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出来的瞬间,他便清楚的看见宋淮意明亮的双眸失了颜色,即便再怎么克制,骤然之下的失望却是无法掩藏的。
“……”叶琮鄞抿了抿嘴,撇开头避开了视线的交错,“如果你真的想听的话,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黯淡的双眸瞬间亮了起来,叶琮鄞的余光仍旧关注着宋淮意,轻而易举地将那张脸任何情绪变化都纳入了眼底。
心中难以克制地生出了卑劣的欢喜,那种玩弄他人情绪,只言片语就能够掌控另一人的悲欢喜乐的感觉很难让人不感到欢愉。
叶琮鄞压下更多阴暗的想法,省略掉大部分细节,三言两语将事情的始末讲清。
“原来如此……”
细节被彻底补全,宋淮意总算知道了在他成为交换生来到叶琮鄞之前所发生的事,一群是不分黑白的乌合之众,仅仅是——仅仅是因为捕风捉影的谣言,就这么给琮鄞安上了罪名,真该死!
“嗯?”叶琮鄞没能听清宋淮意的自言自语,下意识地发出疑问,随即,他便瞧见了宋淮意难看的表情,他不由得哑然失笑。
叶琮鄞省略了自己所遭遇的不公,只当宋淮意是因为高蓝的事情而义愤填膺,他拍了怕宋淮意的肩头:“行了,都好久之前的事情了,没必要这么愤愤不平,你看,高蓝现在不都走出来了吗?”
宋淮意望着满脸轻松的叶琮鄞,心里像是被什么堵住了,闷闷地难受。
“时间不早了,中午准备吃什么?”叶琮鄞不希望话题一直缠在这种事情上面,故意打岔,“我早上去吃早饭的时候看见了有家私房菜,给你点个排骨汤?”
“吱呀——”
不等宋淮意回答,病房门再次被推开,来人带着半银丝框眼睛,一身得体的西装尽显精英范儿。
叶琮鄞皱眉,这人自内而外所散发出的倨傲让人很不适。
男人丝毫没有察觉道病房内的两人所散发出的不欢迎,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叶琮鄞,叶先生是吗?”
“我是天宇娱乐的艺人经纪总监,姓陈。”
叶琮鄞的眉头皱的更紧,最后一丝耐心也跟着消散殆尽:“不管你是来做什么的,我都不感兴趣,出去,把门带上。”
天宇娱乐,正是宿桦年签约的经纪公司。
昨天傍晚的时候,他就知道山上的那个剧组正是宿桦年所在的剧组,甚至更巧的是,他挖出来的那个人就是宿桦年。
这种巧合……说实话,有点恶心。
“叶先生,何必这么冷漠呢?您救了我们家艺人,我们都很感激您。”
他嘴里说着感激,面上却没有半点真的谢意。
“你听不懂话吗?”宋淮意冷下了脸,他本就满腔怒意无从发泄,眼前这个人还跟听不懂话似的要来碍琮鄞的眼,“不管你是来干什么的,出去,或者我让保安把你撵出去!”
男人的脸色微僵,他在娱乐圈摸爬滚打多年,手头握了不知道多少人脉,就算是影帝影后面对他都要笑脸相迎,还是头一回被人这样直白的下面子。
他险些没能控制住直接翻脸走人,但想起病房里闹个没完的摇钱树,只能强行压下不悦:“打扰到二位真是不好意思,只是叶先生,我们家艺人——也就是宿桦年,想要见见您。”
叶琮鄞拒绝地干脆利落:“不见。”
男人额头青筋暴起,奈何形势比人强,只能强忍着,继续说:“拜托叶先生行个方便,桦年他今天醒来后一直吵着闹着要见你,甚至不愿意配合医生治疗,我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才来——”
“和我有关系吗?”叶琮鄞漠然,“现在出去,或者我我叫保安来,把你请出去。”
冰冷到极点的眼神让男人打了个寒颤,他下意识地后半步,随后意识到了自己的行为,不由得有些恼怒,只是他自诩是“高等人”,不愿失了“风度”,只好强撑着脸上的假笑:“那就不打扰您了,如果您能改变主意,我们必然会重金答谢,另外,桦年的病房就在1203。”
他说完转身就走,怒气冲冲的背影,仿佛在这儿受了多大的委屈。
“什么东西。”宋淮意望着被男人打开而没合上的门,忍不住低骂。
宿桦年、宿桦年,还真是阴魂不散!
