后,才道:“不一定非要用酒来敬,孤今日没有饮酒,难道就不是诚心以待卫王与诸位臣工吗?给晖公子杯里换成牛乳。”
宫人很快给薛晖换了杯子,薛晖这下高兴了,萧约和他碰杯,他便对着萧约笑,说:“谢公主嫂嫂。”
冯太后口中说着多谢殿下关怀体贴之情,不动声色地和驸马对了个眼神。
——其实冯献棠一直是怀疑所谓的能让人忘记至爱的“无忧怖”药效的,方才她刻意称呼公主驸马为薛晖的哥哥嫂嫂,一来是为了借陈国之势压一压两位公子,二来便是有意试探,若是萧约没忘记薛照,定然会因此多少流露出嫌恶之态。但方才观察神色,萧约虽有驳斥,却并不是计较称呼,而是善心发作觉得孩童饮酒伤身。
大概真是多虑了吧。
若是无忧怖没生效,薛昭又怎能作为驸马与公主一道出席?虽然是相貌一模一样的两个人,旁人不好分辨,枕边人怎会弄错?
没错,一切都在如计划进行,只有这一种解释,总不可能是薛昭和萧约合谋——不,不可能,薛昭已经不可能再当卫王,顶替薛照做驸马是他最好的前程,萧约不可能许诺给他更诱人的东西。
宫灯投下苍白的光,气氛有些沉闷。
大人们都各怀心思,桌上两个小孩也没怎么动筷子。薛晖本来就困乏,喝了牛乳更是昏昏欲睡,快坐不住了,倚在了冯太后身上。冯灿倒是坐得端端正正的,但萧约发现她从头到尾只吃了几口素菜。
“给小郡主也上一盏牛乳。”萧约吩咐宫人,又对冯灿道,“梁卫相隔数千里,一个在南一个在北,气候饮食多有不同,郡主还适应吗?”
本来只是一句平常的询问,然而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卫王以为这是储君在言语敲打,立马道:“仰赖陛下天恩,玉成这桩良缘,光华小郡主与晖弟相处甚是融洽。郡主的生活起居都是太后一手照料,最是贴心合宜。”
“是吗?”萧约语气冷淡。
卫王被问得惶恐,冯灿见状起身道:“回殿下的话,我在卫国没有不适之处,王上和太后都很照顾我。”
几个月不见,冯灿瘦了一些,但依然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小姑娘,长得很像她姑姑,都是容貌浓丽的类型,美得让人一看就移不开眼。但她又和萧约先前所见大有不同了,因为身量的纤弱和目光中的小心回避,减淡了美貌中的张扬,中和成了娴静。
这才几个月,就变化这么大,若是长此以往……
萧约突然想到了薛照名义上的母亲,章台郡主冯献柳。
“太后当然会照顾好郡主,哪有姑母不疼侄女的。姑表之亲,晖公子和光华郡主是表兄妹,怎么会不亲近。亲上加亲,好一个亲上加亲……”萧约似笑非笑,浅啜了一口清茶,目光带过众人,“满目珍馐,怎么不动?都是亲戚,各位不必拘礼。”
卫王哪里吃得下去,越想越觉得萧约话里有话,战战兢兢喝酒壮胆,心想是不是薛昭记仇,在公主面前进了什么谗言要害自己。
饭桌上的气氛格外压抑沉闷,佳肴放冷也没人举箸,一点声响都无。就在众人呼吸都不自在之时,薛昭突然从座位上起身,对太后举杯道:“母后,儿子敬您一杯。”
殿外有瑟瑟的秋风刮起,挑灯摇晃,瞬间添上几分凉意。
冯太后怔了怔,显然这是计划之外的举动,薛昭事先没有和她商量,但她还是很快做出反应,低眉垂眼道:“这如何担当得起,先君臣后母子,驸马折煞我了。况且,我尚在病中,太医嘱咐要忌酒。”
“先前不是还让晖弟称呼兄嫂?母后在晖弟面前论母子,在我这里便只有君臣?”薛昭仍然坚持,甚至从座位里走出,来到冯献棠面前,“母后,若你果真高看于我,而非觉得不堪嫌恶,这一杯酒便当是我祝母后福乐无边,长命安康。”
酒杯已经递到了面前。
那股莫名的畏惧感又出现了,冯献棠下意识地双手紧攥,本来已经快睡着的薛晖叫痛:“母后,你掐我干什么?弄疼我了!”
