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檀望着这栋色彩明快的二层独栋,神情有些恍惚。
好像真的要在这个陌生环境中慢慢适应,度过下半生。
“那你呢。”他问厉温言。
厉温言帮他提着行李箱,笑道:
“我喜欢热闹,住的地方离市中心近一点,我会经常过来看你。”
白檀呡了呡唇,轻轻道了声“谢谢”。
“另外,在你生产之前我会请当地的华人月嫂来照顾你。”厉温言说完,又觉得用词不准,“我是说,在你有小宝宝之前。”
白檀摇摇头,道了声“没关系”。
尽管在一开始他从自己身上听到类似于“生产、坐月子”这些和他八竿子打不着的词也会觉得很诡异,可似乎人被PUA得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
打开大门,屋里的装修风格比较陈旧,但非常干净。二楼有很大的落地窗,采光充足。
楼下用白色木质围栏圈起了一小块庭院,有时间可以在这里种种菜养养花。
小镇也人少安静,很适合养老。
厉温言放下行李,找了抹布擦拭着本就干净的桌椅,道:
“我现在去超商给你买点临时用品,其他的我已经让人去华人超市买,你应该能吃得惯,现在就好好休息,坐了这么久飞机也累了。”
白檀点点头。
良久,他小声说了句“谢谢你”。
厉温言在他脚边半蹲下,双手握住他的双手,摆出微笑:
“客气了,我答应你会好好照顾你,这就是我分内的事,你不要有压力。”
白檀点点头,还是习惯性道:
“谢谢你。”
厉温言轻笑一声,摇摇头,轻轻敲了敲白檀的额头,似乎是对他的固执妥协了。
厉温言离开后,世界重新陷入一片死寂。
白檀望着落地窗外明媚的阳光,听说,英国很少有这样阳光灿烂的天气,更多的是雨雾连绵。
随着时间推移,白檀的小腹隆起得越来越明显,哪怕是厚实的棉衣也遮不住。
他不敢出门,怕对上别人异样的目光,也不敢去医院,都是厉温言请私人医生上门,迫不得已要去医院做胎检时,便给自己裹了一层又一层,尽量佝偻着腰,这样孕肚看起来才没那么明显。
待在家的日子,白檀就自己学习英文,写题、做听力。
学累了就坐在落地窗前望着楼下那块尚未开垦的小庭院发呆。
不知不觉,来到英国已经两个月。
还有几天就要迎来国内的新年。
而他的孕期也迎来了八个月的关键时刻。
八个月可剖,但医生分析过他的特殊情况,还是一致认为最好要孩子足月再剖。
白檀的身体就像挂了一只很重的大铁坨,得将全部力量集中在后背和膝盖上才能勉强坐下。
睡觉时也只能保持侧躺姿势,且经常会感到双腿抽筋,从梦中疼醒。
他不好过,厉温言为他请的月嫂王姨也不好过,常常是眼盯八方耳听六路,稍有点风吹草动就跑去白檀房间查看情况。
时间一长,俩人眼底都挂着淡淡青色,明显睡眠不足。
月嫂王姨去了唐人街买食材,厉温言怕她一个人拿不了便开车送她过去。
白檀一个人在家。
天气很冷,但燃着旺盛大火的壁炉蒸的他浑身冒汗。
他忽然想吃雪糕。
白檀扶着楼梯慢悠悠踱步下去,一步一个台阶,像个不良于行的耄耋老头。
二十几层的台阶他走了十几分钟,对着冰箱好不容易调整好呼吸,摸了只小布丁雪糕出来。
又咬着雪糕包装袋,像刚才一样一步一个台阶,双手抱着栏杆慢悠悠回了卧室。
站在床边,双手捏住包装袋向两边一个使劲,表面有点化了的小布丁像条滑溜溜的鱼从袋子里钻出来掉在地上,砸出了一滩奶油。
白檀皱了皱眉。
他最喜欢吃小布丁,但这个牌子在国外很难买,曼城没有,还是厉温言托人找遍伦敦的华人超市才买到这么几根,塞进冰坨里十万火急运到另一个城市。
白檀那个惋惜啊。
他一手扶着后腰一手扶着桌子慢慢往下蹲,觉得快点捡起来吹一吹还能吃。
“咣当”一声巨响。
白檀整个人坐在了地上。
后腰就像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用力向下拽,身体失去平衡后一屁股跌坐在地。
尾椎瞬间传来密密麻麻的疼痛感。
白檀伸长手去够小布丁。
差一点,还差一点就能拿到。
“咔嚓!”
