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硝烟(江棠不姓江)

审讯室里再次陷入静默，只能听见老辅警喉咙里类似风箱的呼响，周遭蔓延的萧肃气氛渐渐吞噬了他坚毅的内心，此时，他就是一副干枯腐烂的躯壳。
现在制毒窝点被挖，上头的大老板早已得到消息，他们会干净利索地清理掉一切蛛丝马迹，想要顺藤摸瓜抓到他们实在太难。不过，现在有一点可以明朗，李进的确就是贩毒集团的人，而叫他看望李老太的李志远，可能就是背后的大头目，那他很可能曾经出现在李进的身边，到底是谁呢？
原昕坐在昆明市公安局长的办公室里，黑衬衫袖口推至手肘，露出伤痕斑驳的结实手臂，他身上披着庄星辰的驼色风衣，细看起来略微显小有些不合身，他慵懒地靠在椅背里，大腿翘二腿，垂眸盯着办公桌某处，不知道脑子里在思考什么。
“真是抱歉，我们在管理上的疏漏实在难辞其咎，省厅的人已经下来督办了，还望……”
“报告出来了吗？”原昕突然问。
“报告……”局长大人闻言停下自已的检讨，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报告？”
省厅下来督办的处长正安静地坐在局长对面的沙发里，他眼镜片后的目光畏惧地盯着原昕的后脑勺。他很早之前曾在辽海工作过，来之前向以前的同事打听了这个副队长的秉性，同事好心提醒他，别激怒，别谄媚，实事求是，就是最好的处事态度。
“原副队长，”处长将事先打好的腹稿撂下，他出声插道：“你们行动之前为什么不事先申请，备案？”
原昕转过身，面色微沉。
处长的心里一颤，但还是强挺着肩背，重复道：“行动之前要向市局备案，原副队长不会不清楚流程吧？”
原昕盯着处长几秒，忽而噗呲一笑，他站起身，高挑笔直的身影完全将处长笼罩，他不笑时面目严肃，此时脸上虽带着笑，却格外令人胆怯，让人摸不清心思：“流程？如果我事先备案过，想必我人现在已经无功而返地回到辽海了，处长大人，有些话说得太白对谁都不好，彼此留些余地转圜，我原昕做事从来不计后果，如果贵厅有话要问，要说，那就请致电辽海市局，可好？”
这几句话的意思不言而喻，玫瑰镇的贩毒网络并非一天形成，老辅警虽无正式编制，但身居警察系统多年，其中的弯弯绕绕，想必整个市局乃至省厅中都有耳目。如果行动事先经过备案，消息走漏，老辅警等人就会清理掉证据，行动终将失败。
“……”处长被原昕噎得哑口无言，目瞪口呆，半晌，一旁的局长上前缓和道：“刘处您先去预审那，有个案子还望您指点一二，小吴已经等着了。”
办公室门咔哒被关上，原昕转向局长，“老辅警两只手上的枪伤鉴定报告，”他语气不似刚刚的厉色，却也并不和缓，“你们昆明市局的禁毒工作开展的如何，我管不着，跨省办案本就需要多方合作，事出意外，当然最好的补救办法您比我有数。”
局长瘪瘪嘴，无声地把报告递过去，原昕逐字逐句细细读过，一分钟后，他蓦地抬头望向脸色青白交加的局长，问道：“是把警枪？”
局长双肘撑在办公桌上，脸色并不好看，交叉的十指抵在鼻尖，语气沉着，道：“cs/Lr4型狙击步枪，是五年前我们市局的一个警员在边境围剿时丢失的枪支，这五年来，我们没有在黑市上见过这把枪的身影，没想到会出现在这。”
原昕微眯起眼睛，问道：“你们市局查到当晚报警的那个人了吗？”
原昕和庄星辰被老辅警追车发生车祸时，就是因为昆明市局的警察接到陌生人的报警后，又根据租车公司追踪到了汉兰达的准确定位，遂及时赶到。老辅警两手臂的枪伤并非当时出警的警员所致，而是有人在暗中相救，然而市局的侦查员并没有在现场找到那人的线索。
局长摇摇头：“没有，报警人用的是非实名黑卡，无法查实。”
晚六点，夜幕初降，飞机信号灯划过天穹，奔驰车疾驰在高速路，奔向城市的浩瀚灯海。