“别胡说!”冯献棠脱口而出,转瞬她意识到不仅是这张桌子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就连大臣们也在往这边望。
该死的薛昭,发的哪门子疯!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
冯献棠又观察了一番萧约,他闭眼按了按眉心似乎是有些不舒服,她这才起身,扯出一个极为勉强的笑来,接过薛昭手中的酒杯,仰头满饮而尽:“多谢驸马赐福。”
薛昭也弯了弯唇,他的脸色被灯光映衬得格外雪白,活像精致的纸扎人,笑容像是画上去的。
冯献棠感觉身上发冷,她坐回原位,握紧了幼子的手。酒喝下去就有些头昏,心脏也跳得很快,她劝慰自己要镇定下来,不能自乱阵脚,快结束了,这辈子的如履薄冰都快要结束了,一切都会按计划进行——
就在薛昭返回座位的同时,卫王突然发出一道短促的声响,紧接着嘴角就流出血来,随后失去意识趴倒在了桌面上。
萧约最先反应过来:“酒里有毒,有人行刺!”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同时,一支利箭从殿外射进殿内,却不是冲着萧约,而是瞄准了旁边的薛昭。
紧跟着又是第二支箭。
开始下雨了。
第164章 混乱
在卫王中毒倒下的同时,薛昭被利箭瞄准,但他及时错身闪避,箭簇没有穿透他的心脏,从肩头擦了过去。
紧接着的第二箭偏离得更远,是奔着宫灯去的,一箭破灭灯火,霎时殿内皆暗,混乱至极——
薛晖大哭了起来,一声一声嚷着要娘,冯献棠却没有回应儿子,而是扬声哭丧一般喊着“王上”,脚下却如生根一般扎着不动。长公子薛访大声命人掌灯,二公子薛谈发现角落那桌有一位老臣惊吓过度晕了过去,急忙扯着大哥袖子说:“张大人好像没气了!”薛访怔了怔,大力将他甩开,推倒了几张座椅,摸索着去找卫王:“还顾得上别的,父王!父王你怎么样了?!”
而萧约则在灯灭的同时被揽进了一个挥散着幽香的怀抱。
待殿内重新亮灯之时,萧约已经不在殿内。
侍卫们没擒住刺客,跪在殿外请罪,被雨淋湿的大臣们张皇失措地立在殿门处。
冯献棠错愕地呆立了片刻,奔向倒在地上按着肩膀伤处的薛昭:“驸马伤到哪里了,王宫之内竟有如此凶徒行刺,大公子二公子这就是你们办的好差事……”
薛访和薛谈面面相觑,都被冷汗打湿了后背,别管老爹死不死,太后怀着什么心思了,王位落到谁手上先不说,若是陈国储君在卫国境内出了差错,整个薛家都得完蛋!
两人齐声道:“找公主,先找到殿下再说!所有人,快去找!”
而此时萧约已经到了春禧殿。
“冯太后一定想不到,我们会到这里来躲清闲。”萧约看着殿内横七竖八倒着的宫人,“上哪找的迷药啊,他们多久会醒?”
紧随其后的薛照扯下蒙面:“薛昭给我的,说是有三个时辰的药效。”
“薛昭的话,现在我是一个字都不敢信了。”萧约说着突然转身,捧着薛照的脸就亲上一口,“不过,你的话我全信。”
薛照笑道:“不怕亲错了?”
