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还假模假式地装做擦眼泪的样子。
霍问长了张娃娃脸,还戴了一副书生气的眼镜,这个动作也就他做不会显得太假。
可偏偏这人演技差得离谱,像是把“我在演戏啊,你凑活一下看一看”写在脸上。
盛恕:人为了看热闹原来能付出这么多吗?
但由于他前不久刚看了好多人的热闹,现在好像也没有什么立场吐槽别人,只能乖乖上阵。
好在射箭运动员有一颗大心脏,盛恕还有张厚脸皮。
他潇洒地挥了挥手,给季明煦编辑条消息过去,确认对方有时间后,抬起头询问面前的几个人:“所以任务就是说‘我喜欢你’就好了?”
“别玩文字游戏,”施杨抱着胳膊朝他阴恻恻地笑,“要明确地跟对方说哦,你可别说你不敢——”
他话音未落,盛恕已经把语音通话拨了出去。
他朝旁边几人挑了一眼,身上那股轻狂的劲儿丝毫不减,就好像一分钟前为此心烦意乱的是另一个人一样。
语音还未被接起来时,在拨号通知的声音中,盛恕在心里劝说自己。
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一句喜欢而已,霍问刚刚还跟他的队友这么玩了一圈,也没发生什么事。
而且他确实很喜欢季明煦啊。
从第一次和季明煦在靶场上擦肩而过时,盛恕就注意到了那双漂亮的眼睛,但更引人注目的,是他射箭的技巧。
大概会是一个讨喜的人吧,他那时想着。
以至于后来发现季明煦竟然一直都是一个人,甚至隐隐有点被孤立的感觉时,盛恕惊讶极了。
于是他坐在饭桌上,给季明煦让出来一个空位,冲他招手。
“那边那个同学——”
拨号的配乐停下,回忆戛然而止。
季明煦的接了语音,声音从话筒里传来,“师……盛恕,好久不见了。”
他下意识又想叫师兄,要是搁平时,盛恕一定要想方法调侃一下,但这个时候却突然没了这个兴致。
左思右想,草草应了一声,有点尴尬地说:“你们应该要回国了吧,比完赛应该有假期?燕京这边新开了个主题公园,听说风评不错,有时间一起去逛逛?”
他一边说着,剩下几个等着看热闹的隐隐嗅到一丝不对的气氛,赶紧在旁边比划,叫他切入正题。
而另一边,季明煦很平静地答应:“好啊,只要你有时间,我都可以。”
国家队的人哪来那么多闲工夫?
就算比完世界杯后各自返省,以大家的训练强度,也难说出这种话来。
可他说得自然,答应得爽快,几乎没有迟疑,并且很让人信服。
盛恕心中还是一团乱麻,没注意到这些,脑子里只有绝望。
天啊,主题公园,他为什么要说主题公园?
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上辈子他就问过季明煦要不要去主题公园,但结果好像并不怎么美满。
那是什么时候来着?
过往的记忆飞快地在盛恕脑子里闪过,而他从未觉得他们如此鲜明,而且还如此尴尬。
他机械性地和季明煦说着其它的东西,同时努力地回想,终于从记忆的缝隙里找到了——他们之间一共说过两次。
一次是在自己参加奥运前夕,新的主题公园建好,他问季明煦,等奥运结束后要不要去,他会把奖牌带上,两个人好好看看。
一次是季明煦参加奥运,痛失金牌之后,他来探望他,整个人的精神都显得很低沉。
盛恕觉得他眼眶有点泛红,就像是要哭出来一样,想也没想,抬手摸了摸季明煦头制止他。
他一直不喜欢哭,也不喜欢看见别人因痛苦落泪。
“哭什么呢?”他说,“为这些哭,不值得的。”
“一定要流泪的话,等到你夺了冠,站在奥运的领奖台上的时候再说吧。我会看着你的。”
季明煦当时点头说好。
就在盛恕以为这一茬都过去了,他忽然又说,“如果我赢了,师兄能陪我去主题公园吗?”
那家主题公园建好已经许多年了,没有刚开那年那么火爆,但依旧人多,而且有很多过山车之类刺激的项目。
盛恕不认为他这状况还能去坐过山车、跳楼机什么的。
但或许旋转木马可以一试?