叶琮鄞面色如常,仿佛半点没有被这样的闹剧影响心情,他重新拿起手机:“别管他了,看看你要吃什么,等会我下去拿。”
他的目光落在手机上的菜单上,但精神却不在。
今天大概不是什么好日子,接二连三的人找上门来,高蓝也好,宿桦年也罢,对叶琮鄞来说,其实都是麻烦事。
他早过了需要清白、真相与道歉的年纪,现在面对这些只会觉得厌烦。
高蓝尚且无辜,但宿桦年,他的确没有什么心情理会。
不配合治疗?非要见他?
这种只要能达成自己的目的,便全然不在乎旁人感受的行径,还真是没有半点改变,一如既往的让人厌烦。
手机上下了单,叶琮鄞站起身:“这家店到医院有点距离,我先去出发了。”
“琮鄞!”
叶琮鄞即将踏出病房的瞬间,听到了来自身后急切地呼喊,他顿了顿,回头:“怎么?”
“我,我能跟你一起去吗?”
叶琮鄞:“?”
他的目光落在宋淮意打着厚厚石膏的腿上:“和我一起去?”
“啊,啊对。”宋淮意眼神飘忽,他知道整个要求很无理取闹,却还是想要争取一下。
不为别的,仅仅是他的私心而已,他怕琮鄞会一时心软,去见宿桦年。
如果他跟着的话,也许能够稍微阻止一二呢?
“你是在开玩笑吗?”
心头那点郁结随着这句话从口中吐露消失的无影无踪, 叶琮鄞哭笑不得:“腿真的不要了吗?”
宋淮意还想要说什么,但触及叶琮鄞看似温和,实际上并不容反驳的眼神, 只好默默闭上嘴,他摁了摁肚子,扮作可怜模样:“我好饿,你可以快点回来吗?”
叶琮鄞看着宋淮意一脸可怜巴巴的模样,在某个瞬间,他的确幻视了猫猫。
简直和猫猫耍无赖被拆穿后一个样子。
所以,宋淮意和猫猫真的没点别的关系吗?竟然能够像到这种地步。
叶琮鄞摁下满腹的怀疑,轻应了一声“好”,挥了挥手离开。
说起来也不知道猫猫怎么样了, 护士给他发来猫猫的地址的时候, 还附加了很多照片和视频。长毛狗清理起来本就困难,更何况这次的猫猫这次的脏的程度,说是个地狱难度的大工程也不为过。
视频里的内容包括但不限于,猫猫跳进大澡盆溅了众人一身水, 被抹上宠物沐浴露后摇头摆尾,使得天花板上都染上了洁白绵密的泡泡。
最后一照片是焕然一新的猫猫蹲在陌生的地方, 目不转睛地盯着笼子——它不习惯这里, 却也懂事的没有大吵大闹。
大雨过后的天气, 即便是万里晴空,也不见得有多炎热,阳光落在身上,并不灼热, 带来暖融融的温度。
他刚迈出医院一步,恰巧看见了青年推着轮椅将痴呆不能言语的老人往外推。
“今天天气好, 带你出来晒晒太阳,我知道,以前最喜欢晒太阳了是不是?”
青年语气柔和,斜斜招进来的阳光柔化了棱角,出奇的温柔。
有点熟悉的声音?
