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智喜笑颜开地收下,但转脸却继续道:“你与他们这几位与佛特别有缘的人,是什么关系呢?”
如智老和尚对他没有恶意,反而是知道了点什么,所以在拐弯抹角地提醒他。
如果是关系的话……
什么样的关系能将他们这个萍水相逢的三人勾连在一起呢?
顾定邦犹豫片刻,正要说“朋友”二字。
但是身体猛然向旁边一歪,与此同时还有一样猝不及防的时愿。
三人带着一个鬼小孩黏在一起,在两张诧异的脸注视下,六味笑弯了自己异色的双瞳:“很明显!我们是一家人嘛!”
“嗯……”
如智露出那种看具有慧根的小娃娃的眼神,他点点头:“若是是家人就没办法了,都是信众,都是信众啊!”
他干枯的手拍打在六味的肩上,老怀欣慰。
小沙弥奇怪地摸了摸头,毕竟完全没发现眼前的施主有什么特别之处,最多就是长得特别了一点,不过往大了说,世界上长得特别的人多了去了,这家伙又算老几,又不是三头六臂的哪*。
但如智却已经带着从时愿身上薅走的两件饰品从容退场。
“那个和尚怎么回事?”时愿语气里带着点不自知的熟稔,她也是第一次见这个状况,难不成是因为六味是个邪教教主,如智看出来了?否则没必要这么为难已经交过钱的信众啊。
小沙弥被弄走了小费,也只能忍气吞声,毕竟干这事的是寺庙之中的老古董,如智师叔,虽然职位只是在藏经阁前扫地的扫地僧,但他是有大本事的人。
“跟小僧来吧!”小沙弥没好气道。
六味和顾定邦跟了上去,不过半天功夫,顾定邦抱孩子的模样已是有模有样的,偶尔脑子想偏了还能看见些许母性的辉光,不愧是自己生养出的孩子。
他们走出去几步,突然发现给他们付了门票钱的大腿不见了,连忙调转头喊人:“愿姐!进来啦!”
“家人……”
时愿仍然呆在原地出神,她听见叫喊声霎时惊醒,时愿动作却一顿,她感觉到自己的衣服底下有什么东西冒出来了,眼珠正在滴溜乱转。
她厌恶地压住那一块地方,轻轻用力:“眼睛,真是阴魂不散。”
随后,时愿微笑着抬头:“来了。”
她跟了上去。
寺庙之中金碧辉煌,到处都是珍奇稀物,连蒲团都是由上好的丝绸缝制而成,蒲团前的金像乃是一个有三人高,坐落于神龛之中的笑面佛陀,身材非常壮硕,双臂粗如藕节,脸上的肉堆起笑,在琥珀色的光泽下,犹如刚从锅中起出来的糖人。
六味皱了皱眉,不一样,跟外面那座几乎要到抵仙穹,又慈悲为怀的佛像完全不一样。
小沙弥介绍起了这尊佛,声音不紧不慢,有轻有重,显然不知介绍过多少次,他扭头看向三人:“这尊妙善福德佛乃是寺中有名且灵验的佛,若是你们想要参拜一二的话……”
他三步并作两步:“只需奉香即可!”
“不必!”顾定邦极其警惕道:“我们只找如梦大师求佛珠!”
“哎——施主先别着急拒绝啊!今日可只收您这个数!”小沙弥急了。
“放过我们吧。”顾定邦眉目安详:“我只是个帅气的穷光蛋。”
怀中婴孩一同安详地闭上了眼。
“那这位施主……”小沙弥期待地目光投向了时愿,时愿后退一步,躲到了顾定邦身后。
“这位……”小沙弥脸都快僵了,看向六味。
六味倒是没有躲避,而是露出一个亲切的笑:“小师父,这个事么……”
他含糊且暧昧地道:“或许这佛确实是极其灵验的,我也不是不想看看……只是。”
“您说!”小沙弥精神抖擞。
“外面那尊佛像是几时建成的呀?”
六味笑眯眯地问道。
“那尊大佛啊,据说是千万年以前留下来的,信众自发塑得金身!”小沙弥说到此,有些动容:“料想千万年以前,佛便救济世人,只愿渡得苦海无边。”
千万年的遗迹么?
