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静和默了默,耳尖红了少许。
他特意去了生辰宴,被告知不便相聚,离开的时候心有不甘,便在门外多等了会儿,刷了些许“礼让友朋”的声誉。
恰好在离开之前,他接到了先祖的预告,多等了一会儿,于是便发现了楚淞君披着件小披风,和他那个高大的医童,偷偷翻墙出了门。
谢静和便做了一回黄雀,跟在了楚淞君身后,直到现在忍不住跳了出来。
“整个西京之中,似乎帮派猖獗,同时存在着鼠帮,猫帮,狗帮等各种小团体,如同附于西京之上的苔藓……”
谢静和对此并不了解,闻言点了点头。
但他出来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目的:“楚大人就和我父亲在此不远处办公,我瞧见大理寺中人了,淞君,若你不想被发现,最好离开这里,否则他们一定会发现你在此,抓你回去。”
谢静和这边关切道:“而且若是被我父亲发现了,他定是要找机会参上你一本,罪名大约就是‘劳费民力’,咱们最好快点走。”
他最是了解不过他父亲了。
楚淞君立刻意识到了这是楚秉天在抓捕温韶:“好!那我们先去北城区!”
北城区有不少帮派,而既然是帮派,那么或许能从他们口中问出点大理寺不知道的消息。
要将楚淞君送回家的话憋回喉咙里。
谢静和招来马车:“好!”
北城区位于皇城脚下,本该治安良好,可惜轩辕朝中,帝皇势力衰弱,无法与世家抗衡。
帮派察觉到这一点,便一点一点渗进了北城区之中。
谢静和这等光风霁月的公子,自然是不了解帮派的,甚至因不了解反而有些跃跃欲试。
不过他对此什么态度都不妨碍。
以他谢氏公子这等身份,足够让所有好意都围绕于他的身边。
帮派作为藏在暗地里的老鼠,它们最是明白什么人该惹,什么人不该惹。
而身为王朝顶端世家的一员,自是看他们小儿抱金,招摇过市,都要围在他们旁边,一边夸走得真好看,一边将暗地里的阴暗心思藏进最深处。
否则,老鼠们就该迎来最恐怖的清理。
北城区最大的帮派名为“豹眼帮”,从楚淞君这个肩带楚家家徽的进入街区的第一步,就认出了这是大理寺寺卿独子,第二步,才注意到了他旁边的谢静和,知道了这是谢氏贵子。
豹眼帮的老大是一八九十岁的老妪,一双眼睛锐利如豹,为人既阴狠又毒辣。
她被底下人通知家里来了贵客,粗粝的手握住拐杖,呸道:“这些金做得主儿最近怎么老爱往这儿跑,老婆子我还做不做生意了!”
她嘴里嘀咕着,却还是不得不亲自上阵,跑过去看场子,让底下人务必注意,别吓着羊羔崽子,否则“豹眼帮”就没有以后了。
老妪身边养了个男奴,相貌清秀,身材高大,这是老妪身边第十个男奴了。
他接了消息,贴耳道:“帮主,金娃娃是来探案的。”
“啧!晦气玩意儿,这豹眼帮治下哪来案要探!”老妪轻啧一声:“这些金娃娃就是想一出是一出,若真叫他们见见世面,便是要吓的梦魇,找几个人演上一出好戏,忽悠走他们,通知那些当差的,赶紧把这些金娃娃弄走!”
