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他所遭受的所有苦难,都是因为他们这些万人迷造成的啊!
晶莹的泪水从眼眶滑落,顺着过分苍白的面颊低落,叶琮鄞看了眼自己脏兮兮的手,忍了忍,没有用这样的手去替人擦眼泪。
“再忍忍,很快就到医院了。”
这是谎话,救护车刚刚才驶下山,距离市区的医院起码还有一个多小时的路程。
宋淮意努力睁大泪眼朦胧的眼,他并不是因为疼痛落泪,只是大概受了伤的人本就心理防线薄弱,所以他忍不住的难过。
可这份难过,究竟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叶琮鄞,他自己都不知道。
忙忙碌碌的护士终于得空,连忙递了包纸巾过来,她本来准备直接丢下就是,但看见两人紧握的手,又折返过来将抽纸打开,抽出三四张叠在一起递过去。
“谢谢。”
叶琮鄞颔首道谢,接过纸巾后小心替宋淮意擦拭眼泪,他能感觉到,宋淮意并不是因为疼痛而流泪——至少不全是。
他没有追问,无论是谁,都有难以启齿的秘密,如果宋淮意愿意说,他会是良好的倾听者,可若是不愿意,他也不会强人所难。
医院在收到消息的瞬间就调动了大批人员待命,救护车到的瞬间,医生护士齐齐上前,推着手术准备床上前。
叶琮鄞自觉帮不上忙,躲到了一边,以方便医护人员动作。
他目送着三四人推着手术准备床走远,转身准备牵着猫猫离开。
“等等!”
最后抱着在车上记录数据的护士走下来,连忙出声喊住准备独自离开的人:“先生,您就是报警的人吧?消防大队和我们联系过了,您在避险的过程中似乎发生了一点意外,为了您的身体健康,请您跟我一起去检查一下吧?”
“您放心,费用这边会有国家补助的,至于时间上,现在大部分伤员还没有到医院,也不会浪费您太多时间的。”
护士怕人就这么走了,三两步挡在了叶琮鄞的身边,恳切地盯着他:“先生去检查一下吧?”
“我,”叶琮鄞开口,才发现自己嗓子干涩的几乎说不出话来。
习惯了面对忽视和冷漠的人,骤然感受到温度和善意总是不习惯的。
他下意识地回避:“我还带着猫猫,就是这只狗,进去不方便吧。”
脏兮兮的大型狗,在医院里面万一吓到什么病人,可就麻烦了。
护士循着叶琮鄞指着的方向看去,泥团子虽然脏得快要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但一双闪亮亮乌黑黑的眼睛却格外澄澈,就这么眨巴眨巴地盯着人的时候,心都快要被萌化了。
不敢想象,要是干干净净香香软软的时候,会有多好撸……
护士开了那么几秒的小差,随即飞快地回神:“带进医院的确不太合适——这样吧!”
她扭身指了指不远处的保安亭:“放在保安室的刘叔那边,他也养狗狗,知道最近最好的宠物医院,等他换班就能直接带过去。”
“等送到了,我就过来把联系方式和地址交给您,怎么样?”
说了这么长一串话,护士心里也没底对方到底会不会同意。
非要对方去检查,倒也不是为了别的什么——多一个病人又不能让她多多少业绩,赚多少钱。
只是叫她眼睁睁地看着这般狼狈憔悴的人孤零零的离开,心里总觉得很不是滋味。
她做不了什么多余的事情,但至少面对伤员竭力劝说对方检查,是属于她的本职工作吧?
叶琮鄞望着满脸真诚的护士,一时无言。
如果说民宿的工作人员对他热情是因为宋淮意,那么眼前的护士呢?
这些关切和贴心的考量,都是给予他的吗?
叶琮鄞一时之间手足无措,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却仍旧吞吞吐吐:“我,啊,谢谢。”
那么久没能得到回应,护士原以为自己是会被拒绝的。
却没想到面前的青年就这么悄无声息的红了耳根,害羞意味十足。
她没弄清对方羞涩的点,但在这股莫名其妙的气氛渲染下,竟然也觉得有些紧张:“我带您进去?”
“好。”叶琮鄞点头,又觉得这样的回应不太礼貌,干巴巴地补上了一句:“谢谢。”
这场泥石流毫无征兆,但因为地理偏僻,规模不大以及救援及时,伤亡虽然存在,但并不惨烈。
叶琮鄞则是在医生悉心的排查下,荣获轻微脑震荡。
不过……
他偏头看了眼医院下方哭到晕厥跪倒的人,相较而言,他和宋淮意甚至能称之为幸运女神庇佑的人。
留院观察了一晚,他没有任何别的不适,今天已经可以办理出院了。
“淮意?”
低眉顺眼地听着教训的宋淮意循声望去,在看清来人的瞬间,黯淡无光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他抓起手机就是一通输出:“意外又不是我能够避免,好了就这样,医生来换药了!”
