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景池的话像耳边一卷无序触发的磁带。是不是做出正确的选择就可以扭转乾坤呢,他在糖果的红红绿绿中出神。
赵观棋突然萌生出自己需要去仔仔细细阅读一遍《哈姆雷特》的想法。他发觉自己从来没有理解母亲徐徐道来的解答,他嘴上说着想要自己的人生,平凡的每一天,却分明是个最没有勇气和赵蕴和撕破脸的人。
如果美好的品质可以遗传就好了,那样,他应该很早就像母亲一样果断勇毅——徐叙春在解答完他的疑惑之后的一个艳阳天义无反顾选择离婚,即便被自己的父亲和赵观棋的父亲两边苛责,成了他人嘴里的罪人过错方。
那段时间,捕风捉影的媒体电台总伴着欢快的音乐播报这段商业壁人的破碎,语调上扬,音符流淌,像在幸灾乐祸一件喜事。
也是个微寒天,他坐在长椅上,透过指缝看毫无暖意的太阳。很久之后,徐叙春走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眼睛亮晶晶地说她要走了。
赵观棋不知道那是清晨的露还是徐叙春的泪,不过她是笑着的,就足够了。他朝她笑回去,很重地点头。
于是徐叙春,他的母亲,在圣诞节前夕飞到了异国他乡的海岛上,迎接了圣诞老人送来的新生活。赵观棋在视频通话中和姐姐一齐祝她Merry Christmas。他很少见徐叙春那样笑着,澄澈,静谧。明明是大雪纷飞的冬季,窗外的喷泉池水都结出一层厚厚的冰,她的眼睛却透过屏幕缓缓叙述着万物复苏的春天。
春天,春天。
他还没和周景池过过春天。
赵观棋心底像燃起一把实实在在的火,他漫无目的地站起身,有些喘不过气地撑在桌面上,掌心挤进一颗边角尖锐的糖。
鬼使神差地,他拿起来,慢慢剥开。
糖果是绿色的青苹果味,他含到舌边,抽掉包裹糖果的那层白纸。转过身,将青色的糖纸举到一样毫无暖意的阳光下。一行半透明的英文穿过阳光到他的眼底。
“I am wandering like an ant,hoping you are my bread.”
“……搞什么。”赵观棋感觉有只带着体温的蚂蚁缓缓爬过他的左脸,他情不自禁笑起来,“他又不是我的面包。”
不过我确实希望。
赵观棋没能吃出另一句情诗,只在聊天框里吃饱了冷漠。
他有时也认为应该留点脸面给自己,所以在打下“你那天为什么不吻我?”后选择了删除。他接着滑动屏幕,在一个又一个转动的加载圆圈后观看自己的独角戏。
走向会议室路上,他回望了眼不远处苗圃里发黄的枯叶,身侧参加会议的人一个一个路过他,同他问好。
落座之后经理说着近期项目的进度,阳光正好从左边打进来,赵观棋没忍住打了个喷嚏,手边的秘书很快递过来一张手帕。
“目前就是这样,本地组这段时间外出率集体上升,除开上次那个合同剩余的修改部分,没有其他需要追加的了。”祖欣站起来发言,跟着其他的目光有些担忧地看向赵观棋,“赵总,上次说的...”
“招新吧。”赵观棋截断她,“组长还是你当,面试提前把关。”
“好的。”祖欣点点头,很快坐回去。
就当赵观棋要离席时,祖欣又开口紧急叫停。
“有问题?”赵观棋问。
“那个...”祖欣一咬牙,“赵总,本地组合作案最终修改部分是在周顾手上过的,我们当时还没最后讨论敲定,他就离职了,最近没联系上...”
祖欣估摸着语气,问道:“您看,您那边有其他联系方式吗?”