叶琮鄞的目光不自觉地跟了上去,直到青年推着老人消失在拐角处,才回过神来。
他抬头望天,碧蓝的天空飘荡着大片大片的白云,晴空万里,碧蓝如洗,的确是个好天气。
受了伤的人一直待在病房里似乎并不利于养伤。
叶琮鄞若有所思,停顿了片刻后,转身重新走回住院部。
既然宋淮意想跟着他一起去,那他去租个轮椅好了,晒晒太阳,透透风,也未尝不可。
叶琮鄞刚走,宋淮意便立刻掏出了手机,他打开外卖软件,输入刚刚在琮鄞手机里瞧见的店铺名字。
来回至少需要四十分钟,的确不算近。
既然这样的话……
他扭头看了眼窗外,抿了抿唇,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将手机塞进病服的兜里,俯身去够立在不远处的拐杖。
他要去见见宿桦年。
叶琮鄞在服务台填好了相关信息,拿着护士开出来的单子到自助机上缴费,vip病房楼层有储备轮椅,等会只需要拿着票上楼去领就是了。
眼下临近饭点,无论是大厅还是走廊上的人都不多。他没花多少时间就从管理室取到了轮椅,往病房去的路上,心情莫名跟着松快起来,期待着宋淮意看见他时的表情。
应该是震惊的,随后被欢欣填满。
宋淮意大多数小心思都不难猜,也正因为如此,叶琮鄞和他待在一块的时候反而觉得格外的轻松,不必忧心某句话、某个举动,引起无法辩驳的误会。
本着给人一个惊喜的想法,叶琮鄞没有敲门,他将轮椅放在门口,打上门把手推门而入,然而病房里空空落落,不见人影。
笑意僵住,眉头慢慢皱起,他环顾四周,一眼能够看尽的病房里并没有藏人的空间。
床边的拐杖不见了。
宋淮意是去哪儿了么?
“淮意?”他走到卫生间门口,敲了敲门,“宋淮意?”
数秒之后,没能得到任何回应。
在这个瞬间,脑海不受控制地划过多种不好的猜测,越是猜想,越没法等下去,叶琮鄞直接推门而入。
方寸之地,有没有人一眼便能看清。
不在这里面?
那宋淮意去哪儿了?
叶琮鄞眉头紧锁,他摸出手机吗,翻出宋淮意的联系方式,然而电话还没拨通,有什么东西犹如电光石火般划过。
——“那就不打扰您了,如果您能改变主意,我们必然会重金答谢,另外,桦年的病房就在1203。”
1203?
宋淮意是去哪边了么?
可是他去那边做什么?他又不认识宿桦年,就因为那个姓陈的男人的几句话?
明明是毫无根据地猜测,但不知为何,叶琮鄞的直觉告诉他,宋淮意就是去哪儿了。
指尖悬在联系方式的上方迟迟没有摁下,他揉了揉眉间。
算了,去看一眼吧,反正都在十二楼,也费不了什么功夫。
这么想着,他将手机重新放回兜里,转身出门,到门口的时候,当然没有忘记将轮椅推走。
等会找到人,还要用这个载人去吃饭呢。
1203的病房安静地如同坟墓,宿桦年刚刚发了脾气,叶琮鄞不愿意过来,他自然是想要过去的,但是陈宇死活拦着他,甚至喊来了医生把他“锁”在床上,让他现在只能这么心不甘情不愿地躺着。
不轻不重地敲门声响起,满腔的怒火仿佛找到了宣泄口,他扭头便朝着门口吼:“滚!”
吼得太急,牵动了受损的肺部,不受控制地剧烈咳嗽起来。
咳得猛了,口腔便溢出一股子血腥气,让本就烦躁的心情更加灾难。
真该死!他要是没有受伤,要是陈宇不多管闲事,他就能直接去找琮鄞了。
“嘎吱。”
门外的人没有因为他不礼貌的言语而离开,未经允许,就这么推门而入。
宿桦年微微眯起眼睛,看向病房外。
早期他靠着一张脸在娱乐圈闯荡,自认皮囊上佳,这些年来也没少见各式各样的靓女俊男,然而在瞧见来人的瞬间,他还是有些晃神。
受伤后不太良好的面色没能使得姣好的面容变得憔悴,反而令人控制不住的心生怜惜。
即便是宿桦年也不得不承认,眼前的青年比他这些年见过的,包括他在内的人要好看得多。
“你是谁?”
恍惚只在某一瞬,宿桦年很快回过神来:“来这里做什么?”
宋淮意略略挑眉,反问:“你不认识我?”
