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特意起了个大早,原以为自己会是第一个到的人。可当他跨进门,看到李之洲已经在里面了。
自习室里空空荡荡,只有他一个人坐在了靠窗的位置上。
有少许温柔的晨光泄下,透过窗户落在了他的笔端。他安静地坐在那里,背脊挺着笔直,垂着头,刘海挡住了一部分的眉毛。
除了手和笔小幅度地晃动之外,他整个人静止在了这片柔软的时空中,像是一尊美轮美奂的雕像。
于思煜将手指卷进了手心,拇指在食指的关节处摩挲了一下。耳机正好开始播放藤井风翻唱的close to you,他站在门口呆了一会儿,把整首歌听了一遍。
然后他摁了一次重播键,拔腿大步向着李之洲走了过去。
听到动静的李之洲抬起脸看到了于思煜,他抬抬手向他打了个招呼,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用唇语问:“听什么?”
于思煜嘴上抿着笑,从自己耳朵上取下了一只耳机,塞进了李之洲的耳朵里。
歌里正好在唱:
Just like me, they long to be(就像我一样,它们一直盼望着)
Close to you(能够靠近你)
李之洲用手轻轻摁着耳机低下头仔细地听了一遍,然后他抬起头时眼里便噙着一汪温柔的笑意,他用唇语说:“close to you。”
于思煜点了点头,也冲他笑。
只有借助某些东西作为幌子,他才敢稍微逾规越矩地袒露出一点喜欢。
比如停电后的黑暗,比如路灯下的树影,又比如晨光中的音乐。
下一首歌开始后,于思煜伸出手问李之洲要回了耳机,然后他便坐到了他对面,从书包里翻出了自己的试卷,将头埋了下去。
他就这样不动声色地告了白,又不动声色地退回到朋友的位置。
刚刚的音乐是他用来告白的鲜花,而此时的音乐又成为了他的防沉迷系统。
快到中午了沈言才姗姗来迟,三个人一起去附近的连锁快餐店吃了午餐。吃完后于思煜一个人去了趟洗手间,走出来的时候差点跟一个女人迎面撞上。他一个别扭的“凌波微步”绕了过去,快步走出快餐店与沈言他们汇合。一出门他就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女人身上浓烈的廉价香水味刺激到了于思煜的鼻腔。明明只是擦肩而过的一瞬,他偏偏觉得这个味道阴魂不散地在他的鼻尖上呆了好久。
“你看,这么一会儿没见,我就想你了。”沈言嬉皮笑脸地说。
“谢谢,勿念。”于思煜揉了揉鼻子,然后他便看到了李之洲向自己递过来的纸巾。于思煜接了过来,道了一声“谢谢。”这回倒是真的谢谢。
沈言白眼翻上了天,摇着头叹了口气,“招谁惹谁了我,刚吃饱饭还得吃这种狗粮加餐。”
“你也要?”李之洲又抽了一张,向沈言递了过去。
大概是难得收到李之洲的关注,沈言立马开心了起来,他上去就要搂李之洲的肩膀,被李之洲躲了过去,然后顺理成章地遭到了于思煜无情的嘲笑。
三个人又回到自习室,于思煜突然发现自己忘记带教科书了。不过他人就在图书馆,往上走一层就能借到想要的书。
刚走出自习室的门,于思煜就停住了脚。寒意从脚跟一路向上爬满了他的全身。他感觉手臂像被数不胜数地蚂蚁爬过般,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于思煜几乎是以僵直的状态在自习室的门口站了一会,看着像是在发呆。
过了一会儿,他退了两步,一个转身走回了自习室。
李之洲看到他走了回来,小声地问他:“怎么了?”
于思煜短促地一摇头,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没事,”
刚刚出门的时候,他的余光里捕捉到了一个闪入拐角的人影。
这并不代表什么,也可能碰巧只是个路人走了过去。
如果单单只是人影的话。
于思煜想到这里时,揉了揉鼻子,李之洲问他还要不要纸巾。这回于思煜点了点头。
如果单单只是人影的话,就不会让人心生恐惧。
可怖的是,于思煜在门口闻到了一股廉价香水的味道。
而就在不久前,他曾闻过那个味道。
天色暗得越来越早,他们五点钟便结束了自习,商量了一会在哪吃饭,三个人便一块从自习室里走了出来。
于思煜摘掉了耳机,放进了上衣的口袋里。他故意放慢了步子,落后于另外两人将近一人的距离。
走过了一个转角后,他停了下来,脚尖一转,几乎是用跑地迅速回到了转角口。
就像中午从洗手间出来差点撞上一样。
他再次跟女人打了个照面。
“您好。”于思煜的眸子沉着,脸上却在微笑,“您找我们有什么事吗?”