于是他也答应下来。
那是属于他们两人之间的约定。
虽然盛恕一直觉得,如果一定要骑马的话,去骑真正的骏马才更叫人快乐,但这时他又想着,旋转木马也是一个不赖的选择。
可惜的是,他们彼此一直都没有等到出游的那一天。
果然一点都不美满,盛恕想。
他这时已经和季明煦扯了点闲篇儿。大约是提到了主题公园这文件子事,对方也有点心不在焉了。在两个人都打算挂掉电话时,盛恕才终于在几人的催促下,叫了季明煦的名字。
“小明?”
得到的自然是对面柔和的应答。
盛恕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声音——很清晰的、熟悉的、温暖的,比记忆中的嗓音低沉,但更成熟。
他忽然又觉得,连主题公园的事都提了,他们两个之间再说点别的什么,也没这么多顾虑可言。
盛恕顿了几秒,不羁的笑容收了收,表情看起来有点别扭,但又夹杂了难以言明的其它东西进去,叫人觉得又有几分自然。
“我喜欢你。”
话一出口,其它几个人立刻竖起耳朵,等着听后面的回答。
而盛恕表面看不太出来,实际上也在严阵以待,只等着告诉季明煦,这只是个游戏。
这次,手机那一边没有迅速的回答了。
季明煦静了一会儿。
他的周遭,嘈杂的声音传来,甚至夹杂着卫建安的声音:“明煦,你干什么呢?”
季明煦这次却没有理睬。
与他这里不同,盛恕那边很静,静得就连那人的呼吸声都像萦绕在自己耳边似的。
“师兄,”季明煦用极轻、极轻的声音唤他。
随后,他尽量让自己平静,但声音还是提高了一些。
“我喜欢你,一直以来。”
与之前不同的是, 这样更该被称为是一种死寂。
盛恕原本都准备好的话又没说出来,他面对季明煦总是会觉得措手不及,但这么叫人呆滞的还是头一回。
“这是一个游戏……”盛恕捡起自己丢掉的语言能力, 缓了缓才重新想要继续向季明煦解释。
“我知道的, ”季明煦说, “真心话大冒险吗?”
没有等到响应, 他的声音依然柔和:“那你赢了吗?我配合的应该还可以吧?”
这确实是一场游戏, 由盛恕被不幸抽到而开始, 他知道这是, 季明煦知道这是,其它几个朋友知道这是。
但氛围就是在这样大家心知肚明的情况下,慢慢变得不可言说起来。
所幸其它人也没说话, 盛恕感觉自己的脑子很快活了回来。他没有直接回答季明煦那个问题,而是对着电话“喂”了两声,语气中带着一种殷切——他真希望现在信号断了。
“你在吗?”
“喂, 我听不见了!”
“我们有时间再聊吧!”
事不如人愿, 信号并没有恰到好处的断掉,盛恕只能靠着自己坚定的意志力演完了全程,并在季明煦继续开口之前, 避免了他说点别的什么,叫氛围更加脱线地跑向某个方向。
等电话好不容易被挂断,盛恕才终于松了口气。
仔细想想,这也只是一场游戏而已。
小明配合了他,效果确实惊人。除此之外,大概不会有别的意思, 他也不该东想西想。
回过神来, 其余四个人正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看。
如果视线可以有温度的话, 那盛恕觉得自己应该被烤熟了。
加热管一号霍问先开的口:“咱们这儿信号很差吗?我怎么感觉我那边还好,打游戏不怎么卡。”
加热管二号谭小岳紧随其后:“我那屋就在关哥隔壁,也挺好的呀,而且你看,我信号满格呢。”
他还真的很热心地展示了一下自己手机的信号!