他忽然听到了骨头里传来的声音,随即每一处关节都在奋力叫嚣疼痛。
小布丁化了,在壁炉的火光前变成了一滩奶油。
白檀的手怔在半空许久后,失落地垂下手臂。
余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晃动。
白檀缓缓转过头,望见了房子主人留在这里的全身镜。
镜子里坐着个身材瘦削的狼狈男孩,但他有个非常大的大肚子,嵌在这副身躯上极不协调,很是滑稽。
就像从遥远外太空赶来的奇行种,密谋着要攻占地球。
脚边是已经完全融化的雪糕,沾在地板上变得粘腻又脏兮兮。
镜子中的人和世界,又丑又脏又萧条。
像个没人要且人人嫌弃的小乞丐。
白檀移开视线不再看。
可又忍不住再回头看一眼。
这真的是他么,看着好恶心啊。
“吧嗒、吧嗒。”
眼泪不受控制簌簌落下。
无声的落泪变成了嚎啕大哭,哭得声嘶力竭,哭出了体内所有的氧气,喉咙像被堵住了,无法顺利从肺里换气,哭声变得上气不接下气。
白檀伸手扣住镜子边缘,使劲往旁边一推。
哗啦——
一声巨响,镜子折成了两半,镜面冒出密密麻麻的蜘蛛网,霎时间玻璃渣子四处乱飞。
白檀也不知道玻璃渣子有没有飞到他身上,只觉得浑身每一处关节每一寸皮肤都很痛。
他人异样的目光,关节疼痛抽筋让他夜夜不能好眠。
为什么他非得承受这些不可?
倏然,楼下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白檀想去开门,扶着身体咬紧牙关用力往上起,哪怕他再努力,最后还是一屁股坐回去。
没办法了,哭吧。
敲门声还在继续,时不时夹杂两句语气焦灼的英文。
但隔太远,白檀听不清外面人到底说了什么。
敲了许久没人开门,外面的世界才渐渐安静下来。
白檀坐在那里不知所措,站也站不起来,也不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好像天地之间就只剩下一个大肚子的他。
倏然,他听到落地窗外传来一阵乒铃乓啷的响动。
抬眼望去,瞳孔骤然扩张。
一个头发花白的英国老头抬着梯子,从隔壁房子的阳台搭在了白檀房间的阳台上,他颤巍巍地踩着梯子往这边来,就像在半空中走钢丝。
老头身后还跟着个戴着红框眼镜的老奶奶,也撅个腚小心翼翼往这边爬。
俩人推开阳台上的落地窗钻进来,看到眼前这一幕,惊愕地瞪大双眼。
老奶奶赶紧跑过来扶着白檀,嘴里用英文念叨着:
“我们在隔壁听到很大的声音,就过来看看。可怜的孩子,你这是怎么了?”
老头则冲到楼下跑了一圈,再回来时手里多了扫把和洗地机。
白檀怔怔望着二人,不知道作何解释。
两位老人在隔壁房子里住了几十年,新邻居搬来第一天他们就听到了。
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自然也从他人那里听了一两嘴有关白檀的情况。
考虑到白檀或许不想见人更不知道怎么解释他的孕肚,老两口也不想他为难,很自觉的不来打扰。
但今天听到声音,联想到白檀的孕肚,有些担心便过来看看。
敲门没人开,他们只好架上梯子从对面阳台爬过来。
老奶奶扶着白檀在床上坐下,细心地检查他身上有没有被玻璃划伤。
老头则把碎玻璃和小布丁一并清理了,怕有漏网之鱼,正趴在地上撅着腚仔仔细细检查角落。
“你还好么孩子,发生什么事了,或许我们可以帮你么。”
白檀摇摇头,犹豫许久,才用不太娴熟的英文回应:
“我没事,失手打碎了镜子,让你们担心了,对不起,谢谢你们。”
自称叫艾丽卡的奶奶拍拍他的手,说她就住隔壁,有需要帮忙的就找她。
白檀望着她,莫名想到了自己的奶奶。
父母离婚前,奶奶也是这样和蔼,跋山涉水从乡下转几趟车来城里,就为了给他送一把无花果。
望着窗外渐黑的天,艾丽卡亲切地询问白檀有没有吃饭,如果不介意她正好也要做晚餐,请白檀去她家共进晚餐。
期间,她尽管好奇,可也只字不提白檀怀孕一事。
就好像这种事是很平常又顺理成章的存在。
“谢谢,我家月嫂很快就回来做饭,不劳烦您了。”白檀婉拒了她的好意。
他哪里也不想去,只想待在这房子里把丑陋的自己藏起来。
厉温言和月嫂王姨提着大包小包回来了,在门口的垃圾箱里看到了折成两半的镜子和一堆碎玻璃,忙抬腿往楼上跑。
看到安然无恙的白檀,两人才放了心,和老两口道过感谢,亲自送他们回家。
王姨生怕饿着孩子,赶紧去做晚餐。
房间里。
厉温言和艾丽卡一样,抓着白檀的手仔细检查一番。
良久,他才小心翼翼问道:
“为什么会打碎镜子?”