女人脸上戴着副墨镜。墨镜很大,却依旧盖不住她的惊慌失措。
她摇了摇头,向后退了一步,随后她的目光便落向了于思煜的身后,脸色变得愈发苍白。
有东西掉落到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于思煜转过头,看到李之洲愣愣地站在后面,书包掉在了他的脚边。
他那鲜少有表情的五官,在巨大的震惊中微微偏了位。眉头紧蹙着,嘴唇抿成一条轻微颤抖的线。
半晌,李之洲才张开抖动的唇,哑着嗓子试探地喊了一声:“妈?”
于思煜仿佛听到了来自岁月深处的一声远雷。
【作者有话说】
小鱼歌单:close to you — 藤井风
这周有大榜单。周六周日周一周二更新!!
第23章 债
于思煜坐在卡座里,用手撑着脸,叼着吸管挑着眼,毫不掩饰地盯着另一个座位上的李之洲和他的母亲。
女人摘下了墨镜,但从于思煜的角度看过去,并不算明晰。
她的眉眼看着与李之洲有着近乎十分的相似。瓜子脸和那清秀的扇形双眼皮都如出一辙。
一张清秀且无辜的脸。
岁月对她并算不友善。她的眼下被浓墨重彩地刻上了憔悴疲惫的神色。即便如此,于思煜依旧能在脑子里填补出旧岁月里她美丽的模样。
沈言坐在他对面大快朵颐,不时抬头看看于思煜。后来他实在受不了了,曲起食指敲了敲桌面:“哈喽,眼睛还在吗?”
于思煜那纯黑色的瞳仁漫不经心地转了回来,看向沈言:“什么?”
“哎哟,眼睛还在呀!我还以为你眼睛长李哥身上去了。”
“这么多菜怎么就堵不住你的嘴呢?”于思煜心不在焉地说着,又将目光投向了李之洲的方向。
“人家母子俩谈话,你盯着算怎么回事?”沈言喃喃说着。于思煜没理他。
他是非常在意。
一个抛夫弃子快十年的女人,为什么突然就回来了。
于思煜在母亲的耳濡目染下很小就见识过人性。他那带着天真少年气的外皮下,包藏着的是一颗理性得甚至有些不近人情的心。
他相信人性的善,但也从不怀疑其中的恶。
李之洲与他的母亲看起来像是谈了很久,但实际上绝大多数时候两个人都是沉默的。十年太长了,几乎占据了少年的一半人生。
他们面对面坐在一张桌子的两端,中间却隔着茫无涯际的时间的海。两人端着客气,那沉默寡言中偶尔交换的三言两语,也不过是海上无力又苍白的小小帆舟。哪怕希望殷切,一时间谁也无法到达对方那遥远的彼岸。
于思煜看到他们没有再继续点单,就悄悄地把账一块结了。他跟沈言又等了一会儿,李之洲终于动了起来。他先是走到柜台结账,在与店员交谈了几句后,他无言地将掏出的手机又放了回去。
于思煜勾了勾嘴角,李之洲有些意外的模样落到他的眼里,成了饲养成就感的养料。
李之洲将母亲送走后,又一个人折回了店里,来到了于思煜他们的座位前面。
沈言早已经是酒足饭饱,整个人都撑得昏昏沉沉。而于思煜没什么胃口,只是随便地凑合了两口。
“李哥你完事啦?走不?”沈言看到李之洲回来了,懒洋洋地往后仰了仰,伸直了胳膊和腿,像只拉伸身体的猫。
“你们不用等我的。”李之洲说道。
“等你的人可不是我。要我,我早跑了。我只是陪煜哥等你。”沈言乐呵呵地说道,并非常有先见之明地迅速收回腿,躲过了于思煜的一脚攻击。
“你结的账?”李之洲转头问于思煜。
于思煜抬起头看了看他,不紧不慢地将剩下的一点果汁喝完之后,才开口说:“之前说好了的,押中题请你吃饭。”说得就好像他在这里等他,只是为了结账一样。
李之洲几乎不会把沈言的打趣当一回事,所以于思煜也不会因为沈言借着打趣的名义实话实说而感到紧张。
何况等一下人本来就不算越界。
沈言拿起书包,瞄了一眼手机,说:“都快九点了。我走了。你们俩回去路上小心。”
