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
嫉妒在心中不断发酵, 宿桦年全然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愤怒早就冲昏了脑袋, 连一双眼都红彤彤, 仿佛能滴出血来。
“这些都和我没关系, 同样的,我和琮鄞之间的事情,也和你没关系!”
宋淮意默了两秒,随即嗤笑着反问:“是吗?”
“我知道你为什么想见琮鄞。”他轻轻敲击拐杖, 右腿上的伤让他使不上劲儿,站久了, 难免会觉得难受,“今天上午,高蓝来过了。”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让宿桦年如遭雷劈。
他永远都忘不了那场同学聚会,高蓝听着他们谈起过往慢慢凝固的表情,伴随着他身边好友的一句对叶琮鄞的讽刺,她猛地站起身,在大家或是惊诧、或是疑惑的目光中,将手中的杯子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他当时的位置离高蓝很近,碎裂的玻璃飞溅,细小的碎片在混乱中划破了他搭在椅子扶手伤的手背,微微的疼没有引起他的注意,直觉比真相来的更快,已经释放出了犹如一脚踏空般的恐慌感。
知性优雅的女人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愤怒,指着他身边的好友怒斥:“你闭嘴!你知道什么你就张着一张嘴胡说八道!”
“造谣不要成本是不是?凭着点风言风语,就随意给人按上罪名,肆意贬低,还自诩自己是什么道德卫士吗?”
“呸!傻.逼!”
她指着的人分明不是他,但宿桦年却生出了种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扒光了衣服的羞耻感。
如果,如果当初那件事,错的人不是琮鄞,那他……那他都做了些什么?他又说了些什么?
“我不知道……”宿桦年喃喃自语,他的眼睛仿佛是盯着宋淮意,但瞳孔却是涣散的,仿佛在对某个他自己臆想出来的人道歉,“我不知道事情是那样的,那个视频……”
“都怪那个视频误导了你?”
宋淮意接上了宿桦年未尽的话,他面露同情,仿佛真的因此理解了病床上的人。
然而下一秒,他在宿桦年隐含期盼的目光中展露出最为恶劣的一面:“可是你为什么要信呢?你这么蠢,别人说什么你都信,难道不是你的错吗?”
“笨就算了,你那张嘴呢?为什么不去问问呢?应该也不难吧?”
“为什么不问?为什么没有调查清楚就人云亦云?现在把责任推卸到误会身上,不觉得很荒谬吗?”
一连串的问题犹如重拳狠狠地砸在脑袋上,砸的宿桦年头昏眼花,讷讷无言。
“别装可怜了好吗?明明受害者是琮鄞,为什么你能够这样恬不知耻地违背他的意愿,三番五次地来打扰他的生活?”
宋淮意再也无法保持表面的冷静,高蓝满是歉意的话,琮鄞简洁的描述,就像是火星子,点燃了沉寂已久的怒意。
最开始离开的那几年,他不是没想过算了吧,琮鄞的身边有家人,有朋友,无论是什么时候,都是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的状态。
可是直到他没能耐住思念抓着机会回了国,他才知道,自己心心念念、日思夜想的人,被一群乌合之众唾弃、贬低,用这种方式令他陷在泥潭里。
那是种什么样的感受?
所有的自我安慰、心理建树都在刹那间分崩离析,他明知自己无法靠近,却无法自拔。
哪怕什么都改变不了,哪怕注定是徒劳,至少,至少那片刻的陪伴与慰藉是的的确确存在的,即便最后所得到的只是遗忘。
宿桦年在得知真相的时候无比的怨恨当初的自己,宋淮意又何尝不憎恨宿桦年呢?
这个人,即便是打听来的只言片语,他也能够从中窥视到那些过去,叶琮鄞曾真心实意地将他视作好友,最后这个人却连最为基础的信任都不曾交付!
“不要再那什么被蒙蔽之类的屁话当作你的遮羞布了,宿桦年!”宋淮意咬牙切齿。
他是那样羡慕这些人,能够拥有和琮鄞接触,认识的机会,而不像他,只能远远的充当旁观者,趁着某些一闪而过的间隙才能得空来到叶琮鄞的身边。
而这些人,却这样践踏那片真心!