“你不是说早上才换——”
那边没能把话说完,宋淮意已经干净利落地挂了电话。
叶琮鄞没忍住笑:“好吧,叶医生来给你换药。”
调笑的话让宋淮意面颊微红,但他很快便调整好了表情,小声嘟囔:“我这不也是没有办法吗?已经念叨我一个早晨了,要是再不找借口挂断电话,我都要立地成佛了。”
“也是关心你。”叶琮鄞笑了笑,倒了杯温水递过去,“感觉怎么样,还疼吗?”
疼是必然的,这会儿麻醉的效果已经过去的七七八八,痛觉复苏,连绵的痛感恐怕并不好受。
但宋淮意没有半点抱怨的意思,忍耐着扬起笑:“还好,比在山上好多了。”
叶琮鄞没有拆穿他的逞强,毕竟就算宋淮意同他抱怨疼,他也做不了什么,只好顺着话往下说:“那行,这几天小心点,好好听医生的话,早点好起来。”
这个早点,也只是三个多月和两个多月的差距了。
宋淮意浅色的唇紧绷成一条直线,强忍心头的沮丧。
好不容易才等来的机会,受了伤,便只能被拘在医院里。
琮鄞会在这儿待多久?下次见面又是什么时候?
“好。”
心里的小情绪再多,宋淮意也没舍得在叶琮鄞面前展露分毫,浅笑着回答:“我会注意的。”
四目相对,一时之间竟无话可说,病房中的氛围就这样在沉默中逐渐滑向古怪,叶琮鄞本身并不是多能言善辩的人,面对这样的情况,迟疑着不知道该如何开启话题:“你……”
“叩叩叩。”
敲门的声响打断了无措的情况,叶琮鄞抬头看去,是一位穿着干练的女性。
他微微眯起眼睛,面前的人给他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好久不见,琮鄞。”女人扬起大大的笑容,浅淡的妆容恰到好处的修饰了她的面容,温柔恬静中透露出成熟女人的知性大方。
“我是高蓝。”
简简单单的自我介绍唤醒了陈旧的记忆,叶琮鄞轻轻“啊”了医生,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是你啊。”
“我是消防队的心理疏导医生,昨天听到你的名字的时候,还在想怎么会这么巧呢?今天抽空过来看,没想到真的能这么巧。”
高蓝走了进来,她努力克制情绪,但微微颤抖声音还是暴露了她心中的不平静:“我回来之后一直想要见见你。”
这种话听起来太暧昧,宋淮意险些没能挂住脸上的笑,藏在被子下面的手收紧,紧紧攥住了床单。
胡思乱想填满了大脑,他不断地回想那些与琮鄞线管的记忆。
高蓝——
是什么出现在琮鄞身边的?她和琮鄞有……什么关系?
第31章 非要见他?
高蓝走到叶琮鄞的身前, 补上没有说完的话:“想好好的向你道谢,也想好好的……道歉。”
“谢谢你,那个时候帮了我。”
那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 最开始的不对劲是每次去上课时那些意味不明的下流眼神,然后是手机里乱七八糟的“问价”消息,各种颜色玩笑充斥塞满了她的手机,甚至在某些深夜,还能接到莫名其妙的未知来电。
她已经成年,早不是对性一无所知的小女孩,当然清楚手机那头恶心的声响是什么。
那个时候,她惶恐不安,完全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遭遇这样的事情。
长久的折磨下来, 她几度逼近崩溃, 只好找到最为信任的学长哭诉。
那个顶着“品学兼优”、“校三好”、“校园十大杰出青年”的学长真温柔啊,不仅没有用有色眼镜看她,还不断地安抚她。
高蓝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都认为学长是个很好很好的人,直到她在他的手机上看见一张张各不相同的裙底照、一段段床上换衣的小视频。
而她, 是相册里面唯一的女主角。
她早在不知不觉种成为了衣冠禽兽们私底下流传的涩.qing.对象,而她最为信任的学长, 则是这件事的谋划者。
被发现真面目的学长不仅没有半分恐惧, 反而狞笑着威胁她, 如果说出去的话,那些照片、视频,将会成为人手一份的“资料”。
她本来就不是什么大胆的人,怯懦地不敢反抗, 可是要遵照那个禽兽的意思,她又完全做不到, 所以她某天下午偷偷爬上天台,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
在她即将跳下去的时候,她听见了叶琮鄞的声音。
“再过一会儿太阳就要下山了,今天的夕阳会很美,你真的不想看看吗?”
轻飘飘的话,却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捂着脸痛哭流涕,用颠三倒四的咒骂、哭诉、怒吼,将自己所有的情绪宣泄给与这件事完全无关的路人。
叶琮鄞从不成调的话语中拼凑出了结果,他看向高蓝的眼神平静的像是能够包容万物的大海,让人忍不住跟着找回理智。
“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报警。”他说,“我有钱,也有点人脉,可以帮你请最好的律师,保证参与过这件事的人都会受到惩罚。”
“第二,我帮你解决那个败类,让他尽可能的受到惩罚——当然这个惩罚力度肯定比不上法律所能给出的结果,我会处理掉所有的照片,如果你觉得这里待不下去的话,我还可以出资送你出国。”
从始至终,叶琮鄞的神情都淡淡的,语气平的没有任何起伏,仿佛他只是在同人随口聊今天天气如何,而不是面对一个正在寻死觅活的人。
上楼的时候,高蓝就没想过能够活着下去,听到这些对自己百利而无一害的选择,她根本无法相信:“为什么?”
