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淮意:“啊?”
“你不会疼吗?你的右小腿,骨折了!”
宋淮意吓傻了,迟钝地大脑思考不出来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只好停下所有动作,别别扭扭的坐在公共椅的边缘,垂着头,像幼儿园的孩子似的乖乖听训。
看着眼前这幕,叶琮鄞彻底没脾气了。
他现在已经开始考虑要不自己转行去做老师好了,说不定能把那些调皮捣蛋的小孩训的服服帖帖的,个个都成三好学生。
叶琮鄞扶额,最终选择直接将参考答案送到眼前这个笨学生面前:“我就在这儿站着呢,你不会让我帮帮你吗?”
“……”
宋淮意无措地抬起头,他万分紧张,几乎是下意识地舔舔唇,小心翼翼地开口:“请,请你……帮我一下。”
叶琮鄞:……
他这辈子,听到这么有礼貌的措辞的机会还真不太多。
但眼看着宋淮意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他还是软了心肠,咽下了满腹的无言。
叶琮鄞俯身,手臂从宋淮意的双膝中穿过,没费多少力气的将人抱了起来放在轮椅上:“腿疼吗?”
宋淮意连忙摇头,乌黑且柔软的头发随着他的动作胡乱晃动,几缕稍长的甚至蹭过了叶琮鄞的下巴。
下颌传来微微的痒意思,叶琮鄞抬手摁住乱动的脑袋:“做什么呢?幼儿园小朋友乖乖摇头回答?”
这种比喻瞬间让宋淮意被噎住,难以言喻的羞耻像是滚烫的火,从他的耳后一路烧到了面颊。
“行,既然不疼的话,就先去吃饭吧,吃完饭回来我再去叫医生过来给你看看。”
眼见着宋淮意的脸红了个透,叶琮鄞适可而止,转开了话题,他推着宋淮意往电梯的方向走去:“下次别这样了。”
这句话犹如一盆冷水从头顶泼下,让宋淮意瞬间清醒了过来,他下意识地想看叶琮鄞的神情,但坐在轮椅上的他并没有太多的活动空间。
别这样了,是指单独去间宿桦年,还是……
心瞬间被提到了嗓子眼,宋淮意双手紧握,他用的力气太大,指关节甚至泛起了微微的白色。
好半天,他才强压住满腹的情绪,小声地回了一个“嗯”字。
“叮。”
电梯来的很快,中午这个时间,大多数人都去吃饭了,这班电梯刚好空无一人。
叶琮鄞先推着宋淮意进去,而后上前半步摁下一楼,一回头,就瞧见了垂头丧气的宋淮意。
跟蔫了吧唧的阴郁蘑菇似的。
这是怎么了?
叶琮鄞想了又想,还是没能猜透宋淮意的心思,只是既然想不通,他也不强求,直接开口问:“垂头丧气的做什么?不想出去?”
“不是……”宋淮意摇头否认,他努力提起情绪,但说话间语调轻微的低落可逃不过叶琮鄞的耳朵。
叶琮鄞挑眉,又问:“那是哪里不舒服?”
他握着轮椅的把手,只要宋淮意表现出半点迟疑,他就会将人退回病房叫医生来检查看看。
“没有不舒服。”
平淡的声音里找不出半点撒谎的痕迹,找不到缘由,叶琮鄞不由得皱眉,干脆挑明问:“那为什么这么垂头丧气、没精打采的?”
“别说没有。”他在宋淮意试图开口狡辩之前出声打断,“我不瞎,你演技也没那么好。”
宋淮意被噎了一下,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说吧,你要是不说……”
叶琮鄞想了想,却没想好该用什么样的“惩罚”来威胁宋淮意。
事实上,需要任何惩罚,叶琮鄞只要问,宋淮意又还能藏住什么话呢?
“我是不是不应该插手?”
他其实更想问会不会觉得他太烦,太多管闲事,但这种话实在是太直白了,且不说他无法问出口,只要不是想彻底撕破脸皮,老死不相往来的关系,都不会实诚地说句“是”吧?
“嗯?”
话题跳的太快,叶琮鄞一时之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
“宿桦年的事,我只是……”
只是什么呢?