“在看到那个视频的时候,你的第一反应到底是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还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最后一丝遮羞布也被这样狠狠地扯了下来,宿桦年面红耳赤,再也无法强撑住表面的镇定。
“他不想见到你,你难道感受不到吗?”
右脚传来了尖锐的疼痛,即便有拐杖的帮助,他还是无法这样长时间的站立,宋淮意却半点不曾察觉,冷声嘲讽:“你想要道歉,想要弥补,所以你就不管不顾的去做,却半点没有想过,你的道歉和弥补不仅不值一文,还让人厌烦无比!”
尖锐的话刺破了宿桦年最后的防线,他恼羞成怒,挣扎着想要反驳,却被病床上的拘束控制地动弹不得。
“你又有什么资格代替琮鄞做决定?你到我面前来说这些,难道就没有私心吗?”
眼见着病房内又要再度开启一轮新的争吵,叶琮鄞实在听不下去了,抬手叩响了房门,他没有给谁反应的机会,直接推门:“我进来了。”
情绪上头的两个人谁都没有想过,争论的中心人物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
宿桦年眼也不眨地盯着叶琮鄞,生怕一眨眼,人就会消失在眼前。
即便那过去的他不愿承认,但事实上,从公寓搬走后,他很长一段时间都克制不住的思念着叶琮鄞,尽管每次意识清醒后,都会狠狠地唾弃自己。
可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他无法自控,只好离得远远的,遮住眼睛,塞上耳朵,不去看,也不去听,唯有这样才能自欺欺人,将那份感情深埋心底。
然而高蓝所带来的真相彻底地揭开了陈年的秘密,封存起来的感情从未挥发,反而像是密封良好的酒,放的越久,越加醇厚。
“……琮鄞?”
所有激烈的情绪在眼睛将信息传递到大脑的瞬间褪了个干净,宋淮意目瞪口呆,本能地想要将自己藏起来。
“别动。”
叶琮鄞低喝一声,宋淮意的心神都在他的身上,自然不知道自己背后放着东西,这要是碰到了,指不定要摔一跤。
不算多严厉的语调,却像是定身法术一般,让宋淮意僵直地立在原地,不敢动弹。
叶琮鄞面无表情,心里头却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
明明宋淮意刚刚还跟个竖起所有尖刺的刺猬般,张牙舞爪地咄咄逼人,结果转眼又变成了温润无害的小兔子,瑟瑟发抖着,生怕谁会欺负他一般。
他没看宿桦年,握住宋淮意地手搭在自己的肩上,拿走了拐杖,放在墙边。
叶琮鄞稍稍俯身,熟练地将宋淮意抱了起来。
也不知道究竟是一回生二回熟,还是宋淮意的确被他出现在这里的事实给吓了,愣是没有半点反抗,就那么乖乖的窝在了他的怀里。
“琮鄞……”
身后传来微弱低哑的喊声,叶琮鄞没有回头,抱着宋淮意出了门。
走廊没人,病房外的公共椅也是空着的,叶琮鄞将宋淮意放了上去,蹲在他的身前,低头摸了摸右腿的石膏:“不疼?”