老妪年纪大了,身手瞧上去并不利索,男奴便传达下命令,低眉顺眼地扶着老妪上街,暗中盯梢。
她年轻时于南州学了秘术,得了一双鬼眼。
靠着这些,回到西京后便立刻混得风生水起。
意气风发之时,也曾妄图挑衅过世家威信,可最后她才明白,有些庞然大物必是招惹不得,更别提捋其虎须。
她走路走得不紧不慢,正如同一个普通的老太婆行走在街道之上。
可路边的行人们却在瞧见她之后脸色剧变,越走近那两个金娃娃,真正的行人便越来越少。
人越来越不对劲了。
谢静和脸色绷紧。
他们不像是百姓,眉宇之间反而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凶煞之气。
谢静和瞬间回忆起来《长寿宫鬼宴图》之中血腥的鬼宾客,下意识靠近了楚淞君。
他轻声道:“拉住我的手,淞君,这里似乎很不对劲。”
谢静和的手带着点颤。
比起试图给他人安全感,此刻的谢静和或许更多的是向他人汲取安全感。
这种可怜的症状来自于最近的鬼画之灾。
于是,楚淞君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
谢静和这才稍显冷静:“帮派就在我们身边,他们好像围住我们了,别担心,我带的侍从们足够厉害,应该能够应付他们。”
楚淞君歪头瞧了眼那些人:“等等看,他们不敢对我们动手。”
谢静和点点头。
这些帮派中人,显然没有察言观色到离谱的程度,他们开始了他们的表演。
首先上场的便是因不识字,而签巨额借贷的商户。
紧跟着便是下跪祈求。
之后跟上了反派们嚣张的脸面,面对旁观者趾高气昂的作态。
反派演员演技优良,看客一瞧,便有种恨不得上前扇一巴掌的手痒感。
更别说,这里还刚好有两个本该热血无畏的世家子。
他们就只等着“龙傲天”龙躯一震,而后顺利在几番打脸之下滑跪。
这些帮派很是会玩,情绪价值直接提供到位。
楚淞君心中惊叹道。
真是人才啊!
这招糊弄了不少人吧?
楚淞君突然注意到路边走近来一个老婆婆和一个年轻男子,心中不由揣测。
等会这两位是什么戏份。
“哐当——”
是拐杖掉地上的声音。
老妪张着嘴,开合半晌,颤抖的手忍不住揉了揉眼。
她死死盯着楚淞君,脸上浮现出一抹惧怕。
所有人都不忍住被她吸引了视线。
只见她突然健步如飞。
“您,您来小的这儿,是有何要事要办?”
她的眼瞳深处,只见街道中的孩童身上逸散着冲天阴气,一只两只三只,数也数不清,无数只横死的鬼影扒在孩童的身上,血色猩红的眼眸密密麻麻地在他的身上睁开,而那与万鬼共舞之人。
却只是云淡风轻地扯了扯衣袖,阴气森森的脸上噙着笑。
人死有时会化恶鬼,恶鬼往往以人为食。
老妪年轻时在南州听过一种说法。
恶鬼也并非无法驯服。
只是让满身杀意的恶鬼供人驱策,是极难一件事情。
真正能成功者往往是极恐怖之人,否则又该如何让恶鬼臣服?
而如今此人冲天煞气,满目猩红,浑身役鬼。
这漫天匍匐于脚下的鬼影。
究竟是如何调教出来的!
究竟是何等惨烈的法子,何等狠心的手段!
老妪不敢深思。
她光是想一想便浑身颤抖。
连她都对此感到惧怕。
“请吩咐!”
楚淞君疑惑地歪了歪头。
莫名其妙上座了。
老实说这是当今大理寺寺卿还能够理解,毕竟算是上司,他们偶尔也会当官家的线人。
啊?什么?是大理寺寺卿独子?让豫章楚氏祠堂烧火的楚氏贵子?
哦,那没事了。
豹眼帮瞬间佩服起了老大看人的水准。
“大量人口流动?”老妪重复了一遍:“大量人口流动……”
老妪毕竟是见过世面的。
她年轻时也曾见证过某些鬼靠着仪式蜕生成诡,获得无上力量。
她顿了顿:“您是在找什么吗?鬼什么的。”
她隐晦地瞧了一眼楚淞君。
他身上那些恶鬼还是无法满足他吗?居然还要再抓其他厉鬼。
“或许……”楚淞君摸了摸下巴。
老妪仔细思量了片刻,告知道:“西京人口管理严格,良人失踪基本上都会被大理寺调查,至于黑户,这些人大理寺自然也有关注,老婆子这边的情报,近期并没有发生过大量的人口消失与死亡。”
“不过……”
西京严格的人口管理,是防着某些东西在他们的地盘搞事,但如果是自己人搞事情的话,自然能够想方设法地绕过,而不被发现。
“如果是世家中要买奴仆的话…….”
老妪没将话说死,但是那种言外之意是十足传达到了。
“这种事情,并非是我们帮派能够清楚的,世家的事,谁又敢清楚呢?”
