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喝了酒会打死你的。”她说。
周景池反倒轻松笑了:“我知道的。”
就像他知道,他不喝酒也会捅死陈武通的。
按下像低气压雨天里的小雀一样不安的陈书伶,周景池到底顺利走回学校。
赵观棋看着人走进去,把蔫蔫的小雀往车里带。
到了秋天,飘两粒雨下来,车里空调都得打热的。天气迥异多变得像闹林的麻雀,前一秒还在叽叽喳喳盘旋低飞,现在就跟着走掉的周景池销声匿迹。
“来,喝点好喝的。”赵观棋递过去一杯发热的芋泥奶茶。
“谢谢观棋哥。”陈书伶和周景池一样爱咬吸管,没几口就变成薄薄的片儿,再也吸不出香甜的芋泥了。
她也不想再喝了,放到副驾的侧面手槽,去看赵观棋挡风玻璃下排着队的小黄鸭。
“是哥哥买的吗。”
赵观棋点头:“他说我车里跟样板间似的。”
“家里还跟你留了几个可爱的。”赵观棋从车内后视镜看了看后座上的粉色书包,“到时候给你挂书包上。”
“我这书包,不搭吧。”陈书伶挂着事儿似的,话说到一半又拐弯,“观棋哥,你开车送我和哥哥回去吗?”
房子就附近不远,赵观棋不假思索:“对啊,先回去,等雨停了我们出去吃火锅。”
“不是。”陈书伶垂头,目光落在搁在脚边的粉色袋子上,“我是说回月池去。”
“哥哥给我办转学了。”
平静又如释重负,在高三上学期这个大复习的节骨眼上,周景池擦掉她脸上的一颗泪,很无谓地朝她笑,说不开心就走,他带她走,立刻,马上,现下。
没有觉得手续繁琐,没有在老师的劝阻下败阵,没有一丝停歇地走完冗长繁复的既定程序,周景池掐了个好时间捞起陈书伶让她长喘了口气。
“我后面就在月池中学念书了。”
“现在?”赵观棋此刻才被通知到位,说不诧异是假的,但脑子里转来转去,最后揉了把对面的头顶,开解道:“开开心心的就行,跑来跑去累得慌。”
和周景池的话差不多,活得轻松点,再如何跨不去的坎,过两年回头看都只会觉得像个浅水洼。
老天爷翻覆手掌,朝这个水洼掷下一粒轻得像尘埃的石子,泛起一圈一圈仅周景池可见的涟漪,如常,如往,是一种静谧的疯狂。
市一中绿化出了名的好,出了名的脆,出了名的绿。周景池就站在那样的绿下,巨大的树冠替他刨去雨打,影影错错,在他终于看够树叶倒影的前一秒,有人踩着水来了。
陈辽是跑着来的,从另一栋教学楼值日完,袖子都还挽在胳膊上。
“景池哥。”陈辽奔得有点气喘,脸上泛着红,“我打扫公区,回去才拿到手机看到你发的消息呢。”
周景池望了望他跑来的方向,行政楼立在侧边,刷成无趣的猪肝红,单向玻璃映出半张一闪而过的脸。
“哥?”陈辽喊他。
看见洇湿的裤腿,周景池回过神问:“前几天给你放门卫的衣服裤子呢?”
“这几天不出太阳,洗了阴干又有味道,我多洗了几遍,还没来得及穿呢。”陈辽傻笑着,整个人泛着不属于典型理科生的憨气,“而且学校都让穿校服校裤,我先攒着,嘿嘿。”
“洗衣服方便吗?”周景池问。
“有洗衣机,两块一次,不太划算。”陈辽并不为节俭羞愧,“所以我都是自己手洗,等冬天洗不了再攒着去洗衣房。”
周景池听着,垂眸看了看陈辽的鞋,经年的老鞋刷得再白,也是遭不住风吹雨打的。
陈辽不知道他在思考什么,只看见周景池兀自小幅度点了点头。
“注意身体。”
“好嘞哥。”陈辽忽地反应过来,“差点把正事儿忘了。”
拉开校服外套拉链,从作业本上撕下来的纸条在黄果树下传到周景池手里。
是一串号码。
“上周末我打电话问了我爷爷之前的学徒,可惜他说他早不干了。”陈辽指了指纸条,“但是他给我介绍了个人,说是开了很多年的老铺子了,就在西城区老大桥下半街。”
他翻过纸条,说:“背面是铺面地址。”
“这种老钥匙只能去碰碰运气了,现在很多地方配不到这种三角的老防盗门备用钥匙了。”
周景池嗯了一声,照样笑起来:“麻烦你了。”
“没事没事,我爷爷在世的话说不定也不用辛苦你再去这跑一趟了。”
东一句西一句说到风都起了,好在地面还是湿的,不至于被风沙迷了眼。
学校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周景池揣好纸条,目送陈辽的背影穿过行政楼消失在下行阶梯。
失去温度的风裹挟着雨后的刺骨寒呼啦啦地吹,周景池擦过的每一双肩膀下都是外套猎猎抖动的声音。穿过行政楼的通透大厅,踏下阶梯,压抑的灰和扑脸的雨丝压住了他习惯性的回望。
抵着阻力低头行进,脚下发出刺啦的尖锐声。
周景池拧着眉低头加快脚步,雨水和塑胶摩擦的声音让人一股股泛鸡皮疙瘩。
“嘭——!”