盛恕:……
还是关京华善解人意,及时地避免他们的新冠军在空调房里被烤死。
“你手机该换一个了,盛恕,”他平静地说,“我早劝你用国产手机。”
盛恕第一次觉得关京华的声音这么好听,如同天籁一般,忙跟着点头:“这不是一直懒得换吗?回去就换个新的。”
“关哥,你手机什么型号的?我参考一下。”
“关哥手机是……”谭岳自然地把话接过来了。
谢天谢地,谭小岳总是在奇怪的时机说些奇怪的话,可算把话题拐过去了。
关京华虽然不明就里,不过还是替盛恕找补了找补,“明煦哥和他认识蛮早的,关系好。”
“你们下次玩这个提前说一声,突然搞这么一出,怪吓人的。”
盛恕痛心疾首:“我会提醒他的。”
倒是谭岳,心大得跟窟窿眼子似的:“这有什么可吓人的,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虽然咱们也不禁队内恋爱,但盛仔和明煦哥,一听就不可能吧!气质也完全不配啊!盛恕一个人长了俩人的嘴似的,人家明煦哥又不爱说话,会嫌他话多的吧。”
“而且盛仔最想干的不就是超过季明煦当第一吗,这肯定怎么也走不到一起。”
末了,还言之凿凿地说,“他俩要在一起了,我能倒立用鼻子吃饭!”
盛恕热泪盈眶,几乎想冲上去和谭岳握手。
剩下三个懂点儿的,则都在心底默默为谭岳祈祷。
谭小岳,你还是快点去练倒立用鼻子吃饭吧。
季明煦的语气,和之前霍问跟他队友之间的,完全就不一样。
他心思或许还不明确,只是小心和珍重是做不了假的。
虽然最后还是被盛恕给挂了。
不过他们都没再提。
虽然大家有时候都挺喜欢八卦的,但八卦也要讲究基本法。像这样明显有一方不怎么开窍的,再说就容易招人嫌了。
经历了比较刺激的小插曲,游戏依然继续。
只是自从这么来了一遭之后,盛恕原本的非气又回来了,和施杨分庭抗礼,两个人双双成为真心话大冒险的常客。
又一次轮到盛恕,这次他被抽到的是唱首歌发到群里去。
虽然以盛恕的唱歌水平,已经够社死的了,但他现在已然麻木,觉得怎样都好了。
盛恕不太会最近流行的歌,一时也想不起来别的,倒是小时候奶奶老是领着他去看京剧,突兀地想起来了几段词。
施杨开着盛恕的手机录像,少年定了定神,翻着手腕摆了个京剧的架子,随后哼了那么两句。
“猛听得金鼓响画角声震,唤起我破天门壮志凌云。”
唱得是段《捧印》。
盛恕打小儿五音不全,放京剧里也没好哪去,调跑到姥姥家去了。
但或许是他从小耳濡目染,几个动作摆上,就有了点味道。或许原剧里的词写得太好,即便叫他这么荒腔走板地唱出来,依旧有种上得了战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少年一双眼睛是墨黑色的,颜色深,有种星空的深邃。他一眼扫过来,应着冷白的灯光,又有种说不出的冷峻。盛恕学着京剧的念白唱:“番王小丑何足论,我一剑能挡——百万兵。”
隐隐约约,又同戏中原本的情形并不相符了。
关京华在旁边笑道:“你这唱得,可不是原版的《穆桂英挂帅》啊。”
照原本戏中情节,穆桂英本来是在家国有难之时,毅然接过帅印出征,去保家卫国的,无论怎么说,背景都是沉重的。
而盛恕这演出的,全是所向披靡的气势和必胜的决心。
施杨拿一只手堵着耳朵——盛恕这段表演,要是开了静音模式,就还挺赏心悦目的。他逃开了魔音入耳,非常自然地反驳了关京华。
“这不是刚好吗,毕竟时代变了,”他说,“原本唱得是危难之际接掌帅印,现在像是主动为了荣耀出击,也没什么不对。”
就如他所说的,戏里戏外的状况,早就截然不同了。
戏里的宋廷内忧外患,他们如今却早已迈上了新的台阶。
这是个很好很好的时代,一切繁荣兴盛,欣欣向荣,他们的运动员在外边奋力拼搏,一往无前。
关京华顿了顿,也点了点头:“明年就是世锦赛了,我真希望这次不仅能有个人的金牌,还能再拿一块团体的金牌回来。”
说到世锦赛,氛围突然就变了。
国际级别的比赛一项一项接踵而来,时间已经不远了。
刚刚盛恕扮得穆桂英唱“有生之日责当尽”,聚在一起的少年们也有属于自己的责任。
责任与荣耀形影相随。
各项大赛和最激烈的比赛该要拉开帷幕了,上一次他们还只能是观众。
但下一次,没有人甘心还坐在台下。
对他们来说,一箭,就是他们心中千军万马。
在淮林省的众人已然收了心,季明煦反而有些不对劲了。
卫建安看见他的状态奇道:“明煦,你这是开心啊,还是不开心啊?”