只是嫉妒这个人曾经和琮鄞有过那样长的相处时间,害怕叶琮鄞顾念这旧情,被缠的久了、烦了,便心软了,选择了原谅。
他没有自信能够和这些同叶琮鄞有“旧情”的人去争,也无法控制叶琮鄞的行动,所以只好偷偷的跑到宿桦年面前,故意说些容易让人误会的话,让宿桦年知难而退。
只是他没想到叶琮鄞会折返,更没想到会被抓包。
宋淮意说的含糊,但叶琮鄞立刻明白了症结所在,他叹了口气,没忍住,感叹了一句:“鸡同鸭讲。”
宋淮意:“?”
“‘下次别这样了’,就因为这个不开心?”叶琮鄞揉了揉宋淮意的脑袋,眼下,他有着绝对的身高优势,宋淮意没有丝毫呢逃脱的可能,只能被头顶的手将头发肉的乱七八糟。
不会有人会想在心上人面前还被当作小孩子对待,宋淮意伸长了胳膊想要阻止,但很快,他的注意力便被头顶传来的声音吸引,再也顾不上头发受到的蹂.躏。
“有没有可能,我是让你下次不要明知有伤,还到处乱跑?你难道不知道自己腿上的问题吗?不好好躺着,等以后变成瘸子了就开心了?”
叶琮鄞简直无语了,干坏事的时候胆大包天,结果等事后被人抓包了,又露出这副唯唯诺诺,胆怯不安的模样,简直是做了错事后为了逃避责罚装可怜的猫猫的翻版。
宋淮意真的和猫猫没有点特殊关系吗?
这种相似程度,是他这个正版主人都觉得自愧不如的程度——虽然他也不想要这种相似。
“啊,啊,那你……”宋淮意想过许多种可能,却没想到得到的却是这样宽容的答案。
自己的隐私被人入侵,琮鄞不会感到不高兴吗?
“你去是为我打抱不平的,难不成我还要骂你多管闲事?”
把宋淮意一头柔顺的短发揉搓的炸了毛,叶琮鄞才挪开了手,纤长的五指被临时充作了梳子,慢慢理顺柔软的发丝。
“我在你心里,有那么不识好人心?”
当然不是!
宋淮意想反驳,但余光却瞥见了叶琮鄞探究的眼神,刹那间,他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意识到了自己的暴露了些什么。
与此同时,叶琮鄞开口道:“只是无论是高蓝说的话,还是我给你讲的往事,都没有提到宿桦年,你为什么会那么清楚?”
电梯抵达目的楼层发出清脆的响声, 叶琮鄞没有催促,推着宋淮意往外走。
网约车早早等在门口,叶琮鄞这次没给宋淮意过分客气的机会, 直接将人抱上车。
可折叠的轮椅收纳起来并不困难,没一会儿,他就上了车,同宋淮意并肩坐在后排。
一时之间,车内格外的安静,也不知道司机是不是感受到了氛围的凝滞,难得收敛起了爱攀谈的性子,闭上嘴安心开车。
宋淮意垂着脑袋,眼也不眨地盯着自己握紧的拳头。
泥石流发生的那天, 叶琮鄞问过他是不是曾经见过他, 那个时候因为有医护人员的打岔,他成功逃过一劫,但是眼下,这个问题, 又该如何回答呢?
实话实说?琮鄞会相信他吗?
“我……”
微弱的声音引起了叶琮鄞的注意,他收回落在窗外的目光, 扭头看宋淮意:“怎么了?”
“我以前见过你。”宋淮意紧张地吞咽了一口唾沫, 他抬起头, 撞进了盛满自己身影的眼睛,“我也是a大的学生。”
“不对。”他刚把话说出口,又摇头否认,“是我在a大做了一年的交换生, 所以知道一些。”
叶琮鄞:“嗯?”
内心万分纠结,和盘托出还是继续隐瞒在大脑中不断拉扯, 商量不出一个所以然。
叶琮鄞了然:“所以我的确有可能见过你,只是我没在意,所以记不太清了?”