身后骤然传来一声穿透力极强的闷响。
周景池顿住,鞋底与塑胶跑道摩擦剧烈,发出一声凄厉的怪叫。地面似乎震了一震,不是花盆砸下来的清脆,而是接触面积极大的沉闷钝响。
脚步定住,他顶着风僵硬地扭过半个身子。
冷风首先刮淡的是听觉——嘈杂的尖叫与呼喊如攒动的海浪向他袭来,失神地站在学校的操场上,周景池耳边再次响起尖锐绵长的车笛嘶鸣。
须臾,又随着不远处胸膛的微微起伏归于死寂。
那片绿茶香的纸,从七层高的行政楼上。
飘下来了。
【作者有话说】
突然发现50章写了二十来万,我话怎么这么多…⊙_⊙
周三,周三更
慌乱汹涌如张着血盆大口的瘟疫。
周景池完全忘记自己是如何离开那个兵荒马乱现场的。只恍惚记得急救电话拨了又拨,手机在耳畔直发烫。扯着应急灯的救护车进场时,他还是没敢挤进人群去看一眼。
他见过太多死人,冷的或还是温热的,生病在床榻离去的,心梗在众目睽睽中倒地的,亦或者每年前河都会带走几个不听话的溺亡者。
亲属在河畔哭得以头抢地,周景池从乌压压的人群中分过去一眼。溺水死去的人又和其他逝去的人不同,表情十分淡然,没有常年病榻缠绵的瘦弱虚浮,没有突发急症的狰狞痛苦。
整个人就像是刚游了回来,水淋淋,赤裸裸地睡着了。
如果没有铁钩在身上无情勾出的血窟窿,周景池简直想把这个方式提到自杀清单的第一名。
他到底还是不忍见到人体因外力变成难以接受的扭曲或血腥样子。就像医院里的反胃气味一样,周景池闻到冷雨中的一丝血腥味,和自己的血很不一样。
自杀是这样的,原来是这样的。
周景池踉跄地扑到垃圾箱旁,撑着膝盖哗啦啦吐了起来。
救护车走了,擦着他呕吐的背影。扯着嗓子嘶鸣,载着荣誉榜上的人走了,只留下一滩黏黏腻腻的红。
吐得天昏地暗不知过了多久,周景池攥着手机,目不斜视地掠过布告栏,脚步虚浮地走出去。
周景池摇摇晃晃撞到门口,陈书伶不顾一切地往学校里冲,周景池抱住她,陈书伶哭着告诉他——班群里说吕鲲跳楼了。
陈书伶语无伦次,啜泣着,问他似的:他怎么会跳楼呢,哥哥,他刚给我送了礼物啊?
陈书伶脖子上刚从粉色礼品袋拿出来的属相项链还晃悠着,挂坠随周景池怀里的人抽动,像命不久矣的休止符。
回去,偌大的房里隔起两个沉默不语的空间。
赵观棋在两扇门之间踟躇良久,推开了陈书伶的门。
小女孩蒙着头,被子没有再一耸一耸的颤动,应该是睡着了。
他关好窗户的缝隙,轻手轻脚地出去。
进另一扇门的时候,窗边站了个影子。
周景池头痛欲裂,怎么也睡不着,站起来看楼下的路灯一盏一盏。市政路灯不是一起熄灭的,而是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将黑暗席卷。
“还在哭吗?”周景池头也不回地问。
没有立马回应,赵观棋走近,从身后环住他。十分自然地单手搂住他的腰,腾出右手摸了摸他额头。
“睡着了。”
“哭累了吧。”周景池任由赵观棋动作,后靠到他身上,闭目养神,“饭也没吃,这下是真没心情过节了。”
“怎么又鼻塞了。”察觉到周景池的声音闷闷的,赵观棋将人转过来,对视着问他:“一个人偷偷哭?”