住院部顶楼的高护病房里，庄星辰站在玻璃窗前，几净的玻璃映出他白皙，漂亮的面庞，只见他秀丽的眉头一拧，反问电话那头的人：“不是你？那会是谁？”
不知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什么，庄星辰追问道：“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同一时间，楼下停车场上，原昕跳下车，为请来的布朗专家打开车门：“布朗先生，一会儿……嗯，无论他的情况怎么样，都先不要……”
布朗先生拍拍原昕的肩膀，笑道：“我明白，请放心。”
电梯门缓缓打开，原昕迈出电梯，这时手机响起来，他掏出来看了一眼，接起：“怎么样？”
电话那头的范达吼道：“你看我给你打了多少个电话，发了多少条微信，为什么不回？！”
“……”原昕哼笑道：“现在你可别这么说话，我可是有家室的人，误会就不好了，说吧。”
范达又骂了他两句，然后道：“我已经对比过了，江成铎颈部的刀伤和你发给我的那把匕首照片不符，大概率不是同一把凶器，你在哪弄到的破玩意儿就让我比对，市局上下这一天有多少活儿等着我呢，你知不知道……”
原昕啪地挂断电话，他走到病房外停下脚步，抬手敲门，不知为何在落下的瞬间停住。
他盯着门板，将头脑里的杂乱思绪暂时放下，同时心里似乎也踏实不少，少倾，他清了清嗓子，推门而入：“庄顾问，我回来了。”
庄星辰半倚在床头，闻言望向他，紧抿的唇线微微一松，回道：“嗯。”

第107章 同居
装修素雅的高护病房只开了床头柜上一盏小灯，不远处市中心巨幅广告牌的Led灯光穿过夜幕，遥遥映在原昕的瞳孔，闪闪烁烁。
原昕不知为何放缓了脚步，眼底的光彩随着闪动的流光溢彩而愈发璀璨，掌心握着床尾的栏杆，强牵动全身的肌肉挪步过去。
刹那间某种陈旧的情愫呼啸翻涌而来，原昕眉心微微一动，神情发生了微不可察的变换，但转瞬即逝。他走到庄星辰床畔，屈膝蹲下——
暖黄小灯从一侧映照而来，庄星辰双手搭在被子上，闲适地半躺在床头，一沓卷宗倒扣在枕边，显然刚刚是在翻阅。
原昕久久看着他，眼底隐约浮上暧昧不清的东西，如果仔细看来，那似乎是珍重，仿佛注视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他许久未曾开口。
庄星辰低垂眼睫，目光中闪烁着浓浓疑惑，随即又似受惊的小鹿，在某个瞬间，他分明从对方的眼里看出了当年那个桀骜的影子，沉默片刻，他轻轻眨动眼睛，扭脸望着窗外：“天黑了。”
“……”原昕无声地点点头，起身站起，随即笑起来：“这么用功，怎么样，有什么见解。”
庄星辰随着他起身动作而移动目光，然后拿起旁边的卷宗：“从老辅警的供述中可以看出，那个李志远极大可能就是背后的老板，可是，有一点我觉得很矛盾。”
原昕双手插兜，一挑眉毛，示意他继续。
庄星辰续道：“如老辅警所说，李志远不满李老太的愚昧行事而远走，这样看他是一个正直的人，可是多年后又为什么会到玫瑰镇制毒贩毒，这与他母亲当年的做法并无二样，这就有点像心理学上的‘恶逆变’，却又有着本质的区别。”
“受害者变成加害者，”原昕坐在床边，思考片刻，道：“这个李志远一定就在李进的身边，至于当年那个坦荡，勇敢的少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其中的缘由很难说。”
庄星辰思忖片刻，摇摇头：“你也不要把人想的太好，也许李志远原本就怀有一颗邪恶的心，只是在某个契机下触发，表面上利用邪教来掩护，暗地里制毒贩毒，这不是一个普通人可以想到和掌控的。”
原昕呼了口气：“那个柳条还没找到。”
庄星辰瞥了一眼原昕包扎的手臂，眼角微微一动，轻声道：“柳条在整起案件中的角色……怎么说呢，很让人摸不透，冯秀秀的确隐瞒了一些事实，可她也确实不知道柳条在哪。你不觉得奇怪吗，我们除了知道这个柳条的长相，剩下的一无所知，他就像……就像某个影子，看得见，却摸不到实体。”
