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们决定到国外去旅游告知罗伊时,她说的玩笑话。
虽然是玩笑话,但字里行间里,尽是母亲对孩子长久不归家的抱怨。
宋淮意晃了晃脑袋,装作飞机颠簸造成的动荡,往叶琮鄞身边靠:“记得的,我记得的。”
像邀功,又像是不甘心就这么被小瞧,叶琮鄞还没说话,他由自顾自地往下补了一句:“我记忆力很好的,记得牢牢的。”
叶琮鄞:“那为什么不回家?”
宋旭和罗伊就这么一个孩子,再如何豁达,又怎么可能不想念呢?
无非是不愿看见他不能如意,所以忍耐着思念与分别的悲伤,不曾说出口的。
宋淮意呢?
他又是因为什么,才选择一次又一次地在外漂泊呢?
“我在寻找机会。”宋淮意的回答很轻,眼里的朦胧睡意早已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亮晶晶的、让人看不懂的神色。
叶琮鄞心头微动,猜测的念头浮起,又被摁下,只是某些东西并不会那么顺从的听话,即便意识三番两次的想要将其驱散,可它还是坚定不移地汇聚在一起。
他问:“什么机会?”
开了口,叶琮鄞发现自己的声音在不知不觉中哑得厉害。
宋淮意沉默片刻,突然粲然一笑:“秘密。”
记忆与现实重合,心头那点微妙的情绪更浓,叶琮鄞几乎是没有经过思考的,就将询问脱口而出:“什么秘密不能告诉我?”
什么秘密不能告诉琮鄞哥哥?
他们的过去那样的亲密无间,稍稍年幼的孩子是那样的信任邻家的哥哥,不论大小事,都会抓着机会跟对方讲了又讲,要不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一顿饭吃多少米,估计他会将这都清清楚楚的告诉叶琮鄞。
天真的小孩以为自己偷偷告诉哥哥之后,那些事情就会成为自己和哥哥之间的小秘密,即便许多次,他将那些瞒得天衣无缝的小秘密告诉心心念念的琮鄞哥哥之后,就会被爸爸妈妈发现端倪,荣获批评——
包括那次他说看见了爸爸妈妈亲亲的小秘密后,当天晚上回去就被妈妈勒令,以后走到三楼的楼梯口前必须先喊“爸爸妈妈”,才能到走廊上去。
即便如此,宋淮意也从不曾怀疑过叶琮鄞。
很遗憾。
如今,叶琮鄞想,他已经失去了过去那样的特权。
这么想着,他叹了口气,遗憾而悲伤:“好吧,我不能知道你的小秘密。”
宋淮意没被浮于表面的情绪给骗到,或者说,叶琮鄞本来也不打算骗着他说出所谓的“秘密”,毕竟他眼眸之中的笑意是那样的明显。
“以后会知道的。”宋淮意顺从的张开双手,自然而然的环住了叶琮鄞的脖子,小声说,“总有一天,你都会知道的。”
等到那时,所有的选择权都将握在你的手中。
叶琮鄞不知道宋淮意心头的盘算,他将人抱上空姐推来的轮椅,提前走出廊桥。
此刻的m国正是深夜,但密密麻麻的灯光将机场照得亮如白昼,让刚下飞机的人失去了对时间的概念。
叶琮鄞推着宋淮意往外走,夜风习习,吹在人身上,难免觉得有几分凉,好在他下飞机的时候并未将毛毯收起来,此刻搭在宋淮意身上,倒也不担心人生病感冒。
自从部分记忆找回后,他总是习惯性地将宋淮意视作瓷娃娃。
毕竟记忆中有很长一段时间,宋淮意不是在生病,就是在生病的路上,叶琮鄞难免会多照顾他一些。
“琮鄞!淮意!这边!”
刚刚走出去,远远的,就看见了举着牌子晃的罗姨,叶琮鄞不由自主的加快步伐,脸上是自己都不曾察觉注意的灿烂笑容。
这种发自内心的快活,已经很久很久不曾在他身上出现过了,以致于短时间内大脑根本不曾意识到主人此刻的情绪。
宋旭也快步朝两人走过来,接过工作人员帮忙推来的行李,他付了小费,便推着两个没什么重量的行李箱跟在两人身后。
“太夸张了,妈妈。”宋淮意抱住了罗伊递来的花束,明明唇角上扬着,却还是忍不住抱怨,“这个点,机场根本没有人,你举着那么大的牌子都不累吗?”