周景池苦笑了一下,摇头:“没哭。”
“吐完说话就是有点不利索。”
他很大动作地咳嗽几声,想把这种病殃殃的音色咯走,嘴又被突然捂住。
赵观棋神情严肃:“别这样专门咳嗽,信不信你一会儿又得吐。”
周景池涌到胸前的反胃感被拦了回去,赵观棋却还是没松开手。
“我好了。”周景池在他手掌里说。
赵观棋可不听好赖话,全神贯注掩着他,特地露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得多捂着点,好不容易喂你多吃两口,再给我吐出来,我可别活了。”
周景池愣了一下,在他手下笑出声,闷且棉,像留声机里传出来的。
“什么活不活的,少吃两口饭我又不会死。”周景池说这话倒是多了几分底气,毕竟他现在也不会倒回去喝下那瓶农药。
“你少来啊,低烧到三更半夜睡不着,医院也不肯去,你这不是来索命的?”
“索什么命?”
“我的命啊。”赵观棋不假思索,耿直得不能再耿直,“病了也不去医院,药你也不肯吃,这会儿要是再吐一轮,一晚上白折腾了,你又得难受几个钟头。”
语气严肃认真,周景池听完觉得要是再哪怕干呕一下,赵观棋都得立马扛着他去医院。
“我真的没事。”周景池眨巴着大眼睛,新长的碎发遮住他一些眉眼,能看出是笑着的。他压下赵观棋的手,侧脸靠到他怀里,瓮声瓮气:“你别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再给你累坏了,可没人开车了。”
赵观棋:“......”
秉持着不跟病号计较,赵观棋顽强不屈地提出下一步方案:“躺着,我给你按按胃。”
赵观棋这样说,周景池乖乖照做,牵着人往床上爬。
平躺到铺着缎面床单的大床上,胃又开始隐隐作痛。周景池下意识就想侧睡蜷住身体,刚动了一半,又被赵观棋揽了起来。
一杯暖暖的冲剂端到跟前,赵观棋哄他:“喝光光。”
味道怪得很,周景池掐着鼻子猛喝两口,剩个大半杯又光速缩回被子里。
只露出一双眼睛,他对赵观棋卖惨:“可难喝。”
“挑得你。”赵观棋念他一句,终究没再逼他,放了杯子从另一边上床。
身边凹陷下一块,周景池紧了紧手里的睡衣衣角,想也没想就往那边凑。只蛄蛹了两三下,赵观棋都还没有完全躺好,怀里已经多了个毛茸茸的头。
“冷啊?”赵观棋在被子里攥住他的手,团到心口一起捂着。
“不冷。”周景池小声说,“你暖和。”
“那我抱着你,不过得换个姿势。”赵观棋说完,大手一动将周景池翻了个面,贴着他的后背,“先给你按会儿。”
手很热,隔着睡衣也能感觉出来的暖,周景池觉得赵观棋可比那杯难喝的冲剂管用多了。
揉了一会儿,怎么都不得劲,周景池昏昏欲睡地捉住他的手,停了一秒,掀开衣服下摆送进去。
接触到肌肤刹那,周景池肚子上的手却不动了。
他迷迷糊糊地转过半个头,催他:“怎么不按了...你手好暖,好舒服。”
感觉赵观棋往后挪了挪,周景池不满道:“干嘛!我冷啊。”
“我难……”赵观棋脱口道,又马上凑近,在周景池艰难转过的侧脸上亲了一口,“你凶我,赔偿一下不为过吧?”
周景池没说话,赵观棋看见半个扬起的嘴角。
月光渐明,从窗帘的缝隙中钻进,流动着,像一炷香。青烟袅袅,从沉默的床畔烧到杂草丛生的墓碑。
周景池看了会儿,胡思乱想得又看不下去了。
转过身,他将头埋到赵观棋胸膛上。
“胃不疼了?”赵观棋很大方地抱住周景池,任他隔着睡衣点点停停地嗅自己。
“赵观棋。”周景池还是喜欢连名带姓地喊他,“你脾气这么好,会因为某些事情恨一个人吗?”
