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主人很意外,“小江是去年高考第三名,成绩很好呀。”
男生撒着娇,“妈妈,成绩好不代表会讲课哎,还有噢,他长相……他很凶我害怕,没有心思学习了!”
女主人犹豫着,“这……”
江骛拍掉肩头的雪花,等母子俩商量完,上前按响了门铃。
女主人递过来一封现金,面上带着歉意,“你教挺好,就是我们决定送孩子出国了,暂时用不上补习,以后你不用来了。”
江骛礼貌接过,“好。”
离开别墅,地面很快铺上了薄薄一层雪,离生日会时间还早,江骛先找了一家书店看书,到中午饿了,他买了几本书,带着去了楼下的连锁快餐店,点了一杯热可可,一份薯条。
大薯15.5,小薯10块,江骛犹豫几秒,还是要了小薯。
“多要一包番茄酱。”
江骛端着托盘,找了靠窗的单独高脚凳坐下。
又得重新找工作了。
两个月内,这是他第三次被开除家教,原因皆是学生不喜欢他。
江骛喝了口热可可暖胃,掏出手机翻招聘网,这次没再搜家教,他刚成年,且只能兼职,问了几十个HR,只有一个穿玩偶套发传单的工作回他——
时薪10块,包午餐,日结。
江骛上月一口气交了半年房租,现在卡上只剩下几百块。
江女士留下的那笔存款,他没有动过。
江女士生前最大的愿望是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有一小院,种上一棵桂花,一棵樱桃,一棵橘子,还有漂亮的花草。
江骛每月会往那张存折存些钱,收入不错就多存,不行便少存,截止上个月,余额涨到了10万2千456块,只是离买到一所带院子的房子,还差得很遥远。
江骛很缺钱,十块的时薪底得可怜,他还是同意了。
放下手机,他撕开一条番茄酱,拿起一根薯条,挤上满满的番茄酱,放进嘴里看向窗外。
店内暖气充足,落地窗笼起了淡淡的雾气,看世界有些朦胧。
店外,一辆加长黑色轿车停住了。
副驾车门打开,头发花白的老者下了车。
大雪飘飘,老者仍是优雅步伐进店,走到前台要了两份——
“一份大薯,一份薯格。”
语气也格外优雅,“要10包番茄酱。”
几分钟后,老者提着纸袋走出店。
江骛叠了几折番茄酱,挤出最后的番茄酱抹在薯条上,落地玻璃外,轿车开走了,他嚼着薯条放下第三条空掉的番茄酱,还剩半盒薯条,他没再去柜台,慢悠悠喝着热可可,配着盐味薯条。
时间慢慢过去,手机弹出一条信息。
谢清源,“出发没有?”
江骛回,“准备了。”
谢清源又发来一条语音,“待会儿变特大暴雪,公交车会停运,你早点出发。”
江骛住的村还没通地铁,只有公交车。
江骛抬眼,隔着玻璃,大片大片的雪花羽绒一样密集落下,他几口喝完热可可,收拾好离开了凳子。
江骛寄存好书走出地铁站,五点出头,天已经黑尽了。
大风裹着雪花刮到脸上,有点刀片的意思,江骛下巴赶紧埋进围巾,往远处看了一眼,通往谢宅的那条路,已经堵上了。
他去过谢清源家一次。
百年前建的洋楼,维护保养得很好,他特别喜欢花园里那棵波叶金桂,有8米高,占地比他的客厅还要大。
开花时必定十里飘香。
通往谢家的路都份外干净,橘色路灯照着洗衣粉泡沫般的白雪,江骛低头瞥了眼他的鞋,红色帆布鞋,还好也很干净。
他走了几步,忽然身后几道连按的喇叭声,他微微侧目,一辆轿车放缓车速开着,后排车窗降下,一张嫌恶的脸恶狠狠盯向他,“江骛!你来这儿干什么?!”
是上次在学校开跑车轧水坑,想要溅他身上的男生,好像叫葛西还是葛南。
江骛收回余光,走自己的路,没理。
葛北见江骛不理他,气得五官都揪成一团,他拉开车门要下车,司机手机响了。
司机小声说:“少爷,小谭少爷来电话了。”
葛北盯着江骛走远的背影,咬着后槽牙又缩回了车内,接过手机换了笑脸,“宝贝怎么了?”
