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话又说回来,世上又没有那么多观众……
“两位女施主!小僧来帮你们!”
只见一个身披蓑衣,手持禅杖的僧人顶着大雨走来。
飞溅的雨珠打湿了月白色的单薄僧袍,闷出僧人健壮的体魄。
好心的僧人附首,俊美如画的面容暴露在两人面前。
时愿和六味心里齐齐爆出粗口!
***!这***不是与他们在佛寺里见过的寄空法师么!
更糟糕的是——时愿还曾被寄空领路,两人面对面打过照面!
寄空柔声道:“这位女施主行动不便,小僧有的是一把子力气,可帮上一二……”
寄空顿了顿,眼前只剩一把油纸伞面,伞面几乎遮住半个身子,怎么也看不见人脸。
寄空有些闷闷不乐地解释道:“小僧不是坏人的!”
六味心里闪过各种想法。
他认出他了么,应该不至于吧,他之前在佛寺的时候有特意回避过寄空的打量,更比说这和尚行为很规整,他察觉到自己的抗拒,同样没有仔细看他的脸,并保持了良好的距离。
所以……他现在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只是单纯善心大发,弘扬佛的精神,还是认出了什么专门过来试探?
面对着寄空那张真诚的脸。哪怕是六味也一时间难以分辨。
“麻烦小师父了。”
但免费的劳动力不用白不用,六味一边示意时愿找机会离开,自己会解释一切,一边朝寄空伸出了手。
他们所处的乃是一条街前往另一条街之间的连桥,可以朝这边穿过杏仁巷抄近路前往客栈。
他们也只是看过整座松城的布局图,粗略规划了回去的路线,而后便打听过来,来之前完全没想过这桥台阶不少,以至于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寄空摇摇头,继续真诚道:“无碍,这是小僧应做的。”
寄空犹豫地看了一眼时愿:“这位女施主,无事吧?怎么……”
“家姐不惯常与陌生人讲话,如今…….”六味话中含义悠长,寄空也能听出来自己冒犯了,有些许尴尬地红了耳朵,他手忙脚乱地上前双手抓住六味的轮椅,一把提了来,这等轻松的姿态,的确对应了他所说的,有的是一把子力气。
在过桥的那段小小的距离内,时愿的伞面自始自终面对着他,就如同虔诚的向日葵追寻着太阳。
寄空根本不敢多看,等提着轮椅,一路走过桥后,再一错眼,却再也不见其踪影,寄空心中猛然生出些许异样,他注意到了不对劲。
时愿的动作太多明显了,到底是什么人会一直躲着自己脸都不给自己看?况且,一个普通人,能够消失得那么快么?
寄空心中疑惑起来,他低下头,紧紧攥住了手中的轮椅。
坐于轮椅之上,双眼蒙着白布,仍未所觉的少女此刻仍然心态平和,“她”似乎是注意到了时愿的突然消失,饱含歉意道:“小师父,见谅,家姐实在是受不了了,只能麻烦你带我回去了,到时候家兄定会热情招待感谢您。”
“啊?不必的,不必的。”寄空连忙拒绝:“小僧只是在践行信仰罢了,施主倒是不必如此客气。“
”要的,要的,这次真的是麻烦小师父了,不招待招待您多少过意不去!”六味温声道。
寄空又是拒绝。
过了桥,房子便拥挤起来,屋檐挨着屋檐,雨顺着瓦片流下。
走进屋檐之下,油纸伞被六味小心地收好,妥帖地安放在了轮椅下,偶尔背后寄空身上的蓑衣抖落几滴水珠,滴答在六味的肩膀上,六味便敏感地缩了缩。
寄空推着轮椅,目光不由得落在六味遮住双眼的白色缎带之上,轮椅上的人没有没话找话,客套半晌完,没了话题,便只是尴尬地攥住了轮椅两边。
寄空不由思忖道。
那双眼睛……到底是因为什么被蒙起来了呢?是因为眼盲,还是因为,那是一双……异色瞳,格外显眼?
要问问吗?