“联系不上?”赵观棋皱眉,“电话还是讯息。”
“所有。”祖欣回答。
此话一出,小会在场人员全部倒吸一口凉气。本地组抓心挠肝好一阵子,要不是赵观棋要回梅市亲自谈这个合作案,本地组被催得紧,也不会出此下策。
毕竟另一个人只会比他们更提心吊胆。
“没事,我来联系,你们先停一下。”赵观棋按了按眉心,拿上文件起身,朝其他人笑了一下,“散会吧。”
这句话之后,赵观棋一打电话就是一宿。周景池没有拉黑任何通讯方式,可就是杳无音信。有一瞬间,他甚至直觉周景池是不是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刚想完,他狠狠一摇头,觉得不够又扇了自己一掌。
电话没有被如约接起,天边已泛白。
赵观棋觉得浑身像散了架,踩在地上像在走棉花。天蒙蒙亮,他想去周景池小房子附近的老街买第一份碗儿糕。再回来,兴许能睡两三个小时再启程。
电梯里,他才开始处理昨天堆积到现在的讯息。除开工作相关的事情,只有高泽洋发来的讯息:“状态不好停一下吧,听你要回去一趟,和你买了同个航班,机场见。”
月池没有直达梅市的航班,高泽洋知道他要去庆省。
赵观棋不想和人打交道,不想说话,更别谈和一个心理科医生一路同行。
手指悬在屏幕上思考良久,赵观棋抬手看了眼腕表,打算当做没看见。
冷冽空气扑面而来,河道声音格外醒耳,度假村还在半沉睡中,只有零星的环卫工挥动扫帚。白昼在远处挣出一道黄线,夜的边界逐渐模糊,露出半个头的太阳和透明的月一齐登场。
空气中是令人不适的潮湿,刚踏出两步,赵观棋便猛地停在最后一级阶梯。
周景池穿着一件卡其色夹棉外套坐在人工湖的长椅上。脚边种植的景观花丛绽得很密,白白红红,环绕着长椅上的人。周景池弯着腰,膝盖上交错的手冻得绯红,很仔细地看着地面上的蚂蚁搬运食物。
侧脸有个半隐的梨涡,赵观棋很艰难地吞咽一下,觉得出门前和姐姐说的话显灵了。
就这样站在阶梯上看了好一会儿,离得太远,赵观棋想走近几步。像有感应似的,他一抬腿,周景池忽然就转过头,看见他的时候明显也愣住了。不过立即直起腰来,带着梨涡朝他笑了笑。
周景池绕过那两列小黑影,起身向他走过去。
赵观棋突然就有些不敢看他的脸,只低头看着远处的一排蚂蚁,眼睁睁看着周景池跨过他们。
“早。”
“吃了吗?”
两个人的话撞在一起。
“还没吃。”赵观棋踏下阶梯,“你呢?”
“我也没有。”
“这样。”
许是察觉到赵观棋浑身的不自在,周景池自报来意:“听说本地组上次合作案部分还差材料,我上次发邮件了,没发现发送失败了...所以今天直接来,刚好做最后一次讨论。”
赵观棋又说:“这样。”
“一起吃早餐?”周景池抬眼望他,平静道,“我还挺想食堂的饭。”
“来这么早做什么。”赵观棋搓了搓眼睛,“这个点食堂还没开,你忘了?”
周景池咳嗽一声:“我忘了,上班时间延后半小时了是吧?”
“本地组今天有两个人休息。”赵观棋明知故问,“能讨论?”
“好吧。”周景池不做无谓的遮掩,“韩总打电话喊我来的,说是谈点事情。”
“什么时候。”
“昨晚。”
“昨晚我也打了。”赵观棋朝他走近半步,“你怎么没接。”
“可能没听...”
“五十多个都没听见?”赵观棋打断他。
一宿没睡,赵观棋脸色实在算不上好,整个人在绿油油的景观树下,憔悴得像片摇摇欲坠的叶子。
“你该早点休息的。”周景池避开不答,“我换号码了。”
“多少。”赵观棋掏出手机举到周景池面前,径直道,“输进去。”
“不用了吧。”周景池退了两步,扫过手机屏幕,“我觉得没必要留联系方式。”
赵观棋还维持着动作,周景池转了话题:“所以吃早餐吗?我刚进来的时候看到外面新开了家米粉店,还不错的样子。”
“没胃口。”赵观棋自嘲地笑了笑,收回手机。
周景池有点尴尬地笑了笑:“这么早出门不吃早餐,有急事?”