六味琢磨着这个词句。
“多谢小师父为我解惑了。”
六味转身就走。
“哎?不是,这香?啊?”小沙弥满脸懵然。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大殿之中就突兀传出一声极其响亮的呐喊:“大师——就是他们!他们就是邪祟!我们兄弟几人真不是想逃捐!只是被吓得六神无主,只想求得庇护啊!”
只见一溜六个镖师被两个身材高大,肌肉健硕的武僧凶神恶煞地赶来,几个人狼狈得不成模样,刚刚跑去追人要钱的小沙弥皱了皱眉道:“你们几位施主,莫要在寺中对我寺中贵客放狠话!否则,我等就不客气了!”
这就是所谓的金钱服务的本质所在啊!
“还有……”小沙弥的脸黑了下来:“施主,你们未带足足够缘分却强行跑入寺中,寺中这泼天的福气,你们怕是……受不住啊!”
镖师中的老大满脸不可置信:“哪有什么寺庙进庙就要收钱的啊!”
武僧发出了一声质疑的“嗯?”,炽热的呼吸伴随着雄壮肌肉的起伏扑打在几个镖师脸上。
小沙弥抬起头:“施主你们对我佛有意见?”
“……”
“不敢不敢,小师父,我们这就走!”
旁观一切的顾定邦摇摇头:“真是天真,这还没完呢。”
“他们是从中州来的吧。”时愿摸了摸下巴道:“中州和南州一直在打仗,不知南州习俗也是应该的。”
六味没参与进这种对话,毕竟他此刻是不谙世事的,从小被囚禁的邪教教主,只是他看着试图和小沙弥据理力争的镖师们,心里隐隐有了个想法。
“愿姐,中州和南州已经握手言和了。”顾定邦道。
“握手言和了?”时愿揪着自己发丝的手一顿,讶异道:“我记得我前阵子去中州,他们还在打仗啊……”
“前阵子?他们和好已经大概十几年了吧。”顾定邦吐槽道:“你这前阵子有够前的。”
时愿不置可否,感叹道:“世事易变。”
“施主?真不拜拜?这香很便宜的!”
六味推开在身边探头探脑的推销人员,意味不明道:“小师父,他们可是中州人。”
“是,是啊?那怎么了?”小沙弥疑惑。
正好在这时,大殿外走出一个身形高大,眉目如画的白衣师父,他轻飘飘地走近,满脸的佛门圣子之味道,几位僧人连忙问候道:“寄空师兄!您怎么来了?”
寄空扫了一眼镖师几人,径直往看热闹的六味三人而去,他朝时愿行礼,温和道:“施主,师父已经在禅房等您了。”
顾定邦眼一瞪。
***,大人物啊!居然让住持如梦大师等她!
时愿点了点头:“这两位是与我一道的……家人,我们一起去……”
寄空饱含歉意地打断道:“施主,这位施主可能无法与您一同去。”
被目光聚集的六味挑眉。
“如智师叔正在等您。”寄空手握檀木佛珠的手作掌指向一个方向,只见方才跑掉的如智和尚正笑眯眯地站在侧殿门后,朝六味点了点头。
应该是那位师父之前说过的额外服务。
“请你们二位施主随我来。”寄空带着时愿和顾定邦离开。
六味回头看了一眼傻眼的镖师们,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我佛慈悲……”
如智双手合十。
递给六味一条红绳。
六味提起,只见红绳中心正固定着一颗血色的舍利。
他眸光微动。
“如智大师,为何给我这个?”
如智拨动佛珠:“施主此行,怕是路不够平坦。”
“你知道我要去哪?”六味问道。
老和尚一顿:“知道。”
“出家人不打诳语?你是否也是如此?”六味又问道。
“呵呵,老衲自是我佛虔诚信徒。”如智回避了问题。
六味定定地注视着舍利佛珠,低声笑起来:“这颗舍利,这么给我好吗?”
如智答道:“如何不好?施主此番前去,怕是凶多吉少,只愿这颗舍利,能够助您一臂之力。”
此番前去?
凶多吉少?
六味琢磨着这两个词。
没错,这一次转生,他明确有了自己的目的。
他要前往中州,搜集天阶散落下的碎片,模拟器与天阶的碎片之间关系密切,他想借此,抓住关键。
可这一切,面前的老和尚又是如何得知的?