旁听的谢静和身体一僵。
不悦地瞥了一眼老妪。
他们谢氏自然是风光霁月之君子,岂是这等小人能够置喙的。
谢静和气鼓鼓的,却没有开口,继续等待楚淞君说话。
楚淞君思忖道。
如果是世家,的确能够轻易将人运进来,还不会留下蛛丝马迹。
但是世家为何要搞将整个西京湮灭的灾难?
这并不符合世家的行事逻辑,他们以家族利益为重。
轩辕朝可并非皇家天下,而是世家天下。
他们为何要将西京毁掉?这毫无利益可言。
楚淞君将世家这个答案放进心里,作为备选。
毕竟也不能排除有什么脏东西污染了某些人的思绪,让他们觉得这里面有利可图。
“还有没有其他可能?”
楚淞君不厌其烦地再次询问了一遍。
他总是需要更多的消息和线索,才能找到头绪。
“这……”
老妪同样在思索。
心中隐隐存有不安。
西京之中,是要发生什么大事了吗?
她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楚淞君见此双眼微眯。
门外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动。
混杂着豹眼帮中人的尖叫:“什么东西!它弹过来了!”
侍从们瞬间围绕住谢静和与楚淞君。
楚淞君瞬间意识到,是蛇追过来了。
逞凶斗狠的西京恶棍帮派,在蛇的追猎之下,只是不堪一击的玉像。
楚淞君身上的衣物突然鼓动起来。
血肉鼓起了肿包,而后瞬间变小。
蛙卵孵化钻进了他的身躯里。
“我们快走——”
逃跑的过程兵荒马乱。
等到血肉之中的蝌蚪不在攒动,楚淞君这才松了口气。
谢静和不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整个人有些惊慌失措,他紧紧地拽住了楚淞君的手。
脸上皆是对未知的不解。
谢静和欲言又止。
谢氏先祖为了给儿孙开眼看世界,提供给了他一幕蛇吃人的画面,那条蛇谢静和无法形容,单只是看着便只能想到恐惧。
他喃喃自语:“这或许该通报给城防司,有什么诡异的东西入侵西京了。”
楚淞君注意到了老妪未尽之语,带着老妪一同逃窜。
等到了安全地界,立刻上前便要去逼问线索。
老妪披了一件麻布衣,原本拄着拐杖,可跑起来才知她完全没瘸,只是装相,那个男奴跑得甚至还没她快。
楚淞君拦住她:“你对此还有什么猜测!”
老妪立在原地,没有答话。
楚淞君意识到了不妙。
王佑鱼小心上前,正要去拍拍老妪,却只见老妪的麻布被掀开,一股无名风猛然拂吹而过,老妪的□□在众人面前瞬间坍塌成了一堆细沙。
细沙中心只留下了一颗还在鼓动的肾脏,跳得还很年轻,红青色的筋裹在薄薄的皮肉里,血液顺着他们的管道流出染红了细沙堆。
“啊——”
王佑鱼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叫声。
“她跑了。”
楚淞君微微眯起了眼。
那个男奴默默瞧着这幅场面,绝望地闭上眼。
“为什么要跑?”
还付出了自己一颗健康的肾脏。
老妪的态度前后出现了矛盾,她在惧怕他的同时,又猜出了什么,决定顶着这股惧怕,直接离开?
想必豹眼帮老妪是不会再回去了,这等人狡兔三窟,抓?一时半会儿是抓不住的。
不过没关系,这次没问出来,他还有下次。
只是正在楚淞君思忖的当下。
他被别人逮住了。
“我儿,你在这儿做什么?”
楚秉天的声音突然出现了。
“静和,你怎么和楚秉天的孩子在一块!”
谢尚书颇为崩溃的声音。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谢静和再次靠近了楚淞君,顿了半晌才佯装镇定道:“淞君生辰,小子特带他前来游湖。”
“静和?”
谢尚书怀疑人生般地后退一步。
他们俩还身后押着一个人,正是将将被他们从梅花小栈之中逮住的温韶。
温韶的头垂落,发丝披散,遮住了眉眼,在大理寺严密的看管下,无法出逃。
楚淞君瞥了眼温韶,又轻轻地别开了目光。
他对于温韶的态度,既不仇恨,也不畏惧,只是平常。
对于他而言,他并不是很在意鬼画案的始作俑者,落于楚秉天手中,证明了这位凶手不会好过。
对于他来说,世界上有其他令他更加值得他在意的东西,占据了他全部心神。
比如,迫在眉睫的西京死亡循环。
楚秉天倒是不如谢尚书反应大。
他没想到半路碰见一个大惊喜。
他抹了抹楚淞君脸上的灰,沉吟良久,道:“要不要一起来?”