倘若叶琮鄞在这里,就会发现在他面前纯粹,时不时露出胆怯一面的宋淮意,此刻就像是剥开羊皮的猛虎,露出了自信从容,且既具侵略性的一面。
“也是。”宋淮意没有等宿桦年的回答,他走到病床边,居高临下的看着病床上因为咳嗽而涨红了脸的宿桦年,“你没见过我,当然不认识我。”
“但我觉得你应该听说过我的名字。”他扬起笑,带了点戏谑,又好似是讥讽,“我就是宋淮意。”
那三个字吐出时,宿桦年明显的怔愣了片刻,他从回忆中找出了这个名字的影子,脸色渐渐变得难看起来。
“是你?”
宋淮意,他的确没有见过这个人,但在许多和学校里认识的朋友的聚会中常常会听见这个名字。
一个耀眼的、优秀的钢琴家。
他是在他们大三那年作为交换生转到他们母校的,这样一个应该在云端上的人,却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喜欢和叶琮鄞混在一起。
许多人明里暗里劝过,没能让人“幡然醒悟”,反而被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
太过耀眼优秀的人,是不会有人去质疑他的人品的,更不会拿出物以类分,人与类聚这种标准去衡量他的行为。
他们只会认为是叶琮鄞衣冠楚楚地外表蒙蔽了宋淮意。
宿桦年想,那些人在他面前提到宋淮意的时候,不可否认的,他第一瞬间产生的不是对宋淮意的好奇,也不是对叶琮鄞“卑劣”行为的不耻,而是敌意。
他无比厌恶,宋淮意能够那样无所畏惧地留在叶琮鄞身边,不明真相地充当捍卫者,守在叶琮鄞周围。
时至今日,宿桦年终于想明白了那时的心境,是嫉妒。
他害怕流言蜚语,也过不去自己心里那一关,所以用道德标准强逼着自己离开,但在某些理智失控的瞬间,他其实是多么地期望,自己并不知道那件事。
那时的他痛恨叶琮鄞,却说不清究竟是因为不耻叶琮鄞的所作所为,还是因为叶琮鄞没能“伪装”一辈子,在他面前保持一辈子的完美无缺。
脑海中千回百转,现实中不过只是一刹,宿桦年收敛了神情,努力让自己在宋淮意面前不那么狼狈。
人的直觉总是很准确的,人在某些方面的直觉准确的可怕,就像此时,即便宋淮意什么都没说,他就已经猜到这人和叶琮鄞应该关系匪浅。
果然,他微笑着,张嘴的第一句话就直接戳中了宿桦年的肺管子:“我希望你不要打扰琮鄞。”
“他不接你电话,不回你消息,还不能说明他的态度吗?”宋淮意神情温和,远远看去仿佛天真无害的小绵羊。
然而,只有身在其中的宿桦年才能感受到,他的一言一行犹如吐着信子的毒蛇,随时要将猎物一击毙命。
“琮鄞救了我,我想要见他道谢,这也有错吗?”宿桦年强忍着怒火,低声回答,“你又算什么,有资格说这样的话?”
“你觉得呢?”宋淮意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垂在身侧的手搭在受伤的腿上,轻轻点了点,“你让来的那个人没告诉你,琮鄞没来见你是因为他陪在我身边吗?”
他的关注全在宿桦年的身上,半点不曾察觉病房外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身影,停在门口迟迟没有离开。
“所以呢?
宿桦年眼色微沉, 却不愿在宋淮意面前示弱,强撑着冷静:“他在你那里,和我感谢他有什么关联吗?”
“你又算他什么人, 在我面前说这些话?”
这样赤.裸.裸的宣示主权,真是让人恶心至极。
“我是他什么人,你猜不到吗?”宋淮意说话的声音很轻柔,就像是在同自己多年的好友闲聊,但说出来的话却犹如尖刀,狠狠地插在心肺上。
“你是不是觉得,琮鄞救了你,就是没那么恨你?别做这种美梦好吗?”
宋淮意笑着补刀:“在你公司的人找过来之前,他都根本不知道你是谁。你就没想过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山上?为什么会在灾害发生后没多久就把你挖了出来?”
“因为那天, 我和琮鄞在山上露营, 泥石流来的时候,他已经开车驶离范围了,但他还是冒着危险选择回去,你总不会觉得他是为了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