“欸，”原昕站起身，扶着庄星辰下床，“先不说这些，这边的事也差不多完了，剩下的就是昆明市局自已的事了，走吧，布朗先生在等着呢。”
检查时原昕并没有跟进去，半小时后，庄星辰推开门走出来，原昕赶紧迎上去扶着他，看着庄星辰稍显落寞的表情，他又看向布朗医生，医生朝他轻轻地摇摇头。
庄星辰淡淡道：“走吧。”
“走吧，”原昕把孟媛送出门口，临关门时又叮嘱道：“我一会儿回市局，告诉老张他们把这段时间的线索详细汇总。”
“好的，”孟媛眼巴巴望向门里，看着香气四溢的饭菜，哈喇子差点流下来，她小声嘀咕道：“我今天起早给你送东西，楼下早餐店第一波包子还卖完了……”
原昕嘴角一扬，心里明镜似的，却不接孟媛的话，“是吗，那你赶紧回去，没准还能赶上第二波。”
孟媛：“……”
原昕把酒店服务员送来的鲜榨果汁倒好，扬声道：“吃饭了！”
庄星辰穿着家居服从侧卧慢慢走出来，站在餐桌前看了半天，餐食简约而不简单，粥品就有四种，面点小食上十种，他一向了解原昕，遂坐下来。
原昕端着果汁走过来，坐在庄星辰旁边，夹起一个精致的包子放在他碗里：“也不太了解你胃口，就每样都点了一点儿，尝尝看。”
“不用麻烦，我喝粥就行。”
原昕在桌下的膝盖轻轻顶了下庄星辰的，他调笑道：“不用给我省钱，我原家的家训就是跟党走，听媳妇话，怎么样，是不是有种阔太太的感觉？”
“……”庄星辰动作一顿，偏头看向原昕：“我是你养的金丝雀？”
原昕哑然失笑。
“不不不，”原昕抬手去碰他左耳包裹的纱布，笑道：“庄顾问可不是个安于室的人，话说回来，我在市郊的东边还有一个庄园，那里地方很大，什么都不缺，要不你搬过去得了，帮我管理一下。”
“……”
“不，不能说是管理，”原昕忽然正色起来，顿了顿道：“那里缺个主人。”
“……”庄星辰用纸巾擦擦嘴角，轻声道：“我想回家。”
“嗯？”原昕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你受伤了，等养好了再说，一个人我不放心。”
从昆明回来，原昕就把庄星辰接到了自已家，庄星辰拒绝几次，但拗不过，只好暂时住进来，可是庄星辰的内心一直很矛盾，他不知道自已再次接受原昕的心意是否正确，他需要一个空间来做缓冲。
庄星辰知道在自已伤没好之前，原昕是不会放他离开的，他看着原昕套上皮夹克，抓起玄关小瓷盆里的车钥匙，穿好鞋，他思考半晌道：“你喜欢猫吗？如果不介意的话，帮我把x接过来可以吗？”
原昕朝他一笑，把地上的拖鞋用脚尖踢正：“没问题。”
“桌上的东西你别动手，一会儿钟点工会来收拾，书房里的所有东西可以随便翻，如果需要什么不用自已出去，打餐桌上的电话，公寓管家会送来，我先走了。”
庄星辰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原昕的奔驰车驶出公寓大门，很快消失在拥挤的早高峰车流，他抬起手，食指指尖轻触微凉的玻璃，觉得有点不真实。
他站在窗前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拿起手机拨了个号码，那头很快接通，那边没等他开口，先说了一连串，待那边说完，他问道：“他有动静吗？”
低而沙哑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自从上次那件事，他就销声匿迹了。”
庄星辰意外地望向窗外，只见他久久盯着某处，黑亮的眼珠一动都不动，秀丽的眉峰在晨曦下微微拧起。他浅灰色的家居服松了两颗扣子，露出流畅优美的脖颈线条延伸向白皙的锁骨，点在玻璃上的手指僵在上面，许久突然收回落在身侧。
“他要开始铺网了。”他喃喃道，随即目光望向如织的车流。
