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硝烟(江棠不姓江)

是楚然的叔叔，楚志刚。
原昕顿住脚步，皱眉盯着楚志刚，没好气道：“怎么？终于忙完了？”
“嗨，都是瞎忙。”楚志刚搓着手，满脸因笑而堆起的褶子都能夹死蚊子：“我一听然然出事就赶紧往回赶，真是麻烦原副队长把人送到医院，这孩子可能随她妈，脑子……不是，精神可能有点不正常……”
“既然拿了人家的遗产，就好好对人家的孩子，”原昕推开楚志刚，大步朝病房走去，“别到时候，大半夜的你哥嫂站你床头，那多瘆人。”
“对，对，原副队长说的对。”楚志刚满脸堆笑，谄媚道：“幸亏有你们警察，那你们先聊着，我去和大夫好好聊聊。”
楚然静静地靠在床头半躺着，刷白的小脸，精致的五官，看上去脆弱又可怜，再也经不起任何打扰和触碰。
她抬起头，一声不吭地盯着原昕和庄星辰看，然后又重新低下头，稍显凌乱的头发被小护土编成麻花辫，自然地垂落在右肩。
原昕的线条粗犷，但对待各种类型的嫌犯他都有不同的方法，过了会儿，他问道：“你现在好点了吗？”
楚然再次抬起头，稍显涣散的目光望向原昕，然后点点头。
“那说说你和钱桐发生了什么？”原昕问。
庄星辰则在一旁，不动声色地观望。
“我和她是在饮吧认识的。”楚然回道。
钱桐年龄虽小，可说起话来却很熨帖。再加上她的长相与祝语娇有几分相似，楚然自然而然地被她吸引，两人成了朋友。
“也就是说你们没有吵架。”原昕盯着楚然的眼睛，“那你们是在几点分开的？”
“几点……”楚然想了想：“我们从饮吧出来应该是晚上九点多，不到十点。”
“那她有说一会儿要去哪？或者见什么人吗？”原昕继续问。
楚然摇摇头。
一切看似都很正常，可钱桐之后到底又去了哪里？是什么人约了她？还是单纯地被坏人打劫？
庄星辰看了原昕一眼，然后问楚然：“她是怎么离开的，公交车当时应该已经停止运行，她是坐地铁还是乘坐出租车？”
楚然转而看向庄星辰，眼睛慢慢亮起来：“出租车。”
“那你还记得那辆出租车的车牌号吗？”
楚然摇摇头。
原昕皱着眉，为庄星辰披上风衣，又跟楚然交代几句，两人走出病房。
“如果钱桐是坐出租车走的，那商户门口的监控大概率会记录下来。”原昕靠在走廊墙上，不放心地回头望向病房里，楚然仍旧低头盯着手背，不知在想什么。
原昕拿出手机，那头很快接通，他语速飞快吩咐道：“凉秋饮吧，对就是那家网红店，你带人把监控拷回来，然后根据出租车行驶的方向，再把沿途的监控调出来，看它最后开往哪里，学校那边……我一会儿再过去一趟。”
就在原昕站在医院走廊打电话的同时，庄星辰透过门上的窗口望向病房，楚然不知何时抬起了头，正朝这边看过来，不知道是不是庄星辰的错觉，她目光似乎带着某种捉不透的意味，或者说是挑衅。
庄星辰微微蹙眉，只见楚然嘴唇嗡动，无声地说了一个字，他瞬间懂了，那是一个“你”字！

第138章 异常改变
中专学校不算太大，正值上课期间，原昕拿出证件一亮，门口的保安立刻放行，接待他们的是学校主任，又兼钱桐的辅导员，名叫孙岸然。
他约莫四十出头，戴眼镜，长得白白净净，说话语速平缓，总体给人一种混迹各种场合的圆滑。
原昕不动声色地打量他，孙岸然拿了两个纸杯接好热水放在两人面前，开口道：“已经去叫王露寒了，二位稍等。”
原昕一点头，想了想问道：“钱桐的成绩很好？”
孙岸然推下眼镜，咧嘴一笑：“没错，钱桐的成绩在年级始终第一，参加过很多省级和国家级的比赛，她非常优秀。”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王露寒来了。
小姑娘跟钱桐同龄，亲密同学的意外死亡让她看上去有些惊慌，她在庄星辰对面坐下，孙岸然十分有眼力见地退出办公室。
“王露寒，”原昕轻声道：“虽然之前我的同事已经来找过你，但我还是想再问你几个问题。”
王露寒闻声抬起头，看向原昕，转而又看向庄星辰，她嘴唇颤动两下，最后点点头。