白檀不想再重复这个问题,摇摇头。
厉温言轻轻松了口气,笑道:
“这镜子是上世纪的产物,有些年岁了,所以你觉得不好看也是情理之中。”
后知后觉,白檀这才有点愧疚:
“对不起,我把房子主人的东西弄坏了。”
厉温言从脚边捡起印有超市标志的购物袋,并不恼怒,反而笑容加深几分:
“没关系,那位叔叔已经不在了,如果他还在世,一定也会想把陈旧的房子重新布置一遍。你看我买了什么。”
他拿出几只扁扁的纸壳展开,是表面印着山水画或毛笔字的纸灯笼,大小不一,上面的“福”字虽然土土的,但看着很喜庆。
白檀的眼底亮了亮,接过纸灯笼把玩着。
“马上就是国内春节了,我们也把家里布置的很有新春氛围好不好。”厉温言轻声询问道。
白檀嘴角终于浮现出一丝笑意,抱紧纸灯笼,点点头。
即便在国外,新春那天依然很热闹。
邻居家艾丽卡奶奶和奥利弗爷爷特意赶来与他们一起庆祝春节,一开门,两位老人抱手拱了拱,吐字生疏的用中文道:
“祝你新年快乐,身体健康万事如意,芝麻开花节节高。”
不知他们练习了多久,尽管发音有些搞笑,但属实也用了心。
王姨扶着白檀从楼上下来了。
他穿了一件传统的中式国风棉衣,红衣服白袖子毛立领,衬的肤如新雪。
胸前的盘龙花纹更具有素雅诗意,大方夺目。
这衣服是厉温言请人做的,考虑到白檀肚子大了,便特意把下衣摆做得宽松些,配上一条黑色的灯芯绒灯笼裤,在宽松布料的掩盖下,白檀的肚子才显得没那么明显。
“孩子,你今天真是光彩照人。”艾丽卡拉着白檀的手绕着他转了一圈,仔细端详他的新衣服。
奥利弗提起购物袋,笑道:
“刚才我们去了超市买了点食材,今晚就用中国的烹饪方式来做料理,我没去过中国,但听说那边美食花样繁多,今晚可以大饱口福了。”
厉温言也道:
“虽然我没进过厨房,可也紧赶慢赶学了两手,今晚还指望王姨多多指教了。”
白檀望着眼前温馨和睦的画面,鼻根酸酸的。
他使劲把感动的泪水憋回去,他知道他一掉眼泪这些人都会如临大敌一般赶紧来哄。
今天这样特殊的日子,就开开心心热热闹闹地度过吧。
另一边,国内。
霍庆贤守着满桌珍馐,硕大的长桌更显得他背影孤独。
“霍先生,七点了,您不如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一旁的保姆毕恭毕敬道。
霍庆贤翕了眼,身体向后倚去。
“不用了,我等泱儿回来一起吃。”
桌上的年夜饭热气渐渐散去,保姆无奈一道道回锅加热,那些菜热了又冷掉,却始终没见到霍泱的身影。
一直到指针指向十二,市区有人偷偷放了烟花,家门才打开。
霍泱连外套也没脱,道了句“我先上去休息”,那些热了又冷掉的年夜饭他看也没看一眼。
“霍泱。”霍庆贤喊住儿子。
“抱歉爸,我没什么没胃口,不能陪你一起吃年夜饭了。”霍泱的声音听起来几分疲倦。
“你想这个样子到什么时候。”霍庆贤眉头紧蹙,形成一道深深的沟壑。
霍泱站在旋梯口,背对着他不发一言。
晋海市很大,还有刚并入的城镇、乡下,一条街一条街地找,霍泱也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
日复一日,每天在做的事就是寻找,乘着清晨灰蒙蒙的天色出发,披星戴月而归。
“今天对中国人来说是什么日子你难道不清楚么。”霍庆贤重重叹了口气,“年夜饭热了好几次,我是不是还要感谢你能在今天大发慈悲回来敷衍地看我一眼。”