罗伊才不在乎有没有人,她哼了一声,将另外一束花递给了叶琮鄞,张开双手,轻轻抱了抱:“欢迎你,琮鄞。”
情绪本身就具有极强的传染力,此刻,更是渲染出了言语无法形容的欢快。
叶琮鄞抱着花,生出了些羞涩来。
这样过分庄重的欢迎,多多少少会让被欢迎者感受到那种被围观的尴尬,叶琮鄞也不例外。
但,他还是很喜欢。
“好了好了,有什么话咱们回家再说,时间不早了,咱们还是快点回家去吧。”宋旭出声提醒。
罗伊闻言,连连点头:“对对对,先回去先回去,做了这么久飞机,累了吧?家里的阿姨炖了汤,你们回去吃了饭,洗漱完就能好好休息了。”
“帮我拿着。”
叶琮鄞俯下身子,对宋淮意说了一句,随后将手中的花递了过去,怀里要是抱着一束花,可没法推轮椅。
这么大的两束花,抱在怀里,几乎将宋淮意整个人都给挡住了,还好他坐在轮椅上,被人推着走,也不需要用眼睛去看前路。
“怎么样?还合胃口吧?”罗伊看着两人吃完饭,才笑眯眯地发问。
叶琮鄞擦了擦嘴角,笑着回答:“嗯,很好吃。”
得到肯定,罗伊肉眼可见的开心起来,不知道的人看了,还以为这些饭菜是她准备的。
她扭头朝着阿姨喊道:“看吧,我就说了琮鄞会喜欢吃的!现在不担心了吧?”
阿姨用围裙擦了擦手,露出腼腆的笑容,冲着几人比划了个手势。
不等叶琮鄞问这是什么意思,宋淮意凑了过来,小声解释:“李姨小时候发高烧,烧坏了声带,说不了话,她现在比划的是谢谢你喜欢的意思。”
“听说你要来,李姨天天提心吊胆,生怕自己的厨艺不达标,不能够征服你的胃口呢。”罗伊跟着补充道。
没有人能在这样的充斥着欢迎与温馨的环境下而无所动容,叶琮鄞想,他要是往回退个十几年,估计会被这样的情形感动哭的吧?
“很好吃,真的,我很喜欢,谢谢李姨。”
李姨闻言,脸上的笑意更浓,一双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双手飞快的比划着。
宋淮意坐在叶琮鄞的身边,贴心地充当着翻译机器:“李姨说你喜欢就好,还又没有什么别的想吃的,告诉她,明天给你做好吃的。”
吃完饭,闲聊几句后便要准备休息了,复式四层楼的别墅,并没有安装电梯,最后还是叶琮鄞将宋淮意抱上的楼。
“还是琮鄞将就他。”罗伊跟着上楼,忍不住揶揄,“你要是不在这儿,我和你宋叔才不搭理他呢,自己推轮椅在一楼选房间睡去。”
“琮鄞要是不在这儿,我也不会在这儿呢。”宋淮意鼓了鼓腮帮子,反驳。
罗伊才不搭理自己这没良心的儿子,将人带到房间门口:“这边是淮意的卧室,旁边就是你的卧室,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你现在还喜欢什么,我按着记忆里布置的,要是不喜欢,将就一晚上,明天叫人来换。”
叶琮鄞点头应下。
“好了,我不啰嗦了,你们也早点休息。”将人带到了房间门口,把该说的都说了,罗伊摆了摆手,转身离开。
叶琮鄞将宋淮意送进了卧室,他在飞机上没睡,这会儿的确困了,自然没有多少心情去参观宋淮意的房间:“晚安。”
宋淮意:“晚安。”
隔壁的房间从布局上来看,和宋淮意的房间并没有多少区别,但从装饰布置上,却能一眼看出女主人的用心程度。
多色彩碰撞的,犹如油画空间的房间,浪漫绚丽的像是瑰丽的梦境,这样的风格,是他年少时喜欢的。
只是随着年纪见长,这样的色彩空间难免显得过于张扬与不稳重,于是渐渐的,朝气蓬勃的房间逐渐被一些黑白灰之类的极简装饰取代,最后,在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时候,成了冷冰冰的,不像是家的模样。
叶琮鄞揉了揉额角,将那些不愉悦的记忆抛在脑后,没坐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控制住傻笑起来。
前所未有的放松感。
即便是从家中离开,跑到千里之外的x市所带来的轻松也远不及此刻。
过去沉重的阴霾如云雾散尽,余下的,唯有美好与欢欣。
明明刚刚还身心俱疲,这会儿又睡不着了。
叶琮鄞翻出手机,开了机。
几乎一整天没有打开的手机,在开机后的瞬间,争先恐后地弹出了数条消息,叶琮鄞扫了几眼弹窗,直接打开了vx。
[destiny]:啊啊啊啊!