寄空有些犹豫,他抿住自己薄薄的唇,纠结再三。
这是否会冒犯到她?她若当真是瞎子,他又该怎么办?可她若真是佛门罪人,寄空又不能放走她。
寄空的目光三番五次在六味的背后晃荡,最终,僧人手攥紧,刚张开口口,就听见了轮椅上“少女”的声音。
二人声音几乎重叠,只是寄空的声音带着点不自知的弱气,被“六味”略微紧张而放大的声音所掩盖。
“小,小师父,你一直看我做什么?”身前的人紧张道,玉白的双手攥紧了自己的衣角,显然是鼓足了勇气所以才问出了口。
寄空如同被火光烫手一般抽出自己的手,轮椅停留在了原地,他支支吾吾道:“施,施主,我,我,小僧,小僧……”
面蒙白布的人咬着唇,面对着前方:“小师父,我瞎了许多年,尽管目不能视,其余五官却最是灵敏不过,我,我注意到你注视了我许久……”
“她”紧张地伸手拉了拉自己身上因为久坐,略带褶皱的衣物,不安道:“我哪里有问题吗?”
“不是的!施主!是我!是我……我的问题。”寄空小声道,他的手还是没有重新扶上轮椅,而是转了个身,走到了轮椅上的人的对面,才颤颤巍巍地征求道:“我,能不能看看你的眼睛?”
“……我,我的眼睛?”
“少女”猛然攥住了手。
“是的,施主,冒犯了,您的眼睛。”寄空弱气地哀求着,手却已经抚上了六味眼上的布。
你**是真的直接上手啊!人还挡到了轮椅面前!是真不给人逃跑的路!
六味心里骂骂咧咧。
这和尚还真是不容小觑。
不过好在,他这个人设已经骗了不少人了。
【天赋正在发作——】
寄空满脸愧疚,将白布重新绑了回去,磕磕绊绊道:“冒,冒犯了,冒犯了,施主……”
“少女”咬着嘴没有说话,半晌她才摁住裙摆,艰难地摇摇头:“小师父做事,自有,自有自己的道理。”
坚强之中带着点倔强的破碎,被冒犯被误解,甚至被揭了伤疤,还愿意理解。
这还拿不下一个区区小和尚?
六味嘴角微勾。
果不其然。
寄空的脸完全皱了起来:“施主,我……”
他嘴笨,完全不会解释,欲言又止许久,也只敢暗地里悄悄观察着轮椅上的人。
眼前的施主,并不是受佛门通缉之中的任何一个,他只是神经过于敏感,所以才错认成了别人,甚至还冒犯了人家。
寄空懊恼地闭了闭眼,他又搞砸了,一头撞进松城之中,被困在里面出不去,只能焦急地等待着机会,现在还错认了好人,功德尽损。
他在这里耽误这么久,现在回想起来,说不定那四人早就在松城封城前逃之夭夭了!此刻估计已经蹿出去好长一段距离,或许如今还在嘲笑他的无用!
他又搞砸了!
轮椅上的人沉默片刻,突然出声问道:“小师父,你是……在找什么人么?”
被喊住的寄空一激灵,连声道:“没,没错,我在,在找,几个通缉犯。”
“通缉犯!”六味惊讶地直起腰:“我也听说过了,据说是犯了大罪,惊扰了佛门中的几人,他们逃到了松城!”
“施主,施主不必忧心,佛慈悲为怀,小僧会保护好松城的。”寄空低声道。
六味很是符合人设的表达了一个平民对通缉犯的厌恶与恐惧,成功把“家中四口,兄妹三人带一娃相依为命,只想跑去中州看看能不能做生意的老实本分人家”植入到了寄空的心里。
寄空是佛门圣子,本人的性子虽然看起来偏弱气,但本质上仍然是强势的。
他能够在竞争激烈的佛门之中脱颖而出,本身定然带着不同凡响之处,其实力定然不简单,而反观他们这边,几个镖师捆一起都不是寄空一合之敌,时愿难说,但是顾定邦肯定不是对手,他现在身边还有一个容易被抓的“章鱼”,他们这方简直全是弱点。
是以,若是寄空一直怀疑自己,将所有精力用来追查他们,那他们四人不仅要面对鬼怪的追杀,还要应付佛门的通缉,未免太过辛苦了。
有的时候,能找点捷径,为何不找点捷径呢?