“你别害怕，我们是在帮钱桐找到凶手。”原昕道：“在钱桐出事前的那段时间里，她有什么反常的地方吗？”
“……反常，”王露寒顿了顿，随即皱起秀丽的眉头，“没有吧，钱桐人缘好，性格好，学习也很好，每天都是开开心心的，看不出来她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那这个呢？”庄星辰拿出那张叶子ktv的招聘广告，推到王露寒面前，“钱桐有跟你说过她曾在那里兼职过吗？”
王露寒见到招聘广告先是一愣，随即露出了了然的神色，“她是跟我说过的，她也的确去问了那里，不过因为她是未成年，人家并没有用她。”
“她去那里问过？”原昕略微往前一探身，追逐着小姑娘畏惧的目光，追问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一个多月前吧，”王露寒道：“本来我是打算陪她去的，可是我妈忽然来看我，我们就一起吃饭逛街了，她自已去的，回来露寒就说人家不用她，可是……”
庄星辰盯着小姑娘犹豫的眼睛，他追问道：“不过什么？”
王露寒抿了抿平直的唇线：“也可能是我想多了吧，我看见她好像一点也不失望，回来就一直站在穿衣镜前照镜子，左看右看端详自已的脸，整个人看上去非常高兴，这样看来还真是奇怪……她后来再也没有去找过兼职。”
照这样看来，钱桐的确有点问题，不过她不住校，放学以后的行踪王露寒根本不清楚，那程立秋就有可疑——她为什么没有提起女儿的反常，是她原本就不够细心，还是……不对，就算再不细心，孩子凌晨两三点回家她不可能不察觉，她在故意隐瞒！不过话又说回来，钱桐到底在没在那里兼职，这最终还是要打个问号。
但根据王露寒的描述，钱桐在去过叶子ktv之后的表现来看，她一定遇到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
会是什么呢？
“从那以后钱桐还有什么变化吗？”庄星辰问。
“变化……”王露寒想了想：“我觉得她好像变得异常兴奋，有时候会说一些恐怖的电影和暴力游戏什么的，这些她以前从来不看的，可能长大了口味就会慢慢改变吧。”
一个人的习惯和性格不会轻易和突然改变，除非遇到某个契机。
劲爆的音乐响炸耳边，耀眼的球灯随着旋律转动，原昕拉着庄星辰穿过舞池扭动的人群，庄星辰一路上不知被多少醉鬼摸了屁股和腰，竟然有个不知死的一把攥住了庄星辰的手，原昕扬手一劈，重重落在那人小臂上，醉鬼龇牙咧嘴地惨叫起来。
只见原昕那如射线般的目光狠狠盯过去，醉鬼将要脱口而出的咒骂瞬时咽回肚子，然后不尴不尬地僵在原地，随即双手一摊作罢。
林叶子办公室在后厅，保安推开门，林叶子赶紧起身迎上来，只见她红唇皓齿，一身红色紧身连衣裙完美凸显了她玲珑有致的身材，她故作熟稔地挎上原昕的胳膊，语气娇嗔道：“原副队长来怎么不提早打个招呼呢，大厅人多眼杂的，要不去二楼的包厢？呦，这位帅哥是……”
原昕推开林叶子的手，居高临下地盯着这个市侩的女老板，正色道：“甭麻烦，今天来是公事。”
两杯威土忌被推到两人面前，林叶子倚靠在对面的皮沙发里，闻言挑起的细眉间露出恰到好处的无辜与茫然，“真是冤枉啊，我们这儿真是正经的买卖啊，十五岁，未成年呢，我不会用的，怎么？是不是又有人举报？我就知道，对面那家早就盯上我了，这纯纯的诬陷啊！”
庄星辰端起一杯威土忌，举到嘴边呷了一小口，又无声无息地放回桌面，原昕余光一瞟，然后把酒推得稍远些，转而问道：“可是有人见钱桐来过这里，你怎么说？”
空气静默了几秒，林叶子“嗨”了一声，随即解释道：“可能是看门的兄弟眼拙，现在的孩子又长得成熟，你也知道的，开门做生意，我们不可能挨个查身份证不是。”
林叶子四两拨千斤，轻松将话题化解，原昕听了，也不跟她辩解，林叶子这个女人不是简单的角色，阿四在这里失踪，直到现在也没有找到任何蛛丝马迹，现在钱桐似乎也若有若无地跟这里扯上关系，要想调查还得从长计议。