好不容易积蓄起来坦白的心思瞬间被浇灭了大半,明知道是侥幸心理,却还是无法控制。
万一呢?
如果琮鄞永远都想不起来,他说那些过去又有什么意义呢?倒不如就这样烂在肚子里。
宋淮意慢慢扬起笑脸:“嗯,你大概不记得了,你帮过我,后来我隐约也听到过一些乱七八糟的流言,但是没人和我细说,我知道的并不算特别多。”
他垂下眼眸,害怕被叶琮鄞看穿了自己的谎言,“我在学校的时候就知道,你和宿桦年曾经是很要好的朋友,后来他因为不明原因,选择和你分道扬镳。”
“我一直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会让他们那样议论纷纷,直到今天,我才彻底明白。”
“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来不相信你是那样的人。”
这句话是发自肺腑的。
他比那些流言蜚语要更早认识叶琮鄞,也更坚定地相信叶琮鄞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至于那些无从考证的谣言,他一个字都不相信。
叶琮鄞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叶家少爷仗势欺人,将数院学生逼到退学”这件事发酵没多久,就传到了叶城的耳朵里,是薛怀臻说的。
叶城知道后发了很大的脾气,但是为了避免进一步扩大影响,还是派了秘书去学校处理这件事。
尽管院方再三解释,数院的学生退学是因为他的品德问题,但叶城显然并不相信——他早就对自己那个劣迹斑斑的儿子失去了所有的信任,只当院方是给他面子,为自己不成器的儿子圆谎。
所以他捐了款,给a大建了一栋教学楼。
而在他捐款之前,了解到事态的院方发了声明,表明数院的学生是因为自己品德问题退学,并且封禁了多个谣言帖子,连带着视频源也销毁的七七八八。
如果说院方的声明出来的时候,众人还是将信将疑地状态,而等到叶城捐款的信息出来的时候,院方的澄清便无法避免的成为一种令人发笑的遮羞布。
但因为院方处理的到位,即便私底下没人相信,但明面上的确没了那些讨论。
宋淮意心里忐忑,反复复盘自己刚刚说的话有没有什么漏洞,既然选择撒谎,那他自然要努力做到十全十美,尽可能晚的被拆穿。
如果能瞒一辈子,那也没什么不好的。
“谢谢你。”
叶琮鄞道谢的诚恳,即便他的确不在乎那段过去了,但亲耳听见,那个时候,有人曾坚定的相信他,还是会有所触动。
“啊?”宋淮意懵了,水润的黑眸里尽显迷茫,但紧接着,他便明白了琮鄞是在为什么而道谢。
心里的酸楚更甚,他撇开头,无法接受那样真情实感的谢意。
“道什么谢呢?我明明什么都没做。”
他那个时候明知叶琮鄞一定是被人冤枉误会了,却迟迟没能找到症结所在,也不曾为琮鄞提供任何有效的帮助,又有什么资格,在今日得到叶琮鄞的一句“谢谢”呢?
叶琮鄞没有在这件事上同他过多争辩,而是自然地扯开了话题:“所以你在大巴车上就认出我了吗?”
“啊?”宋淮意还沉浸在自责中,骤然听到问题下意识地发出反问,偏头撞进叶琮鄞略含笑意的眼神中才骤然清醒。
耳根子莫名有些发烫,回答这个问题……怎么听、怎么想都有种变相承认他欲图不轨的样子。
“嗯。”
低低地声音没有逃过叶琮鄞的耳朵,他又笑了一声:“还挺巧的,这也算是缘分了吧?”
对于国人来说,这两个字总是透着股难以说明的浪漫,仿佛所有的相遇、相识,乃至于最后的相知,都是命中注定的——无论对方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最终都会在缘分的牵挂下,成为彼此生命中重要的一部分。
宋淮意压下心底那丝丝缕缕的酸涩,抬头冲叶琮鄞笑:“是啊,还真挺有缘的。”
谁又能说,强求来的缘分不是缘呢?
