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泉仿佛以这床被子为界限,给自己圈出了一片保护壳,隔绝开所有的外物,仿佛这样就能维护他早就片甲不留的自尊。
“谢泉……”陆南扬皱眉。
“我自己能解决!”谢泉提高了声音,嗓音沙哑得吓人,“你让我一个人待会,我一个人就够了。”
“不行。”陆南扬坚决回绝了这个提议,但他没有再向前走,而是把医药箱放在桌子上,坐在床边,“你手上的伤口挺深,必须包扎一下。或者你觉得你现在的状态能好好给自己包扎?”
被子里没有说话。
陆南扬轻轻吐出一口气,低声说,“谢泉,我只是给你包扎一下。我不会问任何事,不会做任何多余的动作,你可以不从里面出来,只需要把手伸给我,这样可以吗?”
半晌没有人应声,一时间房间里安静得只能听到窗外的风声和鸟鸣。
陆南扬没有动,只是耐心地等着。不一会,谢泉的手从被子的缝隙里探出,那只手骨节苍白,手腕上端的伤口还未完全止住血,血迹在被褥上留下了一串触目惊心的斑驳痕迹。
陆南扬松了口气,拿着医药箱走到床对侧蹲下,从里面找出绷带和伤药,一点点仔细地给伤口消毒。
看着凸出的皮肉及咬痕,陆南扬的心脏猛地一揪。
这人对自己未免也太狠了,这么深的伤口,很难想象他下嘴时用了多大的力气。
消好毒,陆南扬用绷带把伤口一圈圈缠住。他不会太多技巧,好在力气够大,就算绑得丑一点,也不至于松。
缠绷带的过程中,谢泉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干涩发闷,“我不想让你看见我现在的脸……”
“嘘。”陆南扬说,“别说话,你不用跟我解释什么。”
陆南扬说不问,就真的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
谢泉躺在被子里,呼出去的热气又返回来包裹住自己,视线被剥夺,于是他干脆闭上眼睛。
一切都安静得过分,尽管四周还悬浮着香艳的气息,空气却已经冷了下来。
他所能感受到的只有小臂上传来的刺痛、绷带的缠绕和偶尔传来的、陆南扬指腹掠过的触感。
不多时他听到剪刀剪断绷带的声音,然后陆南扬轻轻地将他的手臂放下,“好了。缠得不怎么好看,但止血是够了。你要是嫌弃,等休息好以后再自己调整下。”
谢泉没说话,但在陆南扬低沉柔和的声音里,他能感觉到自己绷紧的神经一点点放松下来。
“你之前给我的地西泮我没有扔,就收在餐厅饮水机旁边的那个柜子——”
“别告诉我!”谢泉拔高声音打断了他,声线有点抖,“我不需要知道,别告诉我。”
陆南扬沉默了一会儿,“你有几天没吃药了?”
从他离开这栋公寓开始,就一片药都没吃过,连谢泉自己都算不清有几天了。
五天……七天,反正每一天都像末日一样漫长。
他听见陆南扬叹了口气,然后感到那只受伤的手被握住了。
那只手和他记忆中还是一样,修长、干燥,在掌心的某些地方有些微的薄茧,或许是军营生活留下的痕迹,但无论何时都很温暖,令他这样的冷血动物不由自主地贪恋。
“谢泉,让我看看你,行吗?”
