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琮鄞回头看宋淮意,也不知道是哪个环节触动了他,刚刚还情绪低落的跟蔫了似的宋淮意全然藏不住眼底的笑意。
“嗯,他也不介意。”
“既然这样……”站长咧开嘴,雪白的牙和黝黑的皮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方便再接受几个采访吗?”
“……x市城郊南山突发泥石流,好在有热心群众的帮助,及时报告灾情,确定受灾人员位置,极大限度的阻止了伤亡的进一步扩展……”
“现在将联通现场直播,采访热心群众……”
喋喋不休的新闻引起了颓废的躺在沙发上的人的不满,他重重地“啧”了一声,挪开了挡住双眼的手,甩了甩意识不清的脑袋,胡乱摸着遥控器。
甩哪儿去了?
薛怀臻眯起眼睛,在乱七八糟的茶几上搜寻,好半天,终于在电视下方找到了。
怎么在那儿?
心底的不耐烦进一步的扩大,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整夜整夜的失眠将他折磨的不清,头昏脑胀的仿佛随时都能猝死过去。
从沙发到电视机不过十来步的距离,却被他走出了长途跋涉的错觉,终于到了,他完全不在意好久没打扫的地面积了多少灰,一屁股坐在地上,拿起了电视柜上的遥控器。
他以前也有失眠的毛病。
说个地狱点的玩笑话,搞艺术的么,能有几个没点神经问题?
甚至不少人觉得越是有怪癖,越是神经质的人,画出来的东西越有价值。
对这样的言论,薛怀臻不置可否。
只是他以前虽然失眠,但只有打开新闻电视台,多听即便男主持、女主持的播音腔,总会睡过去的,而不是像现在,三四天都没能睡上一个囫囵觉。
明明身体早已疲惫到了极点,可大脑却跟磕.了.药似的,兴奋的不行,不愿有片刻的休憩。
他人忍不住在心里疯狂咒骂,却不知道该骂谁,于是骂完天,骂地,最后绕来绕去,骂到了自己的头上。
真是废物啊,薛怀臻,连自己的睡眠都无法控制。
“噗。”
这样的念头刚刚升起来,他就嗤笑出了声。他还真是病得不清,再这样下去,迟早会成为疯子。
薛怀臻心里面清楚,他如今的状态,最好去医院好好看看医生,但他不愿意。
他多了解自己啊,脑子里藏了那么多龌龊事,哪敢去找心理医生?万一在治疗的过程中神智不清地胡说八道,大概会直接被关进精神病院吧?
不就是失眠么?去开点药就好了。
这么想着,他抬起头,准备关掉电视。
然而,就那么一眼,他便无法再移开眼睛。
叶琮鄞?
不知不觉中,身体往前倾,他几乎快要贴在电视上,然而下一秒,他便看见了叶琮鄞身后的人。
宋淮意?
薛怀臻目眦欲裂,额头青筋暴起。
他凭什么在叶琮鄞身边?!
第36章 陌生来电
消防站的人与记者已经全部离开, 但无论是叶琮鄞还是宋淮意,都盯着关上的病房门。
今天,除了查房医生, 应该不会再有人来敲门了吧?
两人静默了两分钟,不约而同的收回目光,视线恰好在某一刻相撞,也不知道是谁觉得别扭,率先移开了眼睛。
叶琮鄞试探着开口:“那我先走了?”
“嗯。”
平稳的声音听不出来任何情绪起伏,叶琮鄞走了两步,回头看:“我真走了?”
这样逗小孩子似的回马枪让宋淮意没能忍住,笑出了声:“那你可以假走吗?”
叶琮鄞:……
见病床上的人笑了,他心头那点找不到缘由的负罪感瞬间少了大半, 他耸了耸肩, 故作无奈:“貌似不可以。”
“那你就快点走吧。”宋淮意敛眸,故作轻松地玩笑语调,“要是再不走,等会又有人要找上门了。”
叶琮鄞闻言, 说了句“再见”,没再停留。
随着房门打开又合上, 脚步声彻底被阻隔, 宋淮意偏头看向窗外, 小小的麻雀从这边跳到了那边,最后落到了窗台上。
他怎么刚好伤了腿呢?