[destiny]:小狗反复打滚.gif
[destiny]:玫瑰盛开.gif
叶琮鄞看了眼时间,是刚刚发来的消息。
[Y]:发生什么好事了?
[destiny]:!
[destiny]:你还没睡吗?
[Y]:没
[destiny]:小狗捂嘴傻笑.jpg
[destiny]:最近和他的关系近了很多
[destiny]: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得太多,我总感觉,他也是喜欢我的
叶琮鄞愣了两秒,才想起destiny之前同他说的那个喜欢的人。
看来在他没注意的这段时间,destiny和他的暗恋对象发展的很好啊。
[Y]:狗狗鼓掌.gif
[destiny]:我每天都感觉像是做梦一样
[destiny]:太幸福了
看见这样孩子气的话,叶琮鄞不免有些好笑,他想起了宋淮意在听到他决定到国外来的时候,也说了差不多的话。
[Y]:需要我雇一个人过去揍你一顿吗?
[destiny]:???
[destiny]:why??!!
简短的消息,将震惊展现的清清楚楚。
叶琮鄞不慌不忙地补上后半句。
[Y]:疼痛是鉴别现实和梦境的一大实用方法
[destiny]:小狗哭哭.jpg
[destiny]:你也太狠心了
[destiny]:哼!我决定单方面的决绝一晚上!
叶琮鄞挑眉,直觉告诉他这后面必然还有信息。
果然间隔了十几秒,手机再次震动。
[destiny]:晚安,明天之前,我们的友谊小船都是翻船状态!
真是……
叶琮鄞摇了摇头,自从destiny说和自己喜欢的人成为邻居后,真的是越来越孩子气了,有时候和宋淮意出奇的相似。
[Y]:晚安
叶琮鄞退出了聊天界面,打开了备注[AAA]的好友,准备将飞机上画好的稿件发过去。
等待压缩的间隙,困意重新涌了上来,他打了个哈欠,思绪顿了片刻,指尖飞快地点在了终止传输上。
自己在国外,都忘记此刻国内还是白天呢,这会儿发过去,要是甲方有什么要修改的地方,他还睡不睡觉了。
叶琮鄞猛地僵住,潜藏在语言中的不合理浮现在脑海中,他飞快地退出和甲方的聊天界面,重新翻出了destiny的vx。
[destiny]:你还没睡吗?
[destiny]:晚安
夹杂在众多插科打诨中,这两条信息并不起眼,但此刻,被单拎出来,轻易地就能看出不对劲之处。
叶琮鄞的呼吸不自觉加快,他并没有告诉destiny他最近的行程。
换而言之,在destiny的眼中,他现在应该还在x市的民宿旅游,与国外有十几个小时的时差。
这种情况下,destiny为什么会在他回复消息的瞬间,询问他为什么还没有睡?
他们绝大多数时候的聊天,都是隔着时差,早就习惯了隔着十几个小时的错乱问好,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心跳不断的加快,那点困意也因此消散的无影无踪,叶琮鄞盯着手机屏幕,陷入思考当中。
是巧合,还是……
destiny,究竟是谁?
疑虑生根发芽的太快, 还未寻出更多的证据,就已经长成参天大树。
许多天前,在出租车上的怀疑死灰复燃——谁说一个外国的IP就能证明一切呢?
