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朋友都是这样的,你小时候我小时候也都让妈妈产生过这种困扰。”厉温言笑笑,“可那时候妈妈没有放弃我们,不就是因为她们知道终有一天我们会长成理想的模样,变得独立且坚强,对不对。”
白檀垂着双眸,眼前的景象渐渐变模糊。
良久,他晦涩地开口:
“可能,我本来就和我妈是一样生性冷漠的人,或者说狠毒的人,连自己的孩子都讨厌。”
厉温言内心暗暗叹了口气。
他觉得白檀可能是有点产后抑郁了,在他身体和精神都最虚弱的时候,最需要家人的陪伴和帮助,可他期冀的家人,没有一个赶来他身边安慰他。
身体的痛苦和精神的折磨,全都是他自己一个人承受。
“这些都没关系,我们要有耐心,相信时间会带给我们惊喜。”厉温言低下头,认真凝望着他的面容。
白檀不知道作何回答,也不知道厉温言这番话是否会成真。
脑子很乱,在楼下那小孩的哭声中更是理不清头绪。
“不说这个了,王姨和我告状说你好久没吃饭了,你想吃点什么,我来做好不好。”厉温言柔声道。
白檀缓缓抬头看着他。
事实上,自打他回家以后,王姨每天都搞一些鲤鱼汤猪蹄汤,看着很腻且无滋无味不说,还总是在潜意识里提醒他是个产夫要坐月子的事实。
让白檀觉得自己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厉温言大概也猜到了白檀的想法,特意做了些家常小菜,知道白檀喜欢吃辣,但又考虑到他现在是刀口恢复期忌讳辛辣,便加了些胡椒粉调味。
他虽然尝不出味道到底如何,但根据他的经验来说,应该不会很难吃。
白檀下楼后,望着桌上的红烧鸡块和白灼西蓝花等家常小菜,肚子没出息地叫了一声。
他坐在桌前,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红烧鸡块。
甜甜的可乐味,又夹杂着淡淡的鲜酱油味,好吃。
他又夹起一块红烧鸡块——
“呜哇哇哇!”
“哦哦哦宝宝不哭不哭~”
刺耳的哭声从隔壁房间传来。
即使隔着厚厚的墙壁,也依然如针般刺进耳朵眼。
白檀丢了筷子捂住耳朵:
“她又哭了……她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安静下来呢。”
厉温言起身去关上房门,像是无事发生一般将其他的菜推到白檀面前:
“再吃点,锅里还有汤。”
白檀闭上眼:
“我不想吃了。”
他起身上楼,重新将身体藏进被子里。
可那刺耳的哭声,即便他逃到真空环境中也依然清晰一样,不绝于耳。
厉温言又叮嘱了王姨几句后,最后朝楼上看了眼,思忖许久后默默离开。
王姨抱着小孩,固然生气,可也有点理解白檀了。
她刚生小孩那段时间也很不好过,但幸而她的丈夫和公婆都很负责任,体恤她的不易,帮忙照顾孩子,她才勉强从那段辛苦的日子里走出来。
睡前,王姨思忖再三,还是把孩子抱到白檀身边,打理好一切,轻声道:
“白先生,小朋友爱哭是因为觉得不安,或许待在妈妈身边会好一些,今晚您带她一起睡吧,如果孩子饿了要吃奶您就喊我。”
白檀看也不看她,自己一个人用被子蒙着头。
过了许久,关门声响起。
白檀慢慢扯掉被子坐起身。
他缓缓望向身边的小婴儿。
小小一只,褪去了出生时的皱巴巴,像只白皙柔软的糯米团子。
刚会睁眼的小孩还无法完全控制肌肉,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望着天花板十分好奇。
鼻子里时不时发出几声哼唧。
或许是深夜过于阒寂,白檀忽然觉得自己烦躁的内心也没那么难以控制了。
他伸出食指轻轻抚摸着小孩的小手手。
白檀嘴角淡淡扬起笑容。
好小的手,只有汤圆大小,软软的像没生出骨头。
算了,今晚就这样睡吧。
白檀脱了衣服换上睡衣。
一低头,看到了腹部那条长长的刀口。
他皱起了眉头。
虽然他不是疤痕增生体质,也没有像当年那个阑尾炎手术的大叔一样,伤口变成难看的胖毛毛虫,可那道深红色的伤疤,表面还覆盖着均匀的缝合线,像一条多足蜈蚣。
白檀猛地放下衣摆,仓促爬上了床。
夜风吹动着窗外枝叶挲挲,偶尔能听到一两声蛐蛐的叫声。
白檀静静平躺在床上,身体几分僵硬。
耳边传来还没睡着的小婴儿的呼吸声,和时不时从鼻间露出来的嘤咛。
温顺的困意弥散开,白檀只觉上下眼皮很沉,不受控制地黏在一起。
“嘤嘤……呜哇哇哇哇哇!!!”