这顿午饭结束地很快,在知道自己和宋淮意有过一段自己不太记得的往事后,叶琮鄞明显地感觉到了彼此的关系似乎在短时间内更近了一步。
这种感觉他并不厌恶。
叶琮鄞将宋淮意抱上病床,替他将打了石膏的腿固定好,一扭头,瞥见了空落落的墙。
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他想了想,却没能从大脑中思索出结果。
想不起来的,大概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叶琮鄞心安理得地将心底那点细微的疑惑抛之脑后。
“我去找医生来给你看看。”
叶琮鄞丢下句话,转身欲走,只是还没走出半步,就被人扯住了袖角,一扭头,瞧见了探出大半个身子拉住他的宋淮意。
“怎么?”
宋淮意:“我觉得没什么问题,还是不要麻烦医生了吧?”
剧组里的伤员很多,短时间内,无论是医生还是护士都有的忙了,他这点伤势,的确没有必要占用医疗资源。
当然,这其中还有他的私心。
宋淮意知道叶琮鄞随时都能出院回到见山小院去,所以格外的珍惜能和琮鄞呆在一起的每分每秒。
叶琮鄞仍旧有些不放心,他认真地打量着宋淮意,没有找出任何的不适的痕迹:“真的没事?”
“没事的。”
“行吧。”叶琮鄞点头,“既然这样,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
宋淮意瞳孔微微收缩,难以接受自己听到的消息。
叶琮鄞却没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自顾自地往下说:“等会我出去的时候会和护士长说一声,给你安排个护工,如果有什么事的话,电话联系?”
“你……”宋淮意哑了嗓子,他眼巴巴地看着叶琮鄞,那句“你能不能再陪陪我”怎么也说不出口。
叶琮鄞是来度假散心的,已经花了大半天时间陪着他,他还恬不知耻地将人留在医院里,是不是有些太自私了?
他默默吞下所有的不舍,勉强笑了笑:“好。”
叶琮鄞不是没注意到宋淮意的情绪低落,只是他的确有些要紧事需要处理,虽然也能委托给中介,但自己要住的地方,总归是要上些心的。
他还没想好要不要同宋淮意说清楚,病房门便被叩响了。
叶琮鄞:?
这病房被敲响的频率未免有些太高了吧?
宋淮意松开挽留的手,收起所有不甘不愿的小情绪,清了清嗓子:“请进。”
“黑压压”的人鱼贯而入,扛着摄像头的记者目标明确,在进来的瞬间就将目光锁定在了站在病床边的人。
为首的男人穿着一身橙色的消防服装,停在叶琮鄞不远的地方站出标准的军姿,还没开口,直接敬了个礼。
叶琮鄞:?
他多少有些受惊,往后退了半步,才出声问:“这是……做什么呢?”
“叶先生,多谢您,如果没有您的帮助的话,这次的伤亡恐怕会比想象中要严重很多。”消防站长感受到了对方的无措,放下了手,低声解释。
他接过队友递来的锦旗,将其展开,递了过去:“这是我代表消防站对您的一点谢意。”
叶琮鄞没有接,站在原地,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表情来面对这件事。
收锦旗这种事……对于绝大部分人来说,想必也是个相当罕见的事情了。
气氛不由得变得有些尴尬,叶琮鄞瞥了眼病床上同样有些目瞪口呆的宋淮意,怎么说呢,总感觉心理平衡了不少。
“太客气了,我也没做什么。”
“在您看来或许的确不值一提,但是正因为您在我们赶到之前确定了受伤人员的大概位置,我们才能快速的展开救援,挽救了更多的生命。”站长说的诚恳,他救援抢险了那么多年,自然能够看懂叶琮鄞不愿接受感谢的原因。
“不论您冒险重新回到山上的原因是什么,您为我们提供了巨大帮助的事实不会改变,这个锦旗,是您应得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继续拒绝未免有些过于矫情,叶琮鄞双手接过站长手中的锦旗:“谢谢。”
“啊,对了,”站长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什么,指了指身后的跟拍记者,“虽然现在问的有点迟了,但是您和您的朋友应该不介意……上镜吧?”
站长挠了挠头:“这是直播来着。”
叶琮鄞:……
的确挺迟了。
他不是喜欢张扬的性子,但已经发生的事情也无法更改,只好笑了笑:“不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