谢静和迟疑地低头看了眼楚淞君。
楚秉天没有给他们拒绝的机会。
他显然还惦记着今早自己的提议,并决定实行。
大理寺。
楚淞君在里面看见了不少熟悉的面孔,皆是楚氏族人。
在楚秉天差点把楚淞君顺手捞进审讯房里之前,他们连忙做出了提醒。
哪怕是楚氏先祖眷顾之人,四岁生辰进审讯室也多少有点不吉利了。
这是小孩子该玩的吗?
楚秉天本不想理会,但楚淞君自己也不想进审讯室之中,也就只好无奈作罢。
温韶是鬼画案的要犯。
受几十个世家的联合指控。
若是可以,她或许会被世家们凌迟十几遍。
这也意味着,时间紧迫,为了撬开她的口,得上大刑。
楚淞君暂时不想把自己搞得脏兮兮的。
所以他这次就提前吃上了备受好评的糖炒板栗,大理寺众人的推荐自留款。
新鲜出炉的,比之前冷上些许的好吃一点。
“……”
谢静和也在楚淞君的身边。
接过楚淞君递过来的板栗,谢静和端详着突然道:“我还以为你会很不待见我呢……”
楚淞君给影子里丢板栗的动作一顿。
谢静和的脸拢在大理寺庭院中的树影下,白净的皮肉上蒙上一层光:“我明明说好要关照你,却还是……”
谢静和挥开侍从,神情很是复杂:“我是说,原本应该是我失去血肉的。”
他顿了顿:“但是那一刻,我犹豫了。”
他在指什么?
楚淞君:“”
大郎拉着他的手晃荡,他还想再吃一颗。
“世人皆说我玉人之姿,我本也曾自傲于此,可区区一只恶鬼便叫我现了原形。”
谢静和注视着树影,轻声道。
“狼狈,羞愧,谢静和只是先祖余荫下的废物,当恶鬼缠上来的那一刻,我毫无头绪,只觉万事休矣。”
“不,第一幕中,你帮了所有人。”
楚淞君指出道。
“你只是对自己太过苛刻,若是你后退一步,便知你的表现足够好,毋需担忧。”
毋需担忧……
谢静和一愣。
“我的身前从来没有人,我的身前是一片雾。”
“每一次我下笔之时,都在犹豫,我是否能一气呵成,不留半点瑕疵。”
“我不知道,我不明白,我不清楚。”
谢静和扭过头,深深地看了眼楚淞君。
“……毋需担忧,确实如此。”
他轻轻勾起嘴角。
一字一顿,声音颤抖:“我能否…….”
楚淞君立刻点头。
朋友,自然并无不可,倒不如说他们已经算是朋友了。
谢静和兴奋到瞳孔都不自觉地放大:“我能够追随你!是我这辈子最不会后悔的决定!”
楚淞君:“?”
等等,什么追随?
谢静和还未解释,突然脸色大变,他却猛然扑于楚淞君身上,脸上的五官突然像蜡一般融化了。
“怎么——”
孩童瞪大双眼。
温韶微微眯眼,唇边残留着蜈蚣扭动的身躯,只见两指宽,几米长的蜈蚣猛然甩在了谢静和的身上!
大郎猛然冲出楚淞君的影子,扒在了温韶的脸上。
未知的攻击让这位刚刚越狱的蛊女发出一声哀嚎。
纤长的蜈蚣呲溜一声钻进温韶的胃中,女人修长的手试图掰开脸上的东西,伤痕累累的躯体于空中如虫般扭动!
剧烈的痛楚如同钢针一般扎进她脸上的皮肉!
“谢兄”
楚淞君的声音带着些许茫然。
众鬼婴连忙把决明拽了出来,毕竟大家伙都是义务教育之落网之鱼,但决明好歹有点婴幼儿医学熏陶。
谢静和连嘴都没了,自然什么也说不清楚,他揪住楚淞君的手,连痛呼都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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