不,六味很快推翻了老和尚清楚自己想法的假设,这种小伎俩,他也常常用,模棱两可的话语,配合着含糊不定的语气,就足够达成这种神乎其神的效果。
如智压得低沉的花白眉毛下,是一双清澈的眼眸,很难想象,这个如此年迈的和尚会有这种年轻又苍老的眼睛:“施主,待您离开此门之后,万望切记,远离佛门中人。”
“佛已经不干净了,佛也再也不是千万年前的佛了。”
六味一愣。
如智干瘪的侧脸却恍然浮现出顶上大佛身上,几分暗淡的神性,他轻声道:“施主,佛也就只是到此为止之物了,万望您莫被佛的遗骨所蒙蔽。”
他深深鞠了一躬:“施主!望您能达成所愿……”
如智抬起头,深切且痛苦地仰视六味:“亦达成我等所愿。”
“……”
六味沉默片刻,久久没有言语。
“……我只是个小小医者,没有大师您那么伟大的志向。”
随后他叹了口气,眉头竟在如智大师期待的目光下皱起,白净的面孔之上,只有纯然的不解与疑惑。
他手中捏着舍利子的红绳,衣袖捂住嘴,有些苦恼道:“为什么都把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呢?是因为我长得奇形怪状么?偶尔还是会有点难过呢。”
如智大师一愣。
他,认错人了么?
六味收起舍利:“认错人了,可惜我没有道德,所以我并不会把舍利退还给您,就像您不给我们退进门钱一般,这是您应得的教训。”
“因为老实说,我还蛮讨厌这种行径的。”
“在佛的见证下,我可没有撒谎。”
六味转过身,背对着如智大师。
如智大师呆呆地看着六味的背影。
他真的认错人了么?
“不过,还是感谢您的特别服务,我会铭记在心的。”
六味打开了偏殿的门,微微侧脸,浅淡的眼眸微微弯起,朝后挥了挥手。
话既已出,谁知道是真是假呢?
坏掉的佛,是否能够分辨出他的谎言吗?
顾定邦抱着怀里的孩子出来的时候,小孩脖颈间多了一条灰白的佛珠,据如梦大师所言,此佛珠能暂时庇佑这个特别的生灵。
至于特殊在哪里,怎么特殊,如梦大师为难的表情,顾定邦还记得一清二楚。
显然,这孩子并不像表面……
呃,他表里如一的不简单。
顾定邦逗弄着怀中孩子:“你什么情况,连如梦大师都看不穿你的跟脚?”
怀中孩子笑呵呵地伸出手与顾定邦玩乐。
时愿慢他一步从禅房出来。
她似乎与如梦大师是老相识,很熟稔,甚至还能拿到如梦大师的内部友情价折扣。
此刻云淡风轻地走出来,尽显大佬风度。
二人一齐走至大殿。
发现被如智叫走的六味正站在大殿的门外,双手扯着头上的布巾,看着前方的顶上大佛,不知在思索些什么,山顶清风拂过,吹起他轻薄的衣衫,衣衫没了腰间束带系缚,灌满了风整个朝旁边扬起,伴随着他若影若现的白发,他侧目而视来,颜色浅淡的异瞳荡漾着波光。
六味殷红的唇弯起,朝他们一笑道:“家人们,我找到了好心人,愿意送我们一程。”
顾定邦和时愿上前一看,只见镖师们唯唯诺诺地躲在六味身后,看也不敢看他们两眼,同样避着门口的小沙弥走,里头的老大勉强前进一小步:“几,几位,我,我们镖局,要回中州,咱,咱们应该顺路。”
得,连声音都是哆嗦的。
顾定邦只觉一言难尽。
他忧愁地看向“前邪教教主”。
不是,你对他们干什么了啊?
六味竟好像知道了他心中在想什么似的,慢条斯理地补充道:“我可什么也没干哦。”
当然,此乃谎言。
佛寺之中。
南州之中有不少佛教分流,但是最主支的唯有这支,千万年前,便与佛同行,直至仙神远去。
他们许久未能联系上佛,哪怕耗费无数金钱为其塑上金身,企图借此与佛交流,却始终不如意。
直到……此刻!
如梦大师提起油灯,渺小的身躯朝上仰望,只见约有百丈余高的金佛竟正以特定的频率散发着光亮!