赵观棋似乎又在周景池脸上看到久违的担忧神情,等他想要再次确认一次的时候,周景池已经礼貌拉开社交距离,安安静静地看着他等待回答。
“我要走了。”
周景池忽然眯了下眼睛,又很快恢复如常:“出差也要吃早餐的。”
“不是出差。”赵观棋看着周景池说完,开始准备捕捉那张脸上的所有小动作,“是回家。”
“...哦。”周景池心里紧了一下,立刻笑起来,“快过年了。”
其实离农历新年还有一段时间,他不得不改口:“回去跨年热闹一点。”
忽然响起一阵交错的闹铃声,周景池和赵观棋同步埋头按掉。
闹钟归于沉默,站在世界两端的人之间只余下死一般的寂静。
“你每天还这么早起来。”赵观棋一只手还在口袋里紧捏着,随口问,“找到新工作了?”
周景池还埋头看着手机,顺便清理了屏幕上各个app发来的垃圾信息。他抬眼,发现赵观棋正一脸漠然地看着自己。他抿了抿唇,尝到新鲜唇膏的葡萄味,犹豫了会,最后笑说:“没有。”
“我也要走了。”
赵观棋第一反应是想反驳。追问的话在嘴边悬而未决,第二种袭来的感觉竟然是恐惧。
“你要去哪?”赵观棋在他眼前皱起眉头。
“我一个朋友回来创业了,就在隔壁省,最近刚开业。”周景池脸冻得有些红,赵观棋似信非信地望着他,“刚好我这一阵子也没事儿,可以出去走走。”
“回来吗?”
“什么?”
“我说你还回来吗。”赵观棋声音提高两度。
“回来的。”周景池点点头。
回来的......赵观棋直到站在冒烟的早点铺前都还在想这句话。他依然听不太懂早点铺老板的月池方言,结了账,拎着一袋碗儿糕往巷子走。
小阳台上冒尖的仙人掌不见了,只晾了一件蓝色床单。
赵观棋缓缓走上去,停在一扇门前。抬起手又放下,他差点忘了,周景池这个时候还在度假村。门口的垃圾桶还没有满,周景池习惯在门口放一个垃圾桶,这样上下楼的人就不会因为没有垃圾桶又懒而把垃圾随意丢在楼道。
他盯着那只由油漆桶改造而成的垃圾桶,最后左手提着冷掉的早餐,右手提着半袋垃圾走出巷子。
下午出了太阳,暖和很多,赵观棋在候机沙发上脱了外套。头等舱候机室里的人很少,安静下来,他又开始犯困。
“困了就睡会儿呗...”高泽洋端起热红茶,“举着你那手机还能看出花儿来?”
“你少管我。”赵观棋嘴上不饶人。
“我当然想不管你了。”高泽洋把红茶放到赵观棋手里,“吃力不讨好的事儿谁想干...哎,使劲儿啊,烫到了别怪我!”
赵观棋摇头:“不渴。”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像个得了绝症马上要暴毙的人啊?”高泽洋恨铁不成钢,“谁看了乐意跟你复合?老子分手的时候也没像你一样啊。”
赵观棋把屏幕按灭又按亮,看着壁纸说:“不一样。”
“不一样?”高泽洋被气笑了,指着他的手机,“你在这把手机看穿了他也不会同意。”
赵观棋转过头看他。
“说白了,你晚上不睡觉,一个劲发消息,有屁用?”高泽洋不依不饶,“我之前怎么和你讲的?预防针预防针,你提前和他商量了吗,你提前做好心理准备了吗,你哥天天在园区转悠,你还抱侥幸心理?”