回去的车上，庄星辰问原昕：“林叶子的背景查清楚了吗？”
“查了，”原昕打灯拐入回往市局的方向，“她东莞人，十六岁就出来讨生活，干过洗脚妹，做过服务生，后来就盘下这家店做了老板，至于她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人，我还没有挖出来，不过我还是怀疑她雇佣了钱桐，还有阿四的失踪她也脱不了干系。”
“履历倒是挺丰富。”庄星辰道：“一个国际警察通缉的杀手死在她那里，还有留下了一包新型毒品，你不觉得是有人故意针对那里吗？”
原昕想了想：“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把这一切推出来，把这些线索送给我们警方？”
庄星辰搭在腿上的手指轻轻敲动，徐徐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你们警方早就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了。”
原昕瞥了眼庄星辰，神色严肃下来，“那钱桐的死也和毒品有关？”
庄星辰没作声，轻摇下头。

“黑黑的夜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
空灵的哼唱回荡在悠长的走廊，拖鞋与地板的摩擦声夹杂其间，楚然一身病号服，慢悠悠地朝安定医院的天台走去。
护土站的小护土倚靠在皮椅里，头歪向一侧，似乎比平日睡得安稳，全然不见从她面前走过的楚然。
长风烈烈，楚然迈上最后一级台阶，远远地就见一道背影站在栏杆前，她脚步轻快地走过去，那人闻声转过身，角落晦暗的灯光斜打他脸上，隐约看出似乎是个少年。
他盯着楚然看了两秒，随即皱起眉头，目光里充满挑剔和不满。
“你不是很忙吗？”楚然停在少年面前，微微仰头盯着那双狭长漂亮的眼睛，她的目光堪称审视，从额角到眉梢，高挺的鼻梁再到勾起的嘴角，许久，她“啧啧”两声，似乎有些惋惜似的，“还真是像啊。”
少年站着没动，任由楚然打量，听闻她说了最后一句，才有了一丝改变，只听他笑了两声，可那双眼睛却盛满愤懑，甚至可以说是仇恨，“为什么要那么做？”
楚然抱起胳膊，绕过少年来到栏杆前，目光飘忽不定，不知看向哪里，“我高兴啊。”说着转过身看向少年。
就在这时，少年突然上前，伸手掐住了楚然的脖子，然后慢慢逼近，几乎是贴着她的脸，楚然能感觉到对方急促的呼吸，那是愤怒，但她并不害怕。
“你怎么知道我的？”少年的声线清亮，却带着浓重的威胁：“你信不信，我让你现在就去见她们两个？”
“你以为没人知道！语娇全都告诉我了，你这个恶魔！”天台的风更加大了，吹动头顶的天线发出鬼哭般的嚎叫，楚然并不害怕，反而朝着少年又贴近几分，被人掐着喉咙，面色已经泛红，她竭力克制着窒息感，挑衅道：“想杀我，那现在就动手吧，看是你的手快，还是……”
楚然的话音未落，少年立刻伸手从后腰摸出一把手枪抵在她的眉心，“当然是子弹更快。”
“哦？是吗？”楚然又笑起来，她盯着少年眉心骤然出现的红点，哂笑道：“那就现在吧，不过你好像也很危险哦，哈哈哈……”
不知何时，少年被隐藏在暗处的狙击枪瞄准，他目光四下逡巡，根据射程判断，躲在暗处的人应该就在对面的那家商场天台，这实在出乎他的意料，怪不得楚然敢大摇大摆的上来。
“什么时候多了帮手，是她们先背叛我的啊，”少年并没有放下枪，而是更贴近楚然的眉心，笑道：“做个交易？”说着慢慢松开了她的脖子。
楚然清咳几声：“我可没这个荣幸，你这个大老板跟我做生意？还是算了，我还想多活几年。”
“那你想怎么样？”少年问。
“很简单，”楚然道：“别再找他的麻烦。”
少年忽然变得愤怒起来，他再次举起枪口对准楚然，呵斥道：“又是他！怎么你们都那么在乎他，我偏不！”说着就要扣动扳机。