不如趁此机会,让寄空自己打消自己的怀疑,借用“灯下黑”之至理,与寄空同行,若是操作得当,未必不能让他当这个冤大头,阻拦万蕊教的鬼怪,为他们扫平前路的障碍。
虚构一个“家庭”,同时创造角色“家人”,发掘需求,以此造就骗局,这可是骗子的专业技能。
想到此,六味嘴上的笑容也愈发善解人意起来。
至于已经被寄空见过的几人,他六味不才,还略通变装的小伎俩。
寄空没注意到自己与这位施主的话越说越多,只是觉得投缘和庆幸。
他在佛门外并不擅长与人相处,总是畏手畏脚,不如在寺中快活。
过往在寺外,若实在无法沟通,便只会摆出一张冷脸希冀着击退旁人的热情,可这回是他自己先犯了错误,过往的经验全然不抵用处,好在遇见了这位名为“章缘”的施主。
寄空觉得自己遇见大好人了!
说着说着,身材高大,乍一眼看过去,便容易被其秀美的外表所攫取视线,仍不住将其认为清风朗月般美人的僧人,站在了屋檐下的阴影里。
寄空抿住了唇,骨骼随着咬紧的牙关收紧出两条极其绷紧的下颚线,阴影伴随着潮湿的雨点落在他的脸上,蓑衣里的热气烘出了汗,黏腻的汗珠顺着他的脖颈留下。
寄空苦闷道:“他们犯了大错,对我很好的师叔,便是着了他们的道,心性退化成了孩童,为了如智师叔,为了佛门,为了佛,小僧……”
他浓密的长睫垂下,殷红的唇抿成一条细细的线,寄空一字一顿道:“绝不会轻饶那群恶徒!”
空气之中寂静一秒。
连落下的雨珠似乎都停滞了。
半晌,寄空无措地理了理蓑衣:“不,不好意思,我,我说了点,不好的话,阿,阿弥陀佛!”
“……”
久久愣住,目视前方的人嘴唇动了一下,扭过头,似乎正在找寄空的方向,寄空连忙出声。
终于找对方向的“好人”顿了顿。
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充满理解意味的笑容,六味不禁夸赞道:“小师父!很有决心和毅力呢!”
轮椅上的人反身趴在轮椅背上,真诚地仰着脸,笑容渐渐加深,他斩钉截铁道:“我相信你一定会成功的!加油!”
他一拳应该能打死两个他吧?
可是骗这种和尚,还怪刺激的呢!
六味心里想道。
二人说说笑笑,竟像是久经重逢,又像是一见如故。
前往客栈的路上还要穿过一条名为杏花巷的小巷,这是一条居民区里类似于商业街的存在,时愿和六味本来是打算一齐去逛逛的。
只是现在只剩自己和身边的寄空。
二人转了个弯,轮椅在石子路上压过,淌过水坑。
寄空的动作霎时顿了下来。
耳边空耳嘈杂的雨声里似乎混入了什么不和谐的音调。
六味状似茫然地探头问道:“小师父,怎么了?”
寄空的唇瓣在颤抖,他的手紧紧攥住了轮椅的推手,他缓了半晌,才终于开口,声音嘶哑道:“咱们换条路走吧。”
躺在路中间的人突兀地呻吟一声,让轮椅上的人犹如惊弓之鸟般扭过头寻去:“怎么了?怎么了!”
只见这条江南水乡的小巷,青砖石瓦的楼房中间,一排又一排,杂乱无章地摆放着担架,有一卷草席,一匹布,有木架子,在各形各色的担架样式之上,则躺着四仰八叉,正痛苦着咳嗽的病人!
人群之密集,已经到了巷子所承受不住的程度,还有各种送来的人堆在杏林巷几个入口处,中间不断走动的似乎是杏林堂里的坐堂大夫,正口蒙白布,凝重着脸色吩咐弟子将他指到的人带进堂中。
这副场景,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什么。
寄空亦是见过世面的人,瞬间能够联系起封城的前后因果。
——松城之中出现了不得了的病。
“我们换一条路走。”寄空低声说道,将轮椅推回去,试图绕远路,将背后嘈杂且混乱的声响抛诸脑后。
但他们刚走出去没几步,只见眼前骤然出现几个头戴口罩的衙役,领头的那个明显一惊:“你们怎么进来的!”
随后他恼火地扭头瞪向身边的下属:“谁放他们进来的!”
