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远之手足无措地拿着糕点,那温度透过油纸传过来,怪烫手的。
他抿抿唇,终是没拒绝对方的好意,带着回了暖阁,小口小口吃了。
同一时间,五殿下的宫里,萧子衿撅着屁股正趴在地上格外新奇地看着在地上打转的蛙。
这玩意只要一拧后头的发条开关,就能蹬着小腿往前蹦哒,非常精巧。
萧子衿看着他蹦哒了一路,就在后头跟了一路,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
“好玩吧,”五皇子得意道,“我上次见到我母族堂弟在玩,问他要来的。”
萧子衿顿时羡慕又嫉妒。
陈家是几代的书香门第,那些堂兄堂弟都饱读诗书,也就一个陈诺和他一样性子皮一些,光是如此都要被唠叨上好几日,别说玩这些小玩意了。
他自幼光是听亲眷唠叨他“不像话”“没规矩”都少说有十数次了。
偶尔打个马球就更是道德败坏。
“听说他们十三部落的小孩儿现在都爱玩这个,还有那个一吹就起大泡的东西,也是那边小孩儿爱玩的。”五殿下头脑简单四肢也不见发达,平生最爱的就是捣鼓这些杂七杂八的小玩意,对这些简直是如数家珍,也格外不成体统。
索性宫里还有个更不成体统,不是打马球就是爬房顶的六殿下,才显得他乖巧不少。
“别说五哥小气哈,你挑两个喜欢的带回去玩。”五殿下手一挥非常仗义。
萧子衿不大信任地斜睨他:“真的?你得发誓——上次往太傅身后贴小纸条被发现你就说是我干的,我可信了你的邪。”
旁边的小侍女噗嗤嗤地笑出声。
五殿下挂不住脸,哥俩好地搂着萧子衿的肩同他商量:“三个!三个行了吧。五哥发誓!”
萧子衿哼了哼:“这才差不多。”
他心满意足地从满满当当的收藏箱里淘了三个宝贝回去,路上都乐颠颠的,连饭都多吃了两碗。
侍女们见他用好了午膳就催着他去写太傅今日留下的课业。
萧子衿一拍头:“完了,忘记问五哥了。”
年纪最长的侍女无奈地笑出声:“就知道殿下你忘了,方才五殿下已经派人来说过了。”
萧子衿脸皱成了苦瓜,不情不愿地在案几前咬笔头,半个时辰也没憋出半个字,倒是迷迷糊糊地趴在案几上睡着了。
“阿楠。”
季远之头晕目眩地从冰冷的石地上爬起来,握住他的手试图叫醒还在昏睡中的萧子衿。
紧闭着的石门在轰隆隆的声音中慢慢抬了上去,江海平靠在石门边,身上还是他们刚见时的那身衣服,手上骚包地拿着折扇,赞叹却又并不意外:“不愧是药谷的人,‘绮梦’都没放倒——季谷主,不如我们来谈谈吧。”
他笑眯眯地“啪”一声展开折扇挡住下半张脸。
“等谈过之后,你再考虑要不要叫醒静王殿下,如何?”
一觉睡醒已经天色不早。
萧子衿迷迷糊糊地揉揉眼,不大确定地问侍女:“方才母后来过了吗?”
他总觉得自己在睡着之后听到了母后的声音,可到底听到了什么又忘了个彻底。
侍女笑道:“殿下你这是睡迷糊了吗?若是皇后殿下来了早给你揪起来了,还能让你睡着?”
萧子衿想想也是这个理,按他母后脾气,若是来了正看到他趴在案几前睡得口水直流,能不给他两下都是母爱泛滥。他伸了个懒腰,站起来跺了跺有些麻木的腿:“那个季远之呢?”