叶琮鄞上了车,给上午联系好的中介发了消息,正准备退出vx, 就瞧见了一个小小的红点。
[destiny]:最近在做什么?很忙?
平心而论,叶琮鄞同这位树洞网友聊天的频率并不高, 隔三岔五地问候一句,冒个泡,证明自己还活着。
但好像自从他来到这边之后,无论是destiny还是他,都开启了一种神隐的状态,互不打扰。
就叶琮鄞自己而言,貌似是他的大部分时间都和宋淮意一起消磨了,看手机的频率呈几何地下降,有时候甚至一整天都没有打开过手机。
反正也没人找他。
[destiny]:有没有空听听我的感情历程
叶琮鄞挑眉,他都快要忘记了,在他来到x市的第一个晚上,destiny曾告诉他自己遇到了喜欢的人。
这段时间他们的消息少的可怜,稍稍往前翻就能瞧见对方当时发的消息。
上一句还是“他又不记得我了。”
历史消息和新消息结合起来,瞧着有种难以形容地心酸感。
[Y]:你说
[destiny]:好消息,我已经和他混成朋友关系了
[destiny]:坏消息,我情敌出现了……
[destiny]:小狗哭唧唧.jpg
不等叶琮鄞回复什么,消息飞快地弹了出来。
[destiny]:不过我还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destiny]:好消息是他不喜欢那个人,甚至很讨厌对方
[destiny]:坏消息是我在背后耍小手段,想让情敌知难而退的时候被抓包了,虽然他看起来好像并不生气,但是!!!
[destiny]:但是那记极有可能是他给我留面子,没有当面给我难堪而已……
最后一条消息弹出,对面总算是消停了片刻,叶琮鄞总算是有空能够回复一二。
[Y]:嗯?你为什么会觉得他只是给你面子?人都是亲疏有别的,你说你已经和他混成了朋友,而你所谓的情敌又是他讨厌的人,他为什么会因为讨厌的人而生你的气?
长长一串的消息映入眼帘,宋淮意的手抖了抖,逐字逐句地看了进去。
有理有据的话让他提起来的心稍稍放下,但却仍旧没能落到实处。他深吸了口气,继续往下试探。
[destiny]:如果你是他的话,不会觉得我很过界吗?
这种代入式的问题让叶琮鄞愣了愣,突兀的,他想起了宋淮意。
从宿桦年的病房里出来的时候,宋淮意也很担心他会因此感到不愉悦。
联想一旦开始,就难以控制。
偷偷跑去“情敌”面前示威,结果被“暗恋对象”抓包,但“暗恋对象”对他的行为没有表示不满,这整个流程与中午所发生的事情有着百分之九十的重合。
他是“暗恋对象”,宿桦年是“情敌”?
叶琮鄞不由得倒抽了口凉气,他不否认在宋淮意的身上看见了好感的影子,但要将这点好感换算成已经形成独占欲的暗恋关系,还是不太合理吧?
他下意识地否定这种可能,但怀疑就像是生机勃勃的种子,一旦落入肥沃的土地里,就开始生根发芽。
巧合的事情不止这一件。
再往前数,来到x市的第一天晚上,destiny说和自己喜欢的人成为了邻居,但对方却不记得他了。
而现在,宋淮意曾是a大的交换生,过去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如今成为了他的邻居……
叶琮鄞不敢置信,这个世界这么大,网友就在自己身边的概率有多大?
太荒谬了吧?
这样的推论让人难以接受,但叶琮鄞思来想去,都没能找到合理否认的机会。
直接问?
“你喜欢的人是不是叶琮鄞?”
叶琮鄞闭了闭眼,他就算是喝多了,意识不清,也没法发出这种消息,实在是有些太自恋了吧!
他久久没有任何回复,那边似乎无法忍耐这种煎熬,再次扣了个“?”过来。
[destiny]:还在吗?