白檀猛地惊醒。
他惊恐地看向婴儿,只见小孩哭得小脸涨红,张着没牙的小嘴声嘶力竭,泪水顺着眼角簌簌落下。
白檀手足无措,双手在半空晃了两下,却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别哭了。”他用力拍了拍小孩的腹部。
结果小孩哭得更凶了,那架势,恨不得把五脏六腑都哭出来。
“别哭了!”白檀陡然抬高声音,使劲推了小孩一把,“我想睡觉啊,你能不能别哭了……”
孩子哭,大人也惶然无措地跟着哭。
白檀实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才能让这烦人的小孩别哭了,明明他已经很小心翼翼不发出一点声音,可她不知为何还是哭个没完。
小婴儿的哭声真的很刺耳,弄得他耳朵眼里嗡嗡作响。
王姨呢,王姨又去哪了。
此时的王姨正在庭院里翻土翻得起劲,没听到屋里小孩的哭声。
此时,不断啼哭的小孩在白檀眼泪像是一只来索命的小怪物,张着血盆大口,以时速二百迈朝他飞奔而来。
白檀脑海中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跑到这小孩追不到的地方,这样他就不用再被她无止尽地折磨了。
白檀从床上跳下去,拖鞋也没来得及穿,拉开门狂奔出去。
只着睡衣的身影像是躲避着身后的疾风骤雨,穿过漆黑深夜,赤.裸的双脚踩过遍地石子,扎得血肉模糊。
要跑到哪里去呢,白檀不知道,唯一的念头就只有跑。
夜晚的小镇被静谧笼罩,幽深的布伦河表面点映着如星星般散碎的昏黄小点。
白檀一直跑,穿过镇中心莎士比亚的故居,跑过莎士比亚的铜像,也不知跑了多久,他终于没了力气,在河边停下,一屁股坐在地上。
因为剧烈运动导致腹部的刀口隐隐作痛。
白檀大口大口呼吸着。
跑掉了。
他终于听不到那小孩无休止的哭声了。
世界终于安静了。
他也终于不用再日日遭受那小孩带来的折磨了。
白檀缓缓抬头环伺一圈,周围很黑,只有河边不算明亮的昏黄路灯,狭小地照亮了河面一小块区域。
太幸运了,他跑掉了。
接下来要去哪呢,去银行取钱,离开曼彻斯特,去利物浦或者爱丁堡,找个无人知道的僻静村庄买一栋房子,彻底的,再也不要见那个烦人的小孩。
白檀慢慢抱紧身体。
再也不要见那小孩……
哪怕被人指责他冷血又歹毒,他也认了。
他只想好好睡一觉,像个人一样活下去。
反正他的妈妈也可以抛弃他,他又为什么非得照顾那烦人的小孩呢,世界上有这样的规定么。
布伦河面昏暗地映照出白檀狼狈的面容,乱糟糟的头发像是刚从哪个地方逃难回来。
夜风拂过河面,打碎了平静。
涟漪拨碎了他狼狈的脸,当风儿离开后,那张破碎的脸又开始重组。
白檀静静注视着河面,身体忽然慢慢坐直。
重组后的河面中,不再是他因为跑掉而充满侥幸的脸,取而代之组成了一张稚嫩的小脸。
那张小脸挂着稍显肿胀的眼睛,很难看,没牙的小嘴不断流出口水,沾湿了口水巾。
白檀渐渐睁大双眼,眼底的雾气开始聚集。
为什么他明明已经跑掉了,只要等天亮就可以开始全新且安静的生活,却还是不由自主想起了那张丑陋的总是流着口水的脸呢。
是因为拥有丑陋小脸的她也在想念自己么。
白檀忽然想起小时候,父母离婚的前一天,他坐在黑漆漆的客厅里满心欢喜等待父母带回来属于他的生日蛋糕,可一直到深夜,只有爸爸回来了。
没有一句生日快乐,只是平淡地说着“早点上床睡觉吧”。
好像大人都认为八岁的他什么也不懂,说了也是白说。
可在大人眼中无异于一块没有自我意识的肉团,也乖巧地上了床后躲在被子里偷偷哭泣。