“小季啊,在房里吧。”侍女打趣,“他可比殿下用功多了。”
萧子衿不大在意:“你家殿下便是不用功,那也最是聪明伶俐。”
“是是,”侍女笑着应,“殿下说的是。”
“晚膳好了吗?”萧子衿摸摸有些饿了的肚子问。
“已经好了,不过殿下你吃完得快些完成课业,明日可别再让老太傅揪着把柄了。”侍女好声好气地劝。
萧子衿苦着脸答应下来。
两个月转瞬即逝。
起先萧子衿还每日翘首巴望着兄长什么时候回来给自己暖阁里的小窝囊领走,随着北境的热病反反复复甚至有一路南下爆发的趋势时,他终于偃旗息鼓,认命了,捏着鼻子宽慰自己,虽然这小窝囊真的气人,但好歹长得还行,若是不看他那副窝囊样,也有几分养眼。
何况这小窝囊虽然真的窝囊到让他窝火,但显然是个聪明人,来的时候明明大字不识几个,时隔两个月倒是把他兄长留下的几本书册都看得七七八八了,模仿起字迹更是足以以假乱真,偶尔太傅在课上提问,其他人答不上来,叫他的名字他倒是能引经据典对答如流,虽然偶尔能看出生搬硬套的痕迹,但夸赞一句天才确实是毫不过分的。
留一个又窝囊又蠢货而且还长得丑的,不如留一个虽然窝囊但长着脑子长相也还行的,就当养了一只不会说人话的聪明八哥算了。
这么一自我开解,萧子衿豁然开朗,头也不疼了,眼也不瞎了,走路都轻快了,连带太傅卷着书卷打他脑袋叹气让他多学学都不那么面目可憎了,反正他就缩着脑袋左耳进右耳出,只当老太傅是上了年纪岁数大爱唠叨,横竖对方再怎么恨铁不成钢也不能真卷了书卷抽死他。
看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老太傅有火难发。
“几位殿下若都能如此让老夫省心便好了。”
老太傅转过身,没注意到身后的二皇子和四皇子脸色都是一变。
四皇子咬紧了牙关,直到太傅授课结束那忿忿都还挂在脸上。
伴读看出他心情不大好,小心翼翼地帮他拿着书:“四……四殿下?”
“走,”四皇子阴鸷地盯着季远之的背影,“本皇子要去替六弟管管下人,教教他手下的人什么叫为奴之道。”
伴读不敢忤逆他,懦弱地抱着书跟上。
萧子衿毫不意外地又被老太傅留了堂。
二皇子看着被叫走了的萧子衿,再转头看看自己四弟冷笑了下。
瘦削的伴读仔细又小心地揣摩他的意思:“二殿下,今日可要同四殿下一块儿走?”
二皇子冷笑着道:“四弟既然还有要事,本殿下去坏人好事做甚?”
“一个没脑子的莽夫,一个不知道整日想什么的怪胎,由着他们狗咬狗去。”
老太傅拿着萧子衿交上去厚厚的一打作业随便摊开其中一份指着上头说是鬼画符都能算褒奖的字迹,几乎能说是忍气吞声了:“这是什么?”
萧子衿情真意切:“太傅你布置的课业啊,我写了一宿。”
“……”文老太傅。
他不是没遇到过难缠的角色,单单他自己的小女儿文绮就是个不好拿捏的,本来这些年女儿出嫁,虽然没像他希望的那样找个没什么身世只要能知冷识热的但也夫妻和睦举案齐眉,他本以为自己终于熬出了头,没想到后面还能遇到一个更难缠的萧子衿——文绮还能讲讲道理,萧子衿是真的油盐不进。
良久,文太傅终于叹了口气,语气无奈:“六殿下,老臣虽然老眼昏花,但还没瞎,是能看得出来你是为何如此的。”
萧子衿脸上的笑一僵,他挠了挠头:“啊?”
文老太傅却并未陪着他装傻:“若连容人之能都没有,那又谈何明君?六殿下,你同太子殿下多年兄弟情深,他是如何的人你还不清楚吗?”
萧子衿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沉默片刻:“不是因为大哥。”
“大哥是如何的人我自是清楚的,”他说,“我只是怕旁人生出二心罢了。太子位不稳,宫闱之中就易生内乱,这不是太傅您教我们的吗?”
文太傅心知他说的不无道理,哪怕他没有二心,朝堂之上那些人不会心动吗,有谁不愿意自己手握从龙之功?便是如今太子无甚错处,都有不少二皇子党在虎视眈眈,诸多事情并不是说黑就是黑,说白就是白的。
有时,他觉得自己可能还没这个生长在深宫内的毛头孩子看得清楚。
文太傅叹了口气,也不再逼他:“罢了,殿下你回去吧。”
萧子衿半俯下身庄重地行了个礼:“太傅爱才之心子衿亦知晓,只是此事还望太傅守口如瓶,切莫传到他人耳中。”
“你这孩子啊……”文太傅点头算是应允,“殿下放心,老臣什么也没说,也什么都没听到。”
萧子衿松口气,恢复了往日没心没肺的模样夹着书走了,文太傅注视着他哼着小调儿穿过长长的庭廊,消失在宫墙拐角处,一时竟不知道他生在帝王之家到底是好还是不好。萧子衿倒是没老太傅那么多愁善感,他也不觉得这有什么,有些时候适当地抛弃一些东西,才能留下自己想要的那部分。
这世上哪有什么十全十美的好事,比起那些温饱尚不足以维持的农户,他已经算是格外幸运了。
“奴才就得有奴才的样子,”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了过来,偶尔夹杂着几声闷哼声,“若是你主子没教过你怎么当下人的就由本殿下好好教教你。”
这声音颇为耳熟,萧子衿想了下才反应过来——这不是他四皇兄?