[destiny]:还是你也觉得我不应该这么做?
叶琮鄞盯着手机屏幕左下角的头像,突然想起vx所包含的一项功能——展示使用者的ip。
眼前的巧合已经足够多了,如果destiny的IP在x市,那么即便他再难以相信,恐怕都要不得不去接受这个事实。
能够验证的方法就在眼前,但说不清是什么样的思绪操控着,让他久久没有点开destiny的头像。
“叮铃铃——”
突然爆发的铃声让全神贯注的与思想作斗争的叶琮鄞吓了一大跳,震惊之下,他险些直接将手机给丢了出去,好在最后一秒,意识回笼,让他留住了险些感受“飞一般的感觉”的手机。
叶琮鄞定睛一看,是陌生号码。
他不想搭理的人早就在处理宿桦年的那个晚上拉黑了,那些人一个比一个心高气傲,要是发现他悄无声息的把他们拉黑了,估计会气的够呛,转而泄愤地将他也拉黑,而不是找一个新的号码拨过来。
这么想着,叶琮鄞接通了电话:“喂?”
沉重的呼吸伴随着电流音传来。
发生泥石流的那天,手机在车上滚了个来回,虽然总体上并没有摔坏,但音响却不太行了,传递声音的时候总会是不是夹杂一些电流音。
“喂?”那边久久没有除了呼吸意外的声音,叶琮鄞不由得提高了音量。
他看了眼通话界面,确定电话的确是接通状态。
再等几秒,要是还没有回应的话——
“叶,琮鄞!”
咬牙切齿的声音从那边传来,本就干涩的让人无法分辨的声音经过失真的音响传播更加让人难以分辨。
但即便如此,音调中的不善却没有半分消减。叶琮鄞微微皱眉,仍旧保持着礼貌:“我是,请问你是哪位?”
这句话一出,电话那头喘息的声音瞬间变得更重,那样急促的呼吸,令人怀疑对方是不是会马上晕厥过去。
“你认不出我?!”
盛怒之下,声音进一步变了调,叶琮鄞将手机稍稍移远了些,眉头皱的更紧。
他的身边……
应该没有这样神经质的人。
如果不是对方在开始喊出了他的名字,他大概早就挂断了电话:“仅听声音的话,的确认不出来。”
他语调平淡,丝毫不在乎这样的话给对方带来了多么大的伤害。
“有什么事吗?”
又是一阵急促的喘息,百无聊赖之下,叶琮鄞甚至能够分出两分心神去思考,就这个呼吸方式,真的不会过氧抽搐吗?
“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挂了。”
“你为什么拉黑我?”
质问的语气过于强烈,大概是说了几句话润够了嗓子,叶琮鄞终于分辨出了这道声音。
是薛怀臻。
他的脸色冷了下来,直接摁下了挂断键。
薛怀臻找他做什么,为什么哑了嗓子,听起来状态格外的不好,叶琮鄞一点都不关心。
他从不是拖泥带水的人,下定决心丢掉的东西,即便在日后会变得如何珍贵,他都绝不会回头看一眼。
叶琮鄞低头,准备将这个号码也拖入黑名单。
然而还没有完成操作,电话再次拨通过来。他皱眉挂断,但那头没完没了,只要挂断就立刻再次拨过来。
相识二十余年,叶琮鄞还是头一回知道,薛怀臻有这么不要脸且锲而不舍的一面。
“小伙子,有啥子矛盾哦?打这么多电话都不接?万一对方真的是有急事咧?”专心开车的司机也注意到了后排的异常,好心提醒道,“啥子事不能好好说嘛,这样打个没完没了多烦人哦?不如接了电话,说清楚,该断就断,该和好就和好,不好咩?”
叶琮鄞抬头,从后视镜中瞧见了憨厚司机的关怀的模样:“我看你是从医院出来的,也不知道你是去看家人朋友还是自己去看病,你说说,这人一辈子啊,生老病死的,谁料得到明天是啥子样子?”