他颤抖着脸,颤抖着身躯,颤抖着唇,油灯从掌心松落,他缓缓合十双手:“我佛,慈悲——”
油灯落在山洞平整地面,火苗在流淌而出的灯油之上燃烧,照亮如梦大师疯癫的脸。
“砰——”
桌案之上佛经掉落。
寄空扭头看了一眼,俯身将佛经捡起。
将佛经重新摆放至桌案中心,可佛经的主人却很明显厌恶此等动作。
又是一个极大幅度的扫开,佛经再次朝桌案之外跌落。
寄空眼疾手快地接住。
细眉缓缓皱起。
“如智师叔,您怎么连佛经也扔呢?”
寄空喃喃自语。
他望着眼前蜷缩在一起的如智哑了嗓音。
如智此刻一身僧袍被撕得细碎,露出内里肌肉干瘪的身躯,躯干之上还有数不胜数的疤痕,他撅着嘴,听见寄空的问话,将脸撇到一边,怀中抱着陪伴了自己几十年的扫把嘟囔道:“什么佛经!呸!难看!不好玩!我要吃肉!我要吃大肉包!要吃大肉面!”
寄空试图劝说道:“如智师叔,咱们是和尚,只吃素,不杀生——等等!师叔!师弟不能咬啊!”
被如智扒拉上的小沙弥立刻地试图躲避,可他怎么躲都被提前预判了方向,混乱之中被扑了个彻底,只好无奈地任如智啃住他的手臂磨牙。
寄空弱气地围在一边手忙脚乱地想救下师弟:“如智,如智师叔,你,你别咬师弟啊!你咬我也行啊!”
他伸出手撸起了自己的袖子,露出自己月白色的手臂,眼尾着急得生出些许殷红。
如智却怎么都不理会,似乎是认准了“磨牙器”,小沙弥生无可恋道:“师兄,我脏了。”
“啊!师弟,我,我一定能将师叔拉开的!你,你等等我!”寄空一边小心翼翼地上手,意图拽开这只咬住人不松嘴的蚂蝗,一边绞尽脑汁地安慰道:“师弟你不脏!师兄等会儿打水给你洗洗,没事的,没事的!”
“寄空师兄!师父叫您!”
寄空抬头,混乱之中的小沙弥和如智也一同扭头,看向被撞开的门,来叫人的武僧中气十足喊道:“如智师叔这边!我来帮忙!”
武僧撸起袖子,露出内里健壮的身躯,爽朗道:“小和尚别的没有,有的是一把子力气!”
“……”
“阿这,啊这,师弟你下手轻点。”寄空小声嘱咐道。
“放心!”武僧拍了拍自己的肌肉,露出大白牙:“包师叔满意的!”
感受到威胁的如智默默松开了嘴。
似乎是一夜之间。
原本功力高深,寺中公认的佛法精深的如智大师,却突如其来的疯癫了,心智退居成了稚童,连“佛”也忘却了,每日便是哭嚎着“无趣”、“没意思”、“我要吃大肉包”这几句话。
谁也不明白缘由,几经调查,却始终撞入死胡同。
如智堪称寺中第一人,在整个南州亦是排得上号的顶尖高手,这等高手,怎么会在无人察觉,无人被惊动的状况下,疯了?这简直是天方夜谭,拿出去做话本子都会叫人耻笑的荒谬情节,居然在现实上演。
寄空哀伤地叹了口气,毕恭毕敬地告别:“如智师叔,等我见完师父,我再回来侍奉您。”
寄空抓着佛珠,打开门,正要离去之际,却突然听见如智高声呐喊。
——“寄空!寄空!寄托是一场空!别寄啊!寄空!”
寄空欣喜地扭头:“如智师叔!您认出我了?”
回应他的是老和尚一口啃上了武僧泛着蜜色的手臂:“嗷呜!蜂蜜小馒头!”
“……哎哎哎!别说,咬着不痛啊!”
“因为师叔牙基本都掉光了吧,师兄!知道也别说出来啊!不敬师父!”
寄空回头离开,头微微垂下,眼睫颤动,别开脸,试图遮住眼角一抹失落的殷红。
瓢泼大雨倾盆,大雨泼洒在了柏油路上,过于满溢的路面留下或大或小的水坑,马车飞驰一般闪过,溅出大大小小的水花。
身披蓑衣的衙役顶着满头的雨水,随手撇开脸上湿乎乎的,黏腻在脸上的碎发,随便一动弹,闷在蓑衣里的热气就往上涌,让他不甚舒适地活动活动了肩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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