谭亦谦嗤笑,“葛少爷,你堵车了。”
葛北登时扭头,后窗外雪下得大,他看不清是否谭家的车,不过的确有辆车。
葛北莫名心虚,冲着司机喊:“快开车啊,停着做什么!”
司机默默前行。
四个轮子轻易超过了两条腿,降下的车窗外,江骛在跟门卫说话,“我叫江骛,谢清源的朋友。”
门卫狐疑打量着今天唯一走来的客人,礼貌说:“稍等,我确认下。”
几秒后,门卫放下电话,打开了侧边小门。
豪车络绎不绝驶进谢宅,江骛独自走在走道上,车水马龙,空气里弥漫着雪花的气息,江骛望向那棵波叶金桂,离太远,只看到了一树模糊的黑影。
隔着满池枯败的荷叶,对岸是灯火辉煌的洋楼,外烩餐厅已经备好了美食,冷空气裹着食物香味飘来。
江骛随着人流走进大厅,四面八方涌来的热流驱散了寒意,瞬间进入另一个温暖的世界。
谢宅的装修并不富丽堂皇,但只要懂行,就会发现墙角摆盆摘的花架都是古董。
今天谢清源是主角,没时间招待他,江骛找了个食品台,酒水应有尽有,他正要取一杯纯净水,有人走向他,“服务生,卫生间怎么走?”
江骛抬头,来人“噫”了一声,漂亮的脸蛋在水晶灯下熠熠生辉,笑容揶揄,“原来是你呀,抱歉,我以为是今天的服务生。”
江骛不卑不亢开口,“你是?”
谭亦谦笑容冻住了,他和江骛同班了四个月,江骛问他——是谁?
谭亦谦觉得他被羞辱了,扯着嘴角不悦,“大家都成年人了,葛北也跟我交往一个月了,你还在记恨未免太小气了。”
江骛这时终于记起来了,男生是那天跑车上的另外一人。他不记得与他们有什么过节了,但别人讨厌他如喝水般平常,倒不稀奇。
他取水喝了一口,淡淡的礼貌,“你和谁交往,关我屁事。”
江骛没有降低音量,附近的人瞥过眼神,谭亦谦觉丢了脸,白面皮泛起涨紫的红,被气得不轻,摸了摸蝴蝶领结,压低声音说:“你!你怎么可以说脏话?”
江骛莞尔举杯,“既是同学,你也知道我是没教养的粗人吧,说句小脏话而已,你生气未免也太小题大做了。”
谭亦谦气得嘴唇微颤,远处忽而响起大动静,人群都聚焦过去,谭亦谦也不由被吸引了目光。
只有江骛在看甜点。
甜平台的糕点大多只在电视里见过,有一枚荷花酥做得栩栩如生,浅粉到深粉的渐变色在灯光下流光溢彩,香气扑鼻,江骛小心翼翼取起,咬了一口荷花瓣,淡淡的荷花清香米香,咀嚼第二口才有少许的甜味。
是不甜的甜点!
淡棕色的瞳仁瞬间发亮,江骛专心致志享用着甜点,完全不在意远处——头发花白的老者被谢氏掌权人恭敬着迎上了二楼。
“谁啊?那么大阵仗!谢家亲迎哎……”谭亦谦在旁边咂舌。
江骛吃完了糕点,大厅同时响起了主持的热场声。
谢清源的生日会开始了。
谭亦谦又瞥了一眼江骛,鼻腔轻哼一声,抬脚快去去了前方。
江骛还是没动,就站在人群后方,望着众人围住谢清源,谢清源的父母亲自推上有九层的生日蛋糕。
随后江骛跟着拍掌唱祝福歌,“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亲爱的清源19岁快乐!”
点上生日蜡烛,大厅暗了下去,远处燃烧的火苗似跃动的萤火,忽然一条眼熟的黑红色字体从江骛眼前闪过。
【谢……9岁,……年12月21日……】
死亡预告!
江骛心脏猛然一跳,不等细看,大厅骤然明亮,黑红字消失了。
江骛瞳孔猛缩,死亡预告消失的方向是——
摆生日蛋糕的地方!