“有什么事啊,还是说开了好。”
司机浑厚的声音配上满嘴的口音本有些引人发笑,但凡是看了那双真切的写满关切的眼睛,恐怕都无法笑出来。
他们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并不知晓对方的过往、现在、未来,只能按照自己人生的经历给出适当的建议。
叶琮鄞点点头,接受了这份好意。
他接通了没完没了的电话,薛怀臻显然没想到电话会突然接通,没有开口说话。
“有事直说,当然我希望你能够像个正常人好好说话,如果做不到的话,我会直接挂断的。”
叶琮鄞语气微冷,随意散漫的气质消退,锋利的眉眼毕露无遗。
倘若司机方才看见的是这样的乘客,就算是手机被打爆,他恐怕也不会多说一个字。
尽管愤怒快要将理智烧尽,但薛怀臻还是从简单的一句话中分辨出了叶琮鄞的警告,他不敢拖延,混混沌沌的大脑还没组织好语言,质问便从嘴巴一溜烟的跑了出来:
“你现在在哪儿?为什么要拉黑我?宋淮意!是不是他干的?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人吗?你为什么又和他搅和在一起……”
薛怀臻还在喋喋不休的说着什么,最初的威慑随着情绪上头早已失效,他又开始控制不住嘴,颠三倒四地指责。
然而叶琮鄞却半点不在意,所有的心神都集中在了某个字眼上。
什么叫做“又”?
第37章 别后悔
“吴叔?哎呀, 真是好久不见啦。”女人远远地就降下车窗,伸出手冲花园里的老管家招手。
车刚刚停稳,女人便迫不及待地下了车, 小跑着进了院子,人还没到近前,话已经喋喋不休的冒出来了:“我还记得我走的时候吴叔还是风韵犹存呢,现在彻底成为糟老头子啦!”
她满面笑容地调侃,伸手摘掉花白头发上的枯枝败叶:“怎么还没退休啊?”
吴管家愣了愣,没能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哎呀呀,怎么这么看着我?不记得我啦?”女人笑眯眯地,精致的面容透着股不符合年龄的娇俏感,“也是, 毕竟你们连这个家正儿八经的夫人都能忘得干干净净, 我怎么能指望你们还记得我这么个小喽啰呢?”
温温柔柔的声音乍一听仿佛是多年未见的老友在同人闲聊,可细细听下来,才发觉里头尽是绵里藏针。
吴叔在叶家做了几十年的管家,见过不知道多少人, 自然不会因为这样的只言片语变了脸色。
“罗小姐说笑了,就算我是老糊涂了, 也不会忘记您的。”
“是吗?”女人做作地捂住嘴, 故作惊讶, 不等人回答,她又笑开了,“也是,好多人都这样, 把无关紧要的东西记得牢牢的,真正重要的, 当作沙石丢得远远的,你说——”
她抬起头,看向不知什么时候从别墅里出来的叶城:“是不是啊,叶总?”
秦喻岚还在的时候,她和叶城的关系算不上顶尖顶的好,也能勉强称得上一句老友,可如今,却是见了面,就忍不住多多讽刺几句。
叶城是在生意场上闯荡出来的人,没有因为这样的阴阳怪气失了脸色,而是侧了侧身,露出大开的门:“罗伊,宋旭,好久不见。既然来了,不如进去坐坐。”
“好呀。”女人干脆利落地点点头,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她就已经收敛起了脸上的笑意,冷冰冰的,找不出半分方才笑靥如花的模样。
“我也想知道,喻岚和琮鄞的家,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
停好车的宋旭扶住她的双肩,没开口,但这样的动作,已经说明了他的立场。
几人沉默的进了屋,刚刚在院子里的时候,她还有兴致咄咄逼人,等看清楚房子内的模样,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十几年的记忆太过久远,在国外的时候,就连她自己都想不起来自己常常串门的家里是什么样的场景,可如今回来了,看着四周,那些画面又好像历历在目。
那个时候,喻岚刚刚结婚,拉着她说要将老宅翻个新。这里虽然不是她的家,但从装修风格道后面的家具摆设,无一没有她的参与。
如今看来,尽是物非人也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