他从鼻腔里发出了一个轻得连自己都听不见的音节,但不知怎么的陆南扬就是明白了。耳旁传来一阵窸窣的布料摩擦声,然后罩在他身上的被子被轻柔地掀开了。
被汗水浸湿的刘海遮挡住了一部分视线,陆南扬弯下腰,用食指轻轻地将那缕头发拨到谢泉的耳后去。
他们很少在这样近的距离下对视,谢泉的目光像被黏住了一般,情不自禁地追随着陆南扬的眼睛。
他的眼神认真而专注,没有谢泉设想中的玩味、嘲笑、怜惜或是同情,而是某种他读不懂的东西。
片刻后谢泉明白了,因为他迄今为止的人生,还从来没有任何人用这样的目光注视过他。
热烈的,滚烫的,但又无比专注和自持,深邃漆黑的瞳孔里除了他的倒影什么都没有,仿佛看着他就是全世界最重要的事。
“谢泉,你就算不把每件事都做得很完美也可以。”陆南扬把话说得很慢,以保证对方每一个字都能听得清,“不一次性戒断也可以,失败了再尝试也可以,露出脆弱的一面也可以,这些都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不需要用那些完美去置换什么,至少在我这里不需要。”
说着,陆南扬露出一个微笑,低声道:“不管你是什么样子,都是我的男朋友。”
谢泉看着他的眼睛,觉得自己的戒断一点也不成功。
他的瘾,好像不知不觉中从药物转移到了陆南扬身上。
谢泉最终还是没有吃地西泮。
尽管陆南扬不太忍心看他这么折磨自己,但他还是选择尊重谢泉的决定。
谢泉就像某种金刚石制成的工艺品,晶莹剔透、看上去仿佛脆弱易碎,但实际却是世界上最坚硬的物质,高贵而骄傲地伫立着,不易察觉的尖刺在内里野蛮生长。
绝不服输,也绝不轻易低头。
“至少把我刚买的药吃了吧?”陆南扬把药袋子连着馄饨一起拎过来。
谢泉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但他浑身酸痛得不行,连一根手指都不想抬,更别说吃药了。
然后他听到耳畔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不多时,陆南扬扶着他坐起来,然后一低头,吻上他的嘴唇。
药片被舌尖推着抵入他的口腔,谢泉意乱情迷地搅动舌头,贪恋着每一寸温暖。
陆南扬短暂地离开,含了一口温水,又重新贴上来,把水慢慢地渡过去。
谢泉的喉头一动,把药片吞下去,却不肯放开对方的唇,舌尖像蛇一样缠绕上去,直到两人口腔里所有的苦涩都化进涎水里,只剩下甜腻的亲吻才作罢。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两人才意犹未尽地分开,呼吸中都带了几分粗重。
“你是有什么嘴对嘴吃药就兴奋的癖好么?”陆南扬低声说,眼神往谢泉的下半身瞟了一眼。
“正常戒断反应。”谢泉舔了一下嘴唇。
鬼才相信。
陆南扬翻了个白眼。
谢泉闷笑了两声,靠在靠垫上,神情放松了许多,“谁叫你买个药去那么长时间,留我一个人独守空闺。”
听到谢泉这样的语气,陆南扬多少放下一些心。
愿意开这样的玩笑,说明谢泉现在确实恢复了常态。
“你吃点饭,垫垫肚子,再好好睡一觉。”陆南扬打开外卖盒,馄饨的香味飘散出来,“明天一早还要回学校报道,可别再在课堂上晕倒了。”
这次谢泉没有什么异议,陆南扬舀起一勺馄饨的时候,他乖乖地张开嘴,把食物吃下去。
陆南扬就这么把一整盒馄饨喂进谢泉的肚子里,恍惚中有种养了一只大猫的错觉。
“真乖。”陆南扬收好包装盒,在谢泉头顶揉了一把,“盖上被子,好好睡一觉。”
就在陆南扬拿着垃圾准备走出谢泉房间的时候,谢泉从身后喊住了他。
“陆南扬。”他问,“你去买药的时候……没什么事吧。”
陆南扬一愣,“没有啊。有一样药附近的药店都没有,就跑远了点,又接了通电话,就耽误了点时间。下次我会注意的。”
“……”谢泉没再说什么,于是陆南扬冲他露出个微笑,走出卧室顺手带上了门。
第二天早上,谢泉起床的时候,陆南扬已经走了。
令人惊讶的是,餐桌上摆着一盘尚有余温的蛋炒饭,从那略带焦糊的颜色看来就知道肯定不是外卖。
炒饭旁边还放了一张纸条,上面的字体龙飞凤舞。
——闻飞要抄报告,我提早一点先回宿舍。试着做了点早饭,不嫌弃就吃点再走吧。(PS:盐放多了,记得多喝水)
谢泉看着那张纸条笑出了声。
仗着他没味觉,拿他试毒呢?