“……”宋淮意呆呆地盯着叶琮鄞,眼珠子随着他的一举一动移动,听见问题的时候,嘴巴微微张开,却呆呆傻傻的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说话。”
“疼。”
还知道疼,看来还没傻到透。
叶琮鄞松了手:“在这儿坐着,不许动。”
他转身走了几步,又回头:“等会我出来要是看见你没好好坐着……”
话没说完,但其中威胁的涵义却是不言已表。
做错了事还被抓包的人总是要消停一时半会儿的,不为别的,心虚,怕新仇旧恨被一起算了。
眼见着叶琮鄞重新走进病房,宋淮意的心一下沉入谷底,房门被紧紧关上,他坐的太远,根本无法从门上的玻璃条看清里面的场景。
在这个瞬间,他的确萌生出了进去看看的想法——如果不是叶琮鄞没有将拐杖拿出来的话。
叶琮鄞不知道外头的宋淮意在想些什么,但倘若他知道了,大概会笑着告诉宋淮意:“我故意的。”
宋淮意三番两次的作死行为,直接将信用值降到了谷底,叶琮鄞是半点都不会相信,没人看着的时候他会乖乖地在外面好好坐着。
“我没打算见你的。”
开门见山的,叶琮鄞抛下了直白而又伤人的话,他不是没有看见宿桦年在瞧见他折返的瞬间,眼里所展现的出来欣喜,可那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对于不相关的人,他没有任何义务去对所谓的期待和欣喜负责。
“我是为了找他才过来的。”
这样简单的话,像是某种强有力的证据,证实了宋淮意没有挑明,但稍稍用脑子就能才出来的关系。
宿桦年如坠冰窟,他想要坐起来同叶琮鄞好好谈谈,可外在的条件却不太允许。
他在心里痛骂一阵姓陈的,只能尴尬地看着叶琮鄞:“你……你还好吗?”
“宿桦年,淮意说的是真的。”叶琮鄞没有搭理这种毫无营养的寒暄,戳破了宿桦年最后自欺欺人的假面。
“我是为了他才重新上山的,也是为了他才会那样紧张地去刨开泥土。”他冷静地陈述事实,磁性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丝毫不顾及这些话有多么地伤人。
“如果山上的人没有宋淮意,我不会上山,也不会把你救出来。”
叶琮鄞并不打算在人前装作多么高尚的模样,事实正是如此,如果宋淮意不在,如果是他独自在山上,那么他绝不会冒着危险上山,只会在安全的地方报警,然后等待救援。
“我……没关系的,我知道,这也是应该的,那种意外,当然要通知专业的人来负责处理……”
宿桦年笑得勉强,虽然他因为那样刁钻的角度成功活了下来,但伤势却不轻,一张俊秀的脸惨白,毫无血色。
即便是亲耳听见叶琮鄞毫不留情地承认,他还是没忍住不断找借口:“那种时候,你当然应该优先保证自己的安全。”
“再说了,不管是因为谁,最开始的目的是因为什么,都是你救了我,我……”
叶琮鄞:“我不需要你的感激。”
这种近乎于卑微的姿态没能引起他的半点同情,他打断了宿桦年的话,眉头微微皱起,带了点不耐烦:“我说这些,是不想和你继续有任何纠缠,你不会听不懂吧?”
“……”
宿桦年偏头,藏住眼底不受控制地溢出来的泪,他努力调整呼吸,害怕让叶琮鄞发现自己的异样。
宋淮意那句装作可怜兮兮的模样博同情像是某种警钟,悬在头顶,让他不敢将半点痛苦展示在叶琮鄞面前。
“对不起……我,我……”
“我听见了。”
无论宿桦年掩不掩饰、装不装可怜,对叶琮鄞来说都没有什么作用,同情这种东西,在某些时候的确是稀罕物,只会针对特定的人和物有效。
“如果你因为那件事耿耿于怀的话,那我也可以告诉你我原谅你了。”叶琮鄞的语气淡淡的,轻而易举地将原谅两个字说出了口。
因为早已不在乎了,所以才能轻易放下。
宿桦年僵在病床上,所有的侥幸与希冀彻底在这刻破碎、泯灭。
那句“原谅”,并不是对他罪行的宽恕,而是割在悬着铡刀的绳子之上的最后一刀。
他清楚而又明白地认知到,自己永远永远的不再有博得宽宥的机会了。
“宿桦年。”
叶琮鄞往门外看了一眼,在他出去的时候,宋淮意就已经说饿了,现在又耽误了不少时间,也不知道宋淮意现在感觉怎么样。
心里有记挂的人,便不愿在这上面多费口舌:“我知道你是个对自己有高道德标准要求的人,所以在骤然知道自己曾经冤枉过一个人后,难以接受,想要做些什么去弥补。”
“但我必须要提醒你,弥补这种事,只有当事人需要,才能够称之为弥补。”他顿了顿,继续往下说,“而我不需要。”
“不要再来找我了,就算我不说什么,宋淮意也会不高兴的。”
那三个字像是针,尖锐的扎在心底,宿桦年最终没能克制住,泪水从眼眶滚落,渗入洁白的枕头里。
话已经说完,叶琮鄞不再停留,转身离开。
“琮鄞!”