寄空明显有些慌乱,他连忙推着轮椅上前,柔声道:“小僧与这位女施主是误入其中。”
但领头的衙役完全没有听他们解释的意思,只是自顾自吩咐道:“他们不能出去!”
寄空的喉结紧张地滚动:“等等,误会了,小僧是佛门……”
几棍红木横抽身前,全然挡住了去路,寄空身后仰些许。
衙役们面目皆是冷意:”二位,得罪了!跟我们走一趟吧!”
“怎,怎么了!”六味此刻恰到好处地慌乱道。
寄空满脸愧疚。
这该怎么和刚认识的朋友说,他推她回家,把他们两个都推进刑狱中去了?
关上的门被敲响了。
寄空紧绷的身躯一松,他还是不大习惯和寺庙之外的人呆在同一间屋子里。
他连忙起身上前,双手打开门房。
只见来人作揖就拜:“求寄空法师救救松城!”
“救救松城?”
听闻此话的二人皆是一惊!
来人是松城县令,确实如六味所记得对照,乃是南州朝堂上的革新派,也就是从申错创办的小学堂里,走出来的,为小皇帝储备的人才。
只是现在,他估计也记不得当时有个将他们从底层发掘出来的国师申错了吧。
六味隐晦地打量着松城县令,县令一身皱皱巴巴的官服,双目里满是红血丝,胡子已经有好几天没剃,整个人显得狼狈而焦虑。
县令瞥了眼六味,继续说明松城此刻的状况。
松城封城已有六七天有余,全然是因为松城出现了迄今为止,谁也未曾见过的恐怖病症。
病着先只是轻微咳嗽,而后身上会发一些小疱疹,这段平静的时期基本上持续有四五天,而后病症会整个爆发,全身出了脸部和双手都会长满肉瘤似的小疙瘩,被碾破会出现一种黄绿色的脓液,据说不止皮肤表面,连皮肤内里,内脏周围都会长满这种恐怖的东西。
与此同时,咳嗽会剧烈加剧,再也无法行动,强烈的痛苦会折磨整个人无法行动,只能呻吟,直至死去,死亡的时间随着个人的意志与素质各有不同,或许有人死得快,有人死得慢,但无一例外,死得绝不安宁。
县令瞪大自己通红的眼睛:“法师!如果我没猜错,松城之中定有恶鬼在捣鬼!只求法师揪出恶鬼!还松城一个平安啊!”
“短短十天,已经死了将近千人,再这样下去,松城危矣!今日我就要正式封城!严禁进出!调配城防军管理!”
寄空一惊,只见县令扑上前来,死死攥住了他的手掌,几乎要将他的手掌攥得变形,县令身上还散发着杏花巷中那些臭味。
“法师,我知道你们佛门规矩,只要您除了这恶鬼!松城绝不会让您寒心!”县令暗示道:“松城地处要道,往来客商所交过关税已至天文数字,今年松城的税仍未上交。”
“鬼……”
寄空有些发怔。
“没错!鬼!”县令肯定道:“没有任何征兆!涉及人数众多!除了那些吃人的恶鬼还有什么其他的可能!法师!法师……”
县令抓起寄空的双手:“我就只有你了,整个松城也就只有你能救了!”
寄空点点好:“好,小僧一定尽我所能!除去县中恶鬼!”
“好好好!这一切就拜托法师了!”
县令热泪盈眶。
县令亲自来见寄空,只是因为他是闻名南州的大法师,佛门圣子,能够祛邪除恶,但是六味只是一个,弱小的,误入进封疫区的普通人,县令无法将她放走,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排。
寄空表面上皱着眉头思索,但本人似乎已经无措至极,陷入两难之间。
六味倒是笑了笑:“小师父要去拯救松城之人,我有怎么好耽搁呢,就拜托衙役们为我家人托个口信吧,至于我的去处,我沉疴在身,泡在药罐子里多年,久病虽不能成神医,但磨磨药,打打下手什么的,亦是不在话下,若小师父还是放不下心来……”
坐于轮椅之上,蒙着眼睛的美人微微顿住,“她”低低垂首,外头的光落在洁白的肌肤之上,闪烁出些微光泽:“就请你拯救松城之后,再与我道一声‘不负所托’,我定会在这里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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