他这短暂的前半生,为了追求妈妈一瞬的目光停留,忘了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哪怕对方不会再施舍他一道目光,他还是坚定的只做能让她开心的决定。
那个丑陋的口水小娃,长大后会不会也循着自己的脚印再走一遍。
让这世界上从此以后又多了一个因为执念而被困扰一生的孩子。
夜风悠长,再次打破平静河面。
可那张丑陋的小脸,却久久未能散去。
白檀想说,心好痛啊。
他忽而站起身,视线穿过黑暗,望向那遥远处的二层小楼。
循着来时的路再次急速奔走,顾不上鲜血淋漓的双脚,冲进了屋里。
他猛地推开卧室门,看见王姨正抱着婴儿簌簌落泪。
见到满身狼狈的白檀,王姨愣了下,接着就见这个丢下孩子逃跑的男孩急切的从她手里接过小婴儿,紧紧搂入怀中,声音沾着泪水,轻柔低缓:
“宝宝,我回来了。”
只有两个周大的小婴儿窝在母亲怀中,嘴角扯动着向上轻轻扬起。
随着笑容,发出了一声嘤咛,像是安慰。
这么大的孩子的笑是随肌肉调动产生的,没有意义也没有自我意识。
却意外的发出了如清脆的铃铛般的笑声。
咯咯咯。
春天的风温柔且充满暖意。
白檀怀里抱着小婴儿坐在落地窗前。
小孩穿着粉嫩嫩的小衣服,双手攥成小汤圆一般,黑亮的大眼睛一动不动盯着白檀的脸,好奇的,又无比依赖地深深凝望着。
楼下的庭院里,王姨拔掉杂草,为那一片粉色玫瑰浇水。
厉温言买了些生活用品过来了。
看到白檀抱着孩子,时不时还逗逗她,便释然地松了口气。
“怎么样,孩子名字想好了么,大使馆那边又打来电话了。”他坐在白檀身边,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婴儿的小脸。
滑嫩嫩又Q弹。
白檀望着楼下大片玫瑰花海,笑笑:
“想好了。”
“就叫,白、清、绮。”
像戴安娜玫瑰一般,清艳而绮丽,于春日绽放自己旺盛的生命力。
厉温言笑道:
“好名字,落落大方又不落于俗套。”
“小名就叫小铃铛。”白檀又补充道。
“为什么叫小铃铛呢。”
“她的笑声像清脆的铃铛声,我希望她永远开心,每时每刻都是笑容满面。”白檀望着小宝贝,眼底涌起热泪。
“可爱。不过在英国生活,最好起个英文名字方便交流。”厉温言提议道。
白檀摇摇头:
“我想不出来了,为她想这两个名字都死了一堆脑细胞。”
厉温言一手抵着下巴沉思片刻,看到楼下的玫瑰花田,道:
“戴安娜怎样。”
白檀笑道:
“不怎样,和逝世的王妃同名,你不要命啦。”
厉温言也跟着笑:
“那就,卡茜?”
“嗯?卡茜有什么特殊意义么。”
“寓意黑发的小女生,文静温和又善良。说到底她也是中国人对不对。”
白檀点点头,轻轻亲吻着女儿的小脸蛋:
“白清绮,小铃铛,kathy……”
良久,他缓缓抬起头。
英国的天气总是阴沉沉的,今日难得碰上了灿烂的艳阳天。
窗外,柳絮随风飘动,如同春日落幕前的最后一舞。
白檀打开窗户,朝着漫天柳絮伸出手——
稚嫩的小声娴熟地唱着英文歌,末了还自我回应一般拍了拍小手。
白檀张开手指,柳絮随风飘走。
“妈咪!”
穿着粉黑色搭配小裙子的小女孩迈动着小短腿朝白檀跑来。
她有一张圆圆的小脸,嫩白白,软乎乎,精致的双边鱼骨辫光泽漂亮。她全身每一处都足以看得出身边人对她的疼爱,自信的举手投足间都是锦衣玉食滋养出来的落落大方。
“怎么了我们小铃铛?”白檀揽过女儿将她抱在腿上。
“Clap your hands if you’re happy~”小铃铛的小手抓起妈妈的双手拍了拍。
继续用娴熟的英文问道:“妈咪你幸福么?”