即便如此,他还是拉开椅子坐下来,把炒饭一勺勺送进嘴里。有没有放多盐他尝不出来,但炒饭的香味闻上去一点不差。
明明吃上去和所有食物没有任何区别,但他就是觉得有胃口了很多。
一边吃饭,谢泉一边打开手机,漫无目的地滑动两下。
开学第一天,朋友圈里相当热闹。大部分都是昨晚上发的,哀嚎得非常统一:不想开学、没写完报告、补考差点没过、寝室钥匙到底丢哪去了……但还有一条朋友圈,在很靠上的位置,是今天早上刚发的。
是陆南扬。一张清晨上学路上拍摄的风景照,朝阳在道路尽头冉冉爬升,阳光穿过茂盛的枝叶镂空成光斑洒下。
配字很简短:朝阳无限接近于新生,当它洒在你的侧脸,一切都开始变得不同。
谢泉轻笑了一下,牙齿轻轻咬了咬指甲盖。
他当然记得,自己朋友圈里的最后一条,就是几个月前关于夕阳的那番感叹。实际上,那条朋友圈后来很快被他删掉了,也只有陆南扬会把文案的内容记得那么清楚。
谢泉的指腹下移,在右下角轻轻点了一下。“不同”两个字的下方,就多了一颗小爱心。
想了想,谢泉也举起手机,对着面前这盘炒得微焦的蛋炒饭拍了张照,发出去。
配字:炒得不错,下次别炒了。
刚发出去还没有一分钟,陆南扬就点了个赞。
两秒后,还多出了一条评论。
向南阳:一回生二回熟,一顿炒不好,多炒几顿就好了。
谢泉:?
是他心太脏了还是陆南扬在这跟他开黄腔呢?
没多久,又多出一条评论。
向南阳:下次不炒米饭了,炒你。
一会儿工夫,他的这条朋友圈已经有好几个人点赞评论,大多是当初软磨硬泡非要加上他的小姑娘,评论的内容无非是“这是你做的吗”“我都不知道谢医生还会做饭耶”。
陆南扬开的黄腔混在这些十分正常的评论中,显得尤为其心可诛。
仗着他们两个没有共同好友,肆无忌惮地在评论里发晴。
虽然很不合时宜,但谢泉还是一瞬间感到有些口干舌燥。他情不自禁地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新成瘾的渴求在小腹附近蹿起源源不断的热焰。
只是天不遂人愿,谢泉没想到他刚一开学,就被选为了医研小组的组长。顿时,铺天盖地的研究工作像潮水一样朝他袭来。
好消息,他明年的保研基本上是没跑了。
坏消息,从开学到现在,他已经三天没见过陆南扬了。
这个医研小组的情况很复杂,原本是跟他没有任何关系的。但就在暑假期间,小组的原组长承受不住压力,突如其来地中途退出,打乱了之前所有的研究节奏。
而小组的要交的论文死线却丝毫未动,结果就是整个小组群龙无首,乱成一团。导师没有办法,只能找他认为有能力有才华的人来接盘,而谢泉自然是导师心目中的那个最优选。
中途接手一个全新的研究项目简直要多麻烦有多麻烦,他要从零开始读资料、查资料、跟团队内的所有人沟通协调,还要负责和导师之间的交接。
一连三天,他连晚上都要待在实验室里随时待命,只有不忙的时候才能抽空眯上一会儿。吃睡全都在实验室,根本连校门都没出过,更别说回家了。
而且,他忙得脚不沾地也就算了,陆南扬居然也不知道抽空给他发条消息打个电话什么的。
资料查了一天,论文写了半宿,拿起手机一看,一条消息和未接电话都没有,搞得谢泉不由得升起一股无名火。
他就应该在陆南扬告白的时候拿手机录下来,然后怼在他耳边循环播放上七八遍叫他好好听听。
一条消息不发,一个电话不打,这就是你的喜欢?
他恨不得直接冲到政法学院给他一拳,或者一个吻。
但是不行,他不仅离不开实验室,还要在小组成员面前装成游刃有余的完美组长。
实际上,戒断反应加上连日的熬夜,他的身体状况称不上健康。
更要命的是,每当身体出现痛苦反应,他就条件反射般想起陆南扬那张傻脸。
他温和的笑容、柔软饱满的嘴唇、喷洒在他耳畔的呼吸。
他微微下垂的发丝、掌心的热度、动情时的喘息,还有凝视他时那双专注的眼睛。
谢泉觉得自己像一尾在滩涂挣扎的鱼,处在艰难苟活和窒息而死的间隙里挣扎,哪边都不肯给个痛快。偏偏医研小组里还有两个学弟是认识陆南扬的,在某天吃饭时不知怎么的,忽然就聊起了他。
“我这个水杯,还是政法学院的陆南扬学长送的呢。”
另一个闻言抬起头,“南北的南,张扬的扬吗?”