一颗子弹落在少年的脚边，激起一阵尘土，少年盯向子弹飞来的方向，果然是那家商场大楼，对方的枪法不是不精，而是警告，如果自已真的开枪，那对方的子弹一定会先一步射穿自已的脑袋。
少年缓缓收回枪，用枪口点着楚然，开始妥协：“很好，我可以放过你，不过他……”
身后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楚然站在寒风中，后知后觉的竟有些瑟瑟发抖，“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
狙击枪的红点在她身上晃了晃，随即消失。
同一时间，刑侦大办公室正在分析案情——
“这段监控画面没有被修改的痕迹，”原昕按下遥控器，投影上开始播放视频，大约十几秒后，他再次按下暂停键，“大家看明白了吗？”
众人一头雾水。
“钱桐在躲着监控探头，”原昕抬头盯着投影，解释道：“这是出租车最后停留的地点，根据司机反映，钱桐上了车之后就让司机听她的指挥，一路下来，只有两个监控探头捕捉到了她的身影。”
根据视频显示，出租车在驶上通往城郊的高架桥上留下了影像，另一处就是钱桐站在路边，看上去似乎在等人，她在原地停了不到三分钟，后来应该是看见什么人来了，便快速跑了过去，消失不见。
由于城郊的监控覆盖有限，也有可能对方同样事先踩过点躲避监控，并未记录到接应她的到底是什么人，不过从路的通往方向看，应该就是去了风桦林附近。
韩栋沉默了好一会儿，开口就来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这孩子看上去怎么那么兴奋呢？”
“兴奋？”原昕皱起眉，“怎么说？”
韩栋摇摇头，似乎不知道怎么开口，这时庄星辰接过话头，分析道：“不光是兴奋，还很期待，她在短短的三分钟时间里，无缘无故地笑了七次，那天并不冷，她身上也足够保暖，却在原地不停地蹦跳，小孩子在压抑不住喜悦的时候，都会通过肢体语言来表达，例如蹦跳，拍手，还有她盯着那个方向看了不下于十次，生怕错过什么似的，后来终于是来了什么人或者车之后，她迫不及待地奔了过去。”

“神神秘秘的，她到底见了什么人啊？”韩栋不解。
“原副，我这又问到点线索。”孟媛举手发言，“在钱桐死亡的那个晚上，有村民看见一个红点飞过头顶，还伴随着嗡嗡声响，我猜应该是无人机。”
现在无人机很常见，市区对于放飞政策管理比较严格，有些无人机爱好者会到空旷的野外试飞，这似乎也并无异常。
“那里有风景区吗？”原昕问。
“风桦林一半属于原始状态，”老张接道：“不过靠近风桦村的伤心湖一带是新开发的景区，会不会是夜拍风景的？”
“不一定，那里林木茂盛，不太适合放飞，”庄星辰皱眉思忖良久，然后抬起头，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说出了一个毛骨悚然的猜测，“再加上伤心湖的风景并不特别，除了那个钓鱼廊外就再没有别的了，夜拍风景，几乎很少有人会选择那里，无人机……会不会拍的根本不是风景，而是杀人视频。”
整个办公室再次陷入静默，庄星辰提出的这个观点实在毛骨悚然，杀人视频，钱桐的死亡方式本就残忍，如果还被拍摄记录，试想事后凶手会坐在家里，或者某个无人的角落，独自欣赏，回味，这简直是变态。
原昕皱着眉，原地消化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明天早上把程立秋带回来。”
“好，开工！”
一声令下，铲车轰轰地碾过砂石，这栋烂尾楼终于被拆除重建，据说是一家医院的新址，铲车司机扬手干了半瓶矿水，然后手上档杆一推，重重的铁铲潇洒落下。
“啊——死人了！”
一个带着安全帽的男人从旁边一个四层高的楼里跑出来，脸色煞白，边跑边回头张望，忽然脚下被乱石绊倒，他赶紧爬起来，顾不得拍掉身上的尘土继续朝人多的这边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