谢清源切下第一块蛋糕递给谢父,谢父又双手捧着转交给他曾祖父,他曾祖父面露喜悦,快速上了楼梯,很快身影消失在二楼。
“爸,那位姓陆的贵客什么来历啊?”谢清源低声问谢父。
适才被他父亲迎上二楼的银发老者,仅仅是那位陆姓贵客的管家,真人早已在二楼的房间里,他没能见到。
谢父立即朝谢清源使眼色,袖中微微摆手示意他停止这个话题。
谢清源眼眸微闪,其实他听到了,上月曾祖父来了客人,他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原来地球上还有——
他抬眸望向二楼拉着窗帘的落地窗,难道这个人就是……
谢清源心跳加速了。
他今晚一定要见到他!
那条死亡预告,不是谢清源。
江骛松了口气,随即又浮上叹息,不是谢清源,那名即将死亡的人,也是谢清源的亲人之一。
在生日当天亲人离别……
江骛想到了奶奶离开那天,他收到一个半月前寄的定时快递——
奶奶给他寄了一套崭新的衣服,一封信。
他才知道1月21日是他生日,也终于知道他没有父母的原因。
“你妈生你时难产去世,你爸跟着殉情了。”
奶奶只写了一句,他却终于懂了奶奶厌恶他的根源,他的出生不是带来喜悦,而是死亡。
江骛沉默着,等其他人送完礼物,他拿着他准备的礼物上前。
与其他精美昂贵的贺礼相比,江骛的礼物只是一个包得四方的牛皮纸,谢清源却只拆了他的礼物。
三层包装的牛皮纸里,是一本很旧的《易经》,谢清源爱不释手,笑着拥抱了江骛,“鲲鹏出版社这本易经我找很久了!我太喜欢了,谢了!”
江骛浅浅回抱住,想到那条死亡预告,抬手轻拍了一下谢清源的后背。
谢清源另眼相看江骛,不少人早暗自猜测着江骛的身份,等谢清源有事离开,立即有人端酒主动找江骛攀谈。
隔着人群,谭亦谦盯着江骛,攥紧的手指重重掐进手心。
江骛又丑又怪,还是没素质的孤儿下等人,凭什么得到关注,凭什么能攀上谢家!
他进校第一天,父母耳提面命他结交谢清源,他刻意去讨好谢清源,结果谢清源不搭理他,却又主动接近江骛!
今天他准备了六位数的礼物,也不如江骛的一本破书!
甚至葛北和他交往前也追过江骛!葛北是打赌输了不得已为之,但他男友追过江骛的事实,始终令他如鲠在喉!
刚才葛北还找借口先溜了,谭亦谦不爽到了极致,过一会儿,围着江骛的宾客散开,他嗤笑一声,有谢清源背书又如何,天生的穷酸无法掩藏,一旦别人发现江骛的真实家世,谁会与他交往呢?
这时江骛放下酒杯离开,谭亦谦毫不犹豫抬脚追了上去。
江骛喝了杯鸡尾酒,他第一次喝酒,不难喝,但辣嗓子,他得找个地方透气。
出侧门是一方大露台,造有拱门花架,木架上爬着大大小小的叶片,羽毛般的雪花落下,二楼投下来的灯光影影绰绰,隐约瞧见右前方似有一朵盛放的花。
江骛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上前凑近花架,果然有一朵花。
昏暗的光影里,是一朵花型大、花瓣层层叠叠如破酥的红花。
无比浓郁的正红色,是月季蒂娜。
江骛很意外,蒂娜春季是盛花期,夏天开花量稍少,秋季又多些,但冬天开花,他是头一次见。
月季花开在顶部,他攀住花架,踮脚欲闻一闻月季的香味,忽然有人来了,“被人看穿身份,落荒而逃了?”
谭亦谦停在离江骛七八步距离的地方,双手插兜,勾着嘴角笑,“我要是你,今天就不会来不属于自己的地方自取其辱。”
江骛食指指尖猛然一痛,他被花的刺刺到了,他收回手,冒出一颗透明血珠,淡淡花香味萦绕在鼻尖,江骛抹掉血珠,收起手若无其事回头,一本正经问:“你这么在意我,到底有什么事啊。”
“咳咳咳……”谭亦谦被口水呛到了,他气急败坏抽出左手指着江骛,“你胡说八道!我会在意你?你配吗!”