霍泱转过身,微微颔首:
“抱歉爸爸,但是也希望你理解我。”
霍庆贤扶着额头,深深翕了眼:
“霍泱,你还不明白么,如果他想让你找到他,你早就有了他的消息。这几个月你跑遍大半晋海市得到了什么,如果晋海市没有,你是不是还要翻遍全中国。”
霍泱的回答不假思索:
“是。”
他并非非要找到白檀把人绑回身边,只想见到本人从他嘴里知道他不辞而别的理由。
霍庆贤长长呼出一口气,像是宣泄无奈。
“你妈妈的在天之灵要是看到你这样子她会多伤心。霍泱,听我一句劝,放下执念好好过自己的日子,白先生想离开,或许并非你做错或说错,只是纯粹的不想待在你身边,厌倦了你或者这种生活,难道还有其他理由么。”
虽然霍庆贤听到秘书告密后也为了儿子喜欢男人而大为震惊和不解,但看到霍泱日复一日地折磨自己,还是心疼了。
苦口婆心的劝慰最终换来了霍泱一句:
“知道了,我先上楼休息。”
霍泱脱了外套随手扔在地上,躺在床上拿过手机。
白檀是厌倦了他才离开么。
自己好像是有些黏人,恨不得二十小时贴在他身上,动辄就要亲亲抱抱,或许是人都会受不了。
可也不该一声不响不辞而别。
霍泱打好字,发送消息:
【新年快乐,今天有吃好吃的么。】
之后又发了一条:
【对不起,我是有点黏人了,没能给你足够的私人空间。对不起,我在反思自己,等你消气那天可以回我消息么。】
短信编辑结束,发送到了一张或许永远不会有人再用的电话卡上。
英国曼城。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窗户里。
“新年快乐,红包拿来。”王姨说着俏皮话进了白檀房间,帮他打开窗帘,让他感受一日之计最清新的阳光。
白檀跟着傻笑,从抽屉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红包:
“谢谢王姨陪我过年,因为我昨天您都没能回家和家人团圆。”
王姨推开他的手,反而从裤兜里摸出一只红包递过去:
“哪有小辈给长辈发红包的,来,拿着吧,当是送给你肚子里小宝宝的压岁钱。”
虽然白檀不缺钱,但中国人就是这么个传统,不收的话对方反而会不开心。
他接过红包,说了句替小宝宝谢谢王姨。
对于身居海外的国人来说,没有所谓的年初一年十五,三十一过这年也就算过完了。
今天是白檀预约去医院胎检的日子。
国外医院设备先进,可预约难,他早在两周前就得约好医生,还得看医生有没有时间。
白檀不想去。
上次去胎检,他坐在一群女人中间挺着个大肚子,周围人纷纷投来好奇或探究的目光,让他浑身生了刺一样,恨不得原地去世。
这次呢,难道要他扮成女人才会没那么难受?
厉温言来了。
他担心白檀英语不是很好,所以早就约好陪他一起去医院。
白檀靠着车窗,目光呆滞看着窗外。
厉温言看了眼白檀身上穿的王姨的裙子。
老旧,俗气,宽大,套在他身上实在格格不入。
有点……心里不是滋味。
到了医院,来到产科,白檀忙低下头,双手紧紧抓着短外套的衣摆,厉温言扶着他找个位置坐下。
白檀悄悄抬眼瞄了几眼,幸亏护士给其他孕妇们发了产后护理手册,她们都在认真看书,没人注意他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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