“对对,你认识他?”
“去年我不是参加过元旦晚会么?陆学长在后台帮忙来着,一来二去就认识了。”学弟说,“当时帮了我挺多的呢,感觉好热心的一个人。”
“他人真的好,感觉学校里什么活动都能看见他。”另一位感叹道,“人长得又帅性格又好,我要是个女的肯定追他。”
两个人聊得不亦乐乎,谁也没察觉到谢泉逐渐阴沉的脸色。
“你那个水杯,是怎么回事?”谢泉抬了抬下巴。
“这个啊?”那学弟把水杯拿起来在手里晃了晃,“之前在活动上,陆学长不小心把我的旧水杯碰翻了,沾了一地的土。我说我再买个瓶装水就行了,学长非要去超市给我买了个新的,我给他钱他死活不收,人真好啊。”
说着学弟把头转向谢泉这边,“哎,话说谢泉前辈也认识陆学长?”
谢泉冷漠的“嗯”了一声,把头转过去,“认识,不熟。”
学弟眨了眨眼,还想再追问两句,就被旁边的人拽住了胳膊,用眼神暗示了一下。
哦,他懂了。
他们应该是关系不好,还是不要继续这个话题为妙。
学弟清了清嗓子,正打算换个话题的时候,实验室的门忽然被敲响了。
“我去开吧。”
谢泉心不在焉地把食物机械地往嘴里送,却听到开门的学弟惊讶地说了声“陆学长?”
一抬眼,“认识,不熟”的陆南扬正站在实验室门口,手上拎着一袋东西,朝他露出个微笑,“齐老师说你们还差几份08年的表格资料,我路过,就顺便帮忙送来了。”
第62章 “自己来拿。”
谢泉的目光越过几个学弟,直勾勾地朝陆南扬看去。后者也正朝这边看过来,两人的目光就这么在人群中撞在了一起。
“陆学长,赶紧进来坐会儿吧。”一个学弟赶紧替陆南扬拉开椅子,把刚收起来的水果又摆出来,“大热天的跑这么远真是辛苦了,我去倒点水。”
“不用。”谢泉冷不丁地打断学弟,用冷漠的眼神扫过陆南扬,“东西放你右手边的桌子上就可以走了。”
正在准备给陆南扬倒水的学弟尴尬地停下动作,看看谢泉,又看看陆南扬,有些不知所措。
虽说他猜到这两人应该关系不好了,但,也没想到居然会这么不好啊?
平日里总是温文尔雅、极有耐心的谢泉学长,竟然会水都不让陆学长喝一口,直接让他走人?
但被这样对待的陆南扬不但没生气,脸上却还依旧挂着笑容,径直走进实验室,“我大老远来一趟,你对我就这么个态度?太过分了吧。”
“大老远?”谢泉嘲讽地看着他,“你不是顺路过来的么?”
“那也是大老远的顺路啊。”
“那你们政法学院可真是闲出鸟来了。”谢泉双手抱臂,讽刺的话语像蛇的毒牙一样锐利,“还有闲功夫绕半个学校‘顺路’来送东西。”
“我人缘好嘛,没有办法。能帮上学弟学妹们的忙,当然就尽力去帮咯。”
话说到这一步了,陆南扬依旧不生气,甚至脸上还笑眯眯的。可这场硝烟味十足的对话看得几个学弟冷汗直下,有人赶紧过来劝架。
“那个,陆学长你先喝点水……谢泉学长,你也别生气了,陆学长也是辛苦跑这一趟……”
陆南扬也不跟学弟客气,端起桌子上一杯水一饮而尽,“好,谢谢。”
学弟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大。
完蛋了,他刚刚喝的……好像是谢泉杯子里的水啊?!
“不辛苦,都说了只是顺路。”陆南扬把杯子放回原位,依旧笑眯眯的,“行,既然你们谢泉学长不愿意我在这待,那我就先走了。你们继续忙吧,加油。”
“站住。”谢泉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你想去哪?”
完了完了。
那个学弟眼前一黑。
谢泉学长的脸色果然变得更难看了,陆学长啊,你说你惹他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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