奔驰穿梭在拥挤的车流，后视镜映出原昕冷峭的眉峰，只见他面目萧肃，眉心紧拧着，似乎在思忖着什么，不知过了多久，他一手拨动方向盘，一手按下蓝牙耳机，吩咐道：“别盯得太紧，他……警惕性很高，嗯，有动静立刻汇报。”

第108章 打草惊蛇
原昕举步踏进刑侦大办公室，迎头撞上一脸慌张的韩栋，韩栋一边低头重复拨着某个号码，却始终无人接听，原昕劈手拦住他，诘问道：“干什么呢？着急忙慌的？”
韩栋脸色属实不好，他沉声道：“我的线人联系不上了。”
原昕边往自已的办公室走，边道：“不会跑了吧，那些人不是经常这样无缘无故地消失吗？”
韩栋手里攥着电话，断然一挥手：“不会，他发给我最后一条信息后就没有信儿了，我有个不好的预感……”
原昕闻言从电脑前站起身，表情流露出了然的模样：“他说了什么？”
上午十点。
叶子ktv还未营业，卡座里杯盘狼藉，舞池的地面满是金色纸屑，整个环境不似夜间的纸醉金迷。保洁阿姨拿着扫帚慢吞吞地从布草间走出来，站在门口愣了两秒，看着乌烟瘴气后的残局似乎不知道从哪下手。
林叶子刚回来没多久，她推门走进来，见保洁阿姨，冷声吩咐道：“看能看干净吗？赶紧动手收拾啊！”
林叶子俏丽的面容尽显疲惫，招手示意刚刚打着哈欠起来的保安跟着自已，穿过大厅舞池走向后室。
就在这时，咣当——
林叶子闻声转过身，见大门被推开，只见一队高大的身影急匆匆朝这边奔来，她一身红色小香风套裙，踩着高定高跟鞋迎上去，脸上的倦容在瞬间消散，笑呵呵道：“呦！来早了不是，咱们这还没营业呢……嗨，原来是原副队长啊……”
“这是搜查证，”原昕把一张纸在林叶子的面前一亮，“我们怀疑阿四的失踪与这里有关，他最后一次出现的地点正你这，动手！”说完他抬手示意身后的同事开始搜查。
林叶子瞪大眼睛，脸上露出十足的不解与讶异，但她看起来整个人神经极其放松：“怎么可能？阿四，哪个阿四？”她偏头问身后的保安，保安低声告诉她是新来的小酒保。
原昕一身高定行头尽显尊贵，可面相却十分桀骜，他嘴角一勾笑起来，慵懒地拖长尾调：“哦？你的员工你自已都不清楚吗？”
说话间，韩栋已经带着人把整间ktv搜得差不多了，原昕双手叉腰绕着舞池转了一圈，最后回到林叶子面前，要笑不笑地盯着她，后者则气定神闲，眼神毫不闪躲。
就在这时，韩栋跑过来俯在原昕的耳边不知说了什么，原昕那根警惕又疑狐的神经终于放松，他笑着俯身盯着林叶子的眼睛：“林女土这里居然还有地下室？”说完大步朝后室走去。
林叶子眼梢一扬，恰好头顶的灯光映照在她妩媚的眼角，她不慌不忙地跟上去，解释道：“那是我们藏酒的地方，可没藏什么失踪的阿四啊。”
原昕沿着楼梯来到地下室，只见周围靠墙摆放着一摞摞藏酒，他瞳孔紧缩，似乎觉得这里并无异样，韩栋从地上直起腰，失望地朝原昕摇摇头。
“我就说没什么吧，”林叶子双手抱臂站在原昕身后，她声音里带着几分笑意，“原副队长可有中意的酒，您随便挑两瓶，别白跑了一趟不是。”
原昕一回头，目光直直盯向林叶子，他似乎有那么一点生气，却在扬起嘴角的瞬间消失殆尽，他缓步走向林叶子，声音里夹杂着丝丝冷意，问：“你的员工失踪，为什么不报警？”
林叶子险些没笑出声来，上前几步至原昕面前，她抬手在原昕的肩膀上扫了下，拉着皮夹克的衣襟佯装整理，媚眼如丝，嗲声道：“原副队长这就有所不知了，我们这种娱乐场所的员工流动性很大，很多都是日结的工资，有些人干个一天两天就不来了实属正常，至于您说的那个阿四，此时没准正躺在被窝里哈大觉呢。”
原昕闻言点点头，心里了然，他抬手揽住林叶子的肩膀，吊儿郎当的宛如富家小差，“阿四是我的一个线人，如果有他的消息还望立刻知会一声。”
训练有素的刑警打道回府，林叶子替原昕关上车门，谄媚道：“没事您就常来，打八折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