为什么帮她?明明在今天之前,他们都还根本不认识。
叶琮鄞思考了很久,最后的回答却没讲出个什么所以然:“因为你选择了这个时间,因为我刚好看见了。”
他不是多么正义心爆棚的人,但也做不到一条生命在眼前消逝而无动于衷。
正好高蓝需要帮助,正好他手中有那么点钱、权,能够解决这件事,所以为什么不呢?
高蓝最终选了第二个方案,事情处理起来要比叶琮鄞想象的顺利很多。
那人没什么骨气,大概毕生的天赋都用在学习和歪门邪道上面了,他拿着证据,装腔作势的威胁了几句,就让那人哭着喊着求饶,最后乖乖地交出所有证据,主动退学离开。
高蓝想起校友聚会时听到的消息,没忍住红了眼眶,她顾不得病房里还有旁的人在场,深深地鞠躬:“对不起,明明是你帮了我,结果因为我的怯懦,一走了之,让你背负了那么久的骂名。”
“啊……”
叶琮鄞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场面,他本能地侧过身子,避开了高蓝这样过分正式的感谢与道歉。
“你是受害者,道什么歉呢?”叶琮鄞语气平淡,并没有因为高蓝的话生出太多的情绪。
这番话,如果早几年出现,他大概会真的生出些沉冤得雪的庆幸感,可放在现在,他已经无所谓了。
在他所知道的剧情中,即便到最后,他成了墓园中一栋无人在意的墓碑,高蓝也始终不曾出现过。
学生时代的污名只是他众多罪责上微不足道的一项,是真是假并不重要。
眼前所发生的,或许是他摆脱剧情后得到的回馈,或许是蝴蝶扇动翅膀引起的效应,但无论是那种,都不重要了。
陈年的冤假错案,即便有朝一日能够真相大白,也无法抚慰那时真切受过的伤。
高蓝读懂了叶琮鄞言语中的拒绝,从旁人描述中,她只来得及窥探到那些过去的一粟,却也觉得触目惊心,又怎么会是一句轻飘飘的道歉就能抚平的呢?
“不,是我的错,明明是你帮了我,却还让你承担了那么久的骂名,如果那个时候……”高蓝捂住了双眼,泪水却不受控的从指缝中溢出。
她不想这样的,分明站在她面前的人才是苦主,她又有什么资格掉眼泪呢?
“如果那个是我没有那么胆怯,如果我能够主动站出来,如果我没有一走了之——”
叶琮鄞叹了口气,抬手打断了喋喋不休的自我检讨:“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如果,后来发生的一切,谁都没有预料过。”
“我并不怪你,高蓝。”
叶琮鄞叹了口气,他不擅长安慰人,也鲜少面对这样的场面,思索了片刻,还是选择遵从内心,实话实说。
“嘴长在我自己身上,证据我也有,说与不说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那些不堪入目的照片、聊天和多笔转账记录是最好的证据,只要他想,轻易地便能获得旁人的歉意与悔恨。
可是受害者呢?
因为偷拍、威胁一度崩溃到想要自杀的受害者该怎么办呢?
即便彼时高蓝已经离开,他也没法做出将血淋淋到近乎丑恶的伤口撕开,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任人品尝叹惋。
叶琮鄞并不曾后悔过过去自己做出的选择,自然也不曾迁怒过高蓝。
“不过,能够看见你彻底的走出来,还是挺让人高兴的。”叶琮鄞接过宋淮意递来的面巾纸,转手递给高蓝,“祝福你。”
病房重新回归于安静,除了那件事意外,他和高蓝并没有什么交集,现在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沉默了许久,他一如当年,将选择权留给了当事人:“那些证据,我有留着,不管你之后想不想追责,我都会给你。”
“当然,如果你不想再看到那些东西,我回去后会销毁掉的。”
高蓝怔愣了片刻,一种无言的情绪充斥在心间,她说不出话来,只能捂着嘴默默掉眼泪。
即便,即便她不敢面对,选择了逃避,却有人仍旧替她记着,保存着证据,给她留有能够讨回公道的机会。
如果……
高蓝想,如果那个时候她能够在意勇敢一些就好了,如果那个时候她没有单方面的切断所有和国内的联系就好了。
“琮鄞。”
“嗯?”叶琮鄞抬起头。
从高蓝离开后,谁也没有先开口,任由沉默不断蔓延。最终还是宋淮意没能捱住,主动询问:“能告诉我吗?”
意味不明的话,但叶琮鄞却在瞬间读懂了其中的含义,他没有说话,就那么看着宋淮意。
他审视着宋淮意,也在思考这段不存于剧情的关系。
说?还是不说?
看似简单的选择,但于叶琮鄞而言,却犹如猛兽在判断,能不能让面前的生物进入自己的领地。
宋淮意慢慢攥紧手,修剪平整的指甲嵌入皮肉,带来轻微的痛感,他恍然未觉,硬.挺着,倔强的等待一个答案。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终于,叶琮鄞开了口:“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没什么好说的。”