萧子衿放轻了脚步,拨开御花园后院里的树丛,探出了半个脑袋。
伴读颤抖着声音劝:“殿,殿下,算了吧,再打出人命了怎么办……”
四殿下冷笑了下,狠狠一脚踹在躺在地上的人身上:“一个奴才而已,打死了就打死了。”
萧子衿皱起眉,拨开树丛走出去:“四皇兄何必为难——”
“季远之?”萧子衿看清地上躺着的人的面容时一愣。
对方狼狈地蜷缩着身体护住怀里的书本,衣服上留下了数不清的灰色脚印,他听见萧子衿的声音,整个人明显僵了下,别开脸避开萧子衿的视线,木然地侧躺在地上蜷缩着身子将背脊对着四皇子——挨打的姿势非常的熟练,熟练得让萧子衿起了一肚子火气。
怎么能这么窝囊?
萧子衿两三步上前一把掐住四皇子的手腕,唇角似笑非笑地勾起:“四皇兄,哪怕打狗也是得看主人的吧。我的下人轮得到你替我教训?”
四皇子拧着眉试图挣开他的手,奈何萧子衿虽然心思都没在习字上,武艺却并未有过疏漏,他使出吃奶的劲了也还是没挣开,登时也上了火,阴阳怪气地冷笑一声:“六弟你的奴才不甚懂宫里的规矩,本殿下能教他一教是他前世修来的福气。”
萧子衿一点头:“修来的福气是吧?”
四皇子的伴读都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萧子衿抓着自家殿下的手将人往御花园后院的水池里一推。
扑通——
水花顿时溅起来好几尺高。
“殿下!”伴读吓得魂不附体,扑倒在水池边上伸手去捞他。
四皇子水性不行,掉下去的瞬间慌乱地扑腾了几下吃了好几口水,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池水并不深,才刚到他的下巴处。
“萧、子、衿!!!!”他气急败坏地怒道。
萧子衿站在上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讥嘲道:“四哥,这也是你的福气——看什么,还不和我走?”
后面两句说的就是慢吞吞爬起来的季远之了。
季远之抱着书爬起来,也不知道先拍拍自己身上的灰尘,一副已经习惯的样子跟在他后头,搞不清楚他这是遭了哪门子的瘟突然发脾气。
侍女看见两人回来,一个浑身脏兮兮的一个又气鼓鼓的便是见多识广也不由得惊了一下:“呀!这是怎么了殿下?”