挂虚拟IP, 更改地址,这些本就不是什么难事。
叶琮鄞轻轻敲击手机屏幕,微微敛眸,将晦暗不明的情绪悉数藏入眼底。
宋淮意。
是了,他从没说过为什么会到x市去旅游。
叶琮鄞松了手,侦探A的微信在眼前弹开。
destiny究竟是谁重要吗?
没那么重要。
剧情的力量消退,无论这位“网友”是不是第四位万人迷,其实都无所谓了,他的生活不会再被影响。
可不应当。
这份疑虑不应当和宋淮意扯上关系。
他没法不去在意。
叶琮鄞沉眸, 许久, 终是点开了对话框。
如果不是,他自会找机会同宋淮意道歉。
如果是……
叶琮鄞打住思绪,将消息发了出去。
[Y]:在?有没有办法通过网络定位一个人的大概位置?
[侦探A]:o_OO_o?
[Y]:不需要多精准,能定位到省份甚至国家就行, 他可能挂了虚拟IP
[侦探A]:老板和对方怎么联络?
[Y]:vx
[侦探A]:好说,我过几天抽空做个小病毒
[侦探A]:包OK.KO的.jpg
[侦探A]:老板酱私密马赛, 最近私事繁忙, 所以耽误了下进度, 不过我托朋友看过了,复原有希望!
[Y]:好
[Y发起了一笔转账]
[Y]:辛苦费
手机屏幕渐渐熄灭,叶琮鄞随手将手机甩到床上,人也跟着躺了下去。
该做的已经做了, 剩下的便是静候佳音了。
“怀臻?你还在听吗?”
温婉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女人轻轻敲击手机, 用刺耳地声响以示提醒。
“我知道你和琮鄞关系好,但现在你叶伯父进了医院,琮新虽然有些手段,但到底还是太年轻了。”薛母说着,没忍住轻嗤了一声。
早几年,叶城就几乎将叶氏的权悉数放给了叶琮新,名义上叶琮新只是个总经理,实际上却和副董没什么差距。
在这样的条件下,叶琮新对公司掌控却仍旧不够,竟然等到向董发起董事会,正式宣战夺权了,才开始拉人战队。
太蠢了。
薛母沉下脸色,她早几年的确是看好叶琮新的,明里暗里也没少给他行方便,却没想到真到了关键时候,却是个不中用的。
“总而言之,你自己清醒点,别人三两句一哄,就挑出去战队。”
从小到大,薛怀臻在父母身边待的时间不长,父母感情淡薄的可怜,他这位母亲对自己的了解自然也是少的可怜。
全然不知道,她的儿子从来不是什么沉浸在艺术道路中,不谙世事的艺术家。
薛怀臻没说话,薛母以为这是儿子在闹脾气,软了腔调:“不管董事会最后的结果是什么样子的,对琮鄞都没什么影响——再说了,你不是喜欢他吗?”
“人在最低谷的时候哦,面对生出来的光,总是会更眷念的。”
薛怀臻抓着手机的手收紧,他忍耐着,却到底没能忍耐住,嘲讽道:“就像你对父亲一样?”
他的父亲。
那个被设计,又被拯救,然后结婚、生子,一点点的,被妻子高高捧起,重回巅峰。
本该是美满的一生。
本该。
后来,在他人生最得意的时候,碰见了到处险些将他逼到绝境的人,从那人的口中得知,那场针对自己的局,他的妻子也参与其中。
大抵是艺术家的心灵总是脆弱又敏感的,所以他疯了,在某个午夜,举着尖刀,抵住了自己的咽喉,想要就此结束自己的性命。
薛怀臻眼底浮现出讥讽的神色。
可惜他没死掉。
薛怀臻重新拿起吸满色彩的画笔,在画布上落下重重的一笔。
他的父亲,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被关在了半山山的别墅中,成了薛女士偶尔怀念和展示深情的道具。
一个没有灵魂的人偶,应该死去的。
薛母被这样直白地戳到了痛楚,面色骤变,语气也跟着变得刻薄起来:“薛怀臻,你是我的儿子。”
“能高尚到哪里去呢?你做的那些事情,叶琮鄞或许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吗?”
“下贱的东西。”
冰冷的话语像是利刃直直插在心口上,薛怀臻面色一白,不言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