说完又觉得恨这个动词不湳風当,改口道:“讨厌一个人。”
“当然会啊。”赵观棋抱着他,抚着他后脑勺,“以前我爹总逼我做不喜欢的事情,总是很忙顾及不到我的生活,我那时候就恨死他了。”
“讨厌死他了。”
没有咬牙切齿,周景池捕捉到最后一句,昂起头问:“那时候?那你现在不讨厌他了么?”
“懒得讨厌了。”赵观棋毫无所谓,“哪儿有那么多时间讨厌,我还得跟你过日子呢。”
什么话在夜色的遮挡下也不突兀,周景池也觉得言之有理。心底竟然庆幸了一下——太好了,如果随着时间的推移恨与爱都会被冲淡,那他也没什么后顾之忧了。
赵观棋是个心软的典型代表,肯定捱不住时间的煎熬。
想到这,心情又跟着月光亮起来,周景池像吃不饱的小兽,不知餍足地钻过去,贴着睡衣继续闻赵观棋。
“闻出什么了没。”赵观棋笑着问。
“闻出来了。”被子里雨后春笋般冒出一张愤怒的脸,“你抽烟了!”
还没反应过来,一记铁砂掌落在赵观棋胸膛,砸得他龇牙咧嘴。
“嘶——”赵观棋捂住胸膛,“要死了,要死了,你家暴啊。”
“你什么时候去抽的?”周景池对赵观棋精湛的表演一概无视,恶狠狠扳正他的脸,“抽了多少?”
“最后一根。”赵观棋心虚又仓促的往被子下缩,边缩还大声辩驳,“最后一根啊,不抽不浪费了吗,勤俭节约不是你说的...&+¥...#%…!”
声音在周景池不依不饶的戳弄中逐渐变形,两个人打闹着躲到被子里。窗外的月光也照不透,周景池似乎立志要就着渐圆的月亮将赵观棋戳成满是洞洞的月饼,嘴里还念叨着:骗人精。
被子里憋闷,痒得要命,赵观棋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赵观棋推拒着不断发起新一轮痒痒攻击的周景池,面色潮红,衣领也在混乱中翻了起来。他向周景池求饶:“我投降啊...不抽了不抽了,再犯你抽我。”
被子掀开一个角,新鲜空气顺着间隙透过来,赵观棋将头伸出去大口呼吸,周景池目光落在他露出来的半截锁骨。
气还没顺匀,脖子上挎上一双手,赵观棋握住周景池的手,无奈道:“等会儿再捋衣领,等我喘口气。”
被子里的人没说话,手却离开了。
下一秒,伸到赵观棋的睡衣里。
这次来不及捉了,周景池长驱直下,一颗头钻到半敞的睡衣里,沿着纹理,一寸一寸舔舐过。
“周景……”赵观棋一惊,往被子里捧出一颗神色自若的头。
周景池干脆撇开他的上衣,随手往床脚沙发丢去,什么话也不说,勾住赵观棋的脖颈,压着他要他吻自己。
热又冷,赵观棋上身赤裸着发烫,唇边的人还在卖力啃咬。
过了两秒,周景池喘出一口气,胸膛起伏着喊他:“伸……伸舌头。”
赵观棋宕机了,侧躺着,和周景池一高一低地对视。
“你……我、不是。”赵观棋脑子发胀,太阳穴跟着重重跳一下,“你不开心?”
“我很开心。”
周景池答完,一刻也不留给赵观棋思考。纵起身子箍着赵观棋的脖子,昂着头去够他,去吻他。
撬开唇齿的人变成另一个,周景池发凉发颤的手摸着赵观棋后颈,又缓缓换到前面,不轻不重地按他的喉结。
“呼吸。”他提醒还在事外的赵观棋,“憋坏了。”
不知道赵观棋吸了烟之后用了什么牙膏,吃了什么水果味的糖,周景池在舌尖尝到一点如愿的甜,没忍住咬下一口。
赵观棋眼睛瞪得更大,吃痛地往后一顿。他含糊地说:“疼。”
可周景池就像失去听力,一秒不停地加深这个含着点甜的吻,似乎答案就在心脏狂跳与额间汗涔的厮磨中。当事人却还觉得远远不够,他给的不够,赵观棋要的也不够。
月光朦胧,天与地都是混沌的灰与白,没有温度,只剩下他们两个散发着最后一点热。窗帘的缝隙又大了一点,光变成一种无法言说的灰蓝。月亮快要被挡住了,往日这该是入梦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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