江骛眉梢微挑,“那你老跟我屁股后头。”
谭亦谦愤然作色,“看你笑话而已!你以为攀上谢清源,其他人会高看你一眼,殊不知他是他,你永远是你。”他说着越来越得意,“萤火永远成不了皓月。刚才找你的人,不就都迅速离开了。”
他不眨眼盯着江骛,期待着江骛恼羞成怒的样子。
江骛却只眨眨长睫,“谢谢夸奖,能成为萤火很不错了。”
谭亦谦,“……”如果眼神能杀人,江骛早死了无数次。
江骛掏出手机看时间,快十一点,地铁要停运了,他懒得再浪费时间,抬脚便走。
快到门口,突然听到谭亦谦在后面说:“你以为谢清源是真想和你交朋友?别天真了,有你这片枯叶衬托,他更卓尔不群而已。”
江骛抓了抓眼角,回头说:“你不卓而不群,是你不想吗?”
淡棕色的瞳仁在半明半暗的光影里,明亮又认真,“对了,你叫什么?下次我会记得避远点,免得衬托了你,还看不见你的卓尔不群。”
“你——”谭亦谦五官不受控地哆嗦着,说不出第二个字。
江骛赶时间,还是要扔下一句才走,“不说算了,挺大个人了,还那么小气。”
风裹着雪花飘进谭亦谦的眼睛,带刺一样扎得他生疼,他死盯着江骛消失的地方,半晌愤愤掏出手机。
“马上查江骛地址。现在,立刻,马上!”
光影里无数雪花激烈翻滚,那朵蒂娜月季悄然枯萎,温暖如春的二楼房间,落地窗前的高大身影,收回了视线。
陆嵊摩挲了一下食指尖,放下纱帘回身,谢沛堂立即双腿绷直,双手恭敬地交叠在腹部,打理精致的白发鬓角不知何时被冷汗浸湿透了,他眼睛下垂,连那双黑亮的皮鞋都不敢直视。
谢沛堂无声吞咽着口水,硬着头皮轻声询问,“陆先生?”
屋内静到能听到窗外呼啸的雪声,谢沛堂等待良久,仍是没有回应,他悄悄抬高眼珠,一道西装革履的身影出现在他视野。
谢沛堂胸口轰然一跳,赶快低声道歉,“抱歉陆先生,我是不小心……”
回应他的是公良也微笑的声音,“主人已经离开了。”
谢沛堂当即抬头,他面前是微笑着的公良也,他环顾四周,诺大房间空无一人,边茶几上的蛋糕和茶水纹丝不动,谢培堂脸上血色瞬时褪得干净,双腿发软差点没站稳。
“陆先生……”谢沛堂嘴唇蠕动,期待地望着公良也,“他、他老人家同意了吗?”
公良也仍是一丝不苟的微笑,“主人的事,我也不清楚。”
“谢谢款待,告辞了。”他拿出一只锦盒,“祝令曾孙生辰愉快。”
谢沛堂看着黑金锦盒失态了,从公良也手中急切夺过盒子,迫不及待打开。
红绸布里卧着一支钢笔,公良也挑的。
谢沛堂眼白分裂出血丝,他不愿相信着倒转盒子死命抖着,声音如同漏气的皮球,急速干瘪下去,“公、公良先生,怎会……只有钢笔吗?”
隔壁房间,谢清源打开书柜,第二层摆了整整一排——鲲鹏出版社出版的《易经》,谢清源随手塞江骛送的《易经》进去,又多了一本。
同时他爬上取书梯子,到书柜最高层,他挪开一本砖头厚的词典,后方是一小片灯光。
这堵墙装着一小块圆形透气窗,能看见隔壁。
谢清源心躁鼓动,他两手撑着两侧书架,倾身贴到窗玻璃,呼出的热气,在透明玻璃上熏出一团朦胧的雾气。
心跳声越来越响亮,谢清源屏息凝神,贴着小窗户往隔壁窥探。
下一秒,他瞳孔惊讶张大。
那名叫公良也的管家离开关上了门,房内没有第二人,只剩谢沛堂——
他那位耆德硕老的曾祖父,披头散发,状若癫狂地疯狂刨着一只破底锦盒,十根手指撕扯着锦盒里的绸布,口中不断重复着什么。
谢清源惊呆了,突然有东西在他口袋震动,他反应片刻才摸出手机。
看到来电,他打开手机静音,丢进了书柜里。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
江骛掐断了通话,点开微信找到谢清源留言。
发完他收起手机,离开了谢宅。
风雪密得天地成了一片,地铁已经停了,江骛取出寄存的书,放进怀里拉上衣服链子,看了眼出站口的监控,他摸出手机搜索回家的步行路线,走向没有监控的巷道,翻出口罩遮住大半张脸,进入巷道便狂奔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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