“总爱说些拈酸试探的话,顺着开玩笑你又不喜欢。这两天我和薛昭井水不犯河水,你可别小心眼了。至于会不会认错……别说你们衣裳不同,片刻时间更换不了,就算是从头到脚的穿戴都一样,我也不会认错。”萧约侧首贴在薛照心口,听他稳健有力的心跳声,自己也感到非常安定,“没人有你这种香味,在你放箭之前,我就知道你来了。这两天,你还好吗?”
“这两日,午时和夜间我都会趁你睡着来看你。我很好,但你瘦了。”薛照抚着萧约脸颊,“我不在,你批改奏折不知停歇,吃的也少。”
“没有你分担,我一个人批改奏折自然用的时间更久。没有你一起用饭,饭菜也没什么滋味,所以吃得少。”萧约抬头看着薛照,“我知道你平安。因为你每次来,我其实都还没睡着,我都知道。但我没睁眼,怕一见你就舍不得继续按计划进行,想把你留在身边寸步不离。我不担心你的身手和应变,问的是你心里好受吗?今夜过后,卫国就没有冯太后了。”
两人在临窗的地方坐下,推开窗,轻柔的雨丝裹挟着凉意送进殿来。
薛照道:“没有冯太后,对卫国是好事,对整个天下也是好事。”
“可我问的是薛照,天下万民为重,薛照的喜乐与否对我也很重要。说好了什么都要分享的,你可别对我藏着掖着。”萧约轻触薛照眼睫上细小的雨珠,“我们有三个时辰可以坐在这,静静的,没有任何人打扰,不受任何条条框框制约,就我们两个人,不必急于享受计划成功的喜悦,这三个时辰就只静静地坐着。”
薛照在萧约眉心一吻:“那就歇会吧,这场秋雨下得正好,不燥也不凉。”
萧约“嗯”了一声。
两人并肩静坐了一会,薛照又道:“其实是应该高兴的,我找到了韩姨的女儿。”
“韩姨的女儿?”萧约大感诧异,但他很快猜到答案,“是冯太后身边的侍女梅英?!”
薛照点头,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对萧约说了:“韩姨并没有对不起我,她为了女儿的平安不得已告诉了冯太后我们的事,但同时她又寄了密信给我,让我小心防备。我是从冯献棠那里知道梅英身世后才接到韩姨的信的,但那已经是韩姨能做到的最快速度了,那是一封绝笔信,韩姨在信上说她无颜再见我,搁笔便去寻她的妹妹了,托我照顾好她的女儿。”
萧约闻言猛地站起,睁大了眼:“韩姨她——”
“别急,韩姨没事。一两及时发现,正好薛然也休沐在家,一两便引着他把悬梁的韩姨救了下来。”薛照道,“就在今日下午,薛然写来邀功的信也到了我手里。栖梧,论功行赏,咱们替他备办的聘礼还得再多一倍了。”
“十倍也行!这小子果然是长大了,不愧是做家主的人!”萧约大松了一口气,“一两更该好好嘉奖!不愧是我儿子,跟我一样头脑聪慧鼻子灵敏!”
薛照失笑:“儿子在肚里呢。”
萧约也笑:“你这当爹的怎么还厚此薄彼呢,偏疼小的们可不行,一两是你我的嫡长狗,如今又立了大功,还不能给个名分啦?”
“给给给,以后一两不上桌我们家都不开饭。”薛照揽着萧约,“一两也算是报答了韩姨的喂养之恩。等我们回程可以带上梅英,或是送她去梁国,或是接韩姨到陈国,到时候就真的是大团圆了。”
萧约道:“真好啊,天下太平家庭美满,人生在世所求不就是这些吗。”
薛照:“是啊,小满胜万全,可偏偏江海易满,人心总是不满。”
“今夜过去,就可以过一段安稳日子,等着孩子降生了。”萧约偏头靠着薛照的肩,一手抚着肚子,一手伸出窗外去接细雨,“卫王这会也该醒了吧,我们不在,他知道该怎么处置吧?”