萧子衿嫌弃地看一眼季远之:“带他去换身衣裳,脏死了。”
“不必了,”季远之抱着怀里的书,低眉顺眼,“擦擦就好了,不必劳烦。”
萧子衿怒极反笑:“行啊,不用是吧?阿春,把他的衣裳全收走,他既然不用,这两日只穿着里衣就好了。”说罢拂袖而去。
侍女很少见他发那么大的火,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先应下再说了,余光瞥见季远之还要拒绝立即扯了扯他的衣袖,打眼色示意他可别再惹殿下生气了。
好在季远之虽然脾气死犟,但不是看不懂情况的傻子,被她这么一示意也闭了嘴,闷声不响地杵在原地。
“走吧小季,”侍女姐姐有些无奈,“我带你去换身衣裳,免得殿下看了还得生气——说实在的,我跟了殿下也好几年了,可鲜少见殿下发那么大的火,上一回还是几年前。”
“不是我替殿下说话,除去太子殿下之外的几位殿下里咱们殿下算得上是脾气最好的了,你别看宫里头几个丫头经常对着殿下嘴里没大没小的,若是在其他皇子殿里头谁敢,可不要命了?”她絮絮叨叨着拿出几件崭新的衣物在季远之身上比划,看着不错后便把新衣物塞到了季远之的手里,“去换了试试吧,前几日咱们殿下刚让内务府做的,近日北境不安稳,文绮殿下也忙,殿下说你这身衣裳穿来穿去,都赶上换季的时候了还就那么几件,也太磕碜了。”
季远之微愕。
侍女姐姐推了把他,示意他去换了试试。
“所以我同你说,别看殿下万事不走心,其实细着呢。换好了去同殿下道个歉,此事便算过去了,殿下也就瞧着生气,嘴巴不饶人。”
季远之一抿唇,默默点头应了。
可惜等他换好衣裳去找萧子衿的时候,萧子衿已经被陈皇后派人叫走了。
北辰宫里,陈皇后居主位,右手侧是正捏着丝帕哭得声断气噎的二皇子生母珍妃。
珍妃比陈皇后小五岁,是当年武帝挥兵伐庆登临帝位后鄢都荣氏为了聊表忠心献上的“小礼物”,不光长相出众,更是跳得一手好舞,武帝初见她时就曾夸她“腰肢如弱柳,掌上舞轻盈”。直到如今十几年过去了都还颇得圣宠,便是陈皇后看着她着娇嫩的水红色宫裙,头顶珠钗翠簪往那一坐,低头啜泣的模样都忍不住生出几分怜惜之情,连御花园里正当时的花都没她来得艳色逼人。
四皇子的伴读春望站在珍妃的左后侧方,结结巴巴地同陈皇后说了自家殿下被推下水的事情原委后就努力往角落里缩,试图减少自己的存在感。萧子衿到的时候,珍妃正捏着丝帕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同陈皇后哭诉:“方才臣妾出来的时候,慎儿还一直同臣妾说是他自己不小心跌的,不关六殿下的事儿。”
她拿丝帕点着眼角,哽咽不成声:“臣妾也不知慎儿是哪碍着六殿下的眼了,怎么就下此狠手。若是六殿下有不满的地方,冲着臣妾来亦可,何必去为难臣妾的慎儿。臣妾体弱不易生养皇后娘娘您也是知道的 ,千叩万拜才求来了一个慎儿,恨不得日日夜夜苦诵佛经保他安稳长大,若是他这会儿有点事儿,那臣妾也没法独活了。”
“……”
陈皇后被她嗡嗡嗡的哭声闹得头都疼了,不知道第几次感慨儿女果然都是前世欠下的债,这没见着安分多久,又闹出了事情,她刚想着,那前世的债主就大踏步从门外走了进来:“母后,找我何事?”
萧子衿衣角上还带着点被水花溅到未干透的水渍,在浅蓝色的衣袍上看起来格外显眼。
珍妃余光一瞥,顿时哭得更梨花带雨了,陈皇后都有些怕她情急之下哭撅过去。
到时候事情还没处理完,她宫里还得先找个太医过来守着。
“阿楠,”陈皇后直接了当地问,“你是不是推了你四皇兄下水?”
萧子衿来的路上就大抵猜到了为的什么事情,一点不带犹豫答:“是儿臣所为。”
珍妃抽泣地更厉害了,点着眼角同他说:“殿下对臣妾到底有何不满不妨直说,你四哥他自幼老实木讷,什么都忍着,何苦为难他呢。”
陈皇后一口水呛了下,不过到底是淌过大风大浪的一国之母,眨眼就掩盖下了自己短暂的失态,倒是萧子衿被气得直接笑了。
老实木讷?梦里来的老实木讷吧。
萧子衿险些以为她在同自己说笑话。
一个时辰前对着季远之拳打脚踢,还同自己叫嚣“本殿下教训他是他的福气”的萧瑾言能同老实木讷四个字扯上半毛钱的关系才是真的见鬼了。
“珍妃娘娘口中老实木讷的四哥,在一个时辰前平白无故殴打了一顿我的伴读。打狗也得看主人七个字珍妃娘娘也应当知晓吧,但看四皇兄所为,似乎并不把臣弟这个六弟放在眼里。”
来之前珍妃早就问过了这件事情到底怎么回事,对萧子衿的诘问更有了准备,她抹了抹眼角:“春望,你来同六殿下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站在她身后的四皇子伴读春望低着头结结巴巴地说:“太傅授课结束后,四殿下想问那个季远之几个问题,结果那姓季的嘴里不干不净的,对四殿下甚是不尊重,殿下这才出手教训教训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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