沈言说完就真的走了。他最后还仁至义尽地背对着他们晃了晃手,头也没回地走出了餐厅。
于思煜与李之洲对视了一眼,无声地开始收拾东西,一一确认了没有遗忘什么东西后,他们才一块走了出去。
天气已经开始变冷了。
这个城市的秋天总是很短,短得让人没有实感。
李之洲将手揣在了口袋里,步履轻快地走着。于思煜故意落后了两步跟在他后面,他还没想好要不要问关于他母亲的事。
李之洲回过头看他,渐渐地放慢了脚步,退到了跟他并排的位置。
“她说她想回家。可是她欠债了,所以还不能回来。”李之洲忽然说。他一向是这样,没头没尾地开启一个话题,并不会做任何附加解释。
好在于思煜每次都懂他。
“嗯。”于思煜拽了拽书包带,低声应道。其实在李之洲送他母亲离开时,他偷偷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看了一眼。他看到李之洲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了自己的母亲。
于思煜知道李之洲每个月的生活费一直捉襟见肘,一旦没这些钱,四舍五入就等于要饿肚子。
于思煜慢悠悠地腾出右手,伸进口袋里掏出了手机。
他的父母几乎从来不管他的钱,压岁钱和平常的零用钱生活费都是直接往他账号里转。于思煜平常没有大手大脚花钱的毛病,慢慢的积少成多,账户上的数字就变得越来越可观。即便大钱他都存了定期,能立刻调动的钱也有小几万。
问题在于转多少。转多了,怕李之洲推脱。转少了,又怕不够。
于思煜估算了一下这个月剩下的日子,给李之洲转了一千块钱,总归是比他最低需求的金额要多上那么一些。
李之洲的手机震了一下,他对信息并不敏感,甚至经常选择性无视。这次李之洲也没有立刻就往外掏手机,但他在侧过头时眼睛无意间扫到了于思煜的手机屏幕,立刻意识到了他在做什么。
“不准转回来。”于思煜摁灭了手机塞回口袋,目视前方硬邦邦地说道。
“其实不用,我饭卡里还有一点。”李之洲的手放在口袋里,下意识地捏了捏手机。
“我们总在一块吃饭,你要是天天吃糠咽菜,会极度影响我的食欲。”
“我可以自己一个人吃……”李之洲轻声说。
于思煜停住了脚,他眉头很快地蹙了蹙,目光锐利地在李之洲脸上刮了一下,然后眼睑带着睫毛一块垂了下去。
于思煜有些冷淡地说,“随你吧。”
李之洲在他的斜前方停了下来,略略转身,侧过脸看着于思煜。他挣扎了一会儿,最后叹了口气说:“等我有钱了就还你。”
于思煜抬起头来,他又回到平常那副“讨巧卖乖”的模样,抿着嘴笑着说:“不用着急,还到下辈子都可以。”
李之洲立刻皱起眉头,“你给了我多少?”他刚想掏出手机确认一下,却被于思煜拽住了袖子。
“不用看了,就一千。”于思煜干脆利落地报了个数,他的手指在李之洲的袖口上捏紧了一些,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期待,问:“但我可以给你这一辈子还不完的债。你要吗?”
李之洲垂下眼,目光落在了他的手指上,短暂地停留了一会后,他抬起了眼,露出疑惑的表情,“我说要的话,你会开心吗?”
“谁被欠债了还会开心啊?”于思煜放开了他,胡乱地搪塞了一句,抬脚往前走去。
于思煜走得飞快,把李之洲甩在了后面。他为自己不合时宜的调情感到羞愧,用双手捂着两颊,狠狠地搓了搓自己发烫的脸。
李之洲很快就跟了上来,“钱会还的。。”
“我知道。我只想说,不用着急。”于思煜走得急,气有些顺不过来,又放慢了脚步,“你妈妈的事情怎么办?欠了多少?”