“不是周照说的。”赵观棋很肯定地说,“不过确实怪我。”
“现在我也不想多说骂你的话,你也别为难自己。”高泽洋偏过头拍了拍赵观棋肩膀,“缓缓吧,我是说你。”
“这趟回去好好想想,歇歇也好,回去看看你姐也好...最主要的,把你爹说通再回来。”
“他人又不会跑。”
红茶杯在手心微微发烫,很熟悉的感觉。赵观棋垂眸,浓郁的茶液在他手中微微荡漾,像月池夏季傍晚流动的霞。再看不下去,他端着杯子喝了一口。
温暖顺着五脏六腑复苏,窗外机坪上空出现一只未被驱离的鸟,那只鸟站在窗框横条上,和他将将对视。
他忽然问:“你当时是怎么做的。”
高泽洋放茶杯的手顿了一下,偏头和赵观棋对视:“你不是说不一样吗,怎么又问起我来了。”
“...太难捱了。”赵观棋脸庞上没有任何痛苦的神色,却说,“我感觉要死了。”
刚刚才由红茶泡暖的器官因为液体的浸染开始隐隐发胀,快要撕开他的血肉和胸膛。周景池没有那么瘦了,没有戴隐形了,甚至还笑了,可为什么他看见还是会很难过。
“那你要是我,只能难过死了。”高泽洋递过去一张纸巾,难得不知道要对这位朋友讲点什么。
“我害怕。”赵观棋撑着膝盖看红茶,“尽快弄完,我要回来。”
“别想太多。”高泽洋宽慰他,“他和永年的情况不一样。”
赵观棋盯着桌面:“我总感觉他状态不对。”
“心慌的时候别思考。”高泽洋停了停,“更别想极端情况。”
“他之前自杀未遂。”赵观棋说。
“你说过。”
“会不会——”
“打住!”高泽洋叫停这个即将走火入魔的人,“提起精神来。”
“如果你不想他走永年的路。”
窗外的白鸟飞走了,高泽洋的声音停顿许久许久,久到赵观棋不得不偏过头去看他。那张嘴又动起来,奇怪的是耳朵却听不见他说了些什么。
可赵观棋的眼睛知道,那是一句,不要后悔。
梅市常有艳阳天。
飞机在白江机场着陆,窗外的阳光照到赵观棋手上,解开飞行模式的手机开始往外蹦弹窗。即使没有透露行程,赵蕴和照样知道他要回来,提前派了人去接。
高泽洋看他不情愿的样子也猜出个七七八八,下了飞机问他:“我陪你一块儿回去?怎么说也是老熟人了。”
熟悉的车牌落到眼里,赵观棋还没来得及说一句什么,已经有人朝他们走来,连身上随手的公文包也一并拿上车。
“不用,几个人去都一样的。”赵观棋看了眼腕表,思忖了会说,“你住哪。”
“酒店。”高泽洋笑笑。
“有房子不回。”赵观棋一面说,一面在手机上打字,“住酒店再说我虐待你,沿江那套别墅最近刚打扫了,你等几分钟,待会儿有人来接你。”
“你没事儿打扫它干什么?”高泽洋疑惑道。
赵观棋在梅市的房产不算多,多半是之前徐叙春留下来的。他并不热衷于购买不动产,更别说在这样一个逃也要逃走的地方。
“不是......我记得这套别墅你没买多久吧?”高泽洋脑子里冒出一个更为合理的解释,“刚装修完?他妈的不全是甲醛,你害我呢?”
“话多,爱住不住。”赵观棋垂下眼睛看时间,“先走了。”
司机站在车外等待,赵观棋快步走过去:“刘叔,走吧。”
车内空间还算宽泛,赵观棋伸手打开车窗,看着前面的人手指在屏幕上犹豫了一下,随后在导航搜索栏输入了另一个地方。
“他说的?”赵观棋眯了眼睛,控制不住地皱眉,有种刚落地就要被捏着脖子教训的受制感。
“是的......先生说先去祠堂。”
“祠堂不是在西山?”
“中秋前先生做主换地方了,西山脚下开发商动土了,请了人来看说是不吉利......先生说回来先祭祖,再回老宅请菩萨。”张叔的声音越说越小,他也知道赵观棋是一向不喜爱这种事情的,原先在的时候都是能不去就不去。
赵观棋闻言冷笑一声,摇摇头:“真行,饭不吃了。”
“老宅今天有团圆餐。”张叔讪笑着从后视镜中看赵观棋的神色。
团圆餐,赵观棋听了直想笑。
赵蕴和爱搞形式主义那一套暂且不说,单说那一大家子续弦来的七大姑八大姨,旁支嘻嘻哈哈闹个不停的小孩子们往赵蕴和大几万买回来的椅子上一坐,就够引人笑的。
“不去了。”赵观棋淡淡道,“直接回去。”
老宅在城东,赵观棋甚至很难说出回家这样的字眼。驶入车流绕着环城高速,他习惯性从左手边的窗望出去,看到汽笛长鸣的厦马港。
海风习习,赵观棋发觉这里的风总是少了种月池的味道。太干燥了,他不由得升上车窗。
阳光在波动海面折射出的光变了颜色,斑斑驳驳的光在水面流动着,海鸥翱翔划过一道白影,很像海洋馆里飞速而过的魔鬼鱼。
魔鬼鱼飞走了,赵观棋进别墅的时候一切都很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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