季明煦低头,黑色的发丝垂下来,那双好看的眼睛里神色不明。
“或许都有吧。”
那天师兄打来电话,他鬼使神差地应了一句。
知道是游戏的那一刻,季明煦并不意外。
盛恕无论到了哪里,总是有很多朋友,一群人聚在一起玩游戏不是稀奇的事。
但他有一点私心,借着游戏的机会把想说很久的话说出来了,效果却不太好。
那以仓促收尾的语音通话,大概确实是太突兀了吧。
他们坐了九个小时的飞机从世界杯最后一站飞回国内的路上,季明煦没有睡着。
从国家队返省回燕京市队的路上,他也同样如此。
机舱里的遮光板是升上去的,他看着窗外,飞机驶于云海之上,东方一轮红日喷薄而出,金光万丈,透着窗户传过来,盛大的、艳丽的。
季明煦下意识闭上了眼,再睁开时避开了太阳,看见三千里浩荡烟霞。
他曾无数次坐在这样的航班上,并觉得自己身边本该有另外一个人。
比日光要明亮,比朝霞更灿烂。
他最初只想再次看着盛恕,想去一次主题公园,可是一旦愿望被提上了日程,就不可避免想要更多。
这种贪婪的感情指向性明确,只朝着一个人。
曾经他不懂,一个人在异世孤身多年,才发觉自己懂得太迟。
但现在,他似乎有了新的机会。
他想要成为独一无二的那一个,叫盛恕的“我喜欢你”只对着他说。
并且不只是在一场游戏里了。
鳞片似的云层从他脚下铺开,金光里杂揉着耀目的红,直直地流泻而下,渲染在此起彼伏的纯色连绵里。
季明煦掏出手机拍了一张,打算等下了飞机,再发给盛恕。
但在他飞机落地后的一系列匆忙中,他还没来得及把照片发出去,就见到了自己本来打算要联系的人。
黑发少年站在阳光下,手中拉开一把深蓝色的弓。
他背对着季明煦而站,日光给他的黑发镀上一层金,耀眼得几乎让季明煦忘记他拍摄的那张云海。
大概是一轮比赛结束,盛恕上前查看环数,回来的时候箭袋里插好了红色尾羽的箭,眉眼间洋溢着笑意——张扬的,又有几分可爱的骄狂。
季明煦心头一动,取下自己背在背后的弓包,上前一步。
他看清了盛恕眼里一闪而过的惊讶,却没有后退。
那话曾经是盛恕对他说的,这次换他先来开口。
“我回市队了。”
“这一次,我们不来比比吗?”
这边的骚动引起了一部分注意。
季明煦刚回燕京, 连东西都没来得及收拾,就先拿出来了弓,好好做了一番准备活动, 穿戴上护具, 要和盛恕比一场了。
这举动实在是太突兀, 配合上前段时间盛恕明确说过的要在比赛中击败季明煦成为新的第一, 更多不知情的人对此, 不由得想得更多。
堂堂的国家队一哥, 目前世界排名第二的狠人, 听到有人不自量力地想挑战自己,或许真有点心生不爽。
所以他是回来捍卫自己的地位的吗?
但无论如何,季明煦发起了这样的一场比赛。
而盛恕应了。
盛恕答应得很自然。即使他现在看着季明煦还是有一点难以说清的心虚, 但他对于比试的邀约从不拒绝。
上一次两个人现场比试,还是小半年前,他的体力尚且是个问题。
如今过了不短的时间, 在各方面都有进步的情况下, 盛恕自然也想再和季明煦比一比,看看自己究竟如何了。
他们两个人站上靶场,赛道七十米长, 靶子距离他们很远,可是他们彼此之间的距离却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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