宿桦年带着哭腔地声音在身后响起,叶琮鄞停住脚步,回头看。
“所以,你喜欢他?”
视线在半空中交汇, 仅仅一瞬间,他就明白宿桦年误会了什么。
但紧随而来的,是某个几乎快要被证实的猜想。
过去那些欲言又止的瞬间, 莫名其妙的脸红,还有此刻,无法掩藏的嫉妒。
原来是这样。
叶琮鄞恍然大悟,但紧随而来的,是种难以直说的恶心。
喜欢是什么样子的?
叶琮鄞其实并没有真切地感受过被人喜欢是什么感觉,但无论是那些分析人类情感的书籍,还是美化之后的艺术作品都无一宣扬了一种感情——喜欢是一种纯粹、直白,近乎于托付身与心的情感。
而绝不是建立在怀疑的基础上,被各种尖锐地言辞包裹着, 令人痛苦。
没有人比叶琮鄞自己更清楚, 在这些事情上,他其实远没有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宽容、平和,只是他早已习惯了去接受,所以才能这样自欺欺人的保持着如一的冷静。
他仍旧记得那个质问的晚上, 被打断的解释,宿桦年早早地给他判了罪, 之后的质问与愤怒, 都不过是象征性的流程和宣泄。
他也记得, 宿桦年离开时推倒的画,画纸本身就是脆弱的东西,摔下去的时候被碎渣划破了表面,成了彻底无用的废纸。
这样的人, 这样结束的关系,时至今日, 竟然告诉他那是喜欢?
太恶心了。
出离的愤怒在心中蔓延,叶琮鄞勾起唇角,露出近乎于残忍的微笑:“是啊。”
话音刚刚落下,宿桦年的眼中便浮现出显而易见的痛苦,晶莹的泪水在日照中盈盈闪烁,配上惨白的脸,充斥着破碎而又痛苦的色彩。
如愿瞧见了对方苦痛的神色,叶琮鄞却没感受到半点愉悦。
索然无味。
他想,果然是没有任何见面意义的人,他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吱呀。”
病房门被推开的瞬间,宋淮意飞快地抬起头,却不料猝不及防地撞进了叶琮鄞沉静的眼眸中。
那双眼眸太平静,乃至于他完全无法从中分辨出任何情绪。
琮鄞和宿桦年说了些什么?他在外面的时候又听见了些什么?他会不会怀疑自己的身份?会不会觉得自己太过越界?会不会……讨厌他?
一连串的问题从叶琮鄞进入病房开始便一直困扰着他,偏偏他不敢问,也没法问,只能坐在外面,倍感煎熬地等待,就像是犯了罪地囚犯,揣揣不安地等待最后的宣判。
叶琮鄞也没想到自己一出门就直接撞上了宋淮意的双眼,视线交错,让他生出种坐在公共椅上等待他的是个没什么安全感的小狗,听到丁点动静,就眼巴巴地抬起脑袋,直勾勾地辨认是不是主人回来了。
心里那点残存的郁结瞬间被冲散,他看着宋淮意紧张的神情,生了故意逗弄的心思,维持着一张冷脸,也不说话,直接将轮椅推了过来。
宋淮意想要说点什么以缓解气氛,但人在紧张地情况下,总是难以控制自己的言语,他急促的吞咽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组织出适当的言语。
只能沉默地慢慢挪动身体,尝试将自己移到轮椅上去。
“呵。”
叶琮鄞真是被气笑了,他没想到宋淮意都这样了,还要逞能。
“你其实不是人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