“她没说,她只说了等把债还完,就回家。”
“那她能还完吗?”
李之洲小幅度地摇了摇头,他沉默了很久,闷声说:“但愿吧。”
于思煜始终觉得有些蹊跷。没有一个母亲会愿意以这样狼狈的姿态,回来见自己久未谋面的孩子。
他其实想对李之洲说:如果她问你要钱,你先跟我说。
但这样的话终究是太过越界了。
他们已经走下了地铁,到了不同线的分路口。
于思煜想了想,对李之洲说:“如果需要我帮忙,要跟我说。”他说完,面对着李之洲往自己要去线路楼梯口退了几步,同时向他挥了挥手。
“于。”李之洲轻声唤了他一声,声音很快被卷进了地铁站的嘈杂中。
于思煜其实并没有听到,但他看到了他的嘴巴动了动,便停了下来。
李之洲向于思煜靠了过来,站在离他很近的地方,犹豫了一会。李之洲知道自己的情况并不好,他不能总让于思煜为自己掏钱。然而他又担心如果开口拒绝了,于思煜会生气。
李之洲其实并不擅长应对人际关系,他虽然能敏感的感知到他人的情绪,却时常搞不清楚原因。
于思煜身上总有很多成谜的规矩。
不能触碰,不能离得太近,也不能对他太好。否则他就会躲。
可于思煜抛向李之洲的温柔,又像没了规矩和节制,从来不需要经过李之洲的同意。
无声无息。随心所欲。无所顾忌。
李之洲觉得这并不公平,如果于思煜不愿意自己靠他那么近,他至少也应该有所保留。
李之洲搜肠刮肚了一番也没有搜刮出一句合适的话,他有些窘迫地用手抓住了自己的腹前的衣服,捏成了皱皱的一小团。最后他有些着急,竟鬼迷了心窍地问了句:“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于思煜明显地愣了愣。他看着李之洲的眼睛,睫毛微微颤抖了几下,张开了嘴,又缓缓地闭了回去。
李之洲耐心地等着,他的手指捏紧了自己的衣服,用小小的一点力度来缓解自己的不安。
最后,于思煜很轻地叹了一口气,他眯起了眼,咧开嘴冲着李之洲笑着说:“为什么突然那么客气,我们不是朋友吗?”
李之洲长久地凝视着于思煜的脸。
他看着他笑着,却觉得他看起来好难过。
【作者有话说】
周天也有更新。
“嗯。”李之洲闷声答应了一声,眼睛扫过墙上的钟。时针已经指到十点了。
今天在外面,他至少掐断三次来自父婻風亲的电话。李之洲不觉得心虚,他知道父亲爱管人是毛病。但同时他也不会觉得烦,因为他知道父亲爱管人是出于担心。李之洲了解他,他们俩已经相依为命太久了。
为了不让李光济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李之洲很聪明地在后面又加了一句,“去学习了。”
这句话非常有用。李光济面色明显是不悦的,却不好发作,他咳嗽了一声,将不满咽了下去,说:“在家不能学?”
“在餐桌上吗?”李之洲的目光投向了角落上的那张油渍斑驳伤痕累累的四方桌子,轻声地反问道。
李光济的脸僵了几秒,半晌才蠕动嘴唇,声音含糊地说:“下个月我给你买个新书桌。”
这句话李之洲听过太多遍了。李光济他上个月说过,去年也说过,最早甚至可以追溯道李之洲刚上高中的时候。那时候他就在说,上高中了要买个好的书桌。
倒也不是缺一张桌子的钱,李光济常年在工地里干体力活,节省两个字就如同每日工地里尘埃灰土,依附在了他的皮肉上,渗入血管,最后刻进了他的骨头里。
就好像他的每一分钱都是用一道苦难换来的。而一张可有可无的书桌配不上他所受的罪。
三年前,李之洲还对父亲抱有期待,期待他有一天回家能看到一张崭新的书桌。然而李光济的承诺在一遍又一遍的重复中,变得越来越不值钱。事到如今李之洲再听一遍,也就只是左耳入右耳出地听一遍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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