薛照道:“这出大戏没让卫王事先知情,放在他杯中的是皇帝另外赐给薛昭的假死药——原本是要用在我身上的。果然皇帝并不是真心想杀我,他只是不希望我在你身边成为你的羁绊。”
萧约道:“老爷子这是想把你捏在手里当钓饵呢,顾忌着你,我敢不对他俯首帖耳?比真的杀了你更能控制我。可即便是老谋深算的皇帝也没想到薛昭会临阵倒戈,什么都卖给了我们。对了,你箭法真准,一箭就把灯灭了,直接让这出大戏走向混乱的高潮。射向薛昭的那一箭倒是让我挺意外的,刻意射偏了让他受点小伤是为了事后方便把我们摘得更干净?这是你们临时商量的?”
薛照正色起来,摇头道:“那一箭不是我射的。他离你那么近,就算我对自己的箭法再自信,也不会冒这种风险。”
“不是你,那是谁?”萧约掌心已经积了一小窝雨水,他快速抖掉,站起身来踱步两圈,突然想到,“是冯太后!”
“母后,你想杀我。”薛昭按着伤处低声自语。
这一声轻叹混和在惊呼声、哭声之中无人听见,即便是薛昭身侧的冯太后也没察觉。正如薛昭的伤势如何,她也同样不在意。
太医匆匆赶来,初步诊断卫王已经气绝,冯太后第一个哭喊起来:“怎会如此!王上怎会英年薨逝!王上,你这是让哀家白发人送黑发人了!王上!你怎能就此抛下国民啊,世子未定,卫国该如何是好啊!”
霎时间殿内被哭声充斥,此处混乱不是停灵之所,众人哭着簇拥着将卫王转移至后宫寝殿,这时候,薛昭拉住了一心想要冲在前头掌控大局的冯太后。
薛昭定定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长公子薛访注意到了“驸马”神色的异常,公主还没找到,不能再出别的乱子,能撇开太后是最好的,即便只是拖延一时片刻或许己方胜算都会再大些。
于是他道:“太后受惊了,驸马又有伤在身,太后便在此和驸马稍歇,父王的事我会料理。”
这是要把她踢出参与决断的行列,这怎么能行!筹谋那么久,就等着今夜,怎么能在关键时刻缺席!
冯献棠想追上前去,却被薛昭死死拽住,直到殿内只剩下母子二人,薛昭终于松手,冯献棠盛怒之下一掌扇在薛昭脸上:“你发的是什么疯!卫王死了!现在正是决定继任的关键时刻,大臣们都在,只要按照计划,我在人前将此事栽给老大,然后再从老二家中搜出我们提前安放的巫蛊之物,他们就都完了,只剩下晖儿。再加上陈国公主的支持,没人敢说不字,这事就算成了!等等,陈国公主去哪了——”
薛昭被这力道十足的巴掌扇得嘴角带血,他缓缓转回头来,不同于冯献棠情绪激动双眸猩红,他冷静得可怕,双眸像是深夜的寒潭。
“母后,你想杀我。”
“什么,不是……”冯献棠不受控制地身体发颤,她小步往后挪动,“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疯了,胡言乱语……我后面再跟你算账,等我拿下王位……”
冯献棠步步后退,不慎踩到落在地上的银杯,摔倒在地。
薛昭站了起来,俯视着她:“母后好算计,想让晖弟夺得王位,只需公主首肯就好了,驸马其实不是必要。反正公主已经失忆,对驸马没有丝毫情意,只会权衡利弊做出决断,公主怀着你的孙儿,怎么会不向着你呢?杀了我,驸马之位就彻底空了出来,不用担心外戚乱政,皇帝也会满意。无人在意我的死活,所以没人会追究于你……”
薛昭说着俯身,凑近冯献棠:“好算计啊,我心爱的母后。”
近距离看着那双淡色冷冽的眸子,冯献棠感到无比寒意,她嘴唇小幅度地翕张颤抖,鬓角被汗水湿透了,呼吸也慌乱急促:“昭儿,不是这样的,你误会了……我怎么会想着杀你呢,你是我的儿子,亲生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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