白檀亲亲她的小脸,笑容温柔:
“你说呢。”
“妈咪说有了小铃铛是他这辈子最幸福的事,所以妈咪是幸福的。”小女孩扬起纤长的脖子,大大的眼睛里写满骄傲。
“欧呦,你怎么这么聪明。”白檀抱起女儿又吧唧亲了一口。
“妈咪你在看什么呀?”小铃铛的视线落在白檀手中的相簿上。
白檀笑笑,翻开相簿。
“妈咪,这个丑丑的小婴儿是谁呀?”小铃铛指着照片中那个张着没牙小嘴嚎啕大哭的小婴儿用英文问道。
“是谁呢?”白檀故作疑惑,“她长得好像我们小铃铛哦~”
小铃铛蹙起稀淡的小眉毛,用英文急切地解释:
“不是小铃铛,小铃铛不长这样。”
白檀亲亲女儿的额角,再翻一页相簿。
照片里那个只会哭泣的小婴儿长大了,三个月大的她学会了抓取物体,王姨为了纪念这一伟大时刻搞了场小型抓阄仪式。
可这个见到什么都想抓来放在嘴里咬的小婴儿却固执地抓住了白檀的手指。
无论眼前是金银珠宝,她都只喜欢并且最喜欢她的妈妈了。
再后来,小婴儿又长大了些。
她攥紧小手,嘴巴紧紧瘪着,看起来十分用力。
就这样撅着小屁股颤颤巍巍站起来了。
再后来,这个小豆丁砸吧着小嘴喊出了模糊不清的一声“妈咪”。
那一刻,本打算让她以后喊自己为爸爸的白檀放弃了这种想法,因为这声“mommy”实在过于动听。
随着日子推移,当初那个只会哭泣的小婴儿学会了走路,拖着她的小兔子玩偶跌跌撞撞跑到白檀身边,像一只十分依赖母亲的小树袋熊,抱住白檀的小腿吊在上面。
小朋友渐渐学会了跑步,学会了自己拿勺子吃饭,无论妈妈做饭有多难吃,她总是非常给面子的全部吃光光!
照片中,两岁的小朋友拿着水管,身边跟着面目慈祥的艾丽卡外婆和奥利弗外公,他们蹲着身子在后面护着小孩,小孩则攥着水管给他们养的史宾格犬洗澡。
两岁生日那天,小朋友面前摆着双层大蛋糕,王姨、厉温言和邻居两位老人围在她身边为她唱生日歌,然后让小朋友许愿。
小朋友许下秘密的心愿,接着拉过妈妈的手凑到他耳边,小声道:
“妈咪,外婆说心愿告诉别人就不灵验了,可是可是,嗯……我想告诉妈咪~”
白檀俯下身子,故作神秘:
“那你小声告诉妈妈,妈妈绝对不告诉别人好不好。”
小铃铛使劲点点头,轻轻拽着妈妈的耳朵,用气音道:
“小铃铛想要一座娃娃屋。”
白檀哭笑不得。
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女孩嘴上说着心愿告诉别人就不灵验了,可也比谁都清楚,妈妈才是唯一会实现她心愿的上帝。
白檀一页页翻着相簿。
不知不觉间,那个丑陋的口水小娃两岁零八个月了。
她褪去了当初难看的深粉色皮肤,变得白嫩嫩如雪娃娃一般。
那对肿眼泡也不见了,遗传了妈妈的大眼睛,灵动澄澈,一尘不染。
身高呢,有一点像霍泱,比起同龄人要高了不少。
白檀翻着相册,感慨着:
时间过得好快,从逃到英国至今,时间一晃也过去了三年。
“叮咚——”
门铃忽然响了声。
白檀带着小铃铛下去开门,门一打开,外面站着笑容满面的邻居老两口。
他们刚从马尔代夫旅游回来,身上穿着碎花T恤,头顶还戴着花环。
“艾丽卡外婆!奥利弗外公!”小铃铛踮起脚,伸出莲藕般的小手臂,“小铃铛好想你们喔!”
艾丽卡委身抱起小孩,故作伤心使劲蹭蹭她的小脸:
“外婆也好想小铃铛哦,半个月不见小铃铛又长高了。”
白檀看着温馨和睦的画面,忍不住扬起笑容。
在小铃铛刚会说话时,艾丽卡和奥利弗就是这样介绍自己的,他们用了“grandma”和“grandpa”这两个词,而非爷爷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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